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九阴九阳两大神功 金庸新九阴九阳贰

第二回 天师顽女洞室缘  小姑娘“喂”了几声,段子羽全然不加理睬,只是一“味地伏地痛哭小姑娘心下大急,从佛象中一跃而下,却是两手着地,一撑一拄地向前挪移,姿态甚是滑稽须臾,来到段子羽身边,抬起一手扶在段子羽肩上,关切地间:“怎么了?伤得厉害吗?”,今天小编就来聊一聊关于金庸九阴九阳两大神功 金庸新九阴九阳贰?接下来我们就一起去研究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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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天师顽女洞室缘

  小姑娘“喂”了几声,段子羽全然不加理睬,只是一“味地伏地痛哭。小姑娘心下大急,从佛象中一跃而下,却是两手着地,一撑一拄地向前挪移,姿态甚是滑稽。须臾,来到段子羽身边,抬起一手扶在段子羽肩上,关切地间:“怎么了?伤得厉害吗?”

  段子羽这才耸然惊觉,肩头一甩,登时把小姑娘甩跌得仰面朝天,小姑娘哎哟一声,叫痛起来。段子羽一见是她,顿感惭愧,忙问道:“摔痛了吗?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小姑娘仰面向天,自感这姿式不雅之至,偏生两腿已折,站既站不起,这一摔又震得全身酸疼,想动动手指都是方难,又羞又恼,骂道:“傻瓜笨蛋,不是我还有谁,若是别人,一掌拍下,你命早没了,还容你显露武功吗?”

  段子羽自知哭得太过忘情,竟被人欺到身边犹无察觉,若是敌人,当真是要没命了。但这一哭却把他十年穴居生涯的苦闷积郁尽数宣泄出来,胸襟大畅。见小姑娘忍痛不住的样子,倒是负疚良多,笑道:“你骂得好,是我不对,不该摔你这一下。”小姑娘见他满脸惶恐自责之色,却无过来扶自己之意,又不便出言相求,可自己这副不雅之态尽数落在一个陌生男子的眼里,羞得无地自容,恨不得地上裂条缝钻进去才好。过了一会,竟嘤嘤啜泣起来。

  段子羽俯身过去,问道:“姑娘,疼得狠吗?我这里有止痛丹,还算灵验,你先服两粒好不好,小姑娘收泪不哭,”语声仍是哽咽,怒道:“你欺负我两腿断了,让我在这里躺一辈子好了。”段子羽闻言,忙横臂将她托起,柔声道:“是我不好,忘了这一节了。”他十岁起便与老家人过穴居日子,离群索居,深入不出,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礼训可全然不懂。

  月光下看到怀中人一张俏脸半是珠泪,犹如带雨梨花,艳丽不可方物。一双秀眸薄嗔含怒,秋波横流,更是摄魂荡魄,美妙难言,不禁看得痴了。

  小姑娘被他如婴儿般抱在怀中,虽属无奈,仍是浑身上下的不自在,此时见他一双眼睛贼忒嬉嬉的盯在自己脸上,不由得羞怒交加,仰手一记耳光打了过去。段十羽浑没料到此点,美色当前,正是渐入佳境,虽见耳光飞来,却不敢闪避,惟恐再把她甩了出去。这一记耳光着着实实地打上,甚是响亮。

  小姑娘出手后已然后悔,待见他不躲不闪眼见左颊已微红肿,心中百感交集,一头扑在怀中痛哭道:“谁叫你不躲来着,明知道人家不愿意打你,你偏偏和我呕气,你是非气死我不可。”段子羽此时心境甚佳,虽挨了一记耳光,并不着恼,听她话中颇有悔意,只是嘴硬而已。当下托着她进入佛象中。

  这是尊硕大的木佛,腹中空室,宛然一小天地,段子羽伸手摸在一块微凸处,按了三下,从中分开的木佛又合而为一。木佛反转三周,段子羽脚下一空,落了下去。

  下面是一段不长的甬道,段子羽推开一扇门,小姑娘大吃一惊,里面是一间轩敞、华丽的卧室。一张软红流苏的大床,檀香木的桌子上摆满了金银器皿、珠玉宝玩,地上一溜四张花梨木靠椅,其余常用物事靡不周备,无一不是上品。这种豪华在她而言是司空见惯,可在这荒野古庙下出现却是匪夷所思。

  段子羽把她放在厚软的床上,动手为她接续断骨,手法干净利落,倒似常为人接骨的外科郎中。小姑娘奇道:“喂,你常为人接骨吗?”段子羽道:“那倒不是,平时在外面练功,有时见野猫,野兔摔折了腿,便顺手给它们接上,接得不好,姑娘别见笑。”姑娘大怒道:“笑你个头,你分明是把我比作野猫、野兔,转着弯的骂人。”段子羽一愣,苦笑道:“我绝无此意,那些野猫、野兔若都象姑娘这般,这里不成了仙人桃源吗。”

  姑娘见他仍是胡乱类比,更是有气,又听他把自己比作仙子,这气又陡然消释,幽幽地道:“喂,你叫什么,姓什么?我不能总是‘喂、喂’地跟你说话呀。”

  段子羽道:“我姓段,名子羽,草字弘祖。”那姑娘道:“这姓好得很哪,名好,字起得也好,”你的本家中可有值赫大名的,象大理的‘威镇天南’段皇爷。“段子羽脸容一肃,恭声道:“那是我的曾祖。”

  小姑娘这一惊非同小可,她上下打量了他几遭,半信半疑道:“你不是在蒙我吧,段子羽苦笑道:“曾祖智兴公虽名震天下,那也是昔日黄花。大理段家国破家亡,冒充他的后人又有何光可沾。”说着从一张抽屉中摸出一方玉玺,递给她道:“这是先祖仅留之物,你看看吧。”姑娘看后方深信不疑,笑道:“原来是小皇爷在此,怪不得屋里有这样多的珠宝!”

  段子羽叹道:“这都是我九叔为我四处偷来的。对了,我没告诉你,九叔叫欧阳九,是我家老家人,我父母遇害时,他把我背出来,我才幸免于难。他说我是帝王之后,若无些金银之物,过于寒酸了,就四处为我偷这些东西。前两年,他居然偷到洛阳的碧华轩去,被喂毒暗器打中双腿,只好把双腿截去了。”

  那姑娘道:“你明知我偷了人家的东西,还拼死救我,不惜出手杀人,就因为我受伤的样子象你九叔吗?”

  段子羽道:“这倒不然,我一见到你,就知道你不是坏人,那些人居然连个受伤的女孩子都不放过,就算你拿了他们几两银子,也没必要一定要置人于死地啊。不过后来那个老头武功倒是真高,若不是峨嵋派的那位师大,我早就一命鸣呼了。”

  那姑娘道:“你在外面动手,我在佛像中也听到一些,那老头是魔教四大护教法王之一,青翼蝠王韦一笑。你能支撑那么长时间,已足以自傲了。他的‘寒冰绵掌’是武林一绝,从今以后,江湖上又多了一桩段小皇爷大战韦蝠王的佳话了。”

  段子羽苦笑道:“你又来拿我寻开心了,什么佳话,若非那位师太出手相援,我早就死翘翘了,”那姑娘道:“那位师大是峨嵋掌门,却又高出甚多,峨嵋开山租师郭襄郭女侠倒象是她的徒弟,”段子羽用手揖刮刮脸,羞她道:“这法螺吹的鸣鸣响,郭女侠死了一百多年了,你怎知道她的武功怎样?瞎说八道?也不识羞。”

  那姑娘脸一红,急道:“谁瞎说八道?我虽然不知道,可我爹爹知道,他常说,近百多年来,以武功而言,真正达到顶峰的也不过三五人而已,余子碌碌,实不足论。”

  段子羽听她大言炎炎,禁不住出言讥道:“令尊如此尊贵,你这做女儿的却也太不争气了。”

  姑娘蛾眉倒竖,杏眼圆睁,啐道:“你这人好不识趣,本姑娘好心好意待你,不见你的谢字也罢了,倒让你随便消遣了。你莫以为救了本姑娘一命,就有资格戏弄我,我现在就把命还给你。”素手一翻,手持一柄精光湛然的短剑刺向自己胸口。

  段子羽哪料她刚烈如此,竟一句话也受不过,大惊之下,两手疾伸,扣住她的皓腕。姑娘左掌撞向他胸口,右手用力回夺,死志甚坚。段子羽双掌扣在她右腕上,只感她内力甚强,眼见一掌打来,却不敢腾出手来接掌,这一掌结结实实打在他胸口,他只觉胸中气血翻腾,两手仍是奋力后拉,砰地一声,他倒在床角,那姑娘却被他拖了过来,扑跃在怀中,短剑脱手飞出,铮地一声钉在门上。

  姑娘“呀”地一声大叫,她出掌只是攻其必救并无伤人之意,孰料段子羽必救不救,硬生生以胸接了这一掌。她最清楚自己这“天雷掌”的威力,眼见段子羽面如金纸,双眼紧闭,吓得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道:“段哥,段哥,你别死,千万别死呀,我不是有意害你,我只是气你不过,想自己死的。”哭了一阵,见他仍无动静,只道他已死了。哭道:“段哥,你救了我一命,我本来要报答你的,现在却失手打死了你,我也不活了,随你一起到阴曹地府去,来世再报答你吧。”提起残余内力,举掌向天灵盖拍去。

  段子羽忽然睁开眼睛,低声道:“不要。”

  姑娘见他又活转过来,惊喜若狂,内力消散,只感全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嘴上仍是大骂道:“死人,死人,你没死干么装死吓我?害得人家……”又大哭起来。

  段子羽声音微弱地道:“你这一掌真差点把我打入地狱里去,若不是那位师太用灌顶大法为我打通了小周天,这一口气是喘不过来的。”

  姑娘见他夷然无事,登时放下心来,又听他赞自己的掌力,大是受用,破啼为笑道:“你尝到厉害了吧,看你下次还敢不敢惹我。韦一笑的‘寒冰绵掌’有什么了不起,若是他自己,本姑娘还真不怕他,还有什么殷野王、范遥,几十个人抓我,从昆仑到这里,本姑娘把他们戏耍个够,后来不小心竟中了颜垣那死胖子的暗器,倒是多亏你来救我,。不然,被他们抓到,可是大大不妙。”

  段子羽心中大奇,道:“你究竟拿了他们什么物事,他们居然倾全教一半的好手抓你?”姑娘得意道:“是两块非金非石的破牌子,我看也没什么了不起,拿到当销去当不了十两银子。可他们却当成命根子似的,我一高兴,索性就跟他们捉捉迷藏。韦一笑号称轻功第一,却也拿我没有办法,那些蠢物一定还在四处找呢,却不料我躲在他们脚下。”说着咯咯笑起来,脸上泪水尚未干。

  段子羽心中叹服,能在韦一笑、殷野玉、范遥等人万里追击下,仍能逃脱自如,委实匪夷所思。看来她说的话泰半可信,这一掌更是手下留情。

  姑娘连哭带笑了一阵,才发现自己仍俯在段子羽身上,一时间羞不可抑,脸红得如桃花绽放。想抬起身来,浑身软绵绵,轻飘飘,哪里还有力气。轻声道:“段哥,你推我一把好吗?”段子羽虽美人在抱,香泽微闻,却也觉得于礼不合,可他周天内息正运转如流,开口说话已是勉强,哪敢乱动一下,惟恐内息错转经脉,走火入魔,落个身残命丧的下场。微微道:“稍待片刻,等我周天功行圆满再说。”

  姑娘对内功一道也是行家,闻言便知,只得俯在他身上,那一股浓烈的男子气息使她面颊酡红,犹如薄醉,心下里并不讨厌,实有几分欢喜之情。

  段子羽内息却越转越慢,待得九转功成,胸口麻胀已消,只有些微的疼痛。这一段运转内息的过程,他心无杂念,此刻方感到姑娘柔软如绵的躯体靠在身上,看到她一头黑缎子般的长发,雪白如霜的颈顶,柔情顿生,腹中一股火热涌将上来。他马上察觉,暗骂道:“段子羽,你不是东西,想乘人之危吗?”收摄心神,镇住欲火,将姑娘轻轻扶起,放置枕上,姑娘颇为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他却大感惭愧。

  低头一看自己胸前,中掌处衣裳已成碎片,一动身即零落于地,胸中清清楚楚印着一个掌印,皮内竟呈焦黄,宛若火烙的一般,心下讶然,从没听过有这种掌法。

  那姑娘柔声道:“段哥,你三天内不能和人交手过招,否则掌中火毒渗人经脉,就无药可医了。”段子羽苦笑道:“多谢姑娘厚爱,给我留个记念,好在这儿只有你和我,只求姑娘别再发小姐脾气就是了。”姑娘并不答话,嫣然一笑,百媚顿生,段子羽也不由得一笑。

  段子羽道:“我倒忘了请教姑娘芳名。”

  姑娘脸一红,侧过头去,嗫嚅道:“这,这个可不能跟你说。”

