宠物殡葬师怎么学(做宠物殡葬师是什么体验)
来源:中国青年报
实习生 郭玉洁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21年12月01日 08 版)
当地时间2020年10月26日,法国“首家”宠物葬礼机构。视觉中国供图
4月1日,广西南宁市,一位宠物行业工作人员在挑选祭奠用的干花。俞靖/摄(视觉中国供图)
莫莫和娜娜的合影。受访者供图
10年来,莫莫一直在面对死亡。
她在殡仪公司工作了5年,总在深夜接到电话。她负责到医院、养老院、居民楼,给陌生的逝者净身、穿衣,之后她写悼词,给葬礼上前来吊唁的人朗读。
2017年,莫莫成为一名宠物殡葬师,帮人们送别狗、猫、兔子、乌龟……动物的遗体和人类一样,有的已经僵硬,有的尚有余温。莫莫会拿消毒湿巾把它们的排泄物、呕吐物或血迹一点点擦净,拔掉它们就医时埋下的针头。最后,把它们火化后褐色或白色的碎骨放进罐子里。
这份工作让她感受到的是平等——跨越身份、地位,甚至物种的平等。
据《2020年中国宠物行业白皮书》,全国城镇犬猫数量超过1亿只。《宠物行业企业数据报告(2020)》的调查研究数据显示,全国有将近1400家经营范围含“宠物殡葬、宠物丧葬、动物无害化处理”的企业,截至2020年11月,当年新增宠物殡葬相关企业超过1200家。
2020年冬天,纪录片《离不开你》摄制组找到莫莫,想拍摄宠物殡葬师的故事。片子有6集,以宠物的衰老、失踪、死亡为主线,呈现人和宠物的关系。联合导演杜鹏参与了片中多个“死亡”主题故事的拍摄,他想通过拍动物,展现人类对死亡的态度。
北京的宠物殡葬师英豪曾感受过“生命的重量”。在给重病的宠物实施安乐死时,他会把手放在动物的下巴上安抚,两管药剂注入,它们的头会逐渐失去颈部的支撑,完全落在他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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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岁时,莫莫入职广西一家殡仪公司。一开始,她只负责布置灵堂,后来一位家属希望能由女性来为女性逝者更换衣物,女同事没人敢,她做了。“人心在肚皮里。”
她回忆,初中时曾遭遇严重的校园暴力,被一群人围殴、踹肚子,脸也被打肿过,有些施暴者她甚至并不认识。“噩梦一样”的3年消磨了她对人的信任。高中之后,她性格变得更加敏感、多疑,总是融不进集体。没有什么时候最孤独,“一直感觉孤独”。
2009年,莫莫父亲因患癌症去世。莫莫始终记得父亲弥留之际所在的那间不足10平方米、没有窗户、不通风的单人病房。在走廊里,最后一次被女儿搀扶行走的父亲看着窗外说:“爸爸再也出不去了。”
与父亲告别的时候,莫莫全程“手足无措”。她回忆,爸爸爱干净,但离开前都没有好好给他清理,一切都很仓促。她总是遗憾没有让父亲走得更体面些,便有意关注殡葬行业。
在殡仪公司,她见到有年轻的男士刚做了父亲,就在大年初一早上脑出血离世。有老先生的遗体,被放在养老院的露天杂物堆,老鼠、虫子到处爬,蜘蛛网粘在遗体上。有人的房子很大,却在尽是鸟屎的鸟笼上搭一块布摆放母亲的灵牌。还有老人在一间直不起身的阁楼里去世,阁楼不通风,是那户人家繁育宠物猫的基地。
写悼词时,莫莫总要先听家属讲述逝者生前的情况。她把悼词写得具体,比如“他是一个爱吃苹果的人”“他是个幽默的人”。但在莫莫的印象中,大多数告别仪式都像“走流程”,亲属围成一圈,宣读一份殡仪馆提供的“通稿”,在这份稿子里,每位逝者,都“勤勤恳恳,兢兢业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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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莫莫知道,“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每只狗也是。就像莫莫那只名叫“娜娜”的哈士奇犬。
