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宗四大支派有哪些(史上僧士合一最典型的代表)
在魏晋名士中,如果说,谢灵运是亦玄亦佛、由玄入佛的重要代表,他标志着当时的士绅已经认同和投入了佛教活动,那么,支道林作为名僧,却具有名士的杰出风采,是名僧、名士合一最典型的代表。
本来,在佛教刚传入中国时,士绅名宦是耻于与僧人为伍的,名士轻视僧人,但到了东晋,这种状况发生了变化,名僧与名士的交往非常密切。有的名士不仅与名僧有了深交,而且还与名僧思想默契,如上述所说的谢灵运就属这一类。有的先前已是名士,后来成为名僧,如慧远,他出生于雁门贾氏,是书香望族,他年少就喜读书,十三岁随舅舅令狐氏游学许洛,他博览群经,犹精于《老》、《庄》,他“性度弘博,风览朗拔”,当时的“缩儒英达”们对他很是折服。显然,慧远出家前是颇有风度的名士,但在二十一岁时,他南下江东受阻,便随道安出家,活动于恒山、襄阳等地,后来到了庐山,成为著名高僧,建立了远近闻名的佛教传播中心。此外,有的却既是名僧又极具名士风采,他们不像一般的僧人,于幽深的寺院中读经修禅,闭门悟道,而是涉猎道、玄之学,成清谈名家,他们交际士绅名宦,豁达通脱。
支道林画像
支道林就是这样一个兼名僧与名士于一身的典型人物。佛学史研究大家汤用彤先生曾说过:“自佛教入中国后,由汉至魏,名士罕有推重佛教者。尊敬僧人,更未之闻。西晋阮庾与孝龙为友,而东晋名士崇奉林公,可谓空前。此故不在当时佛法兴隆。实则当代名僧,既理趣符老庄,风神类谈客。‘支子特秀,领握玄标,大业冲粹,神风清萧。’(弘明集日烛中语)故名士乐与往还也。”(参看《世说新语·文学篇》)作为一代名僧,支道林颇有玄士风范,魏晋风度,受到了当时名士们的追崇。他确实是“理趣符老庄,风神类谈客”,其人格魅力,非凡卓然。《世说新语》记载了众多的名士、名僧的潇洒言行,而关于支道林的就有近五十条,他既是名噪一时的得道高僧,又是众口赞叹的清谈领袖,关于他,有很多有趣的故事。
支道林,本名支遁,俗姓关,他师傅可能是西域月支人,按当时习俗,僧人从师姓,改姓支氏,他生于晋愍帝建兴二年(公元314年),卒于废帝太和元年(公元366年),二十五岁出家,不久,到当时的京城健康(今南京)讲经说佛。作为学识渊博的僧人,支道林的讲经方式与众不同,注重创造性的解读。当时的健康,佛学之风很盛,各寺院常有讲经大会,听者众多,讲经时可以提问、辩论,称为“讲肆”。支道林“讲肆”时,侧重于抓住佛经经典要义,进行有创见的发挥,而对于经书的章句语词,不是很在意,有时甚至遗漏。他的这种讲经风格,被那些循规蹈矩、严禁刻板的保守经师们所轻视,认为是狂妄空疏,但是,却为当时的一些上层名士所赞赏,如,谢安(后来是东晋的宰相,清谈领袖),就非常欣赏支道林的讲经风格,认为他善于把握佛理的精华,略去非紧要的枝叶,就像古代相马师九方皋一样,能“略其玄黄,取其骏逸”。
支道林画像
作为熟知道、玄的学者,支道林对《庄子·逍遥游》有特别的爱好,他对《逍遥游》的见解也非同寻常,他的理解超出了当时的向秀、郭象,“标新理于二家之表,立异义于众贤之外”,使当时的群儒不得不叹服。他曾在白马寺与名士刘系之讨论对“逍遥”的理解,当时学者认为“各适性就是逍遥”,支道林认为:“不是这样的,古代暴君夏桀,大盗盗跖以残害人为性,假如适性就是逍遥的话,那么他们也够逍遥了!”(参看《世说新语·文学篇》,刘孝标注)之后,支道林就作了《逍遥游注》。