  那时节姑娘的名字是不能随便对人讲的:未嫁时称“待字闰中”,只有议定嫁娶时才把名字连同八字庚帖送到夫家。段子羽对此节是浑然不知,见她不肯说,不知又闹什么玄虚,反正这姑娘处处透着邪门。沉吟半晌道:“不说也好,过两天你腿伤一好,我们就各分东西,如同陌路了。人海茫茫,这一生一世再想谋一面都难,不知道反比知道好。”

  姑娘本是一时羞涩,不免扭怩作态,听他说得甚是凄凉,心中触动,立时便要说出,忽听得上面膨膨、喀嘈连声大响,似在拆房一般。两人俱是心头一震。段子羽道:“我上去看看,是什么人来讨野火。”那姑娘坚执要一同去看,段子羽只得抱着她通过机关进入佛象中。

  大佛的腹中有一洞孔,从外面难以察觉,在里面却可把庙中的事物看得一清二楚。

  但见两个男子正在过招,那姑娘附在段子羽耳旁道:“着灰色衣裳的就是殷野王,一定是来捉我的,倒不知另外那人是谁。”

  两人又拆了几招,却听殷野王道:“卫壁卫庄主,朱武连环庄与本教比邻而居,素无瓜葛,尊驾何必定要趟这混水。”段子羽一听“朱武连环庄”和卫壁的名字,面容大变,牙齿咬得咯咯响,骂道:“这狗贼,居然有胆子到这里来,看来不用我远赴西域找他算帐了。”

  那姑娘抓住他手道:“段哥,千万别动气,你三日之内绝不能和人交手,反正没好人,让他们狗咬狗去吧。”段子羽握着她柔嫩的小手,心神安定一些,两人头挨着头,贴在小孔上向外观看。

  卫壁在殷野王的掌攻下早已不支,所幸殷野王未下杀手,但已是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殷野王心念圣火令的得失,只求使他知难而退,见目的已达,方欲收掌后退,背后微风悄然而至,殷野王侧身发出一掌抵往,原来是武青婴在背后出指偷袭。殷野王笑道:“贤伉俪要以二打一吗?欢迎之至。”一拳击向武青婴,拳势刚烈,声势骇然,武青婴哪敢硬接,闪身避过,脚下一旋,已和丈夫合在一处。

  殷野玉掌劈卫壁,足踢武青婴,两式一招,分袭二人。

  卫壁、武青婴急出长剑,同使一招“灵蛇出洞”,分袭殷野王上盘、下盘,剑势陡急,剑身嗡嗡响若龙吟,剑上功夫着实不弱。殷野王身形一闪,避开两剑,双掌翻飞,罩住二人。

  卫壁和武青婴的武功与殷野王相比差距甚远,但二人自小青梅竹马,同习武功,心意相通,配合默契,一人遇险,另一人便奋不顾身相救。用的都是玉石俱焚的招术。十招过后,殷野王已不得不打点起十二分精神应敌了。以他的身份,莫说与人两败俱伤,便是被这两个小辈的拳脚沾到衣裳,也是奇耻大辱。他灰衣飘飘,往来穿梭于剑影之中,掌劈如斧掌势却渐趋缓慢,但只要中得一掌,必筋断骨折。

  卫壁和武青婴早知此战有败无胜,单一个殷野王,二人已斗不过,旁边还有范遥和十几名魔教好手。万没料到在这荒庙之中会遇到这几位魔头。若非范遥等自重身份,不愿以众凌寡,只须一涌而上,他夫妇二人早成刀下之鬼了。

  二人相望一眼,忽然弃剑,齐运家传一阳指,翼时间大殿上嗤嗤声响,指风纵横。

  殷野王心下大骇,身如穿花蝴蝶,左扭右摆,窜高伏低,极尽腾挪闪展之能事,险而又险地避过这凌厉的二十几指,一阳指号称武林绝学,卫、武二人虽然成就有限,但浸淫于此三十余载,此番又纯属拼命,二十几指直打得殷野王狼狈不堪,一身灰衣已被洞穿几个小孔,所幸未伤到皮肉。

  二十几指下来,卫、武二人眼见只要一路打将下去,必可把殷野王毙于指下,可内力几已耗尽,竟难以为继,殷野王身形疾展,出手封住二人膻中、肩贞、大椎几处大穴,出指惟恐不速,下手惟恐不重。二人登时委顿于地,相望一眼,两手相握,闭目等死。

  殷野王提掌欲击毙二人,范遥忽然道:“野王且慢,这二人杀不得。”

  殷野王一愣,道:“这二人有何杀不得,难道还有什么大来头?”范遥摇头笑道:“非也,非也,咱们兄弟惧过谁来。野王,你说这二人是何等人?”殷野王道:“这一对夫妇是伪君子,真小人,枉担一个侠名,作的都是卑鄙下流之事。”范遥拍手道:“对了,如此良材美质,不是随处都可遇到的。这世上真小人多,伪君子虽也不乏其人、但如卫庄主夫妇这么心机深沉的可着实不多,大投我老人家的脾胃,真是我见犹怜,你一掌把他杀了,岂非暴疹天物。”

  殷野王奇道:“右使之言高深莫测,在下实是不解。”范遥道:“你且细细想来,那些正教人士都骂咱们是邪门歪道,卫庄主不也是我辈中人吗?”殷野王哼道:“宵小之辈。在不可不屑与之为伍。”范遥笑道:“野王清高,自然觉得此类人可憎,我却欣赏得紧哪,人是你拿下的,交给我处置如何?”范遥与韦野王之父白眉鹰王殷天正同辈订交,较之殷野王高出一辈。其时殷野玉虽已升至护教法王之位,但比范遥地位为低,听他如此说,笑道:“任凭右使处置罢了。”

  范遥看了看面如土色的卫壁,武青婴,嘿嘿笑道:“二位冲了我们明教的场子,又得罪了野王,我虽有心口护,却也难作得很哪。”

  卫壁哀声道:“求前辈恕过我们无心之过,以后必当报答。”范遥道:“恕是一定要恕的,只是这么轻轻松松让二位离去,于野王面上太不好看。”卫壁颤声道:“前辈欲待怎样?”他见范遥满脸疤痕,纵横交叉,甚是恐怖,虽在笑着,仍令人毛骨惊然。真怕他留下自己两口子的一手,一腿,或是耳朵、鼻子、眼睛之类,那以后可难在江湖行走了。

  范遥见他满眼惧色,心中暗喜,道:“这法子既简便,又于二位毫毛无损。若是留下二位身上的什么东西,岂不有损二位的英俊形象。”

  卫壁连声道:“那是,那是。您老人家慈悲为怀,必有福报。”范遥哈哈怪笑几声,有人说他慈悲,倒是头一遭。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来,倾出两颗药丸,不由分说塞到卫武二人口中,待得药丸融化人腹,才伸手拍开他们的穴道。

  二人相扶着站起来,卫壁颤声道:“不知前辈给在下等服的是什么药?”范遥笑道:“没什么,是两颗止咳化痰的药,二位明年此日到大光明顶来,我会再给你们两丸。要是不来吗,也由得你们,”范遥虽说的轻描淡写,卫壁却知这绝不是什么好东西,知道间也白问,脸色惨然,扶着妻子走了出去。

  殷野王拇指一翘,赞道:“右使端的好计策,如此一来,这两人必为我所用,当真比杀了他们好。不过,你给他们吃的是什么?”范遥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一名教众走进来躬身道:“禀右使、法王,故去弟兄的身都找到了,共有二十八具,二十二人死于九阴白骨爪下,六人死于掌下,现都停放在外。”

  范遥道:“找到凶手踪迹没有?”那人道:“左近十几里都找遍了,什么也没发现,也只有这一处庙,别无人家。”

  范遥道:“好吧,咱们先为外面的弟兄送终,再把这破庙掘地三尺,看他们能地遁到哪去。”

  庙外瞬时间升起一堆大火,十几人盘坐火旁,把尸首放入火里,双手在胸前捧成火焰飞腾之状,齐声念诵明教经文:“焚我残躯,熊熊烈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惟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段子羽在佛象中听得这段经文,大是感触,品味着“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喜乐悲愁,皆归尘土”两句,竟不禁流泪下来。他自小遭灭家之祸,更过了十年难见天日的窟居生活,虽然锦衣玉食,但支撑他的不过是练武报仇的信念,生活的情趣从未领会得到,只觉苦多甜少。

  那姑娘感到他的身子竟微微发抖,叹道:“都是我连累了你,你我若不受伤,尚有一线生机,现今恐怕难逃大劫了。你怪我吗?”

  段子羽伸手搂往她,两人本已贴在一起,这样贴得更紧了。段子羽道:“我怎会怪你。

  人生到头总难免一死,得与姑娘死在一处,我段子羽已是心满意足,别无所求了。”

  那姑娘心中欢喜,幽幽道:“我们现在可是同命鸟儿了,你还不知道我的多字呢。我叫张宇真,你叫我真儿吧。”

  段子羽道:“真儿,这名字好听得很,是不是迦陵鸟的叫声?”张宇真嗔道:“段哥,这当口你还有闲心说笑。”心中倒觉甜蜜,迦陵鸟是佛教传说中阿弥陀佛净土国中的鸟儿,所发清音使人一闻之下,立登果位,证成正觉。据说此鸟儿乃是阿弥陀佛为广宣法音幻化而成的。

  听得外面轰隆隆之声甚响,显是明教中人为已死弟兄超度亡魂后,在拆庙字。庙年久失修,拆起来倒省事多了,不多时,四壁已除。却无复壁之类的东西。

  段子羽毅然打开机关,范遥、殷野王等人见佛象动起来,都感诧异,全神戒备。

  段子羽抱着张字真从佛象中跳下来,范遥等并不认识他,一见张宇真,笑道:“小姑娘,你终于逃不掉了吧。快把东西交出来,说出背后主使人,还可放你一马。”

  张宇真笑道:“东西你们不是拿回去了吗?还问我要什么。”殷野王道:“胡说八道,几曾把东西还我们了?”张宇真道:“前两天在宝鸡,我被你们一伙的人追到,他说我交出东西便不杀我,我打不过他,只好把东西给他了,谁知你们食言而肥,还是拼命追杀我。”

  范遥和殷野王对望一眼,都感迷感,见这姑娘神态极为诚恳,丝毫不象说假话的样子。

  范遥问道:“那人是什么样子,叫什么?”

  张宇真道:“那人高高,瘦瘦的,和你年龄差不多,叫韦什么来的,还有个外号,是什么蝠,他说我如不交出东西,就要咬破我的喉咙,喝我的血,我一害怕,就给他了,”范遥和殷野王疑窦顿生,张无忌归隐后,虽手谕杨逍继任教主,但杨逍年老德薄,威不服众,此日的明教虽还勉强聚在一起,但人心涣散,号令不严,昔日盛况已一去不复返了。韦一笑早就觊觎教主之位,若说他私藏起圣火令倒不无可能。况且此次圣火失窃实是疑点颇多,若无内奸,外人绝不会轻易得手。

  这二人精明过了头,哪知张宇真不过是拖延时间,戏耍他们,心中已有几分相信。范遥瞥眼看到她狡黠的笑容,心中一凛,暗道:“这小怪人诡计多端,她的话不可全信,切莫着了她的道。那可是八十老娘倒绷婴儿手中了,”纵身到佛象前,向里一望,空空如也,却不知佛象底座下还有机关。至于这二人身上倒是不必搜,圣火令乃尺多长的牌子,放在身上一眼便可看出来。

  殷野王道:“你先随我们回去,与韦一笑那厮对质,我们保证不伤你的性命。”张宇真道,“那可不成,那个韦一笑什么蝠的怪老头得到东西后,一定藏在什么地方了,我和他对质,他硬赖没拿,你们自然相信他了。他转头又要咬我喉咙,喝我血了。”殷野玉沉吟道:“这倒也是,可这事总得弄个水落石出,范右使,你看怎么办?”