它有一身雪白发亮的毛发、浑圆有神的眼睛、略带粉色的鼻头和尖尖的下巴,是个“清秀的小姑娘”。莫莫家里摆放的一张照片中,他们的头摞在一起,莫莫笑着,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刚好8颗。她的眼睛弯成新月。
拥有娜娜之前,莫莫很少会那样笑。小时候,她父母比较严厉,不怎么让她和同龄人玩,她总自己待着,久而久之就不知如何和人相处了。看到一群玩沙土的同龄小孩,她走过去会听到“人已经够了”的拒绝。她不敢向别人指出照片里真实的自己,“会选择一个好看的小孩,说那是我”。
2011年遇见莫莫前,哈士奇娜娜在多个主人间转过手。其间,它的腿曾经被摩托车严重碾扎过,留下长长的伤疤。据说它曾是一位法国来华支教老师的爱宠,在主人回国后无家可归。最后,它给桂林一家狗厂看门,生不出小狗,不受重视,被一条三指宽、生了锈的铁链拴着。
莫莫认为娜娜和她很像。比如,她的人类朋友不多,动物伙伴却一大群。她从小喜欢抚摸遇见的小猫小狗,没有恐惧。娜娜和同类的相处也不融洽,有时是不搭理它们,有时会扑上去打架。但它在遛弯的时候,见人就摇尾巴。
“有娜娜的时候我就有了家。”莫莫说,他们一起生活了9年。
莫莫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娜娜时的样子——染上了土黄色,很脏,很瘦小。一见到莫莫,它就奔过来,好像“特别开心有人关注到它了”。莫莫凭着一种直觉要带走它,掏光了身上的300元路费。
一人一狗学着如何相处。刚开始手忙脚乱,后来,他们开始读懂对方的眼神、动作和语言。
莫莫出门时,娜娜围着她转来转去,是想出去遛弯。不让它去,它就在家里搞破坏,表达抗议。它会试探着爬上沙发,在主人回家时下去。莫莫则“都知道,沙发是热的,还有狗毛”。莫莫会对狗抱怨生活。它听了会叹着气走开。它喜欢吃蛋糕上的奶油,会吃掉荔枝的果肉,吐出核。
慢慢地,莫莫发现,她的饭碗里、全身上下都有狗毛,她渐渐不再穿毛呢大衣。64G内存的手机存储空间满了,有80%的影像内容都是关于娜娜的。娜娜被养胖了,从30多斤长到60多斤,失去了“腰身”,它的毛色变得鲜亮,褪去了当年在黄泥地里打滚的土气。
她的工作地从广西到北京、沈阳,就带着狗搬家。每次娜娜都不慌张,紧紧跟着她。无论在哪里生活,娜娜都睡在她的床边,她一伸脚就能碰到的地方。
在她的精神世界里,“没有什么比它更重要”。
2017年,娜娜生病了,莫莫很焦虑,她决定转行做宠物殡葬师,先在别人的“告别”中演习。2020年,娜娜的身体情况逐渐恶化,5月突发抽搐,6月29日忽然没了心跳。从此,莫莫的沙发上没有了娜娜,杂物越堆越高。
如今,莫莫在沈阳一家宠物殡葬公司工作,今年10月,有人送来一只哈士奇的遗体。大型犬很重,以往莫莫抱不动,但这次她坚持要抱着它去称重。这只毛色黑白的哈士奇让莫莫蹭了一胳膊的毛,她就任由它去蹭。她在朋友圈里对娜娜写,“原来你也总是掉毛,一年四季,不分时候”“我没有哈士奇了,我就是想抱抱哈士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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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光哺乳动物能激发人的这种感情。数据显示,2021年中国宠物狗和猫的数量最多,但也有人养金鱼、龟、仓鼠和鹦鹉,把猪作为宠物的养宠人比例达到2.3%。
