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选妃竟然选了村姑(我进宫时只有14岁)
我进宫那年,只有 14 岁。
选秀时皇上脑子一抽,把我送给 75 岁的太上皇。
两个皇孙同时爱上了太妃奶奶我。
年纪轻轻辈分最高,原以为能在后宫躺平养老,没想到竟成了红颜祸水。
什么!还因为我打仗了?
大逆不道啊!
名:《太妃只想躺平》
1.
隆贞七年,承佑宫前白雪皑皑。
一群比我小四岁的小皇孙们,在宫门口探头探脑。
「哈哈哈,快看,那个苏岚儿就是皇爷爷新晋的太嫔。」
十四岁的我,提着太上皇刚赐给我的龙须酥食盒,站在树下偷偷地抹了眼泪儿。
2.
我爹娘都是将门之后,从小跟着各个将军府里的哥哥们混,天天听他们讲快意恩仇的话本子。
我也想去塞北,看看草原上的落日、篝火、帐篷,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好不快活。
半年前知道我也得参加后宫选秀,内心一万个不愿意。
爹娘一天念叨我好多遍。
我爹说:「皇上皇后问什么答什么,千万不要满嘴胡吣。」
我娘平日里对付我爹的时候就像河东狮吼,居然也哭红了眼。
爹爹瞪我一眼,她哭得更凶了。
选秀那天,我全都照做了。
皇上却当着大家的面说我长得像他母后。
我苏岚儿不要面子的吗?
更过分的是,还转手就把我送给了他老父亲。
他老父亲……太上皇都 75 岁了!
怎么办,人生大考居然倒数第一。
我爹娘非打死我不可了。
呜!
3.
刚入住承佑宫时,只有一个老嬷嬷跟着我,一直在与我叨叨说太上皇最疼爱我姑母。
承佑宫是姑母曾经的居所,太上皇不许任何人动里面的任何摆设。
每年姑母的忌日,他也还会到承佑宫,一个人待一整天。
所以我也不敢动,只敢住在偏房一个小小的屋子里。
对了,太上皇除了深爱着姑母,他还是个很慈祥的爷爷。
第一次见他,我吓得哆哆嗦嗦,头上的步摇晃得丁零当啷响。
几个臭小子,躲在太上皇的殿外笑得前仰后翻的,还笑我没有淑女风范。
幸好太上皇当着大家的面儿就说:「寡人老了没那种心思,名义上你是太嫔,私下就当我孙女吧。不然百年后怎么见你姑母?」
皇爷爷说话算数,真的把我当孙女一样,只要我陪他到处瞎溜达、蹭饭吃就行。
4.
有时太上皇爷爷找几个太妃奶奶们一起唠嗑。
聊到兴起,会召见刚放学的小皇孙们。
在爷爷奶奶面前人模人样的,真鄙视他们。
太上皇让他们背书给他听,还当场考他们写文章。
有个叫赵季宇的调皮鬼,字歪七扭八的,还不如我呢。
倒是有一个叫赵成阳的,沉默寡言,但他的字写得比我好。
5.
太上皇在宫里无事做时,就喜欢画姑母的画像。
有时也会召赵成阳和赵季宇会来伺候研墨,而我就是专职模特。
我穿着漂亮的御赐羽丝霓裳,站在雪地里,仰望着屋顶上身披鹅毛大衣的驾凤仙人。
心里想着什么时候,我也能驾着凤凰飞出这宫墙之外。
可我才十四岁呢,画里那女人,看起来得有四十岁。
赵成阳和赵季宇俩臭小子又笑话我了。
6.
我娘托人带了封信给我,说岚儿要收敛气性,别乱说话,做任何事都要小心。
我都注定一辈子身在养老院了,还有什么危险。
太上皇爷爷偶尔身体不适,没有叫上我一起玩。
太妃奶奶们倒是经常做好吃的,喊我过去吃。
日子一天天过了,白色的雪花落在金色的琉璃瓦上,落在红色的宫墙旁,冬天的皇宫真漂亮。
7.
隆贞八年,太上皇爷爷的身体越发得不好了。
常常一躺就是三五天。
有一天在皇爷爷宫里,皇上突然问我想不想去太学旁听。
我寻思着我是不是该拒绝,可我又不敢忤逆他。
自古以来没有女子入太学,我能去吗?
太上皇爷爷点头允下了。
太上皇爷爷私下对我说:「岚儿,寡人是派你去督学,看看皇孙们平日都乖不乖。我儿太忙了,无暇顾及皇孙们。又听说后宫们斗来斗去,唉。」
原来,太上皇只是放心不下他的江山社稷。
8.
我顶着太上皇御赐的督学头衔,坐在了太学的屏风后面。
隐隐约约能分辨几个臭小子的身影。
看起来都挺勤奋的。
午后,他们刚从太学离开。
我就被人用黑布蒙了头,说我不准说五皇孙赵季宇的坏话,让我永远记得这次警告。
然后我就被插了一刀,殷红的血突突地冒出来,真的好痛。
我垂死挣扎,大喊大叫,皇孙们听到声响才赶紧回过头来救我。
幸好没捅到要害。
太上皇爷爷大怒,把皇宫里搜了个遍,还给九门都换了防。
皇上发了一道圣旨,给我封了个朝廷正式的女官头衔,拟诏宣布我有权督导皇孙们,而且可以进谏。
虽然没有抓到凶手,但是大家对我可好了,谁都不敢招惹我。
休养了个把月,我还是回到了太学,隔着屏风听他们上课。
赵季宇的体育课成绩不错,骑射总是第一。
赵成阳的文科成绩不错,论道能把太傅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太上皇爷爷说我看人眼光挺准的。
但他们都欺负我,路过屏风的时候,都故意喊:「岚儿奶奶,您万福金安。岚儿奶奶,您年纪大了,千万保重啊。」
我怎么能不告状。
可是皇爷爷说他们跟岚儿闹着玩呢,别记在心上。
他说岚儿还要替他守着大周朝未来的主人们,护他们平安长大,看这太平盛世如何海晏河清。
9.
