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让最质朴的语言描绘自己的故乡(故土乡情村趣我和诗人谷溪的童年)

请让最质朴的语言描绘自己的故乡(故土乡情村趣我和诗人谷溪的童年)(1)

2021年4月25日,曹培养和曹谷溪在谷溪书馆合影。

  文/曹培养

【 一 】

  曹谷溪是我的堂叔。论辈分,他长我一辈;论年龄,我大他三岁。因为我们年龄相仿,从小一块玩耍,一块上学,好像从来都没有叔侄之分。人老了都喜欢回忆。现在,我们已进入耄耋之年。我八十四,他八十一岁,儿时的故事,依然记忆犹新。

  谷溪小名叫“定儿”,头胎生男,在家里自然十分贵气。其父请石匠给他打了六斤二两重的一个石锁,一面雕刻着“长命百岁”,一面雕刻着“我定天保”;谷溪的外婆家在绥德县白家硷乡后吴家沟村。两地相距足足十华里山路,中间还有一个叫“柳树墕”大山。他母亲每次回娘家,都要把谷溪和那个“长命锁”包在小被里抱上,从自家的炕上一口气抱到外婆家的炕上。生怕中间停歇有山鬼妖魔作祟。

  谷溪的耳朵上有两个“米面仓仓”,麻衣相术称是富贵之相。一个算卦先生说:“这娃娃可有福哩!将来是走州吃州,过县吃县……”

  他外婆说:“我娃长大了站铺子呀!”

  不知是应验了那位算卦先生的话,以后的谷溪仅出国旅游、考察和讲学,先后去过美国、英国、法国、德国、俄罗斯和日本等十七个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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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

  童年的谷溪,是一个出名的嘠骨(调皮)娃娃,下河逮蝌蚪,上树戳鸦雀窝,挖雀蛋,穿山捉山鸡儿子……他常常无所不为,闹得鸡犬不宁。

  对谷溪来说,有一件事他终生难忘。九岁那年,他和十二岁的“锁儿”,十岁的“脏儿”上山砍柴。夏日的晌午,晒得他们浑身流油。三个娃娃又饿又渴,不知谁说了一句: “这会儿,能吃上一个小瓜才攒劲!”

  年龄最大的锁子说:“五老汉在牛心峁种着小瓜和西瓜!”

  五老汉叫曹恩庆,论辈分,我们要叫他“五爷”。平时,他对小孩们都很和善。先叫脏儿到地里侦察了一回,说五老汉不在地里。于是我们三个娃娃猫着腰,溜进五老汉的瓜园。我们认不得西瓜的生熟,每个人只摘了两个小瓜。倒退回来,磨去自己的脚踪。

  我们很快跑在一棵大桑树下,吃了偷来的小瓜。既解渴又止饿。正庆幸偷得安然时,五老汉赶着耕牛,扛着耩子(木犁)站在我们的面前:“谁叫你们偷我的小瓜!”他黑着脸,拉着我们的肩膀,在每人的屁股上抽了五鞭杆,吓得我和脏儿都低声哭泣起来……

  有一次谷溪曾对我说:“小时候感到为两个小瓜挨了五鞭杆非常委屈,现在想起来,就是那五鞭杆把我吆到了正路上!”

  因为他跳皮得出名,母亲给他起了个大名叫“国喜”。企盼全国人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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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曹培养采访八十四岁村民曹海华

  1952年,谷溪在驼巷村上了小学。俗话说:“调皮娃娃出跳跳”,一上小学,大家都异样,都说那娃娃变了,变得人风礼仪。他不仅书念得好,课外兴趣广泛,他会捏泥人人、小狗狗、小猫猫,还爱画画。徐建本老师还特意把他的名字由国喜改成“国玺”。说“喜”字太俗,换成“玺”。更有深意。

  有些事,至今让我不得其解,一个身居偏僻村野的顽童,是谁点燃了他最初的灵光?据谷溪后来讲,他很小就想上学,但爷爷曹志明,宁愿拿出三十二块大洋作聘礼给他定亲媳妇,也不同意他进学校念书,说是:“祖坟里没有埋进念书的鬼”。好在他母亲心软,十岁那年他终于说服了父亲拿出五升小米让谷溪在本村上了冬学。

  谷溪所在的郭家嘴村,是个很小的村子,办不起小学。全村几乎找不出断文识字的人。在驼巷上学不久,他和曹玉国两人在村里办起一个“识字班”,他们在学校当学生,回家当先生。上午在学校学的几个字,下午在识字班教几个字。

  两个小学一二年级的小娃娃,却给他们的兄嫂,大叔、婶娘教字,辈份最大的学员曹均厚,他们应称“三大爷”!