在支道林看来,“夫逍遥者,明至人之心也。庄生建言大道,而寄指鹏、鴳。鹏以营生之路旷,故失适于体外;鴳以在近而笑远,有衿伐于心内。至人乘天正而高兴,游无穷于放浪,物物而不物于物,则遥然不我得,玄感不为,不疾而速,则逍然靡不适。此所以为逍遥也。若夫有欲当其所足,足于所足,快然有似天真。犹饥者一饱,渴者一盈,岂忘蒸尝于糗粮,绝觞爵于醪醴哉?苟非至足,岂所以逍遥乎?”这里强调的犹如《老子》中所曰:“祸莫大于不知足,知足之足常足矣。”讲的是无欲而知足常乐。无欲方能逍遥,这和嵇康在《答难养生论》中“足者不外”的“至乐”观点是相通的,只是,嵇康以道家的观念来解“逍遥义”,而支遁则以佛家的观念来解“逍遥义”,只有“至人之心”,即“无欲”的高层次“适性”,方能“快然有似天真”,超然逍遥游。据说,后来在剡山,为了回应王羲之的发问,支遁又作了《逍遥论》:“后遁既还剡,经由于郡,王故诣遁,观其风力。既至,王谓遁曰:‘逍遥篇可得闻乎?’遁乃作数千言,标揭新理,才藻惊绝。”(《高僧传·支遁传》。汤用彤校注,中华书局,1996年。)也就是说,当时,王羲之为会稽内史,早闻支遁高名,但心存疑意,乘支遁归剡县途经会稽时,王内史有意刺探其风度、学问。他向支遁要《逍遥篇》,支遁立刻写出主要内容,数千余言,一挥而就,析理新颖,辞藻华美,让王羲之读了,叹服不已。
支道林不仅对《庄子》的研究很有造诣,而且,作为佛学大师,他是当时般若“六家七宗”中“即色论”的创立者。他著有《即色游玄论》,可惜已佚,今存《妙观章》残篇见于《世说新语·文学篇》的注引中:“夫色之性也,不自有色。色不自有,虽色而空。故曰:色即为空,色复异空。”支遁在《善思菩萨赞》中也有诗云:“能仁畅玄句,即色自然空”。此外,慧达《肇论疏》云:“支道林法师《即色论》云,吾以为即色是空,非色灭空,此斯言至矣。何者?夫色之性,色[不自色],虽色而空。如知不自知,虽知恒寂也。”安澄《中论疏记》引《山门玄义》亦云:“第八支道林著《即色游玄论》云,夫色之性,色不自色。不自,虽色而空。[如]知不自知,虽知恒寂也。”(见汤用彤:《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第259页。)
这里的“色”指的是我们触对的世界,我们所感知的事物的外在现象,是当前的现实,而这外在现象,这当前现实是虚幻的,是假相,所以,也可称为“假名”。这里的“空”是指事物常住的“自性”,这种“自性”是无法思议的,是不可名状的,只能在修持中体验,它是“无常”、“无我”、“寂灭”(三法印),因无法说明和表达,只能姑且用“空”来表示,“空”只是符号,它表达众生在修持中,脱落常情迷执,在无我的观照中如实实现的境地。所以,在修持过程中,把色与空,假名与自性,外在的现象或当前现实与超常体悟的境地对立起来了,就像世间学者所理解的,把现实与理想,现象与本质,形下与形上等的对立一样,似乎是免不了的,但其实是没有必要的,“色”与“空”,“假名”与“自性”,追根究底说来,是一切佛法所共有的,只是用程度不同的名称来表示而已,就像“虚妄”与“如实”,“世间”与“涅盘”,“缘起”与“寂灭”等一样,通过修证,通过体悟、观法、趣入,实现以“色”证“空”,透过“假名”而契入“自性”,由“世间”进入“涅盘”,所以说:“夫色之性也,不自有色。色不自有,虽色而空。”而“空”也离不开“色”,“自性”通过种种“假名”来体现,世间即涅盘,生死即解脱,在世即出世,不离世间而同入法界,所以说:“色即为空,色复异空。”