  范遥阴森森道:“这女娃娃巧言如簧,且不管她说的真假,捉回去再说。”伸手向张宇真抓来。段子羽抗声道:“几位都是赫赫有名的前辈高人,出手对付一个受伤的女孩子不有失身份吗?”范遥冷冷道:“我是捉拿窃贼,可不是比武较技,管什么身份不身份。”

  他手刚递到张宇真肩头,段子羽蓦然一爪伸出,范遥手腕疾翻,反扣他脉门内关穴,段子羽左爪后发先至,疾如闪电般插向范遥面孔。范遥一惊,托地后跃两尺,厉声道:“那些兄弟都是你杀的?”段子羽道:“在下习武不精,别让前辈见笑了。”范遥又问道:“你是周芷若的徒弟?”段子羽道:“我不认识此人。”

  范遥心道,你若是周芷若的弟子传人,我倒有几分忌讳。周芷若和张教主情深意重,现已成了夫妻吧。伤了她的弟子须于张教主面上不好看。既然不是,就可痛下杀手了。当下不再多言,左手虎爪,右手鹰爪,一齐攻到,竟是要用爪力破段子羽的九阴白骨爪,攻势凌厉狠辣。

  段子羽不敢硬接,身形一飘,化开一招。

  范遥爪势不变,身形一进,爪风疾然已扑脸面,段子羽又使出“横移三尺”的怪异身法,险而又险避开破面之灾,范遥“咦”了一声,道:“这小子有点鬼门道,”左手变狮爪,右手变熊掌,一攻他右肩,一攻他腹部,一发即至,快捷无伦。

  段子羽虽习练九阴真经有年,但九阴真经搏大精深,他限于年岁阅历,理解有限,只练会了“九阴白骨爪”和“摧心掌”一类速成法门,内功虽有小成,但与范遥相比,实是不可同日而语,若论招式之变化,对敌之经验,直是初入塾的童生人眼见这两招虽然勉强躲过,但后面即是张宇真,自己横竖不过多活一会儿,也免不了一死。对这两招竟不闪避,右手直插范遥顶门,意欲同归于尽。

  范遥右手狮掌已堪堪按在他腹部,方要透力而入,却见五根手指也已堪堪插向自己头顶,心中大骇,恻身飘闪出去。心里对这少年已不敢小觑。要知与范遥这样的高手对敌,求胜固然不易,想拼个玉石俱焚也须有相当功底,不是寻常武林中人能做到的。

  忽听身后一人惨叫,段子羽口头一看,原来是一名教众见段子羽与范遥交手,以为有机可乘,径自上前捉拿张宇真,不料张宇真脚虽断,手却活动自如,发出一枚细针,竟透脑门直入脑中,登时毙命。

  张宇真叹道:“段哥,你又忘了我的话儿了,你中掌后三日内不能和动手的。”段子羽苦笑道:“真儿,动手是死,不动手又能活吗。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喜乐忧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殷野王奇道:“咦,这小子几时入过我教?还是你父兄姐妹有在教的,快说出来,免得大水冲了龙王庙。”

  张宇真不屑道:“你们魔教算什么东西,我段哥是南帝段皇爷的子孙,你们就是请他作教主还不配呢。”

  范遥道:“段皇爷的子孙?胡吹大气,段家子孙会学这等阴毒下流的武功吗?”

  张字真撇撇嘴道:“你的武功就不下流吗,什么虎爪、鹰爪、狮爪、熊掌,无一不是野兽伎俩,更是阴毒龌龊,,等而下之。”

  范遥气苦道:“小娃娃嘴皮子功夫练得不错,不过,还是得跟我们回去。野王,我拾夺这小子,你把这女娃娃拿下。”

  他知道野王自重身份,若非出言相命,他断不会出手对付双腿已断的女孩子。他自己又何尝不如是,眼见段子羽胸口掌伤如烙印上的,但于手无奈,也只好出手。

  殷野王举步上前,范遥已一掌击向段子羽左肩。段子羽一爪反攻,范遥掌势倏转,从奇异的角度拍他肩颈间的大椎穴。这一招又疾又狠,方位又刁,段于羽身子一旋,仍是一招抓去,他此时已全然是拼命招法,不求护已,惟求伤敌。范遥哪肯与他对命,即便杀他也并不甚难。但圣火令之事委实重大无比,心下存了活擒的念头,是以左一掌、右一掌,刁钻古怪,滑溜非常。十数掌后,已将段子羽引开张宇真身边。

  殷野王缓缓一掌向张宇真拍去,掌势颇缓,相距既近,倒也颇为忌惮她那手银针暗器。

  庙中轰然一声,大家都感诧异,停手观看,一尊护法金刚无故碎裂,从中呼地飞出一人来。但见那人疾飞至范遥身边,双掌撞出,范遥本能地举掌相迎,呼地一声,范遥竟被震退两步,那人借力飞起不落,身子一折,苍鹰怒攫般扑向殷野王,殷野王不敢怠慢,全力击出一掌,只感对方掌力浑厚,蹬蹬蹬被震退三步,那人身子也被震飞出去,段子羽忙起身把他接住,又惊又喜道:“九叔,您老人家怎么出来了?”

  那人一出手震退天下两大高手,也被震得气血翻涌,五内沸然,半晌才喘息道:“少爷,我的命本就是为你而活,你若死了,我就是长命百岁又有何意义。”

  范遥和殷野王这才看清,此人年岁和自己仿佛,一头长发乱草也似的,显是常年没梳理过,遮得面孔半隐半现,一身青衣秽迹斑斑,膝下旷然,竟也是没脚的。

  殷野玉和范遥都是心中气苦,没想到今日遇到三位老病伤残的,出师无名,胜之不武,换之平日,必掉头而去,不屑与战,可今日却又必战不可。

  张宇真娇笑道:“您就是九叔吧,您老人家救孤救孤抚孤,忠心为主的英风侠烈,真儿佩服得五体投地,就是古时的程婴也比不过您。真儿行动不便,不能给您老人家叩头了。”

  欧阳九坐在地上,他本对这小姑娘恨之人骨,恨她给小主人惹来天大祸端。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人家语气恭谨,大赞他抚孤的义烈,正搔着他的痒处,心中大是受用,面色雯和、却也只“嗯”了一声,余恨未消。

第三回 老仆忠义贯白日

  其时,天光大亮,一座庙字拆成平地,只有几尊小佛象兀立在荒野中,显得奇橘怪异。

  范遥和殷野王看着欧阳九,心生疑虑。方才这两掌雄浑凌厉,这人当非泛泛之辈,可在武林中怎么没没无闻?两人面色凝重,手一招,属下教众捧上两柄剑。这二人武功精妙,寻常已极少与人动手,即便动手凭拳脚功夫也足以克敌制胜,兵刃之属在他们而言已是多余,此刻持剑在手,显是把面前这一老两少,重伤残废尽列为大敌。

  范遥沉声喝道:“三位,我等只为敝教宝物而来,敬请三位枉驾走一遭,绝无相害之意,一待寻回失物,定当恭送三位重返中土。如不肯听良言相劝,莫怪我等大施辣手了。”

  张宇真笑道:“范右使如此宽容大度,令人钦服,小女子便随你们走一遭。我双腿被你们打断了,这一路你们可得抬着我了。”范遥大喜,笑道:“那是当然,在下等马上为姑娘医好腿伤,再买两个丫环服待姑娘起居。”

  段子羽冷冷道:“真儿,你真相信他的鬼话,光明顶乃虎狼之地,你到得那里,生杀由人,无异俎上羔羊。何况素闻范右使城府甚深,机诈无穷,别上了他的贼船。”

  张宇真幽幽道:“去大不了是死,不去又何尝有别。祸是我闯出的,杀剐亦应由我承受。我已累你不轻,怎能再让你无端端跟我罹祸。”

  段子羽哈哈笑道:“真儿,你也大小觑我了。大理段氏从无怕事惧死之人。我虽不肖,亦不肯辱没祖风,着眼睁睁让他们把你捉去,我段子羽在为七尺男儿,死后也无颜去见列祖列宗。”这番话豪气干云,张宇真听得热血上涌,眼泪潸然而落。

  欧阳九拍掌喝彩道:“好。少爷乃帝玉之裔,若天绝段氏,一切休言。若天理昭明,段氏一脉焉是人力所能断绝。且看九叔的。”两掌扶地,一振而起,运掌如风,击向范遥。

  范遥一剑刺出,径点他掌心劳宫穴。这一剑时刻、方位拿捏得奇准,算准对方招势已老,这一剑势将穿掌而过。

  不料欧阳九手势上移寸许,左臂缩短半尺,右臂陡然增长半尺,不单避过一剑,还径拿范遥手腕的内关、外关两穴。范遥不虞有此,右手疾缩,左掌迅快地与欧阳九对了一掌。

  两掌噗地一声竟沾在一起,欧阳九左掌当头拍下、范遥无奈,右手弃剑,迎了上去,两只手掌又胶连一处,这两人竟是要比拼内力一较生死。喀刺一声,范遥脚下两块青砖已然震为碎粉。欧阳九两腿向天,身子直立,如泰山压顶。

  范遥却如李靖托塔,双脚已陷入地中寸许。他数次猛摧内力,竟无法将之震脱,反觉对方内力如狂风怒浪,有增无减,只得易攻为守,全线防御。

  欧阳九的内力其实并不比范遥高明,但他双脚已去,行动上自然大打折扣,若比招式变化,不出二百招,必败无疑,逼不得已,出此下策,已是以死相拼。他的先人原是南宋时五大高手中西毒欧阳锋的管家,精明强干,甚得欧阳锋的欢心,学到了四成蛤蟆功的功夫。

  欧阳九一次采盘子走了眼,竟夜人一武林大豪家,被击成重伤,奄然待毙,被弃诸野外。适逢段子羽父亲经过,心生不忍,以家传一阳指为其疗好伤势。欧阳九感恩图报,便投身段家为仆人。段子羽之父为其疗伤后,内力尽失,需五年方得复元,不料在第四年春上,仇家来犯,夫妇二人双双罹难。欧阳九深体主人之意,知慷慨殉主易,救孤抚孤难,抱着尚在襁褓之中的段子羽突围而出。二十年来,携带幼主东躲西藏,其中甘苦实难尽言。想到幼主家传武学已绝,自己这点浅薄功夫哪足以令小主人扬名江湖,尽歼寇仇,在段子羽十二岁那一年,甘冒奇险,持段家传世玉玺闯入终南山活死人墓,在神雕大侠杨过和小龙女夫妇的后人手中盗得一部九阴真经,只此一种功夫已使他武功陡然大进,否则以他本来的身手怎堪与范遥、殷野王这样的高手对敌。

  其时他把九阴真经的内力,以蛤蟆功的运气法门使将出来,口中不时“咕、咕”连声,与蛤螟发出的声音倒真有些仿佛。

  殷野王想不到这两人一上手便比斗内力,一见范遥被震入地下寸许,心中大骇。范遥的武功修为他知之甚稔,于教中可与杨逍并列第一高手,较诸自己和韦一笑还要高出一筹。后见他旋即稳住身形,任凭欧阳九浑身抖动,猛摧内力,始终如风中盘石,丝毫不动,这才放下心来。他虽有心将二人拆开,但自付尚无此修为,也不作此想了。眼见二人一时三刻尚难决出生死,便提剑向段子羽行去。

  段子羽不待他走近,抢先发难,一爪抓来,殷野王举剑刺他肘部的曲池穴,段子羽等招数用老,身形一晃,绕至他左侧,仍是一爪抓至,这一爪方是实招,端的又快又狠。殷野玉肩头一缩,斜进半尺,段子羽竟也如欧阳九一般,右臂陡然伸长半尺,堪堪抓住殷野王肩骨。

  殷野王已感爪风刺骨,大骇之下,总算他武功精湛,应变奇速,右肩竟于不可能之中倏然再沉五分,一式“鱼脱雁逸”从爪下滑开,肩上的衣服被连袖扯去,肩上也留有五道血漕。若是比武较技,已然输了一招。

  殷野王大怒,左拳呼地打出,拳力刚猛,段子羽急闪,掌风掠过右肩,所中处痛如针刺。殷野王拳连环击出,两拳都是一式“直捣黄龙”。殷野王学自其父白眉鹰王殷天正,拳力最称沉雄,惟有少林寺的“百步神拳”,崆峒派的“七伤拳”差堪相比。段子羽岂敢正面樱其锋锐,只得凭仗身法飘乎,四处闪躲。全身上处被拳风刺得剧痛,情知只要有一拳击实,此身便不属已有了,形势已危殆之至。

  殷野王一气打出二十几拳,眼见这小子窜高伏低,虽狼狈不堪,但每一招重拳都被他奇险诡异地避过,大感诧异,更感面上无光,发拳愈急,拳力愈猛,四处俱是拳风霍霍声,那十几名明教教众已退避十余丈外,以免被拳风殃及。

  殷野王又一拳发出,段子羽慌忙一闪,哪知殷野王此拳竟是虚招,毫无力道,觑准他闪处,又一拳疾发,快逾奔雷闪电,段子羽身子摹然后折,两足紧钉地面,后额触地,腰脊略挺,实已深得“铁板桥”功夫的精髓。这必中的一拳竟也走了空。殷野王心中也不由得暗喝一声彩,这小子应变之迅捷实是匪夷所思。

  他先是失了一招,继发二十几拳未能奏功,此拳行诈仍未得售,虽然对方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却也觉得有失高手身份,再打下去迹近于市井无赖的死缠烂打了正迟疑问,背上微微一痛,如蚊叮虫咬,他心头一凛,知是灵台穴上中了暗器。不用回身看,便知是张宇真所为。

  他连番着道儿,心中无名火腾起万丈,转身一跃,已到张宇真身边,一拳击出,欲置她于死地,张宇真双腿已断,空有闪避之心,实无移动之力,双眼一闭,面色惨然。

  嘭的一声,张宇真感觉这一拳并未打在自己身上,睁眼一看,却是段子羽抢身过来,硬接了这一拳。

  这一拳乃殷野王全力而发,较诸先前二十几拳犹为猛烈。段子羽原不敢与他在拳掌上一较短长,其时见张宇真行将香消玉殒,想也不想,一掠五丈,流星掣电挡在张宇真身前,出掌接下此拳。