才与太上皇爷爷工作了一年而已,他就永远地离开了。
按照祖制,只有皇太后和太妃级别的能留下来在后宫继续养老。
其他的都要去守陵了。
太上皇走之前写了一封信,特意交代皇上要把岚儿晋级成太妃,留下来继续守着承佑宫,继续守着皇孙们。
总算是没白打工一年,还能继续留在皇宫里跟着太妃奶奶们躺平。
皇爷爷在天有灵,保佑我能躺平一辈子。
10.
隆贞十二年。
我十九了,皇孙们也都十五六岁了。
太学里发生了大变化。
五皇孙赵季宇生母令妃的娘家人结党营私,被人告发了,株连九族。
令妃也被打入冷宫。
上次想搞我的,自报了家门,只是我从来没对旁人说过。
我提着裙子,一路小跑着去明乾殿外求皇上,太上皇在天有灵,放过五皇孙赵季宇,万万不可将才十五岁的他囚禁终生。
最终,赵季宇被流放去塞外和落魄王爷一起喝西北风,守边疆去了。
他竟然实现了我毕生的夙愿,大风烈酒和孤独的自由。
同年,二皇孙赵成阳则被册立为太子。
那些年在宫门口偷看我的臭小子们,终于开始了他们波澜壮阔的一生。
11.
赵季宇临行前,来承佑宫道别,一袭青衫,束发潇洒、意气风发。
当年到处撒野的臭小子,长成了一身微光的清朗少年。
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看他,细致白皙的肌肤,清秀的五感,高挺的鼻梁,左眼的眼尾有一颗极淡的桃花痣,微微一笑竟然风情万种。
我的孙儿终于长大了,真好看,这要是留在京城,得迷倒多少世家少女。
从未吃过苦的他,要去那厮杀的战场了,我的心又揪了起来。
四下无人时,十五岁的赵季宇突然抱着我的大腿跪下,哭哭啼啼的,像个女孩子家家。
他说:「岚儿太妃放心,我要是有一天回来,定许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被吓到了。
赵季宇这孙子,怎可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
虽只比我小了四岁,但我比他,整整大了两个辈分。
我摔了一个最心爱的七彩玲珑花瓶在他眼前。
那可是太上皇留给我的遗产。
可贵了。
能买下京城最大的一个酒楼,那么的贵。
12.
真的有种躺平养老的感觉,还以为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我的闺蜜们年纪都挺大的了。
她们全都是老花眼。
我还经常得帮太妃奶奶们抄佛经祈福。
有时候我抄着抄着就睡着了。
别问伺候我的老嬷嬷去哪儿了。
她年纪更大,太阳落山就开始瞌睡。
我严重的睡眠不足啊,谁的青春不需要睡觉。
我梦见自己骑在凤凰背上,飞去京城里最大的月华楼里买桂花酒喝,还有金叶酒楼的美味让我垂涎欲滴。
眼泪不争气地从嘴角流了出来。
赵成阳偏偏就在这时间来给我请安,叨扰我的美梦。
13.
赵成阳被册立了太子之后,也来给我请了两次安。
但最近几个月大概是因为选太子妃的事,他忙得不可开交。
「到底是选尚书的女儿呢,还是选将军的女儿,又或者选个南方七品芝麻官的女儿,没有后党的烦恼。」
他与我絮絮叨叨说这些的时候,我正在脑补京城美食。
进宫前,我很爱吃尚书府对面的凤梨酥。
对了,将军府对面金叶酒楼的椒盐猪蹄也很好吃。
还有,入夏了,我也想吃南方的荔枝了。
赵成阳发现我正在流口水的时候,以为我在垂涎美色。
他告诉我,这几个都丑得很,而且他早就有了心上人,这只不过是皇室联姻。
我回过神来瞪了他一眼,告诉他自古帝王家不可有爱情,不要幻想了。
老大不小都满十六岁要纳妃了,还如此不懂事。
他生气了,居然还敢拂袖而去。
14.
隔年,隆贞十三年。
我年满二十,桃李年华。
在皇宫里关了六年,正值上元节灯会,我也从来没有回过娘家。
皇上突然大发慈悲,说我这么多年为了皇孙们舍生忘死的,也赏我回家省亲团圆一回。
真没想到,当年考试倒数第一的我,如今混得比我那天姿国色的表妹还要好,她还陷在水深火热的宫斗之中呢。
爹娘见到我凤冠霞帔的回家,心中感慨万千。
爹对我娘说,你看吧,她傻人有傻福。
我壮着胆子跟爹娘说去路上逛逛,我可以乔装打扮,我只想再看一眼这京城的繁华。
爹妈虽知出事就是大罪,但也可怜我,派了五六个暗卫一路保护我。
15.