北京彩虹星球宠物火化殡葬服务中心曾接到一只青蛙的遗骸。女主人见证火化时,与在外地的男主人打视频电话,男人一直在哭。后来,两人一起取走青蛙骨灰纪念品,男人重复地说着,“你知道吗,它特别好,特别聪明,特别乖”。在这家殡葬中心工作的英豪想了半天,想不出青蛙的“聪明”和“乖”应该是什么样。
曾有大学生从学校门口递给他一条死去的金鱼,让他帮忙火化,金鱼像馄饨大小,烧出来的骨灰“可以忽略不计”。他总是在琢磨,老鼠、鱼、乌龟和人少有互动,怎么也会让人哭得死去活来。直到他想到自己那只不亲人的猫。这只小猫跟着他从宁波搬到北京,从黏人的小奶猫,长成高冷的成年猫。以前他搞设计工作,周末加班,猫就躺在一边睡觉,喊它也不理,但“那就是一种陪伴”。
通过送别“动物”,英豪见到各种各样孤独的人。有年轻人独自前来,他们好像自带着“乌云的buff(电子游戏术语,指有魔法的效果)”,让整个空间的气氛都压抑了,他不知如何开口安慰。
他去过很多北京老小区,进去之后看见的全是老人。老人在家里等着殡葬师,宠物已经被收拾妥当,盖着床单,或放在冰柜里。英豪会问:“您想跟我们一起过去,再陪它待一会吗?”大部分老人会拒绝。他们只会在身后不停道谢,说“拜托了,麻烦了,我们家孩子就交给您了”,边说边哭,还给他鞠躬。去接宠物时常常是夜晚,有时候他带宠物遗体离开时,要默默走过那种声控灯都坏了的长廊,扭过头,“能看见身后有一扇开着的门,有个老人独自靠着门看着你”。
他意识到,在独居老人的生活中,“宠物常常替代了子女的角色”。英豪打过一个三方视频电话,连接在外地的女儿、在冰柜里的宠物遗骸和独自在家的老人。那是在进行遗骸火化前,老太太实在舍不得,想对宠物说几句话。老人独白了20多分钟,说着我们家孩子多么乖,又多么可怜,她的女儿在远方轻轻哭泣。
英豪还经常接到听起来“无所谓”的电话,一般都是中年男性打过来,“可能都不太好意思哭”。他们会说,“我的狗死了,拉走烧了吧”,好像不想被这件事牵动情绪,只想当作事务来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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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玥玥与丈夫在成都创办了天堂事务所,除了提供入殓、火化的服务,他们还会为动物举办葬礼。就像人的葬礼一样,主持人要朗读悼词,主人和亲友会轮流发言,回忆宠物生前的点滴。
在这样的葬礼上,人们常因为回忆宠物往事而在哭和笑间来回切换,有的葬礼要持续6个小时。有一个老人前来送别15岁高龄的狗,为它写了一封很长的信,把这封信也和它一同火化了。
玥玥是经历过与宠物猫的告别后,选择了这份事业。那时小猫患了慢性病,但她女儿刚出生,无暇顾及,没有及时发现。猫咪住院期间已经非常虚弱,但玥玥回忆,每次去医院看它,它都会站起来,蹭她,朝她叫一声。它死后,玥玥看到它曾鲜活的生命变成像一摊水的样子,抱着它,它会从怀里滑出去。她于是用浴巾把小猫包裹起来放在床角,不敢再看上一眼,而躲在角落里哭了整整一晚。
最后,她在郊区山上找了个能帮人火化宠物的地方,是果农在家边搭了个棚子,专做这门“生意”。老板让她给猫上炷香,祭拜一下,同时播放了一些佛教音乐。拜完之后老板说,可以了,要烧了,让她把猫放到焚化炉上去。她顿了好一会儿问,直接这样烧了?老板说,对,你让开一点,我要推进去了。
玥玥发现,那一刻在焚化炉前,她有很多话说不出来。她的情绪,在那种环境下显得“特别矫情”。她一直等到晚上回家才一个人悄悄地哭。她在那件事上理解了葬礼的意义。