  他听得身体内轰地一声,似乎身体内部骨胳、筋、肉尽已震碎,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殷野王已全然不顾,又一拳击出,非欲把张宇真毁于拳下不可。

  忽听得范遥一声断喝:“不可伤她!”但殷野王拳已发出,倾力而为,想收也已不能。

  平空中忽然生出一只手,抓住殷野王的铁拳,将之硬生生拉了回来。

  只听得两声闷哼,欧阳九和范遥已双双分开,范遥扑通坐在地上,欧阳九却被震飞出去,落在十几名明教教众之中。这十几名教众俱非庸手,一涌而上,已将欧阳九点翻在地,动弹不得。

  场中心里震骇最剧的要数殷野王了。他绝对想不出天下问会有谁的手能把他全力击出的拳抬回来。即使他最钦服的外甥张无忌,充其量也不过用九阳神功将他震退,或用乾坤大挪移功将拳力移注别处,要想如此这般地将拳拉回,也不可能。杨逍、范遥武功虽胜他一筹,却是胜在招数变化,功力纯熟上,似这样一拳他们也只有避其锋锐,逞论将之拉回来,要知将拳震退与把拳拉回,效果虽同,但其功力之差别甚巨。是以一时间竟呆若木鸡,只觉得扣在拳上的五根手指如铁钳一般,心中心灰意冷,知道对方只要续发一招,便能取自己性命。

  听得耳边一人笑道:“殷野王名震江湖,也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今儿个怎么对受伤晚辈大发邪火。未免大有失身份了吧。”扣住拳头的五根手指也已松开了。

  殷野王一侧头,恰与那人脸对脸,鼻尖差点撞在一起,忙托地一下后跃三尺,但见来人花甲年岁,金冠、鹤发、金带束腰,身裁修长,双目湛然,似紫光射出,却是位雍容华贵的老道。

  张宇真哇地一声大哭起来,那道人忙将她抱在怀中,柔声道:“真儿乖,真儿乖,爹爹在这里,别怕,别怕。”

  殷野王和范遥俱是大奇,万设想到这刁钻古怪的小姑娘竞是老道的女儿,出家人怎能娶妻生子。

  张宇真哭了一通,泣道:“爹,您再晚来一步,就见不到女儿了,您怎么才来呀,差点害死女儿了。”言罢又是一通大哭。那道人只是柔声慰抚,但如慈母哄婴儿一般。

  范遥从地上站起,神态疲惫之极。一见老道的身手,心中惊叹倾倒。以他和殷野王的武功修为,纵然全力对敌,身周的风吹叶落也逃不过他们的耳目,这老道却仿佛神仙幻化一般,真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张宇真哭了半晌,把老道襟裳都湿透了。这才抬起头道:“爹,您快把这些坏人都杀了,女儿的腿被他们打断了,段大哥为我也被他们打死了。”

  老道眸子中忽然精光四射,扫视明教中人,殷野王、范遥都不禁粟粟生危。片刻,老道眼睛又回复平常,道:“地上这小子就是你说的段大哥吗?”张宇真嗯了一声,者道放下张宇真道:“这小友不错,很好,爹爹先把他救活再说。”

  张宇真惊喜道:“爹,您是说段大哥没死?”老道笑道:“若无爹爹在此,他是死定了。他若不是舍身救你,我也不会理他。”张宇真截住话头道:“爹,您少说几句,快救人吧,要是救不活段大哥,我让你没女儿。”

  老道哼道:“没大没小,这种话也是随便说的。”语气中倒无不悦,手指搭在段子羽脉上,从怀中摸出一颗白蜡封固的药丸,捏碎暗封后,取出黄豆大小的一颗金丹,纳入段子羽口中,随即点了他颊上的“颊车穴”,咽喉的“廉泉穴”,胸口的“膻中穴”,使金丹滚入胃中,复用手抚摩其胃部,以掌之势力化开金丹。

  张宇真惊诧道:“爹,您把家里的‘先天造化丹’带来了?”老道推手道:“这下你放心了吧,莫说这小子没死透,就是死翘翘了,也照样从阎王手中奇回他的命来。”

  殷野王抱拳道:“阁下武功超凡,殷某佩服。还望赐告阁下台甫。”

  老道淡淡道:“你问我的名字,是要以后我回场子吧。我的名本不愿对俗人讲,却也不妨告诉你。我就是天师教的张正常。你以后若想找我,到龙虎山上清宫或京师天师府均可,只是让我出手却是不能了,不过尽有人接着你们。”

  殷野王和范遥相觑苦笑,这梁子结到天师教上了,此事已极难了断。

  天师教原是汉朝时张陵及其孙张鲁在蜀中所创的“五斗米道”,以符咒为人治病,甚具灵验,乡民从之者甚众。

  三国时期,张鲁便以教众割据汉中,朝廷不能制,权授以汉中太守之职,后降曹操,亦得封候。从那时起,天师教便已教众繁多、势力雄厚。只是此教以符萧咒水著名,画符捉鬼、除妖、祈雨消灾是其所长,极少涉足武林,是以在朝廷与民间颇有盛名,武林中人士倒所知甚少。民俗相传的手持桃木剑,捏诀步罡,捉鬼降魔的张天师即是此教历代都主。

  范遥道:“原来是天师教张教主大驾到此,贵我两教虽无睦交,但数代以来从无瓜葛,纯属风马牛不相及。不知贵教何以会找敝教的晦气,尚望赐教。”

  张正常淡淡道:“都是小孩子瞎胡闹,本座全不知情。好在小女所伤不重,两位也不必介意,事过如烟,忘掉算了。”

  范遥见他年岁也不比自己大,这番话中却把自己和殷野王也比作小孩子了。精心布置的大光明顶盗宝,以及他们的千里追杀全成了小孩子的恶作剧。愤然道:“敝教虽小,总坛重地也不是随便几个小孩子能潜入潜出的。此次分明是贵教蓄谋已久,精心策划,何况盗走了敝教重宝,张教主岂能推咎旁人,这段过节又怎能片言揭过。”

  张正常面色一沉,微露不豫之色,道:“本座说不知情就是不知情,你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这点过节不揭过又如何,莫非要本座给你叩头赔罪不成?”

  范遥道:“不敢,张教主言重了。既然教主不知内情,想必是贵属下擅作主张。还请教主重惩主谋,公诸武林,以服人心。”张正常道:“这是我教中事,赏与罚看欢喜与否,岂能由你代我下箸立谋。若非我属下人行事不当,单凭你们伤我爱女,又岂能让你们活着离开。”

  范遥和殷野王商议几句,都觉既然斗不过对方,徒然逞血气之勇,丧命于此,非但于事无补,而且无法使教中之人得知对手是谁?他二人都怀疑青翼蝠王韦一笑半途截下圣火令后,私藏起来,觊觎教主大位,外患诚可虑,肘掖之患更为可惧。当下范遥道:“张教主如此不讲情面,我等只有回去禀明敝教教主,这段过节以后再算。”张正常淡淡一笑,一挥手,颇为不耐。

  张宇真叫道:“爹,不能放他们走,你杀了他们,为真儿出这口恶气。”张正常道:“你还嫌胡闹得不够吗,此番累得我奔波万里,看我回去怎么罚你。”张宇真道:“你就罚我天天坐在你腿上,为你数胡子有多少根好不好?”她自知这祸闯的委实不小,不敢再坚持让张正常截下这干人了。

  张正常二子一女,长子宇初,天姿颖异,文武兼备,近年来教中大小事务俱由字初执掌,次子宇清,性嗜武功,尤重内功修练,平日常宴坐不语。晚年得女宇真,爱逾性命,从小便如明珠般托在掌中,百般宠弱,养成了刁钻古怪的个性。每日不是缠着他撤娇耍赖,便是去戏弄两个哥哥,两位兄长对她也是喜爱有加,凡事全依着她的性。此次她偷跑出来,天师府险些翻了个,天师教倾全教之力搜寻,张正常也亲自出马,总算及时,在殷野王拳下救出爱女。眼见女儿伤势不重,欢喜逾恒,是以对明教中人也颇为宽容。

  他武功高绝,也极自负,生平极少与人交手,更不愿轻启杀戒,累了自己的修行。眼见范、殷等人惶惶而去,地上却留有一人,正是欧阳九。

  张正常拍开他被封的穴道,他却已口不能言,眼不能视,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张正常疾搭他脉门,当下神色黯然。张宇真慌忙问道:“爹,九叔他怎样了?”张正常摇头叹道:“他本已真元脱尽,又受范遥致命一击,现今经脉崩绝,纵是大罗仙亲至,也只有徒呼负负。”

  张宇真惊闻此言,又哭起来,哀声道:“爹,您老人家法力通天,快把他医好,再给他一颗先天造化丹吃。”

  张正常苦笑道:“乖孩儿,你爹的本事外人不知根底,你总应明了七八分。你求爹的事哪一桩不依你,可人力有限,回天乏术。若有‘先天造化丹,在手,倒确有两三成希望。可你以为这丹是走江湖郎中的’大力丸”吗?要多少能有多少。实告诉你吧,咱们家中也仅此一颗,若非看在这小子舍身救你的分上,他就是再死上十万次,也无福消受此丹。“张宇真哭道:“不行的,爹,您非把九叔救活不可,要不然段大哥醒来,见九叔死了,他会伤心死的。”接着把段子羽和欧阳九的身份来历,以及主仆二人舍命救已的事泣诉出来。

  张正常恻然心动,感慨道:“世风日下,人情浇薄,料不到当世犹有如此义烈之人,我就破例与天斗上一斗,也看他的造化吧。”言毕,垂手肃立,瞑目似入定中。

  张宇真知道爹爹要以天师教的无上法术为欧阳九夺命,这是天师教的看家本领,确有夺天地造化之功。不过天师教属道家者流,张正常素来教训儿女弟子们要识天知命,顺于自然,绝不逆天道而行之,谓逆天而行,纵然法术通玄,亦难免遭天遣。现今却为女儿所欠的情背其道而行了。张宇真屏息敛气,惟恐弄出声响有碍法术的实施。

  张正常左足踏出,一股罡风从足底荡出,十余丈外的野草皆随风僵伏,张正常右足一旋,向东方踏出,连踏三步,旋即向南,。也是连踏三步,如是瞬息间踏完西方、北方,步伐如行云流水,罡风激荡如狂风顿生,吹得花落草折,其时正当上午辰牌时刻,朝霞怒吐,如万道金蛇狂舞,骤然问天色昏暗下来,浮云蔽日,空中隐隐似有雷声。

  张正常戟指向天,指端隐约有道紫光射出,鹤氅涨满如鼓,那道紫光竞似有质之手,凝于空中不动,俄顷,一个炸雷响于天空,一道电光直射入张正常指端。张正常蓦然身子旋起如蓬,指尖电光石火般点至欧阳九头顶百会穴上,欧阳九如中雷击,身子陡然间抽搐成一团,张正常迅即落地,两掌殷红如血,把欧阳九拘挛的肢体如展布匹般抹展开来,掌势悠悠,时而停下,或指点,或掌劈,龙爪手,凤钗手,兰花拂穴手,霎时间连变了三四十种武功,施术在欧阳九一百零八处大穴上,意欲以绝高法力将他崩断的经脉重新续接上。若是张无忌、宋远桥、杨逍、范遥这些行家看到,定会惊骇叹服,推为武功之绝诣。可惜欧阳九魂魄冥冥,只感一阵痛楚难忍;一阵灸热如火焚,还道是身入炼狱,饱受那地狱之苦;张宇真对此全无兴致,只关心欧阳九是否能活转过来。

  段子羽倒是已悠然醒转,讶然发全身苦痛俱消,体内一股真气流转,在全身上下周流不息,不单任督二脉、阴缠、阳跃、带脉、冲脉等等,奇经八脉,正经十二脉一时俱通,这些经脉在体内犹如沟渠、湖泊,星罗网布,而内息犹如无源之水,在这沟、渠、湖泊中肆行奔流,全身毛发神经俱颤动不止,张宇真父女俩人的对话他句句听入耳中,又见张正常施出的匪夷所思的大法,犹为惊骇,疑为神人,虽有心起来,可身体却似不属已有,连根手指也抬不动。

  内息初如河溃堤决,怒潮狂涌,其势沛然而不可御,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才渐渐平缓下来,如江河入海般涌入脐下丹田,凝聚成一团紫光氤氲的气团。

  耳听得张正常气息不匀道:“人力毕竟不可胜天,你爹我已尽人事,毁了我二十年的道行,可惜功亏一篑。不过当世得我亲施这‘神霄天雷大法’者,仅他一人而已,他泉下有知,也可引为荣宠了。”

  欧阳九哇地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血中有不少紫色淤块,溅得衣裳、四周血迹斑斑。

  张正常连封他膻中、云门、缺盆诸穴,止住他的吐血不止,张字真惊喜道:“九叔活了,九叔活了。”张正常黯然道:“他也只有一天可活了,日落时分,便是他寿尽之时。”

  段子羽心中大恸,一跃而起,不料他功力陡增了数倍有余,这一跃直窜起两丈多高,毛手毛脚地落下,险些跌倒。一把抱住欧阳九道:“九叔,九叔,您怎么样了?”

