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陈忠实作品改编的电视剧（由主角想到陈忠实）

近日经宏森荐书，以平生最快速度初读一遍《主角》，心绪跌宕难以平复。

那是10月20日，宏森履新湖南，正日以继夜基层调研，劳顿之余还坚持夜半读书的习惯，尝读《主角》，感慨不已，“本届茅盾文学奖获奖的长篇小说《主角》，非常值得一读。作者陈彦，陕西人，写一代秦腔名伶心灵史。”又说，“强烈推荐一读，尤其希望培国一读。专业和风物志的细致值得赞赏，大文化底蕴含而不露渗透其中。这部小说让我对近几年的当代文学叙述重建信心。”还说，“作家一定要写熟悉的生活，知道写作目的，过程为目的服务，过程也就成了目的。目的即命运，过程即性格。”张宇声教授也说，“《主角》是一部难得的好书，慨叹陕西真是现实主义文学创作的沃土，前有路遥、陈忠实，还有我那同学杨争光，现在又出了原本来不太知名的陈彦，将文学陕军的高度、厚度又提升了。每一个人物都那么真实，每一个行动都是性格，每一句语言都是性格中生长出来的，情节环环相扣，不断推进，体现出现实主义文学的极大魅力。”

因仰慕贾平凹，遥望文学陕军由来已久。凡有点滴机会，无不窥伺其一鳞半爪。2018年5月，随从广电总局国家剧本中心山东采风团走山东，与著名剧作家竹子街头撸串，叨唧过贾平凹的“蔫坏”，感喟过路遥的“桀骜”，接说过陈忠实的“憋屈”，其通病，即以健康和生命为文学殉道，一如《主角》里的石怀玉，被妻子忆秦娥一瓶墨汁泼毁了他为忆秦娥量身定做的丈二巨幅裸像“秦魂”，刎颈自裁在展厅画下。

我是相信陈忠实的“憋屈”的，“憋屈”着，才能爆骂一句“你懂个锤子！”“憋屈”着，最终才不鸣则已。

陈忠实1942年8月出生于西安灞桥，23岁发表散文处女作，37岁加入中国作协，56岁长篇小说《白鹿原》获第四届茅盾文学奖，2016年4月29日，74岁的陈忠实病逝，生前任中国作协副主席。他有一部散文集叫《原下的日子》，是我的枕边书之一。打头第一篇叫《第一次投稿》，时常翻开来读，读来读去，好似看他这一辈子，早就画出了一个清晰的缩影。

从小，他是在乡下的原上念书坊，可是上了初中，就得进城。于是，“背着一周的粗粮，我从乡下跑到几十里远的城里去念书，一日三餐，都是开水泡馍，不见油星儿，顶奢侈的时候是买一点杂拌咸菜；穿衣自然更无从讲究了，从夏到冬，单棉衣裤以及鞋袜，全部出自母亲的双手，唯有冬来防寒的一顶单帽，是出自现代化纺织机械的棉布制品。在乡村读小学的时候，似乎于此并没有什么不大良好的感觉；现在面对穿着艳丽、别致的城市学生，我无法不“顺影自卑”。说实话，由此引起的心理压抑，甚至比难以下咽的粗粮以及单薄的棉衣遮蔽不住的寒冷更使我难以忍受。”因了这种困窘，他喜欢上了文学。

这时候，就新来了一位教语文的车老师。我们都当过学生，那些叫人想想都想吐的作文题，《难忘的一天》《记暑假里的一件小事》，真是叫人够够的。车老师标新立异，不限题目，想写啥就写啥，陈忠实来劲了，把写过的两首旧诗施翻出来，修改修改，抄到作文本上。他的作文课从“活受罪”变成了“好快活”，而且还怀揣了一个期待，自己的作文从未受到表彰过，也许今回就在班上宣读一下呢！

陈忠实心里想着好事，“车老师抱着一摞作文本走上讲台，我的心无端地慌跳起来。然而四十分钟过去，要读的范文宣读了，其至连某个同学作文里一两句生动的句子也被摘引出来表场了，那令人发笑的错句病句以及因为一个错别字致使语句含义全变的笑料也被点出来，终究没有提及我的那两首诗，我的心里寂寒起来。离下课只剩下几分钟时，作文本发到我的手中，我迫不及待地看了车老用红墨水写下的评语、倒有不少好话，而末尾却悬下一句：以后要自己独立写作。”

这是陈忠实遭受的第一个重大屈辱。“我愈想愈觉得不是味儿，愈觉不是味儿愈不能忍受。况且，车老师给我的作文没有打分！我觉得受了屈辱。”

于是他拿着作文本，去找老师讨说法。

“我想问问，你给我的评语是什么意思？”

“那意思很明白。”