  郭家咀办识字班的事很快传开了。石咀驿区政府知道后,专门给谷溪和曹玉国每人奖了一个笔记本。上面写的《扫盲模范》。这大概是他俩获得最早的奖励。给识班奖励了一块大黑板,一张课桌和六条长板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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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52年,石嘴驿区政府奖励给识字班的六条板凳。现在,老党员曹学义保存了其中的一条板凳。(右二为曹学义,右一为曹培养。)

  在这个小小的识字斑,村里不识字的人都学会了不少字。这些人现在大部分已走了,八十四岁的曹海华说:“他在识字班学会了不少字,后来农业社我还当过会计。”

【 三 】

  谷溪的父亲曹树贵1935年开始在地方上搞“扩红”,实际就是征兵工作。他觉得自己力不从心,1936年元月,干脆自已参军。跟随刘志丹将军率领率的红二十八军“东征”。

  我大哥曹培芝1945年参加八路军、二哥曹培书1947年参加了解放军。我是1938年8月初1日出生。

  我和谷溪都出生在抗日战争艰苦的岁月,我们的童年都经历了革命战争的洗礼。

  1947年,蒋胡匪进攻陕甘宁边区。我们的五乡二行政地处,清涧——绥德之间的茶马古道,正处在红白两军“拉锯战区。”解放军刚走,胡匪兵又来。可以说陕甘宁边区的男女老少都参加了这场人民的解放战争。那个年代,没有邮政服务。所有的公文、信函都由老百姓带劳。当时,各村都有一个写着“信牌”两个字的小木板。今天这牌子在谁家,这一天来的信函都得由这家人送达。东南西北同时送出。一家人不够,可以采取变工形式的解决。

  如若信函上插有鸡毛,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鸡毛信”,就是紧急公函,接信后要跑步送给指定的地方指定的人员。我和谷溪不仅都送过信;在那时村里的群众每天都要轮流站岗放哨,更是边区老百姓必不可少的任务。我们村的哨位是“花豹山”郭家咀岗哨位是“寨子山”。其实,站岗放哨,我们都非常高兴。谷溪的父亲不让谷溪跟他去寨子山放哨,只有在他三哥曹如荣放哨时才能悄悄跟着去。

  敌人一出动,一村传一村,消息便满世界传开。

  有时,敌人在半道上停止了运动,或者改变了路线,我们还嘟囔;“怎么说来哩,却不来了?”

  当时把躲避敌人,说成“藏反”。每天早上一起床,就要做好随时出发的准备。那阵,我只能背一块被子,一起床就在自己的被子系好背绳,说撤离就可以马上出发。

  有时,敌人来也摸不准。有一回,敌人从郝家墕转山窜到“卧虎墕”山上,在曹明雄大叔的大腿上钻了一枪,流血不止。乡亲们从龙王庙上下了一扇庙门,将他抬回家中;还有一回敌人包围了我们“藏反”的刑家沟,抢走他伯父曹天有的一双布鞋;一个“胡儿子”钻进一个女人窑洞,光天化日之下行奸,被几个妇女抱住,手抓、牙咬,将他活活弄死!

  1947年打仗,老人和大人们怕的厉害,我们小孩并不害怕。反倒觉得有一种战斗的乐趣。

  最难熬的是战后的1948年!整个春天,我们几乎吃不上一粒粮食,连粗糠也吃不上。人们就在草窑里打扫一些发霉的草叶、禾杆装在筐里在河水里洗净,掺和上榆树皮,在碾成细面做成团子食用。我知道谷溪食用这粗糠吃食,有好几回大便不下,他的母亲就折一根柴棍子,一点一点从肛门里抠出来……