京城里花市灯如昼,满街珠翠游春的女子。
我从后门进了金叶酒楼,开了个三楼的豪华包厢。
啃着椒盐猪蹄,再配上月华楼买来的桂花酒,简直美滋滋。
吃饱喝足了,我推开窗,展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万千游龙飞舞的喧闹世界。
这是我梦里的场景,百花齐放,人来人往。
看着烟花漫天飞舞时,突然来了个浑身黑衣的蒙面客。
一想起那年在太学的遭遇,我马上就要尖叫出声。
那人一个箭步上来,掩住了我的嘴。
他的手有一股檀香味,那是一股熟悉的味道。
脱下面罩后,我惊呆了。
「赵季宇!小兔崽子,都长这么高了!军营果然锻炼人啊,这肉长得真结实!不对,你不是应该在塞北吗?偷偷回来可是死罪!」我一连串地又喜又怒,又捏又捶他。
只一年不见,他变得身材伟岸,肤色古铜,焦急地大喊:「啊啊啊,岚儿岚儿,你听我说听我说!宫里宫外都传苏太妃上元节要回家省亲,我特地赶了好几天路,才赶回来见你的。」
我大骂他疯了吗。
「岚儿奶奶,我就剩你一个亲人可见着了,你还不让我见吗?」脸还是那张脸,只是换了个身子般。
听他这么一说,我的心又软了。
他拿了一堆玩意儿出来,平时他搜罗的、好玩的、名贵的东西,一股脑儿都塞给了我。
最后给了我一瓶药,要我抹在许多年前受伤的胸口处。
「祛疤。」他笑嘻嘻地说。
我一时羞红了脸。
我们久别重逢、把酒言欢、一解千愁,听他说塞外的趣事,一起看漫天的烟花转瞬。
临别前,他又说了那一句,当年哭哭啼啼对我说过的话。
此去经年,要我等他回来,他一定会许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过去的日子里,我以为他童言无忌说过的话,竟成了他的执念。
酒意正酣,我狠狠捶了他两下,让他不要说胡话,被人听见是要掉脑袋的。
他的目光闪动,浓黑的眉毛之下,仍是那双让人心动的眼眸,俊美的脸上噙着一抹放荡不羁的微笑。
那一年的上元节,我特别开心。
16.
没过多久,太子赵成阳大婚,听说府里好不热闹。
皇上没让我去太子府凑热闹,只等了宫中设宴才把我请去。
那日的赵成阳一身玄色窄袖蟒袍,目光深邃,棱角分明,已经有了一副君临天下的王者气势。
这几年在皇宫里,他比放荡不羁的赵季宇多了一份捉摸不透的清冷,以及不可一世的王者之气。
不过呢,臭小子终于成亲了。尚书府的女儿看起来很乖巧,太子妃在他身边,对他仰慕微笑颔首。
两人看起来好般配。
太上皇爷爷应该心安了吧。
赵成阳带着他的太子妃给我敬酒的时候,一个踉跄泼了我一身。
皇后骂他俩在太妃面前失仪,他连连认错。
待我换了身衣服准备回宴席上时,赵成阳倚在廊下等我,宫灯把他的身影拉长。
他满身酒气地靠近我,低声说:「他还是去见你了……可我赵成阳虽然什么都许不了你……但我会谨记皇爷爷教诲……我会护你一生一世……岚儿,你真好看,什么好梦都不及你眉眼一分……」
又惹我生气了,这些皇孙们整天惹我生气。
我扔下了宫灯,转身就跑。
萧瑟的寒风吹在我衣袍上,噼里啪啦地响。
赵成阳从我身后急急赶上来,紧紧拉住了我。
转身把我抵在了红色的宫墙上,他俯身看我,他高大的怀抱让我无处可逃,热乎乎的气吹在了我脸上、耳朵旁。
他用一只手擒住了我的双手,扣在了头顶的墙上,另一只手灼热的指尖抚在我唇上,盯着我,抬起我的下巴,凑近。
「赵成阳,你别碰我,你有你的江山,我有我的金笼,莫让你我万劫不复!」我挣扎着想要逃走,但无济于事。
他冷着脸轻笑了一声,好似没有听见,猛地含住了我的唇瓣,霸道地吮吸缠绕住我的舌尖。
我的心脏瞬间炸裂,闭上双眼默默流下了泪。
他感觉到我的异样,顿了一秒,把头靠在我的肩上,抱着我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瞥见长廊的深处,有个头戴珠翠凤冠和烈焰喜服的身影,转身飞奔而去。
17.
隆贞十六年。
太子妃诞下了小郡主,取名宛容。
而二十三岁的我,这几年都忙着给闺蜜们守灵送葬。
我记下了她们每个人生前的愿望,一桩桩一件件地给她们安排后事。
不知不觉间,我竟成了这宫里辈分最高的人。
平日里我不爱见人,就喜欢在承佑宫里养猫逗狗,泡茶写字。
直到太子妃的出现,打破了我的宁静。
她带着宫女们鱼贯而入时,我正身着素白的轻衫,一个人坐在葡萄架下画猫。
猫被她惊得一跃而起,躲入花丛。
太子妃和太妃虽一字之差,我怎么觉得她比我还趾高气扬。
一拢紫色衣裙绣着绣工精致的鸳鸯戏水图,腕带一对玲珑玉镯,走起来叮当作响。
我皱眉抬眼看她,两年不见,原本清丽的脸蛋褪去了稚嫩的青涩,又多了许多妩媚,勾魂摄魄。
她并未请安,倒是先找了个椅子坐下,朱唇微启:「听说你全家要抄斩了。」
我手边的一块紫端砚台,掉在地上,碎了。
18.