  欧阳九睁开双眼,见段子羽生龙活虎般,心中喜慰不胜,喃喃道:“好,总算老天有眼,公子无恙。你九叔要去见你爹和你娘了,我要对老爷和太太说,少爷已长大成人,武功有成,段家一脉终将重振武林。老爷和太太可以瞑目九泉了。”

  段子羽心如刀绞,连声道:“不会的,九叔,您现在不很好吗。您的伤一定会好的,您别把我一个人孤伶伶抛在这世上。”张宇真听到此处,已不禁痛哭失声,满心的安慰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她虽初识欧阳九,但欧阳九为她而重伤不治,心中之痛亦难以言喻。

  张正常缓缓道:“段公子,人之富贵生死,往往有定数,非人力所可强求。令九叔为救小女而至此,老夫无能,倒是抱愧良多。”

  段子羽抬起泪眼道:“前辈法术通玄,若以前辈神术尚不能挽回九叔的性命,晚辈也只有安于天命。晚辈之命亦是前辈所救,而且赐惠如天,大恩不敢言谢。”

  张正常道:“你们还有一天聚首的时光,有什么话就尽快说吧。”说着,抱起张宇真到百米开外的地方,为她疗治腿伤,二来也示避嫌之意。

  欧阳九执着段子羽的手道:“少爷不要为我悲伤,当年你父母罹难之日,我就当殉主而死,之所以不即死,就是要把你抚养成人,以延续段氏一脉的香火。这二十年的光阴在我而言已是苟活了。现今我侥幸不辱老爷和太太当年所命,可以心安理得地去见他们,要知这二十年来,我无日无时不提心吊胆,战战兢兢,惟恐你一时有个闪失,又惟恐你武功不成,这二十年我也很累了,死对于我倒不啻是大解脱。何况便无今日之事,你卓立成人,我也当自刎老爷大太墓前,有何颜面再偷活世上。范遥这一掌实是助我。你自小明白事理,切不可死钻牛犄角,徙自悲痛,伤了自己身子,我在地下也不会安生的。”

  段子羽头触于地,硬咽不能成语,浑身颤抖。欧阳九笑道:“我腹中空空,总不成去向小鬼求乞去,你搬出几坛好酒,你我主仆再痛饮一场。”

  段子羽不多时搬来几坛上好佳酿、火腿、腊肉,凤鸡之属,放在欧阳九面前。欧阳九高声道:“小姑娘,你和令尊倘若不弃嫌我这泉下人,一起共饮如何?”

  张正常应道:“如此多扰了。”携女走过来。他的医术也真精妙,张字真此时行走已如常人,看不出受过伤的样子。“段子羽拍开泥封,酒香四溢,醇冽无比,倾人四个大盏中,将凤鸡之类用手撕开,分置各人盘中。张正常举盏一饮而尽,道:“欧阳老弟,我张正常一生甚少服人,你老弟的忠心为主,我张正常佩服,今日我们不欢不散。”

  欧阳九一惊,问道:“尊驾莫不是天师道的张天师?”张正常捋须笑道:“正是区区在下,天师吗,实不敢当。”欧阳九矫舌难下,半晌举盏连尽三盏。狂笑道:“不意今日得与张天师把酒共叙,苍天待我不薄。我欧阳九死后也可荣于九泉了。”

  此话倒全出真情,想张正常地位何等尊崇,皇上见到,也要降阶为礼,口称“真人”或“先生”,以主客礼相待,而不以君臣相论,京师诸王公贵戚无不执礼恭谨,求一见为难,寻常世人见他如比登天,欧阳九不过一侠盗耳,投身段家更属佣仆苍头之流,今日得与张正常把酒言欢,真是飞来的福份,焉能不狂喜逾恒。

  张正常笑道:“欧阳老弟过誉了,张某之名都是些凡夫俗子虚捧起来的,实不是论,欧阳老弟的身手倒似出自名家,与南宋末年西毒欧阳锋的武学似属同源。”

  欧阳九道:“天师法眼无伦,在下先人曾作过老山主的管家,得授此术,只是学得不精。倒教天师见笑了。”

  张正常淡淡一笑,欧阳九的武功在他眼中连三脚猫的把式都算不上,但对此人确有好感,是以恭维几句。

  欧阳九见段子羽和张宇真二人脸有悲戚之状,对酒肉却动也不动,笑道:“天师都肯折节陪我饮酒,你们两个怎么倒拿起乔来?”

  两人无奈,只得饮酒食肉,强作笑颜,张正常修道一世,于这生死二字看得极淡,但对欧阳的从容与豪爽也颇为心折。

  其时西风送爽,野草拂拂,花香迷漫于空中,乌呜遍于四野,四人言笑晏晏,但如家人野游,合饮欢乐一般,谁能料得到这竟是诀别酒。

  天色终于还是暗下来了,暮色四起,如烟似雾,太阳收去了最后一抹斜辉残照。欧阳九手执酒盏,面带微笑,寂然不动。良久,酒盏当的一声掉在地上,身子向后一倒,已逝去多时了。

  段子羽痛叫一声,如狼嗥、如枭啼,吓得归巢倦鸟扑楞着翅膀飞往别处去了,段子羽伏在欧阳九身上,哭得气咽声变。张宇真流着泪欲劝他节哀,张正常道:“让他哭吧,他憋了一夭了,哭出来会好些。”

  远处几人悄然走来,伏拜于地,奉上教衣、孝帽、纸钱、香马之属,另有几个抬着一口上好的楠木棺材,这些人都是天师教徒众,久已在侧,奉张正常之命驰出十几里远置办这些送终之物。

  这些人轻车熟路,利手利脚地为死人易好寿衣、收敛入棺、人土安葬,顿饭工夫,一座大冢已起于面前。

  张正常父女一连陪了段子羽十余日,见他哀痛日甚一日,虽百端宽解,收效甚微。

  这日段子羽跪拜之际,怀中掉一个小瓶来,张宇真拾起一看,是个整块羊脂白玉抠成的小瓶,上有一绢签,写着“少阳神丹”四字。问道:“段哥,这是什么?”段子羽蓦然想起,道:“这是峨嵋百劫师太送我的,我一直揣在怀里,倒忘了看。”

  张正常接过一看,笑道:“百劫对你倒真大方,这是峨嵋之宝,服之可增功力的,寻常人求一颗为难,她倒送你一整瓶。”张宇真道:“比得上那颗‘先天造化丹’吗?”张正常怒道:“小孩子家胡乱攀比,这丹虽也算珍品,可与少林寺的九转大还丹,武当派的白虎夺命丹相媲美,功效相若。那‘先天造化丹’乃你先祖继先公采集天下灵药,费十岁光阴,炼成一炉,仅成六颗,虽不能令人白日飞升,或长生不死,但以之起沉菏,疗固疾已属浪费,生死人,肉白骨确有其能,段公子所服乃是最后一枚。如此神物岂能与这尘俗中物相提并论。”

  张宇真一吐舌头道:“段哥,这可便宜你了。”

  张正常笑道:“不过殷野王拳力之猛实在出人意表,段公子所受之伤非此丹无物可救。

  我本是怕你被人打成这样,才告祭祖先,动用此丹,段公子以身相代,给他服自然与给你服一般无二,段公子也不必心存谢意。”

  段子羽竦然汗出,躬身道:“晚辈这条性命全出前辈所赐,不知今后当如何报答。”

  张正常摆手道:“此言差矣。你救我女儿一命,我也还你一条命。这是公平交易,童叟无欺,不不欠。不打折扣,你若是心有感恩之意,那便是瞧我不起,把我视作市恩图报的凡庸之辈了,听明白了吗?”段子羽道:“晚辈明白。”

  张正常又道:“可惜欧阳老弟不幸身亡,我却又欠你一份人情。段公子,当年杀害令尊令堂的是哪些人,说给老夫听听如何?”

  段子羽知道张正常要出手为他料理强敌,以他的武功,自是易如反掌。当下道:“这是我辈不共戴天之仇,不敢假诸旁人之手,晚辈必当手刃大仇,方可告慰先父妣在天之灵。”

  张正常沉吟道:“既是这样,也就罢了。你现在武功已有小成,不如随我回天师府,我指点你三年,包你武功大成,得遂此愿。”

  段子羽怦然心动,张正常这样的大宗师实是可遇而不可求,莫说被他收为弟子,便是他指点一些窃要,也是一生受益无穷。又见张宇真那副欢喜雀跃的神态,看到那张娇美如花的脸宠,更觉能与她朝夕相处,一块儿练武习剑,直是神仙不殊,登时便欲答应。

  他陡然看到欧阳九的墓家,心一沉,怆然道:“晚辈幼小失枯,九叔又舍我而去,本当遵从前辈的盛意成全,可身为段家子孙,实不敢托庇别人门下。家传一阳指谱失落于外,晚辈还当浪迹天涯,将之寻回,前辈的好意,实是难以从命。”

  张正常捋须叹道:“罢,罢,就算我再求你一次,传你一套剑法护身,这也不行吗?”

  段子羽惶恐道:“前辈盛意,晚辈当铭记在心,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还望前辈鉴谅。

  若蒙前辈指示剑法,实是万幸。”

  张正常颜色稍雯,道:“你有剑吗?我身上从无寸铁。”

  段子羽道:“晚辈这便取来。”

  不多时,从密室中取出一柄古色斑澜,金吞口,鲨鱼鞘的长剑,欧阳九抱着段子羽脱难后,重作冯妇,诸般物事,只要估计对小主人将来有用的,尽皆盗来,十八般兵刀自是一样不少,而且值得他光顾一偷的也俱非庸品。

  张正常拨剑观瞧,意下也颇为赞许,道:“我传武功向来只教三遍,你能领悟多少便是多少,要注意观看。”当下,上手捏诀,右手持剑,在地上悠悠绵绵地演开一套剑法。脚下步的仍是昔日作法时用的“夭地交泰”步罡法,剑势如龙,开阔吞吐之际剑上隐隐有雷声发出。须臾演完一遍,回头依式又演一遍,如是连演三次,递剑给段子羽道:“就是这样,你只要依式修练即可。”

  张字真嗔道,“爹,只这么三遍,剑招又这么繁富,他怎么记得住,你再演几遍给他看。”

  张正常道:“他不是本教弟子,这套剑法他本来无缘习得。我教他三遍已是逾格,破格之事要一而不可二,你这次与魔教结了这么深的梁子,我们得赶回去布置一下,莫让人着了失鞭,攻我们个措手不及。”

  张宇真虽对段子羽有些恋恋不舍,父命难违,也只得回去。段子羽望着她临去时饱含深情的一瞥,心中一酸,直欲追去,终于还是忍住,目送一行人愈行愈远,直至消失不见。

第四回 黑白追杀逢知已

  段子羽强忍黯然销魂的别离之苦,打点起精神,追思张正常所演的剑法,一招一式宛然浮现眼前。蓦然看到地上零零乱乱几十个脚印,如巧手工匠镌刻在石上一般。

  这地是泥沙地,寻常练过武功的人都会留下脚印,反之不留痕迹倒是太难,但似这般每只脚印深及五分,周围泥沙也都凝结不散,若非功力精湛到纯净不染纤尘的境界,却也作不到。

  段子羽心中感激,知道这是张正常故意留下来供他练习用的。当下踏着这些脚印配合手上剑招,一招一式练习起来,有时忘了,便坐在地上冥思苦想,有时步法与剑招配合不上,又得回想张正常演招时的姿态,默默领会,直到暮色四合,夜雾迷漫时分才总算将这套剑法招式学全。

  越练下去,手上剑招、脚下步法熟练后,越觉这套法博大精深,似有无穷无尽的奥妙,似乎感得到却又体会不出来,更无法用之剑招之上。

  三天过后,他已练得如痴如迷,全副身心都放在这套剑法上。他晚上打坐,修习静功,白天便专意练剑,一遇到难以索解之处,便翻阅九阴真经的经文,常常能从经文中得到解释。

  经文中诸多不解之处,在剑法中却有可以印证之处,两相质疑,印证,再加以融会贯通,许多横亘心头多年的疑难都涣然冰释。

  堪堪一月过去,他自感武功精进,迥非昔日可比,练得更加起劲,却也总有许多地方从经文和剑法中证悟不了。

  他哪知这套剑法乃天师教镇教之宝,是天师教第三十代天师张继光所创,仿周易六十四卦而创六十四招,每招有六个变招,乃仿周易每卦之六交,全套剑法实有二百五十四招,再六六组合,招数几近万数,天下剑法若论招数,繁富可谓无出其右矣。