支道林的这一“即色论”的基本观点,是来源于《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原来有四句:“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所强调的修持目的当然是“由色入空”,早早地由“世间”进入“涅盘”境界,而所论的“即色”,只是说明趣入“空相”更方便,进入“涅盘”更便捷,赠与众生进入佛境的入门券,也更廉价了。
值得注意的是,这位谈论“色即为空”的佛学大师,并没有闭门于幽深寂静的寺庙中全心悟“空”,反而相当主动地投入精彩的现实世界中,结交达官显贵,与上层名士交往十分密切。支道林在初到京城时,就因精通《庄子》而受到了王蒙、殷融等名士的赞誉,王、殷把支道林比作玄学大师王弼、卫玠的传承人,这为他日后进入上层清谈沙龙创造了很好的条件。支道林出家后云游健康,常住白马寺,与刘系之、冯怀等辩论“逍遥义”,因以佛家的观念新释“逍遥”,超越了向秀、郭象的观点,引起当时学界的关注,名声大振。支道林在健康讲肆,受谢安的赞许,又因与王蒙的交往,得到东晋南渡开国元勋王导的赏识。
在东晋永和时期,支道林以吴县为基点,北上京城健康,南下名城会稽,他结交主持朝政的何充,以其善辩和睿智,出色地周旋于司马昱、殷浩、王蒙、刘惔等一代玄学名流之中。他还与许询在司马昱的会稽王府中,讲解《维摩经》,为王羲之讲《逍遥游》,并与王羲之、谢安、许询、孙绰等名流同游会稽,清谈论画,品评人物。总之,支道林广交京城健康和当时文化中心会稽等地的名流学者、名宦名士,充分展示他虽是名僧,却极具名士风采的一面,他不仅研经修禅,还论玄、解《庄》,他向当时的其他名士一样,作诗、写字、养马、放鹤,游览山水。本来,养马、放鹤,并非僧人所为,而他则乐而为之。据《世说新语》记载,他养马养得很有情趣:“支道林常养数匹马。或言道人畜马不韵。支曰:贫道重其神骏。”玩鹤也玩得豁达,有人送鹤给他,他把鹤带到山坡上,对鹤说:“尔冲天之物,宁为耳目之玩乎!”说着就把鹤放了。(参看《世说新语·言语》)
支道林作诗更是一绝,他的诗,体现着僧、士合一的风格,他的诗,融合了庄玄学思与般若意趣,他的诗,既有自然逍遥的隐义,又有即色悟空的体验。比如,在《咏怀诗》中,诗人写道:
端坐邻孤影,眇罔玄思劬。偃蹇收神辔,领略综名书。
涉老哈双玄,披庄玩太初。咏发清风集,触思皆恬愉。
俯仰质文蔚,仰悲二匠徂。萧萧柱下回,寂寂蒙邑虚。
廓矣千载事,消液归空无。无矣复何伤,万殊归一途。(《广弘明集》第三十卷上)
诗人正襟危坐,以孤灯独影为伴,渺茫蒙谜时,勤勉幽思,凝神敛气,专心领略经典。游历《老子》,悠思有无之道,披阅《庄子》,琢磨万物起源。清风习习,神思敏锐,感触良深,心旷神怡。景仰老庄的文采,悲叹他们的离世。潇潇秋风下,老子归去了,空虚蒙邑乡,庄子也不见了,千载空寂梦,纵有金液还丹之术,终究归于虚无,原本即是无,外物又怎能伤害呢?千物万象,殊途同归,本归于无。支道林在此诗中,写的是静坐读经典而深思的感受。他景仰老庄,勤读经典,但从老庄的自然之道和归隐解脱的境界并不能得到满足。他实际上是重注老庄,以玄学的有无之道来释读道家经典,并由玄学而进入佛学,以“无”去悟“空”,将道、玄学理,融汇于佛理之中。正像上述所说的,在道玄研究方面,他注解《庄子·逍遥游》,揭示“逍遥游”的义理,见解深刻,词藻华美,言当时的庄学名家向秀、郭象之所未言,令才华横溢、心高气傲的王羲之大为叹服。