这么多年在宫里躺平,朝中人脉没混得半点,势力更没有。
虽我已闭门谢客几年,但也不得不去求赵成阳,他此刻正在监国,总归是有办法的。
见到他的那日,他满眼都是红血丝,还是压低了声音安慰我。
我没想到他已经多日没睡,早已运筹各方势力在为我父兄洗清冤屈、上表冤情。
我父兄吃空饷多年的伪证,想都不用想,正是尚书府在背后运作的。
如今唯有武将们不愿意参与任何党羽之争,尚书府这招杀鸡儆猴,正好收服其他人,还能如了太子妃之意。
皇上大发雷霆,不许任何人再为我父兄求情。
幸得我的面子,皇上只把女眷们贬为庶民回老家,不用去泞古塔服苦役。
听说母亲带着家里人,朝着皇宫的方向给我磕了头。
我三天三夜没阖眼,向皇上自求了个流放且永不回宫。
宫中都在传太子妃无缘无故摆了三日宴席,比宛容小郡主的百日宴还热闹。
我知道赵成阳要的是老尚书的朝中势力,而太子妃此刻想要的是我的命。
皇爷爷,对不起,为了不让赵成阳为难,岚儿只能背信弃义了。
离开皇宫那天,烈日骄阳竟下着绵密的雨丝。
金色的琉璃瓦上,骑凤仙人闪着耀眼的光芒。
正红的朱漆大门打开时,扑面而来的风雨吹散了我的发髻,只听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我转身一看,淡淡的金光里,赵成阳身着锦袍策马而来,深青色的披风翻卷。
他骑马的样子意气风发,而我长发翻飞的样子一定很可笑。
赵成阳下马后,退去旁人,眉目焦急地偷偷往我手里塞了一个鱼符,又深深看了我两眼,俯在我耳边说:「岚儿奶奶,等我接你回来。」
笑死。
还记得我是你奶奶,我差点死在你老婆手上。
19.
一路上有了鱼符,各位当差的大哥也并未为难我。
有天夜里梦见我父兄们了,我爹捋着他的胡子,嘿嘿地笑说:「我的女娃娃可不是囚在皇宫里的金凤凰,是骑在凤凰背上的仙女。」
在破庙的枯草堆上哭着醒来时,发现有人正轻轻吻着我脸上的泪水。
我睁眼看到他眼角淡淡的桃花痣,和他眼底掠过的一团火焰,又惊又喜。
「岚儿奶奶,别怕。我来了。」他伸手撩动我的一缕乱发,眼神依旧离不开我。
盛夏不知疲倦的蝉鸣声和赵季宇俊美精致的面容,都如热气滚滚的风扑面而来。
成年后的他,我还是第一次见。
十七岁就名闻天下的大周朝战神,经过了两年的蜕变,气质更出众了。
我细细打量一身软甲戎装的他,正如苍山翠柏般神采斐然。
他被我瞧得满脸通红,笑意久久不逝。
问赵季宇这次又是如何得知我的行踪。
他却不肯再细说,只让我快起身,此地不宜久留。
我往门口走去时,突然瞥见角落堆积如山的尸体,惊得往后倒退了几步。
赵季宇一个箭步上来抱住了我,一手捂着我的眼,一手迅速往身后丢了把火。
冲天的火焰燃起。
从此以后,不问前尘不问往事。
他用宽大温暖的手掌,紧紧拉着我走出了大门。
外面竟乌压压跪了一地穿着盔甲的将领。
「臣等恭迎苏太妃。」
我愣在原地,看见他们带血的铁甲,鼻子一酸,顿时明白了。
赵季宇赶紧搂着我抽搐的肩膀,撑着不让我倒下。
「青泽哥哥、善见哥哥、梦然哥哥、灵知哥哥、鸣玉哥哥……」我一个接一个地轻声呼唤。
他们才纷纷抬起头,一一地回应我:「岚儿妹妹。」
当年各个将军府里的夫人希望家里能出读书人,花钱请先生为五大三粗的哥哥们取了秀气的名字。
可我这些豪情万丈的哥哥们,岂是一个灯红酒绿、声色犬马的京城能容得下的。
我屁颠屁颠跟在后头听话本子的那会儿,他们还是翩翩少年郎。
一声声岚儿妹妹,宛若我的父兄们还在世,爹娘还围着我千叮万嘱。
我哭得更厉害了,多日的坚强一下溃败,感激涕零地抬头看赵季宇。
他只是颔首点头,轻拍着我的背,似是知晓我要说什么。
去年守雁州的落魄王爷,已在车马峪一役中战死,只剩下赵季宇这个皇子独守国门。
我深知他有多不易,当年我为他求得自由,却也陷他于生死难料中。
今日劫我之事非同小可,若有人走漏一点风声,后果都不堪设想。
各府哥哥们竟为我苏家,为五皇子冒这么大风险。
不敢想他这四五年,在前线过的是怎样刀口舔血的日子,又是如何上阵厮杀立军威,才能让哥哥们死心塌地追随他。
「兄弟们,苏太妃殁在服苦役途中。你们的岚儿妹妹,今日起便是苏澜先生!」
「末将遵命!」
漫天飞舞的灰烬中,赵季宇将我抱起与他同乘一骑。
茂密的枫叶林和熊熊燃起的火光,在身后融成一色。
出雁门关的那日傍晚,他示意我向远处看去。
草原的苍鹰自由飞翔,远处的山峦披上晚霞的彩衣,天边的云也好美。
赵季宇若有所思地从后面环抱着我,在耳畔轻声问:「等我打下这雁州五十二座城池做聘礼,岚儿可否下嫁与我?」
想起父兄们为了夺回这雁州五十二城,苦战数十载,立功无数,竟落得那样的下场,我不禁潸然泪下:「季宇,你可愿陪我不问世事,守孝三年?」
宁错京城的古意,失约江南的花期,也不可负我父兄们的铁血忠魂。
他把脑袋搭在我肩上,长长叹了口气,深深地嗯了一声。
20.