【 四 】

  一次意外的事故,让谷溪遭遇了小年的第一次灾难。当时的小学校,只有一孔窑洞,一块黑板,没凳子,地上栽一节与凳子同样高低的石板,上面放一块长条木板,就成了坐人的凳子。一天,平时就好动的谷溪从木板上走过,刚走到头上,突然一脚踏空,右腿正好磕在石板上,划开一道五寸长的血口子。学校用一个笸箩将他抬回家去,村里的退伍老红军曹玉山曾在队伍上是军医,及时给他上药,做了包扎。

  这是一次非常意外的事故。也许,就是因为这次事故,注定他以后成了一位诗人。

  因为腿上的严重创伤,他两三个月的时间没能到学校上学。村上一名叫曹成荣的书匠,在“绥德盲人培训班”学了许多时兴的快板段子,农忙时没有人听他说书,谷溪就成了他唯一的听众。每天上午,一老一少在“石峁盖”上见面,听他打快板,说唱“莲花落”,当地人叫“练子嘴”。

  练嘴子,嘴子练,

  豌豆磨成些粉子面;

  吃辣子,喝凉水,

  砂锅里捣蒜一锤子。

  杜鲁门,李承晚,

  狼心狗肺黑心肝;

  战火烧过“三八线”,

  开上飞机撂炸弹!

  ......

  押韵、顺口、诙谐、活泼的快板段子,让谷溪着迷。也许,谷溪最早对诗歌韵律的认识,就是来源于这位盲人书匠,原汁原味的民间口头文学。由此,奠定了他最早的诗歌基础。

  1952年腊月16日,是郝家墕乡一年中最后一个集日,采办年货的乡亲,把镇子挤得水泄不通。郭家咀村的秧歌秧队的精彩演出为这个岁末集日,增添了诸多的红火和欢乐!

  老红军曹玉山是秧歌队的骨干。他既是导演,又是主演。他和曹来德表演的《改造二流子》非常成功。以致很长一段时间,人们把曹来德叫成剧中人物“王赖宝”;谷溪和曹存书表演的快板书也大受好评,也给人留下很多深深的印象。六七十年过去了,当年的唱词他还记许多。

  白黑豆皮,黑黑豆皮,

  人家都寻些好女婿,

  给我寻得个“死呆谜”!

  叫他睡,他不睡,

  一打打到炕楞底,

  叫老鼠拉到灰坑里。

  三姑姑,四姨姨,

  你看晦气不晦气?

  你看晦气不晦气?!

  1947年担任过清涧县游击大队第三支队指导员的曹子法,正在绥德速成中学学习,他把刚刚学会的陕北民歌《秋收》带到村上,郭家咀秧歌队在集会进行了合唱,令所有的人耳目一新。出色表现,乡政府奖给郭家咀村的秧歌队十六元奖金,他们用这笔钱买了一面堂鼓,给秧歌队队员每人买了一把大扇子。

  应该说,郭家咀秧歌队在郝家墕集日一炮打响,引起轰动,还有两个人应该提及,一个是在郭家咀村创办冬学的康润方,他不仅让郭家咀村的许多文盲识了字,更重要的是,他为这小山村进行了一次“文化启蒙”;另一位是蒲家硷名盖四乡的秧歌“伞头”蒲来运 ,他一嗓子从郭家咀唱到郝家墕,他唱的一首陕北秧歌,经过六七十年的筛选,推崇成陕北秧歌的经典,在全国流传。

  一圪嘟葱,一圪嘟蒜,

  一圪嘟婆姨,一圪嘟汉;

  一圪嘟秧歌满村转,

  一圪嘟娃娃撵上看!

  腊月十六郝家墕集日,郭家咀村的秧歌队旗开得胜,使这个村的男女老少大为振奋。春节前,这个小山村五音未压,锣鼓声未停。正月初二,全村就开始闹秧歌,排门子。秧歌队的人都积极参加,不是秧歌队的群众也争着安场子,或者挤进秧歌队表演。曹占胜是前后里沟有名的“脚夫”他不是秧歌队的队员,也不懂得唱秧歌要押韵顺口,锣鼓家一停,他便拎着大裆裤,抢过花伞唱开了,逗得得看秧歌的人都笑得肚子痛……