在佛学研究方面,支道林于健康(今南京)的讲经大会上登台演讲,当众讲肆,他不拘语词细节,抓住佛经的精华要义,得到当时的大名流谢安、王蒙等的赞赏。在当时般学者关于色空论辩时,他既批评道安的“本无宗”,又反对支敏度创立的“心无宗”,提出了“即色为空”的理论。在道安看来,“一切诸法本性空寂”,他强调以“无”为“本”,“无”在万化之前,“无”是实有,而“有”是“末”,是空幻不实的。而在支敏度主张“无心于万物而万物未尝无”,只要心中无物,就不在乎万物是空或是非空。支道林对两派的理论都有批评,他写了《大小品对比要钞》、《即色游玄论》等论文,提出了“即色为空”的观点,主张:“夫色之性也,不自有色。色不自有,虽色而空。故曰‘色即为空,色复异空’。”(《世说新语·文学》注引《妙观章》)他肯定道安“本无”的基本立场,但批评其把“末”看成是空幻的观点,同时也批评支敏度“万物未尝无”的观点,主张色不离空,空不离色,由“色”悟“空”。他所创立的“即色宗”派,努力把握般若学非有非无的佛理真谛,在当时的僧人和士宦,影响都很大。
支道林画像
总之,支道林既有高深的佛学修养,他研经讲肆,著书撰文,传播佛法,创立新宗,又有豁达的名士风范,他精熟老庄,广交名士,精通书画,养马放鹤,既是得道高僧,又是清谈领袖,是东晋那个特定时期,僧、士合一的典型。在魏晋前期,虽有大量佛经被译出,但佛学并没有被士大夫所接受,也就是说,东晋之前,佛教还未能与中国文化进行深层的融合。
两晋之际的社会动荡,引发了精神大崩溃,使传统文化的价值受到空前挑战,为佛教契入中国文化提供了难得的历史契机,同时,玄学文化所造成的自由清谈之风也有利于佛教义学的传播。在这种件下,从元康到永嘉之际,一些僧人如支孝龙、竺叔兰、竺道潜、康僧渊等,开始与玄学名士的交往,使玄学名士们也开始对佛教有所了解,但是,这些僧人的玄学修养还不够,未能在更深的理论层次上与名士交流,更未能引名士进入佛学。支道林作为东晋第二代僧人的代表人物,他的僧、士合一的身份,他的玄学与佛学的修养,他与京师及会稽的士族上流社会名士的交往,特别是他的清谈风格,他的才学与气度,大大有助于他对于佛学的传播,吸引士绅们由玄入学,同时,他创造性地运用玄学语言解释了佛经般若义理,创立了“即色宗”新学派,以较为深入的佛学理论,实现对向秀、郭象玄学理论的超越,大大地推进了佛学在健康、会稽等江南地区的巨大影响。显然,支道林的理论与实践活动,为士族玄学名士认同佛教,为东晋中国文化由玄学向佛学的转化,也为尔后佛教的大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此外,支道林作为僧、士合一的杰出文化大师,他对美学的影响也是多方面的,他对庄子“逍遥游”超越向、郭,从“无欲”而乐的角度作出了新的解释,对于深入理解审美的“无利害关系”(康德语)很有启迪价值;他的“即色论”扬弃道安、支敏度的说法,在有、无,色、空的统一中探寻悟道境界,对于探索审美的现象学意义,也是有启发的;他创造性的讲经方式,他的名士风度,他的道、佛意味的诗,以及他与名士交流的雅兴,他畅游山水、养马放鹤的洒脱,等等,皆具有美的风韵,耐人寻味,引人入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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