赵季宇真的太穷了!
给我弄了个破宅子,土坯房!
几年前上元节送我的东西,该不会是他全部身家吧?
不过,他搞了一堆花里胡哨的布置,已算是上心了。
赵季宇也太苦了!
为国守边疆,只能住在军营里,多年来没有侍女,只有士兵。
真不知道他这几年的生活是怎么过的!
「岚儿妹妹,哥跟你说个掏心窝子的话,五皇子这些年把自己的钱,都给阵亡将士的家属发恤银了。咱可别嫌弃这寒酸啊,这可是咱哥儿几个一起凑的呢。对了,他还说他檀香用完了……」
膀大腰粗的善见哥哥,一边帮我抬家具,一边乐呵呵地与我唠着长长的家常。
当年太上皇爷爷赏赐的天竺檀香,我转赠给了赵季宇。檀香能凝神静气,而我那时总希望他做事能稳当点。
如今这么一个草原糙汉,竟还要这东西。也不知这撒的哪门子娇,没空来看我,也不需要旁人隔空传话吧,多不好意思。
我倚在门框旁,任草原清香的暖风吹过长发,看着远处鲜衣怒马的俊俏少年郎,骑着香鞯镂襜的五色骢匆匆向我飞奔而来。
他的唇角高高扬起,草长莺飞的原野上,肆意潇洒,衣炔飘飘。
我的眼睛在偷笑,心底开出了花。
战事都那么忙了,臭小子还一日照三餐来找我。天天笑得人畜无害的,唇红齿白地拉着我的手,赖我给他做好吃的。
幸好当年和宫中老闺蜜们学了些厨艺,要不我这土房子里的小灶都开不起来。
看他站在灶台边狼吞虎咽的样子,让我想起他十岁那年和十一岁的赵成阳在皇爷爷的书房里罚站,十四岁的我偷偷给他俩喂点心吃的日子。
见我神色渐渐不对,他突然凑上来亲了我一口,还冲我眨了眨左眼,邪魅一笑。
嗯?
这臭小子,刚刚是对我抛了个媚眼?
也太蚀骨销魂了吧!
奶奶我有点吃不消他这种天香国色啊!
「登徒子!」我操起手边的擀面杖就要打他,追得他满屋子跑。
「哈哈哈,岚儿妹妹,悠着点!担心五皇子不要你!」来吃席的几位将军哥哥们,一人手上啃着一只椒盐猪蹄,挤在厨房门口看戏。
我恼羞成怒,跺脚扔了那擀面杖。
入冬了,天气变冷了。
我琢磨着他天天重兵把守着这个土房子也不是办法,而且他天天这么来回,总要被人看出点什么端倪来。
苏太妃失踪一事,皇上虽然没有太过追究,但老尚书和太子妃,是不会放过我的,他们掘地三尺也要把我找出来,以绝后患。
我对赵季宇说:「日日做羹汤,染上风寒了。」
「膝盖又疼了吗?」赵季宇总是很紧张地把这事放心上。
那年的冬天我在雪地里硬是跪了一整夜,才求得了他今日的自由。
他不舍我冷天里遭罪,还是把我接去了军营,让人单独开了个小灶。
又给我张罗了一个最大的营帐,添置了好几个火炉,请哥哥们重兵把守。
21.
军营里条件艰苦、规矩甚多,且我时时要以苏澜先生的面目示人。
但我不在乎,从小习惯了各个将军府的直肠子家属们,还是这里自在。
这段时间捷报频频,雁州五十二城几乎尽入囊中,军务实在繁忙,到很晚他才会来看我。
有时我还没来得及给他倒杯水喝,他就已躺在我的床榻上睡着了,我只好和衣睡在他边上。
夜里有一两次,我能迷迷糊糊听见他喊我岚儿奶奶长、岚儿心肝短的,长茧的手抚摸着我的脸庞,还偷偷亲过我。
隔天醒来会发现,我只穿着单衣,厚重的褥子盖在身上,被角掖得严严实实。
臭小子越来越放肆了,自己的营帐不睡,偏要来和我挤。
还借口说塞北天寒地冻的,怕我冻着后旧伤复发。
这都说得过去,但宽衣解带又是为什么?
赵小公子,你出来解释一下。
不是说好一起守孝的吗?
没几日,军中有传闻,五皇子竟有断袖之癖,与新来的粉嫩小军师苏澜先生不清不楚。
为了坐实他与我不清不楚,他干脆连工作都搬来我帐篷里了。
除了我的几个发小哥哥们,外人不得进出。
他为我设了一个屏风,我躲在后面围着厚厚的裘皮烤火、画画写字。
他们谈他们的军务,我做我的闲散小军师。
我不用看到他,却时刻能听到他说话。
知道他在我身边,便觉得心安。
我甚至有一种错觉,我只不过换了个地方躺平,从皇宫到军营。
如果,苏岚儿真的死了,该多好。
22.