  郭家咀的秧歌越闹越红火,越闹越有斑数。演出组的曹玉山后台说戏,唉嗨!一声叫板,便有糸弦响起,演员便登台演出。《钉缸》《小放牛》《张良卖布》《越捞趟深》《拉大小老婆》和《蛮婆蛮汉》等剧目常演常新;乐队班子由老书匠曹成荣牵头,曹治富的梅笛,曹存章的三弦,曹成高、曹均厚的二胡、四音;曹高山司鼓,什么特长也没有的人就扛排灯、“背顺顺”……

  那时候,没有电灯,晚上秧歌演出靠什照明?智慧的陕北人,就在木制的灯笼下安装一根一米多长的木柄,高高排在秧歌队周围,不仅解决了照明问题,而且十分壮观。

  陕北还有风俗叫“送秧歌”。驮巷村年年撒灯场,“转九曲”,郭家咀虽然村子小,现在的秧歌闹得如此红火,两村的“鸠首”一商议,(鸠首,农村掌管祭祁、舍事的村官。每年一选,轮流当选),郭家咀村便风风光光地给驮巷村送了三天秧歌!

【 五 】

  上了中学,我和谷溪就分道而行,谷溪去了延川中学,我上了清涧中学。开学时,我们总是相跟上步行到清涧。谷溪跟我在宿舍一个被窝里睡一晚,第二天,天还不亮他就一个人起身去延川了。

  1958年12月我在清涧中学参军走了,至此以后,我们多少年来未见面,也不知道各自的情况。

  1974年秋冬,在“农业学大寨”精神的感召下,我从清涧县委整党、建党工作队辞职回村担任了驮巷大队党支部书记。春节前谷溪回家探亲,我正带领村里群众进行“箍洞造田”农田基础建设,我陪同前后沟转了一圈,后登上原梁盖。他兴奋地说:“啊!好气魄!你真像战争年代战场上的一名指挥官,下令‘今天要拿下这个碉堡,明天要吃掉那个山头!’群众是真正的英雄,你把群众发动起来了,真有战争的那么拼命精神子!”他边说边竖起拇指连声说:“好,好,好得很!”

  他将我这个普通的大队党支部书记夸张为“心里装得下海,胸中撑得开舟,被乡亲们誉为”大胃口”的公社书记。

  提起这“绰号”的来由,

  便想起打胡匪那红火的年代——

  老刘领着游击队,

  日夜战斗在这山沟沟。

  ……上午刚吃掉一股顽匪,

  一摸黑又炸毁胡匪的军火库……

  老刘的“胃口”常不满哟,

  总想找机会把敌人揍!

  那天半夜,我们睡得正熟,

  老刘轻轻叩窗户:

  前庄里,送来“鸡毛信”,

  抢粮的胡匪进了沟。

  老刘摆的“口袋阵”哟,

  真是滴水不漏,

  村前,村后“地雷”响,

  手提放羊铲抓俘虏!……

  游击队长成了公社书记,

  “三八式”换成了镢头;

  老刘带领我们闯新业,

  还是当年的脾性当年的“胃口”!

  ………歼顽敌的沟口筑起了大坝,

  炸敌堡的山头梨枣稠;

  抓俘虏“口袋”哟

  成了咱山乡的大仓库!

  1978年,中国政治生态发生了深刻变化。作为左派人物,我的支部书记被迫交权,工作没有着落,情绪十分低落。一次,他回来专门到我家来聊天,他说了好多鼓励我的话,讲了许多人成功的故事。最后他问我:“看过森林没有?”我说:“我去过秦岭。”他接着说:“森林里那么多的栋梁材,有的还用不上,到后来直至枯死,成了朽木。”我理解他的意思,我说:“大叔,你放心,我会挺起腰杆,走好以后的路。”他说:“你有这话我就放心了”。

  90年代,我退休后编写了我们村的曹氏家谱,他知道后在百忙中为我寄来了参考书籍并附一信,他说:“这件事只是开了个好头,后面的工程量还很大,任务还很艰巨。”后来,在他的提示指导下,我编撰写了《陕北乡村文化杂货铺》他亲自为我作序《舔开窗纸看陕北》,支持我的创作。

  如今,我们都已是八十开外的人了,回忆起童年的生活真有乐趣。后来的交往,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对我的支持、关心与鼓励,让我受益匪浅。我为有这样的一位乡党感到很是骄傲!

2021年4月20日于陕北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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