“这‘要自己独立写作’我不明白，请你解释一下。”

“那意思很明白，就是要自己独立写作。”

“那……这诗不是我写的？是抄别人的？”

“我没有这样说。”

“可你的评语这样子写了！”

车老师冷冷地瞅着陈忠实。“冷峻的眼里有自以为是的得意，也有对我的轻蔑和嘲弄，更混含着被冒犯了的愠怒。他喷出一口烟，终于下定决心说：‘也可以这么看。’”

陈忠实急了，他冲着车老师：“凭什么说我抄别人的？”

“你不可能写出这样的诗歌……”又一波屈辱咬噬着他的自尊，“于是，我突然想到我的粗布衣裤的丑笨，想到我和那些上不起伙的乡村学生围蹲在开水龙头旁边时的窝囊，就凭这些瞧不起我吗？就凭这些判断我不能写出两首诗来吗？”

他失控了，一把从作文本上撕下那两首诗，再撕下他用红色墨水写下的评语。在要朝老师摔出去的一刹那，他看见一双震怒得可怕的眼睛。他的心一颤，就把那些纸用双手一揉，塞到衣袋里去了，然后不辞面别。他甚至做好了被开除的准备。

打这以后，语文课上，对车老师的提问，他从不举手，校园里碰见也避溜到一边。又一次作文课，又一次自选作文。陈忠实写下一篇小说《桃园风波》，竟有三四千字，这是他的第一篇小说，取材于他们村入社时发生的一些事。又是作文评讲，车老师仍然不提他的作文，是好是歹都不提，他窝着的心火又秌出烟来。可作文本发下来，评语栏里却有整整两页纸的好评，还给了一个大大的5 ，为啥不在课上讲评？是意识到蔑视“乡下人”的难堪了？这下该证明前头那场“诗案”是冤案了吧？

僵局在持续。

一次，车老师把陈忠实叫到办公室，跟其他老师说：“‘二两壶’和‘钱串子’来了！”这是他作品中的两个人物，他崇拜着赵树理，赵树理就好给作品人物起外号，他也学着起外号。老师们哈哈笑了。他不明就里，莫名其妙。车老师从抽屉取出他的作文本，说市里要搞中学生作文比赛，学校推荐了他和另一名初三同学去参赛，他的参赛作品叫《堤》，车老师已经改了错别字并润色过，要他同意的话就腾清。车老师还说，他想把这篇作品投给《延河》，并且嫌他笔迹稚嫩要亲自抄写投递。多年以后，当陈忠实经常在《延河》编辑部走动，时常想起当年车老师为他抄写的那篇投稿。

走出办公室的那天自习上，他摊开车老师给他的一摞稿纸，愧悔难抑，几次想哭出来。第二天的语文课，老师一提问，他就歘地举起手来，向车老师投诚，因为他一句话都没说上来，同学们噗嗤噗嗤笑了，他的泪终于流了出来……因为转学，此后，陈忠实从此别过车老师。

算起来，陈忠实数不清遭受到多少大大小小的“憋屈”，陈忠实遭受的最大“憋屈”竟是1997年《白鹿原》参评茅盾文学奖的时候。这次，险些要了他的命。

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部主任、文学博士付如初为《观察家》撰稿说：“今天看来，《白鹿原》真正的与众不同之处，并不在于它写了党派政治的“翻鏊子”，以及个人在加入党派政治时的“抛铜元”这种挑战性的历史观念——这几部作品（指陈忠实的《白鹿原》，莫言的《丰乳肥臀》，刘震云的《故乡天下黄花》，余华的《活着》，阿来的《尘埃落定》等等）中几乎都有这样的内涵，对革命“合法性”和“合理性”的试探性反思也是所有这些作品的立意所在；而唯有《白鹿原》，写足了对革命“合情性”的认识，进而，它为儒家文化、并为这种文化所建构的乡土中国唱了一首深情的挽歌。”

正是基于“翻鏊子”“抛铜元”，一些人说《白鹿原》存在‘历史倾向性问题’，一时黑云压顶，陈忠实压力山大。不料，著名的马列主义文学理论家陈涌，在茅盾文学奖评奖的会议上发表看法，认为《白鹿原》不存在“历史倾向”问题，此事一锤定音，堪为陈忠实之幸，中国文学之幸。

2019年9月，朋友自京城来，捎回一件神秘礼物，叫我猜，说啥也没猜中。礼物取出来，是匣装的宣纸本《白鹿原》，匣函朱红，有摄人魂魄的惊艳。打开匣函，书籍分上中下三卷，线装，封面藏蓝，是退藏于密的静谧。翻开上卷扉页，豁然写着：

刘培国同志雅正

陈忠实

2011年9月

本文为刘培国先生原创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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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培国

淄博世纪英才外语学校执行董事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

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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