隆贞十八年的春天,京城宫变了。
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我正和赵季宇比射箭,赢了的人今晚煮饭。
赵成阳的尚书岳父谋权篡位,调取永川府十万精兵,他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儿子冲锋陷阵,直捣龙穴,还让太子妃带人控制了后宫。
皇帝多年来被后党势力纷争搞得昏庸无度,没有预判性,自然等同瓮中捉鳖。
据说赵成阳得到消息后,立刻里三层外三层包围了京城。
尚书的傻儿子打不过腹黑的赵成阳,一日内竟把笼中的皇帝老儿逼死了。
太子妃更是个疯批,一得知前殿已失陷,临时起意把后宫杀了个遍,还把平日里待她严苛的赵成阳母后活活勒死。
啧,这丫头睚眦必报的性格,不是太好啊。
尚书府一家子当场被赵成阳斩杀,株连九族。
他杀完那一家子,也没忘了他老婆还在后宫里大屠杀。
他怎么能放过她?
听说这小子径直去了后宫,亲手割下了太子妃的头颅,身子丢去城门口喂了狗。
士兵都传那一大家族的脑袋挂在京城门口飘了好几个月,连城外臭水沟的苍蝇蚊子都变多了。
赵成阳在血雨腥风中登基继位,属于他的时代来了。
这一年,赵成阳二十二岁,年号宣观。
他,一个人面对这一切,过得可好?
23.
赵成阳登基后,五皇子赵季宇也跟着升级成了五王爷。
此刻,我的五王爷正倚在营帐的将军椅上,若有所思地握着手中的酒盏,在手心来回摩挲把玩。
他一反常态地身着朱紫色云祥符蝠纹锦缎劲装,那左肩的暗线花纹辗转腰间,勾勒出他精壮的身段。
打扮得这么正式,倾国倾城的要干嘛啊。
哼!军中又没女人。
但他又整装待发,似在等着什么人。
见我走来,他嘴角噙着笑意,轻轻抬起那杯盏,顺势将酒倒入他口中,喉结抬了一下。
孩子大了,心事不好琢磨了,不知这几日他在暗自思忖什么。
他招手让我过去,又突然抱起我坐在他腿上,我的脸瞬间烫得像火烧。
不知为何,我没有推开他,只是惴惴不安地靠着他的肩,贴着他的脖颈,隐隐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没过几个时辰,天刚蒙蒙亮。
一道圣旨急急传来,说五王爷在雁州五十二城拥兵自重、设藩谋反。
这罪名一夜之间就定下来了。
赵成阳到底想怎样?
真要众叛亲离他才善罢甘休吗?
直到赵成阳大军压境雁门关,我才知道事态严重了。
他还御驾亲征,脑子有问题吧!
赵季宇更是整宿的不睡,和将军哥哥们站在沙盘前推演战局,制定各种战略,准备物资辎重,不眠不休。
歇息时,他绕到屏风后握着我的手,胡子拉碴地用早已嘶哑的声音问我:「岚儿奶奶,那日射箭我赢了,你想吃什么?」
我抬头对上他那双熬红的桃花眼,掩不住眸底的泪花。
他慌乱地擦着我的眼泪,抱着我连连安慰,说他和哥哥们都不会有事的。
一句藩王作乱,赵成阳竟要赶尽杀绝。
皇爷爷,我到底要怎么守得住?
24.
对战已半月有余,赵成阳断了赵季宇的粮草,想拖垮他。
「不好了不好了!老大他亲自提刀上阵了!」冲到营帐里报信的灵知哥哥,铁甲上沾满了血污,斑驳的面孔上透着掩饰不住的慌张。
在屏风后正准备绾发的我,捞上手边的弓箭,猛地冲出帐外,四处张望,抢了一个士兵手中的战马,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守在帐外数月的士兵们,见到一个女子飞奔出帐外,面面相觑。
仔细辨认,竟是宫中妃子的朝服,更是瞠目结舌,纷纷朝着我离去的方向下跪。
其实我已料到会有今日,几天前就偷偷找梦然哥哥,派人去宫里偷这一身令我厌恶的太妃朝服。
我悄悄对自己说,他若两日未归,便是我穿上它的时候。
赵成阳,他要的不是赵季宇的命,他要的是我和他失去的一切!
是我和赵季宇一直在自欺欺人,在这虚构的美梦里自我陶醉。
赵成阳监国多年,又怎会不知我还活着?
只是那时候的他也身陷囹圄,困在围城中不能自拔。
当年我对皇爷爷说赵季宇是利刃,不应蒙尘,而赵成阳确是天生的帝王之才。皇爷爷大笑说:「岚儿聪明,万不可在旁人面前再说这些话了。」
当年的我,只是懵懂地点了点头,竟不知酿成了大祸。
后来的我,当然知道赵成阳有天生的帝王之才和成事的胆力,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宫变、登基、平叛,他处理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利落干净。
可是,他恨我的背叛,恨我的逃离,恨我不等他来救我,恨我置他孤身一人去面对万千仇敌。
回过神来,已快到战场。
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暴雨般的利箭从我耳畔呼啸而过,厮杀声和金戈交鸣声响彻天地。
我来不得及绾髻,虽盛装在身却长发披身,迎风驰骋去往修罗场。
穿上贵妃朝服,是希望他们能看见我,还记得我是他们的太妃奶奶,还记得太上皇爷爷生前的叮嘱。
血气冲天的厮杀中,他兄弟俩明亮的铁甲,闪着刺目的光泽,泛着凛冽寒光的刀剑正相击碰撞,马蹄扬起的尘土翻滚涌动。
真的好气!
小时候他俩打架还能忍忍,大不了我去找皇爷爷告状。
在战场上生死相搏,我苏岚儿是真的不能忍。
虽已尽力躲避刀剑,但还是被乱箭射中了腹部。
我抽出事先准备好的箭,忍着剧痛,高高地射向了草原湛蓝色的天空。
箭头上用红布绑着的,是我当年选秀戴的步摇,划破天际时,阳光把它照得耀眼夺目。
硝烟中我眯着眼看它的光芒,好似那年的上元节,京城里漫天飞舞的烟花,转瞬即逝。
正在恶战的赵成阳和赵季宇同时怔住了,焦急的眼神寻到我,急急喝令手下立刻休战退兵。
双方又都挂出了七八道免战牌。
两军对垒,戛然而止。
25.