  脚下步法乃天师教祈雨消灾,斋醮作法时所用的步罡大法,据说当年大禹治水,数年不成,蒙仙人指授此步罡法,得以招神役鬼,一夜之间,大功告峻。

  此说法当然是天师教故意神乎其神,但其步法,看似零乱无章,一经走动,实有神鬼莫测之变化。所谓“迎之不见其首,衔之不见其尾。”用来形容这套步罡法实是恰当之至。张继光又把神霄雷法内丹功施于剑术上,发挥至极致,真有轰雷掣电,沛莫能御之功。

  张正常演剑时,剑上隐隐有雷声发出,便是此剑法练至相当高造诣时的征兆,此套剑法也因之名为“天雷剑法”。

  周易乃道家之经典,九阴真经虽不若周易那样玄奥难测,却也是道家武学之总纲,两者相通之处甚多。段子羽原本学这两门功夫都难以理解,但他悟性本高,又经百劫师大打通小周天,服下“先天造化丹”后不仅培元筑基,而且打通了大周天,内力的造诣已极深,所欠不过是火候纯熟,阅历增长而已。

  是以三遍之下便能将这天下最复杂多变的剑招记住,与九阴真经两相印证后,对剑术的上乘境界已略窥端倪,与一月前的自己全然是两个人荏苒又是一月流逝,已是九月初秋,西风渐杀,地上已积了厚厚一层残花败叶。

  段子羽感到对九阴真经和天雷剑法的理解已达顶端,诸多悬难惟有期之于来日解决。

  屈指算来,百劫师太之约已迫在眉睫。他匆匆收拾好行囊,封好密室,在欧阳九墓前洒泪拜别,匆匆上路。到得渭阳,买了一匹乌椎马,乘之疾行。

  这一日中午时分。他策马进了西安城。西安是西北重镇,素有”古都“之称,士民繁庶,人烟幅凑,商贾云集。

  段子羽目睹繁华街市,他十年穴居古庙之下,几曾见过这等风光,处处均感好奇。

  他衣饰华贵,丰神俊朗,怒马如龙,也惹来不少好逑少女的注目。

  到得一家悬有”太白醉酒“的酒楼,青衣小帽的伙计早已迎将出来,把住缰绳,连珠价把酒楼的拿手好菜报了出来,并说这就是大诗人李白当年醉酒之所,唐明皇下诏召他入宫作词,他还“自称臣是酒中仙,天子招来不上船。”

  段子羽心中一喜,甩蹬下马,交与伙计后,便拾阶而上,来到二楼的雅座。

  饮酒、菜肴他可全然内行,欧阳九曾把天下名酒,几大菜系各省各城的名菜一一讲给他听,当时也不过是为消寂寞,此刻段子羽点完酒菜,却把老板蒙了个正,还以为他真是名门巨贵的公子哥,不敢怠慢,亲自下厨督办。须臾,酒菜齐备,段子羽急驰多日,不过以干粮果腹,此刻酒菜香溢四座,举杯下箸,痛饮大嚼起来。

  正吃得欢快,忽觉背后微风一掠,他一手反探出去,恰恰捉到了一只手,这只手刚刚插进他背囊中,一吃他捉住,不禁呀了一声。楼上顿时哗然,老板和伙计齐地抢上来,惊问道:“公子,这小丫头是小贼吗?”

  段子羽回身一看,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面红耳赤地站在面前,一只柔若无骨,纤长白嫩的手落在自己掌握之中。当下另一只个举杯笑道:“是妙手妹子,好久不见,一见面还是这么爱闹着玩,掌柜的,再加一副杯箸,酒莱照式再上一道。”

  掌柜的心中释然,酒楼闹贼对生意上可不大好,既是兄妹闹着玩,当然无妨。可他开了几十年酒楼,过往行旅,三教九流哪些不曾在眼皮下阅过,这一双招子毒得很,总觉这兄妹间有些不对劲。但生意上的人只求嫌钱,讲的是和气生财,哪有事不找他,他反去找事的道理,当下又送酒菜杯著上去。

  小姑娘坐在桌前,满脸红霞尚未退去,神情甚是扭泥,手往回抽了几回,就如嵌在石缝里一样,哪里抽得动。索性任他握着,看他还有什么奇招,心中连珠价叫苦不迭,她八岁习偷,学自名师,十二岁上出道,至今五六年了,凡是看上眼的东西从没在手底下漏过,哪想到今日失了手,听人家称她妙手妹子,那明是贼的雅号,不知这小子具何用心。

  她哪里知道一般人对妙手先生,妙手妹子恨之入骨,段子羽对之可亲近得很。他生平最爱的人欧阳九便是这一行的老前辈。张宇真盗了明教的圣火令,被颜垣的重手暗器击断双腿,逃至他练功之地时,已是神疲力竭了,又被颜垣等人循踪追到,换了旁人早已退避三舍,免得沾上些贼味上身。段子羽却敌汽同仇,大施九阴白骨爪,将颜垣等人杀了。此刻握着这双柔荑,心中却也纳罕,怎么这世上漂亮的女孩子都愿意作小偷?当下还怕被人看破,和这对面而坐的“妙手妹子”姨妈长,姨爹短地攀谈起来,妙手妹子自是乐得敷衍,两个人空里来,空里去,把件没影的事聊得热火朝天。

  聊着聊着,段子羽的手便松了,笑道:“妙手妹子,你这番要到哪儿去呀。”

  妙手妹子见四周已无人注意,贝齿轻咬,低声啐道:“妙手,妙手,你省了这两个字好不好,难听死了。”

  段子羽心道,你作得出来,还怕人说,但见她娇嗔满面,飞彩流霞的脸,心一软,不再调侃。笑道:“省便省了,有何难。”

  他酒足饭饱,急于上路,招来伙计算完帐后,把一锭黄金放在对面,笑道:“妹子,后会有期。”转身下楼去也。

  那位姑娘抚着那锭金子,痴痴地望着他的背影,忽然牙关一咬,毅然跟了出去。

  段子羽牵马出了南城门,拟欲经汉中,南下入川,直驰峨嵋。

  他方要上马,忽见前面林子里转出一个姑娘来,他咦然笑道:“妙……妹子,真是山不转水转,不想这么快就又见面了。”他费了好大劲儿,总算把那“手”字吞了回去。

  姑娘春山隐蹙,揪然变色道,“就要死到临头了,还只管油嘴滑舌,恐怕死了都是糊涂鬼。”

  段子羽笑道:“妹子,我可没敢得罪你,可必拿死来咒我。”

  姑娘咬牙道:“咒你?你要是得罪我半点,此刻已经死了。”说着伸手取过马鞍,从中揭开,里面居然是密密麻麻的蜂尾钢计,一色蓝汪汪的,显是喂有剧毒。

  段子羽惊然汗出,颤声道:“这,这是谁作的手脚?”那姑娘道:“告诉你,你也未必认识。其实我也是我此一举。你躲过了这一关,躲不了下一关。告诉你也不过是让你多活一阵子。”言下黯然,啼嘘不止,眼圈都红了。

  段子羽怪道:“姑娘,是哪些人要害我?是魔教中人吗?”

  那姑娘叹道,“岂止魔教,三山五岳的好汉们都冲着你运气呢,这里距峨嵋遥迢千里,你这条命十有九成是要扔在道上了。”

  段子羽不解道:“魔教中人要杀我那理所当然,可三山五岳的英雄们我见都没见着一个,更别说得罪了,他们为甚要害我。”

  姑娘幽幽道:“这就叫‘怀壁其罪’,你当然没得罪他们,可人家都说你身上有部九阴真经。九阴真经是天下武学的总纲,谁不想得到它。若跟你要,你当然不会给,自然只好杀人夺经,这也叫实逼无奈。”

  段子羽明白后,倒笑了,道:“妹子,谢谢你救我一次,且看天下英雄谁能得去我段子羽的大好头颅。”

  “小子,好气魄。”一人从城墙上一蹴而至,如怒鹰般攫向他背上的行囊。段子羽一惊,拨剑一招“两仪剖判”劈向那人左、右臂。那人不接招,身子灵巧地在空中一折,轻轻松松地落在前面。怪声道:“小子,难怪敢口出狂言,倒还有点道行。”

  段子羽见此人浑同武大郎一般,一颗头却是大得出奇,五官扁平,不见凹凸之处,倒是一马平川。

  这人嘻嘻笑道:“小死妮子,吃里扒外,坏了我的大事,看我不到君山找你老娘算帐?”

  一人应声道:“她老娘在此,七手童子,这帐你要如何算法。”段子羽一看,一个中年妇人从左边城墙跃下。此人头大颈短,身子粗壮,便如屠夫般,面孔奇丑,鼻孔向天,两颗门牙掀露在外,甚是可怖。

  那姑娘喊了声“娘”,便奔了过去,段子羽一听她喊娘,又见母女俩亲热的样子,直觉天下奇事无有逾于此者。如是一个嫫母、无盐的丑女怎能生出这么一个精灵水秀的女儿,真是匪夷所思。

  七手童子见她到来,倒似有些畏惧,尴尬笑道:“史帮主,我是和青儿说着玩的,您别在意。”史帮主哼了一声,瞧也不瞧上他一眼,颇含不屑之意。

  段子羽心里暗笑,你们两位之丑可称千古妙对,却不知这两人的来头。

  史帮主乃丐帮帮主史红石,其父史火龙是前任帮主,颇得帮众爱戴,后遭金毛狮王谢逊的师傅混元霹雳手成昆所害,死于非命,史红石被活死人墓的人救出,送回丐帮,帮众感念史火龙的恩义,便奉此女为帮主,那姑娘史青便是她的女儿。

  七手童子吴之乃是汉中一带有名的人物,幼染奇疾,治之虽愈,这身体始终如小孩般。

  偏偏这头却大得出奇。人虽如五寸钉,脑子却聪慧过人,一双巧手下木牛流马纸鸯之属全如活物一般,家中无仆佣,除了看门的苍头,灶下的老媪外,茶水、打扫之役全由手下制出的这些木人来作。

  更打造得一手好暗器,喂以独门毒药,一经沾身,无人能解,是以汉中一带闻听七手童子之名,无不谈虎色变,趋避不及,七手是赞他手巧抵得上旁人七只手,却也暗含他的盗术高明。本来他家资富饶,无需愉窃,但他自小落了残疾后,心性大变,见旁人有好的东西,若不将之据为己有或将之盗来毁掉,那是绝难甘心的,汉中一带的富户失窃了东西,若听说或断定是七巧童子所为,便都绝了寻回之心,史青便是他唯一的及门高足。

  七手童子也是中年人,尚独身一人,也不知是怎样的缘份,竟单恋起史红石来,而且二十几年穷迫不舍,弥老弥坚,史红石却流水无情,对之不屑一顾,诸知此事的人都始之桥舌不下,继之摇头不解,最后也只得叹为天设孽缘,无理可喻。

  此次二人协议夺得九阴真经,由史青先出面盗书,见不成,便由七手童子顿饭间仿造了一具内含暗器的马鞍子,只消他往上一坐,针刺入肉,剧毒见血即发,毙命无疑。哪料史青一见之下,居然情神暗萌,揭破了这阴毒手段。

  史青对史红石道:“娘,他身上没有真经,您和师傅就别难为他了。”

  七手童子嘿嘿笑道:“史帮主,女大不中留啊,青儿这小妮子生了外心了。”

  史红石哼道:“我自己养的女儿自己知道,不用你在旁说风凉活。都是你教徒不精,青儿才失手被人捉住,欠下了人情、当然要补还人家了。现下一还一报,两下扯平,段公子,不管你身上有无真经,随我到君山走一遭吧。丐帮也不能让你落在旁人手上。”

  段子羽对她本无好感,听她言词强横,更增厌憎之情,举剑道:“只要你有这本事,阴曹地府段某也陪你走一遭。”

  七手童子桀桀怪笑道:“小子,敢对丐帮史帮主无礼、老于非让你吃足苦头不可。”心上人在前,他哪有不借机卖弄一下手段,以博心上人一乐之理,当下鼓勇而前,当仁不让的气慨流露十足。

  段子羽见他扑来,势头甚猛,侧身斜避,一爪向他肩上抓去,他服过“先天造化丹”

  后,功力何止陡增数倍,这一爪尚未抓到,爪风已透骨而入,七手童子怪叫一声,斜刺里掠开去,右手一甩,一篷暗器打来,段子羽见暗器在阳光中发出耀眼的蓝光,不敢怠慢,一招“雷天大壮”将暗器尽数砸开。

  七手童子左肩骨疼痛如裂,毗牙列嘴,平原式的面孔有了丘陵式的起伏,他恼羞成怒,揉身复上,左一腿,右一腿,人如风车般旋转如飞,瞬息间踢出七十二腿“无形幻影腿”。

  这是他的成名绝技,施将出来,确是非同凡响。

  段子羽毫不示弱,登即攻出八爪,六十四剑,这八爪刚猛凌厉,七手童子腿功虽佳,也绝不敢以血肉之驱硬对这可开金裂石的九阴白骨爪,只得旋即变招,那六十四招天雷剑法仿佛招招是克制七手童子的腿法,七手童子心中骇绝,眼见对方每一招都似专门为克制自己的腿法而创,招到中途便似自己将腿送至锋刃上一般,不得不变招,连发暗器的工夫都没有,只要稍缓刹那,这两条腿便非属已有了。