英豪在工作中回忆起对死亡的初印象。一次深夜2点多钟,一位客户带着宠物的遗骸来,同来的有3辆车。那是一只大型秋田犬,4个男人一人一角用担架把它抬进屋。这群人在告别室时,英豪在院子里看着天空发呆。他回忆起小学四年级的一个夜晚,半夜突然醒了,听见隔壁爷爷家有动静。他迷迷糊糊地下了楼,看到隔壁的房子灯火通明,人们进进出出。南方的湿热雾气好像把他们隔开,对面像另一个世界。
朦胧中,他看见父亲在拆门板,姑姑说:“把门板拆下来,让爸躺上去,以后回来认得家门。”最后,他看见大人一人一角把爷爷抬走了。英豪曾经想,“怎么可能找到回家的路呢”,但在那个看着一群人告别秋田犬的夜晚,他理解了这种传统,是生者抚慰自己的方式。
他变得更宽容了,以前吵闹的酒席,在他眼里变得温暖。有顾客带来七八个朋友,把举办告别仪式的房间占满了,大家通过监控画面看宠物遗骸被推进火化室,一些人哭了。但后来,他们叫的外卖到了。他们开始吃饭、喝酒、聊天,聊那只狗,聊各自生活。狗的离开把平时没机会见到的朋友重新聚到一起了,他们被狗的往事重新勾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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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莫的母亲从来不对亲友提起她的工作。每次回家,母亲都会让她跨火盆,除除晦气。玥玥则记得,小时候有邻居过世,家人会提醒她,不要去看。如果好奇打听,会被告知“不要提‘死’字”,提了要马上吐口水。她参加过亲戚的告别仪式,“大人会让小孩避开(遗体)”。
对大部分年轻人来说,死亡一直是“陌生”的。但真正每天面对它之后,玥玥觉得一点都不可怕。她会向两个女儿自然地讲起死亡。她会解释,意外是如何发生的,而死亡意味着“不存在在世界上了”,“但想念它的亲人会永远记得它,会一直活在记忆里。”等到女儿大一些,她希望可以带女儿参加那些宠物的葬礼。
2017年,哈士奇娜娜患上子宫蓄脓和乳腺肿瘤,手术后恢复得不错,但莫莫还是很焦虑,何况娜娜已经8岁,步入犬类老年期。她向熟悉的殡仪公司打听,能不能给狗善后,多付几千元钱也没问题,但都被拒绝了。她最终决定改变自己的职业方向,找到北京一家宠物殡葬公司,投了三四次简历,最终成为一个宠物殡葬师。
但即使这样,娜娜的死亡仍给她留下太多遗憾。
她总会想起,疾病给娜娜带来疼痛,医生开了止疼片,她怕有副作用,没给它吃。娜娜保持着“大家闺秀”的作风,忍着不叫,疼得睡不着觉,白天黑夜都走来走去。直到有一天,莫莫的朋友发现它不对劲,说“如果难受的话你就叫出来”。只有那一次它叫了,像狼一样,“嗷呜嗷呜”。
她回想,娜娜有时像她的女儿,有时像朋友,有时又像祖母,“总是迁就着我”。她觉得自己的爱有自私的成分,后悔没有带她看更多外面的世界。
莫莫描述的娜娜喜欢球,听见球弹跳的声音会竖起耳朵,“像兔子一样”。2018年她开车载娜娜途经葫芦岛,下车看海。它踩在海水里,“啪啪”跺脚,摇着尾巴。海浪一阵一阵扑过来,它跳着去咬海水。
莫莫甚至觉得,如果没有娜娜,她宁愿自己没有出生过,但有了娜娜,她就要来到世界,要找到它。她希望把自己的骨灰和它的一起撒进大海,“我有深海恐惧症,但它喜欢”。
娜娜走后,莫莫会梦见它,但常常醒来就忘了具体的细节。只有一个梦令她印象深刻。梦里,娜娜还活着,她却知道它要走了,用双手使劲儿捧着它的脸。以往她这样做时,娜娜会抗拒,但在梦里它没有。莫莫一直觉得,是娜娜想要给她机会,说出那句她想说未说的话:“谢谢你,我爱你。”
2021年12月01日 08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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