好痛,失血过多。
还未骑到赵成阳明黄色的营地前,我就两眼一黑,从马背上重重掉了下去。
昏迷的时候,能听见赵成阳暴跳如雷,他焦急的脚步声和呵斥声把我吵到了。
醒来时,已躺在赵成阳的龙榻上多日了,除了满屋子的药香味,还有跪了一地的医官。
「成阳……」我叫醒了趴在床沿的他。
他抬头看我,眼中充满了欣喜和怜惜,与他四目相对竟恍如隔世。
众人退下。
「岚儿……跟你回去,别再打了……」我心中有怒,但一开口却气若游丝。
他自小就长得像他那艳冠六宫的母后,一张翩若惊鸿的脸,深不见底的眼眸闪而过某种东西,让人抓不住。
他只是点头应下,哄着我把那苦得要死的药喝完。
26.
再回到金顶红墙的皇宫,已是炎炎夏日。
世人皆传皇帝文治武功,平藩大获全胜,路上还捡了一个美女回宫里。
可笑的是,赵成阳竟正在给我编祖上三代的简历,捏造我的身世。
我从苏澜先生,又变成了苏不璃。
不璃?不离吗?
七月的蝉声炸了线。
他以为我厌那蝉叫,便让人都抓了去。
荷花池边等雨落。
他以为我忘了带伞,便命人抬轿子送我回宫。
「赵成阳,你能不能别让人整天盯着我!」当年我摔碎一个七彩玲珑花瓶好心疼,现在的明玥宫里,多的是瓶子让我摔。
「凤袍和凤冠,要十五日后完成。」他命人把大婚的聘礼堆满了整个宫,无视我如何发脾气。
「你难道不知道我最讨厌什么!」我发红的眼睛瞪着他,眼圈肿胀,强忍着怒意泪水却滑落。
赵成阳忽然伸手从身后把我狠狠圈进他怀里,温润炙热的唇紧紧压迫着我,辗转厮磨寻找入口,他的手加重在腰上的力量让我脑子一片空白。
「岚儿,他给不了你的,我可以给。十五日后大婚,已昭告天下,由不得你。」他的眼神痛苦又冷冽,说完便转身离开。
我又摔了一对牡丹纹梅瓶。
还是心疼。
27.
宣观二年。
帝后大婚的前夜,小雪。
我捧着手炉,站在明玥宫的院子里,不让宫女们点灯。
抬头望着屋檐上的骑凤仙人,它在月光下只剩一个黑色的影子。
真的有点冷,我还是喜欢夏夜。
那年与他曾并肩躺在草地上看满天的星辰,微风拂着野花的清香味,连虫鸣声都悦耳。
他絮絮叨叨说雁州五十二城已全数收回,也算对我父兄还有战死的烈士们有了交代。等三年守孝一过,他就在雁州寻个水草丰美的城池,盖个好一点的府邸,放一场盛世的烟花,十里红妆迎娶我。生儿育女,柴米油盐,骑马射箭,从此以后恣意潇洒,无拘无束。
那夜我转头看着赵季宇望向苍穹的侧颜,如水的月色洒在他高挺的鼻梁和性感的嘴唇上,他真的愿意为了我这么做吗?
明玥宫外侍卫们换防的动静有点大,彻底把我拉回了现实。
一支暗箭射在了大红的柱子上,是一张字条:
「锦书难托等我」
没有署名。
不用署名,我知道是他。
回京后的赵成阳并没有放过赵季宇,依旧颁诏废了他王爷的身份,甚至还派人暗杀他。
父兄的旧部偶尔会通过侍卫向我传一些消息,否则我关在明玥宫里没日没夜,甚至不知道四季变化。
这一年里,我与赵成阳的婚事也一拖再拖。
我自是知道赵季宇会来见我的,只是不知道他竟以这种方式回来。
我和赵成阳即将大婚的凌晨,赵季宇起兵造反了。
赵季宇曾在先帝面前许下承诺永不回京。若不是被逼上绝路,他又怎可能在塞北拥百万雄师。京城不过区区四五十万兵马,怎能敌塞北的铁骑。
赵成阳一直以为赵季宇只有十万兵马在雁州草原上苦战,而我也终于知道他把钱花在哪儿了。
铁骑的速度飞快,一夜之间便到了皇城下。
虽全国总兵力强盛,可赵成阳速度再快,也来不及从各府调兵驰援。
听到消息的我,不小心打翻了案上的妆奁,凤冠被我重重摔在了地上。
一口气没顺过来,旧伤复发。
滚烫的鲜血吐在了朱红色的凤袍上。
28.
红色的旌旗在城墙上翻动,这次是我第一次站在京城的城楼往下看。
他的百万雄师如黑云压境,兵临城下,远处的一轮红日撕破了苍凉的大地。
押着我上城楼的,是赵成阳少时太子府的旧部陆阿六。
正是这位陆将军一路杀敌护主,赵成阳才能走到了今日。
可这样的局势,赵成阳军中谁也没有胜算。
我苏岚儿从小饱读兵书,在父兄的沙盘里摸爬滚打,还分析不出这个战局吗?
唯一的办法只有拖延,等各地驰援,待两军人数相当时,再来促成谈判。
可怎么拖?