  这天雷剑法乃仿周易所作,阴阳五行相生相克之理自在其中,蕴含天地间万物变易之理,是以对方每一招出,剑法中便有一相应的克制招数,七手童子以为是专为克制自己而创,倒是太抬高了自己。

  段于羽初次以此剑法与人对敌,火候固然不到家,临敌经验更是肤浅之至,这才使得七手童子能尽情踢完七十二无形幻影腿。若是张正常在此,一招之下,七手童子便要改大号为“无腿童子”了。

  七手童子一口气换不过来,内力刹那间尽失,跌落地上。段子羽顺势用剑抵住他咽喉,只消手上微微一用力,七手童子便告鸣呼哀哉了。听得两声惊叫“别伤他”、“别伤我师傅”,段子羽本来恨这七手童子手段歹毒,自己险些着了他的恶道,这一剑便要取他性命,听得史青的喊声,心中一软,止剑不发。

  七手童子听到耳中的却只有史红石那一句“别伤他”,只觉佛语纶音无此圣洁,迦陵鸟的叫声也逊色许多。心中悲喜交加,喜的是她十几年来始终冷语冷面相向,无论自己为她作什么事,对她说什么话,她都不假丝毫辞色。在这生死悠关之时,终于换得她几缕芳情,心中激荡,恨不能再为她多死一次。悲的是自己落此惨败,纵然不死,以后又何颜以对心上人,他心中一狠,戾性大作,手腕一扬,一篷暗器打在段子羽胸上,他是竭尽全力而发,其势如电光石火,段子羽不虞有此,相距又近,待见蓝光飞来,已感胸口震荡,知道中了暗算,手中剑待要透喉而入,忽然想到,我既必死,又何需多杀一人,多造业障。一念慈悲,剑已垂落,他坐在地上,只感头中眩晕,本能地凝起心神,保持灵台空明。

  听得史红石母女二人同声惊呼“不要”,其中意蕴七手童子和段子羽俱都明了,都有凡缕柔情缠绕心头。

  史青哭叫道:“师傅,他既不伤你,你又何必杀他。”七手童子语结,片刻方道:“你师傅岂是让人饶命活下来的,他杀不杀我,我都要杀他。武林中人过的是刀头蘸血的生涯,该杀的就要杀。”口中虽硬,却不敢面对史红石,史青哭叫道:“段公子,,都是我害了你,我也不活了。”

  拾起地上的剑便欲自杀相殉。

  史红石大骇,忙叫道:“使不得。”一掌打出,正是降龙十八掌的“亢龙有悔”,此掌在十八掌中最为刚猛,虽相隔五六丈远,仍把剑震飞出去。段子羽忽然开口吐声道:“不必如此。”胸口的毒针籁籁震落。

  三人均是大骇,七手童子的手劲史氏母女是深悉根底的。有一次在丐帮君山总舵,七手童子酒酣之际,露了一手武功,把十几枚毒针打入一块石头里,把石头砸碎后,十几枚毒针竟然一根不变不折。三人都以为相距如此之近,这一次又是竭尽生平之力所为。毒针必击穿心肺,连毒都属多余之物了。

  原来段子羽虽不及闪避,但对敌之际,九阴真经的内力经先天造化丹激发后。早先遍布同身,一遇外物袭击,自然生了反应,积聚一处,抵御外力,,便如人的眼皮反应一般,无须意识的命令,是以这些针只入肉二分,便遏阻不前。段子羽凝聚内力,将毒逼在胸口,全力一运、毒针与毒血井出。三人哪知他服过“先天造化丹”,还以为他内力造诣已近金刚不坏之体,却又料错了。

  段子羽缓缓起身,胸口余毒不能尽去,还不能妄运内息,黑紫色的毒血沿衣襟涔涔而下,惊得三人矫舌不下。

  段子羽拾起剑,强笑道:“史帮主还欲赐教吗?”

  史红石身为天下第一大帮帮主之位,岂能作些落井下石之事。虽然极欲得到九阴真经,而且目下只要将这小子点倒,带回君山,不愁得不到真经。但如此一来,丐帮在江湖中数十代的清誉岂不是要毁于已手。

  她虽是妇人,但向来处事决断果敢过于须眉,一转念间,摆手道:“段公子,丐帮这一关容你过了。日后你果真能大难不死,尽可到君山找回今日的场子。我史红石虽是女流之辈,也绝对会给你公平。七手童子,把解药给他。”

  七手童子如奉法旨,忙掏出两个瓷瓶,扔过来道:“红的外敷,黑的内服,可别弄错了,那就真无药可解了。”

  段子羽全力震住毒伤,实无再战之能,接过后,将两种药外敷内服,将伤口包扎妥当,勉力跃上马背,提剑而行。

  七手童子的解门独药甚是灵验,行不多时,伤口已无黑紫色血流出,麻痒之感已消。头中清明如初。些许皮肉之伤在他而言已无妨碍。

  他忽然勒住马缰,回头笑道:“妹子,怎么又是你,你准备阴魂不散地,缠我到几时?”

  史青偷偷跃上马背,原来要唬他一下,不想被人识破,不禁有些失望,怪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段子羽笑道:“我一闻到这股香味儿,便知是你,哪用去看。”史青撇嘴道:“吹牛不用本钱,我从小就不施脂粉,哪来的香味儿。”

  段子羽作惊讶,道:“真的么?待我仔细嗅上一嗅,别是真的弄错了,”说着,伸手到史青脖颈旁,作出一副要大嗅而特嗅的姿态。史青脸上涨红,心中慌乱,不自主地伸手撑拒,一掌正推在段子羽的胸口伤处。

  段子羽“啊哟”一声,仰身翻落马下,重重摔在地上,铿然有声,史青也是惊叫一声,花容惨变,这一掌危急中不暇思索,竟用上了史红石授她的降龙十八掌中的“亢龙有悔”。

  一见段子羽直飞落马,直挺挺不动,自己手上却血迹斑斑,显是把他未愈的伤口打破了。忙也跃下马来,俯身段子羽脸旁。

  一探他鼻息,登时心中一震,哇地一声哭了起来,非但他鼻息无有出入,连所触的肌肉都冷硬起来,又侧耳贴在他胸前,心脏也寂然不动,她顿感手足俱软,俯在段子羽身上痛哭连声。

  哭了一阵子,忽听段子羽出声道:“没错,没错,妹子,我嗅了这么半天,再不会有错,一定是这股香味。”

  史青一听他的声音,机伶伶打了个冷颤,叫道:“鬼!羽哥,我不是故意的,你别作鬼吓我。”段子羽直坐而起,笑道:“朗朗乾坤,哪来的鬼,妹子,你刚才叫我什么?再叫几声。”

  史青一见他狡黠的眼神,便知是人不是鬼了,不由得绊红满面。心中由悲转喜,眼泪仍是籁籁而落。

  这一掌打得也着实不轻,若是打在旁处也还好些,偏偏既是“膻中”要穴所在,又被七手童子打伤过。段子羽躺在地上,以真经中的“龟息消大法”调运内息。疏通经脉,疗治外伤,倒也并非纯系要吓唬史青。待见她惶恐无着,来探他鼻息,便索性闭住内息,装死吓她,但见她哭得甚是哀切,这才起身,免得她又要寻死觅活的。

  段子羽搂住她道:“好妹子,我又没死,你怎么还哭啊。”

  史青双肩被他揽住,很想挣脱开来,却又怕用力过大,再来个亢龙什么悔的,真要后悔莫及了。是以动也不敢动,娇嗔道:“你死了才好呢,省得来不来就轻薄人家。你是小皇爷,我是叫化女,是小贼。怪我不该枉自一片好心,来看看你伤势如何,,倒被你轻薄作践。”说着说着,眼泪又一发而不可收拾。

  段子羽慌道:“好妹子,我哪里敢轻薄你来?你说出来,我以后好改。”史青道:“你……你……你。”连说了三个“你”字,却也说不出段子羽哪里轻薄来。她自小及大。

  在丐帮中被当公主般捧着,寻常帮众见了她自然恭而敬之,趋避下风,几位常见面的长老都是年岁一大把的人,自不用和她避什么嫌疑,于这男女之事上所知甚少,只是她年过及笄,情窦初开,朦朦胧胧地觉得段子羽要嗅她颈上的香气甚为不妥,有些近乎人们口中所说的“轻薄”。但若确凿地指出来,却又不知该怎么说。而且自己现今被他搂在怀里似乎更是不该,偏偏心里又喜欢得紧。

  段子羽却比她更为混沌,他朝夕只与欧阳九相处,欧阳九尽自己所知,无不倾囊相告,却独独与这事上片言不提,是以段子羽的心中只有好人、坏人、亲人、仇人之分,对于世俗上的男女之防全然不知。

  段子羽见她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心中大为得意。他一见到史青便觉特别的亲近,是以调笑无忌。此时见她红晕满颊,梨涡微现,晚霞映照之下,艳丽不可方“物,不觉动情,柔声道:“好妹子,告诉我,你怎么自己找到我来了。你娘他们哪?”

  史青只觉他手上两股热力透将过来,登时全身躁热,心头如揣了对小兔子般怦怦乱跳。

  忙轻轻挣开他的手臂,侧过脸去,让晚风吹拂自己发烧的面颊,半晌幽幽道:“谁叫你在酒楼上‘妹子’‘妹子’喊得那般亲热,弄得人家心硬不起来。又怕你带伤走了,路上被那些挨千刀的劫路小贼捡到便宜,这才偷偷跑来想帮着你,若是帮不上你,便和你一道死好了。”

  段子羽听得这番话,心头狂喜。他这番出道,世上除了仇人外,都是休戚无关的陌路人,每想到自己将如浮萍一般,浪迹四海,便不禁自伤身世,酸楚泪落,每见到亮着灯火,有笑语传出的茅屋农舍,便叹羡不已。现今见史青对自己情深如斯,平空中多出位可以相依相赖的红颜知已,喜悲交加,泪水潸然而下。

  史青听他没有回声,转过头来,见到他这副尊容,既好生不解,又爱怜横生,伸袖拭去他的泪水,关切地问道:“羽哥,怎么了?是不是我弄痛了你的伤口?”

  段子羽摇头道:“不是。是我自己感伤身世,然这世上一个亲人都没有了,难得妹子对我这么好,是以泪落。”史青听他说得凄凉,不禁冲口道:“我会一辈子对你这么好。”

  话甫出口便觉失言,段子羽却是大喜,道:“真的?”史青见他渴盼的面容,毅然道:“真的。”段子羽还有些半信半疑,敲钉转脚,伸出手掌道:“一定?”史青此时倒平静下来,伸出手掌与他对击三掌。想到自己半日之内居然私订终身之约,虽说得郎如此,可以无憾,但心中空落落的,说不上是喜是悲。

  段子羽大喜过望,却全然不知这简单的言语和仪式中所蕴含的最庄重的真缔,握住她的双手道:“妹子,谢谢你对我这么好,我也会一辈子对你好了。”史青心中一酸,笑道:“羽哥,你本对我就好。我要偷你的东西,你不但不怪我,还请我喝酒,还送我金子。”说着,从袖中摸出那锭金子,此刻才感觉到,这锭金子竟如是之重。

  段子羽笑道:“这算什么,妹子喜欢,我这里有更好的。”

  打开包裹,取出一串珍珠项链,为她挂在脖子上,一枚凤头钗插在她发譬上,一只虾须镯,套在她腕上。史青不忍沸他美意,任他施为,心中又想,这或许便是人们所说的文定纳聘之币吧。

  段子羽为她桩饰停当,退后两步,细细观赏。只觉这珠宝益增光彩。口中啧啧称叹。史青被他瞧的不好意思,又见晚霞满天,时辰不早,这一带却甚是荒凉,连个借宿的地方都没有。起身道:“羽哥,咱们还是快上路吧,前面三十里处有个小镇,赶到那里投宿吧。”

  段子羽登时想起还有大事要办,忙忙牵过马来,又见西风肃杀,甚是劲厉,史青翠袖单衣,恐她不胜风寒,取出一件貂领黑绒大髦给她围上。二人并骑疾行,乌椎马脚程极快,日头刚落时分,已到了小镇。

  小镇上住户不多,客栈也仅有一家,这一带往来客商不多,生意也清淡得很。

  掌柜的见到一对鲜衣怒马的玉人光降,真感荣宠无比,上下伙计人等忙前跑后,不大会工夫,整治一桌还算齐整的酒菜。

  段子羽和史青对饮对斟,两情欢洽,饮到半酣,史青在桌下拉过段子羽手来,一笔一划地写着,外人看来,还以为这对小夫妻酒动春情,捏手捏脚地调情呢。段子羽却是浑身一震,史于写的是“酒里有毒,慎勿莽动,想法逼毒。”