陆阿六说把我绑在城楼上,先喊两天的话。
赵成阳坚决不同意。
笑死。
我自己都同意了,你为什么不同意?
「大周朝正值国力鼎盛,保守也有两百多万兵马吧,调来一百万就可以抗衡了。我至少能撑到你军队集结完毕,反正都做了那么多年的红颜祸水了,也不差这一次。」
听我说完这些话,赵成阳双手紧紧攥了起来,因为太用力,指关节都泛了白。
我转身要去城楼时,他急急脱下大氅披在我身上,又把我紧紧拥入怀中。想要说什么又没说出口,只是又深深看了我一眼。
皇宫离城楼还有段距离,大街上百姓们携家带口准备逃亡。
马车路过金叶酒楼时,我想起十年前,在这里我们曾看过漫天烟花和万千游龙的长街,当时年少春衫薄,满楼红袖招,举杯邀明月。
如今在城外起兵造反的二十二岁的战神,当年在太学里常常被罚站;而这城内仅二十三岁的天子,也曾向我讨要过点心。
想到他们当年可爱的模样,我竟失心疯笑出了出声。
在我马车里伺候的宫女小桃以为我疯了,趴在地上全身发抖不敢吱声。
我不让小桃跟着上去,这是要去当箭靶子,生死难料。
陆阿六鄙夷骂了一句,让我们少点废话,多耽搁一秒钟都是一条人命。
话糙理不糙,我觉得有道理,便拖着厚重的凤袍匆匆随他上了城楼。
阶梯都没爬到头,他竟从背后插了我一刀,还恶狠狠地说:「若是三天后没死,援兵已到,那是你命大。若你这祸国殃民的狐媚子撑不住死了,那便是这天下人的福气!」
他插刀的速度,说话的语气,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29.
呼啸的北风和暴雪,刮过鲜艳带血的凤袍,似旌旗幡动。
我被绑在城楼上的旗杆下。
肩上血流失的速度变慢了,可能是极寒的温度把伤口封冻,更像是麻木了。
在风雪中我缓缓抬起苍白的脸,举目望去,前方白茫茫的旷野上,金戈林立,重甲黑沉。
他黑色的旌旗在旗杆上高高挥舞,就像是一只只困住双翅的鹰隼在翻腾。
中间的那人骑着白马,身着银甲灿烂夺目,他高举的银枪似能引下惊雷闪电。
左右各有一队将领们,战马嘶鸣。
身后的百万雄师与金戈喧嚣,震天动地。
其中一人骑马突然冲上前高声喊道:「赵成阳你个狗皇帝,绑个女人挡前面算什么!有种下来跟老子决一死战!」
听声音应该是急性子的青泽哥哥。
陆阿六冷笑:「乱臣贼子!你以为我会上当?」
「老狗不配与老子对话,去叫缩头乌龟赵成阳滚出来!」青泽哥哥霸气地回应。
城下已是剑拔弩张,陆阿六还在城楼上破口大骂。
我太了解赵季宇了,他一向对这种口水战没什么耐心,肯定会暴走的。
我远远看着前方躁动的大军,用尽身上所有的力气,开始猛摇头。
往前冲了十余米的赵季宇立即驻马回缰,马蹄高抬,战马嘶鸣。
他远远地望了我很久很久。
我看不清他的脸。
那是千山万水的近,却又近在咫尺的远。
这一天一夜,我半睡半醒。
宫女小桃竟有办法偷偷爬上城楼,在我脚下换了好几次暖炉,半夜还喂过一次水和馕。
尽管如此,我还是很虚弱,开始有点发烧,还说不出话。
次日,赵成阳的二十万援军到了,他竟迫不及待从赵季宇背后偷袭,妄想冲散核心主场的战力。
久经沙场的将军哥哥们,不到半个时辰就打乱了赵成阳的计划,援兵溃散。
不对劲,赵成阳怎么会成了沉不住气的人?
陆阿六在城楼上看着遍地尸体,恶狠狠地把大刀架在我脖子上,喊话要赵季宇看个清楚。
青泽哥哥大骂说,让陆阿六带上我去西面的树林里谈判,就看看人质是否安好,否则来多少股援兵,就杀多少援兵。
形势所迫,陆阿六只得同意,但要求青泽哥哥只能派一人去谈。
他咬牙切齿地对我说:「贱货!不要暴露伤口,给老子装作没事!」
嘶,鲜红的凤袍,不近看,真是看不出血迹。
可,赵成阳为什么一直没让人给我送消息?
难道这个陆阿六,挟天子以令诸侯?
糟了,赵成阳还活着吗?
下了城楼后,他喊小桃上来,迅速解下了我身上带血的大氅,为我整理衣冠。
随后我又被众人扶上了一匹黑色的战马,强忍着疼痛直立起身体。
厚重的城门打开,一望无际的战场犹如人间炼狱,扑面而来是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天色渐暗,陆阿六在队伍的最前面,我在中间,四周还有三十名精兵,点了火围着我们。
远处,赵季宇还在大军的最前方,目送我去谈判。
出了城门口右拐,就是西边的小树林,只见对方阵营只有一位将士快马进了树林。
我抬头看了一眼,灰暗的苍穹下漂浮着一朵浓重的乌云,太阳也快落山了。
这么暗,他们不会发现我的伤口吧,千万要按计划行事。
但其实有点撑不住了,不过三公里距离,伤口却越来越痛。
不知是怎样的意志力,支撑着我进了树林里。
昏昏沉沉中,我感觉对面骑马长着大胡子的将士,长得有点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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