  段子羽暗暗行气察查,果真着了人家的道,却想不出下毒是何等人,只得暗暗提气,将毒聚在一团,逼在胃部。

  心中凛然。

  厨房里转出一人,娇声笑道:“小皇爷驾到,臣妾等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则个。臣妾这里给您见礼了。”说罢,敛衽福了三福,神态妩媚之中不无恭谨。

  段子羽一见大怒,喝道:“武青婴,好个贼妇,居然还有胆子来见我。”作势欲起,史青忙拉住他的手,重重捏了一把,段子羽想起她的“慎勿莽动”的劝戒,又坐了下去。

  武青婴虽已年逾不惑,但自重姿色,于养颜之术上颇有所精,是以看上去不过三十许人,而妖冶婀娜,较之一般少女更具魅力,于她的“雪岭寒姝”的绰号颇不相符。

  武青婴笑道:“小皇爷,臣妾等是有疏礼之处,您大人大量,又何必动怒,别气坏了您的龙体,臣妾忙于接驾备酒,一不留神把一瓶药粉撤在酒菜中了,毁掉重作又怕小皇爷等的焦急,反正这东西吃下去也无妨碍,不过是暂时不能和人动手罢了。臣妾想小皇爷乃万乘之尊,纵有天大的事也是臣妾等代为料理,焉有劳您亲自动手的道理,小皇爷索性休息几日,这药劲儿有个三五天也便过去了。”

  旁边一人大声道:“师妹,和这小子罗嗦什么?倒象他真是什么皇帝老子似的,没的损了自己的身份。”

  段子羽循声望去,却是卫壁扮成个伙计站在武青婴身旁,易容颇是高明,若不出声;实难认出他便是风流倜傥,卓尔不群的卫庄主。

  武青婴郑容道:“师哥,你这话可是大不敬之语。想我四大家臣也世代尊段氏为帝,小皇爷虽失国蒙难在外,那是我们作臣子的耻辱。这么多年来,我们四大家哪一代不是以兴复大理故国为已任。只可惜势单力薄,时机未至,徒呼负负,我等虽不肖,亦当秉承祖宗遗志,岂敢忘了故主。小皇爷神武天纵,我等更应追随麾下,甘效死命而已。”

  段子羽心下暗暗称奇,当面撒下瞒天大谎脸不红,心下跳固属难能,但象这般讲得慷慨激烈,满腔忠义,却非辩口宏才不足以作到。他原本以为落人这二人之手,必先受番折辱方能就死,是以始终不敢运功将毒逼出体外,掌上蓄满功力,一俟二人走近,便猝然发难,图个同归于尽。

  不料武青婴满口忠义,若非欧阳九无数次讲过当年便是这二人勾结一群蒙面客上府夺取一阳指谱,段子羽当真要以为这艳妇真乃忠烈之土了。

  史青在背后伸指于他手上写道:“此毒邪门,解药不灵。”他此刻方彻底绝望。史青的师傅七手童子是使毒的大行家,凡使毒者必然擅解毒,是以各种解毒丹丸史青的囊中无不俱备,她乘几人说话之机,偷偷连服了十几种解药,可哪一种下去都如泥牛人海,一点反应也没有。她心下大慌,这才在段子羽手上写明。她年齿虽稚,却也是老江猢了。江湖阅历较段子羽丰富得多,武青婴和卫璧的为人她虽不悉知,但一遇到这阵仗,便知是生死大敌。先前她要段子羽慎勿妄动,是寄望于师傅的解毒丹,解药无灵,也只有拼命了。

  忽听街上一人道:“说不得,冷谦,这穷乡僻壤的,找家酒店都难,这几天我的嘴上谈出鸟来了,奶奶的,总算这还有一家,虽不算好,秃子没毛,也只得将就了。”

  话声由远及近,片刻间三人步声囊囊,已到店门。卫璧神色疾变,伸手去拨袍下的长剑,。武青婴忙摆摆手,转身趋入厨房。卫壁略沉吟间,三人已大步走了进来。

  却见一个粗壮汉子手提一条黄狗,把狗在桌上一摔,大声道:“店家,把这狗剥洗干净了,大块红肉烧来下酒。”

  店中伙计俱是武家庄的家丁,见主人不发话,只得仰起笑脸,把狗提至厨下收拾。

  周颠回身看到段子羽伏身桌上,显是醉了,只有史青兀坐桌前,神色差愕。酒肴满桌,香气飘来,周颠一闻之下,食指大动,竟忍耐不住,大声道:“小姑娘,讨你盏酒吃,待会再赔还你。”端起一盏酒,向口中倒去。

  史青咯咯笑道:“赔还倒不用,只是这酒有毒,喝不得的。”

  周颠一惊,头向后一仰,酒化水线齐注他胸上,襟裳淋漓,煞是狼狈。又用力嗅了嗅酒味道:“小娃娃这么吝啬,一杯酒值得甚么,倒来吓我。”

  史青笑道:“哪个舍不得一盏酒,只要你自认百毒不侵,这里的酒随你喝多少都可以,只是到了阎玉殴上莫怪我不出言相告。”

  周颠见她巧笑嫣然,满脸轻松狡黠的神情,欲待不信。

  但他生平大小数百战,无论对手武功多高,他多未服输气馁过,独于“毒”之上最为忌惮,深知无论你武功何等高强,只要不到金刚不坏,百毒不侵的境界,一旦着了“毒”的道,便如太阿倒持,不但生杀之机全捏在对方手里,而且常常令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到这份儿上才是最可悲哀的。是以饶是周颠胆大如斗,酒肉的香味诱得他心痒难熬,却也不敢以身试毒。

  他正待抓名伙计来试试,回身看时,厅堂中只有说不得和冷谦,余人却已不见了。

  原来卫壁一见这三个魔头进来,已是头大如斗,还未思付好如何应付,又被史青道破酒菜中有毒的天机,心知此事不难验明,自己夫妇和几位家丁纵然一涌而上,袭其不备,也不是这三位魔头的对手,是以当机立断,溜入厨房,和武青婴作一处,从后门溜之乎也。这些家丁训练有素,一见主人开溜,俱都不动声色,三三两两分别从前门,后门从容离去。说不得和冷谦虽觉不对,但见这些人武功平常,又未出手对付自己,也便不盾出手拦截。

  一直伏在桌上的段子羽忽然抬起头来,口一张,喷箭也似一股水流射向门外,左手挟起史青,道声“走。”身子从椅上跃起,欲向外追去。说不得断喝一声:“留下。”一只硕大无朋的布袋迎头罩至。

  段子羽大骇,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兵器,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付,只得脚下一错,用张正常所授的“禹罡步法”避过了这一下。说不得“咦”了一声,颇出意外。他生平以袋子为兵器,练就一手套人绝技,出手之下,鲜少有不应声落袋者,当年明教教主张无忌和他初遇时,便把他一下装人袋中,背上大光明顶,解脱了明教覆灭之厄。

  (事见《倚天屠龙记》)近些年来,他于这袋子套人之术上更是孜孜以求、精益求精、已绝少有失手之时。眼见一套不成,二套跟进。段子羽旋身飘开,脚尖一挑,把桌子勾了起来,酒壶、酒盏、杯盘碗筷之属一齐飞进袋中,汤水淋漓,叮当有声。

  周颠抚掌大笑道:“妙极,妙极。”说不得苦巴着脸道:“妙个屁,小娃子毁了和尚的法宝。”顺手一掷,将袋子抛出门外,两手一晃,又多了两只布袋,一左一右,包抄套来。

  史青大声嚷道:“和尚,你讲理不讲,我不让你们喝毒酒,是为你们好,怎么恩将仇报?”周颠也奇怪道:“说不得,你几时与两个娃娃结了梁子?”说不得见段子羽步法精妙,手上抱着一人,竟又奇而妙之地躲过了他的第三连环双套,心下的猜疑更敲实了几分,反问道:“你忘了和尚叫什么了?”

  周颠怒道:“放屁,你奶奶的没来由欺负两个娃娃,当然说不得。”说不得不温不恼,两手布袋觑准了段子羽二人,一上一下,兜转套来。

  段子羽先还不知这三人是什么来头,他伏在桌上运气逼毒,待将毒逼出七八成后,见武青婴和卫壁等人没了踪影,心念大仇,急起追人,并没看清这三人。哪知说不得一见到他的面容,陡然想起范遥和殷野王所述的荒庙中的白衣少年,这二人铩羽后,将这一战说得甚为详尽,说不得又见是一另一女,与范、殷二人所说相符,还以为这二人也是逃走呢,登即出袋拦截。

  段子羽一见市袋飞来,心中已明白了八九分,普天下擅此绝技的仅明教说不得一人,这是独家标志。对江猢上已成名的人物,欧阳九都曾一一为他讲说,说不得等五散人自在其中。只是以说不得最为好认。当下心中叫苦,这运道也是差之极矣,见说不得这两只布袋使得极为精奇,稍有不慎便会陷身其中,自付落入明教之手绝不会好于落在武青婴手上,将禹罡步法熟极而流地走将开来,说不得的第四套又落了空。

  说不得心中骇然,在他而言这是绝无仅有的事。周颠和冷谦也都“咦”了一声,觉得此事直是匪夷所思。

  段子羽乘三人稍一分神之机,身影一晃,从说不得和周颠二人中间飘身而过,周颠伸手一抓,足差了两寸没够到他肩头,眼见二人即将鸿飞冥冥,一直不言不语的冷面先生冷谦双手疾扬,喝道:“打。”霎时、破空之声大作,十枝烂银短笔五枝封住门口,五枝打向段子羽背、肋大穴。

  段子羽单手抱人,左肋下空门大露,耳听得破空之声甚厉,知道是重暗器打来,面前白光倏闪,只得向后退让。

  十枝笔在门口两两相撞,火光闪烁,却不沉落,一齐掉向朝段、史二人打来。

  说不得大喝一声彩,拍手道:“冷兄,几年不见,你这手暗器功夫使得更具火候了。”

  眼见十枝短笔势猛力沉,段子羽脚方落地,已难以避开,心下甚慰。“只听得叮、当几声脆响,十枝短笔齐落地上,俱被段子羽一剑削断。史青于短笔飞来时,也是心惊胆战,偏生身上中毒,四肢俱软,眼见短笔向身上招呼,亦无奈它何,段子羽一招”大火明夷“将十枝笔尽数削断,她忙忙地喝了声彩,道:“好妙法,羽哥,这片刻的工夫你的剑法又精进了许多,佩服,佩服。”这一半是真心称赞,另一半却是模仿说不得而加以挪榆。

  说不得和冷谦自是听得出来,不由得脸上一红,却也更为心惊。眼见这一剑内功颇具火候,出剑的方位,速度更是不同凡响,很有些名家宗匠的味道,冷谦是用剑的行家,他自己打出的暗器上实则附了七八种力道,或直飞、成左旋、成右旋,或后发先至,或上者打下,下者打上,变化甚多,便是自己也不能如他这般一剑尽数削落,不由得赞道:“好。”

  周颠皱眉道:“和尚,你什么时候和后生小子结下梁子了?”他虽行事疯疯颠颠,此时倒也颇有急智,叫“和尚”而不喊“说不得”,当然是使说不得无推辞不说的借口。

  说不得苦巴着脸道:“哪里是和尚我事生非,是韦一笑、范右使、殷野王和厚土旗和他结的梁子,和尚是看在同教一脉的份上,才伸手管这档事。”

  饶是周颠和冷谦阅历丰富,身经奇事无数,也听得矫舌不下,岂但是匪夷所思,简直是天下事无有奇逾此者。周颠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段于羽几遍,摇头晃脑,啧啧称奇道:“小朋友,你有多大的来头,敢与韦一笑、范遥和殷野王结梁子,你能活到现在,真是天下一奇。”

  段子羽朗声笑道:“我只是个无门无派的孤魂野鬼,能在韦一笑和殷野王手中逃出生天,实在是侥天之幸。”他两番重挫在韦一笑殷野王手上,若无百劫师大和张正常一以绝世神术,一以百年难逢的“先天造化丹”相救,早已魂归幽冥了,而欧阳九终不免丧生范遥掌下、想到此事,便不免愤亢胸臆。

  周颠击掌笑道:“好,冲你这份明识和豪气,我周颠子和你结个忘年交如何?这梁子我们明教五散人替你化解。”

  说不得唬了一跳,忙摆手道:“使不得,颠兄,你若和这小子结交,五行旗非和你玩命不可,此事可绝非我们五散人担得下来的。”周颠不解道:“凭小子能和五行旗结多大的梁子?”说不得跌足道:“厚土旗颜掌旗使和旗下二十多名弟兄都丧命在这小子手中。”

  周颠和冷谦都被这消息震住了,颜垣的武功较他们五散人并不稍逊,手下弟兄更个个是百里挑一,身经百战,悍不畏死的勇士,寻常的门派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除了遇到少林,武当,峨嵋这样的大门派,才致不敌,怎么也想不到竟会毙命在一个籍籍无名的弱冠少年手中…

  冷谦沉声喝道:“纳命来。”一剑刺向段子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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