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稿件（副刊文萃淡散）

本文由中国财经报选送

文 | 宁新路

淡散，不关联的两个字，却在我脑海里呈现出两个关联的画面。画面的状态与意境引我沉思，也勾起我对亦物亦人亦事的伤感——那渐渐淡去、淡淡散去的美妙色彩和人间浓情。

有多少淡去和散去的事物让人忧伤，又有多少浓情厚爱的淡去和散去让人伤感。我常因落日时的一种状态而忧伤，也常因花朵凋谢时的憔悴容色而悲愁。

一轮霞光万丈的落日，无论用多生动的语言和多奇妙的颜料，都难以形容和描绘出它本身绝美的色彩，且世上的美艳和浓情，总是来去匆匆。每轮绝美的落日霞光，无不是在急切地忙着淡去散去。看那落日西沉时霞光淡散的时刻，是匆忙脱去它彩衣的过程。彩衣足有千层万层，是从耀眼的金色淡成深红、淡红、淡黄、淡白、淡灰、淡墨而散去色彩和身影的，是在淡去色彩被散去的颜色分秒不停地追赶和推拉着淡去散去的。最后的淡去散去很是无情，转眼间会淡和散成一片幽黑，一片魔鬼般的茫茫漆黑。

落霞淡去散去的转化，实在是散和淡互相厮杀又相互勾结的阴谋。每当我看到落霞在淡去中散去的凄凉，总是勾起失意和忧伤。自从有了对此情景的失意和忧伤，便不再敢观赏日落，更不愿看那渐淡渐散的霞光。

一朵美花的失容和凋谢，虽不是像落日那样在片刻间淡和散去的，却也是渐渐淡去、淡淡散去的。那七彩娇艳的花朵，绽放出的绝佳色彩，给世间带来的是温暖、爱意、希望、光芒、想象、梦幻、激情。没有花娇艳的笑脸，世间淡然无彩，人间黯然无色。无彩无色，无美无趣，人的内心会寡淡如水，暗淡无光，便少了活下去的勇气。

花色给了万物喜悦和鼓舞，也给了人活着的意义和信心。花色的淡去散去，给世间带来的伤害是冷落，给人带来的伤害是凄凉。花色淡去的时节，会让人生起孤独、烦闷、抑郁、悲观、厌世，多少人被这淡了又散了的花色伤感得寡欢而厌世离去了。

花容的淡去散去，是花对世间情感的远去，也是对人爱意的告别。如此看待花的淡去散去，总是让我对花色的淡散无法面对，便有了明朝文豪张潮“没有花月酒和美女，就不愿活在这世上”的悲凉感。花，实是引人活下去的精神“天使”。

落日与花儿，是世上最绝美的精灵。那艳丽的色彩是上苍的恩赐，只是上苍却恩赐得近乎吝啬。那绝艳的花色，赐得总是很稀贵，色彩越是浓烈，淡散得越是匆匆。花色的短暂，便成了美丽短暂的绝唱，最让人留恋不舍，最让人失魂落魄。人害怕黑暗，霞是黑暗的帷幕。那霞淡霞散，光明渐逝，黑暗涌起。黑暗总是让阴暗替代，阴暗是黑夜的魔鬼，阴暗是魑魅魍魉的温床。淡去散去的落霞，留给世间的是黑暗，给人的是恐惧，恐惧是对人莫大的伤害。

于是，淡去散去，会让人想到更多的悲催情形。

一树叶子离枝而落，是从绿色淡去散去而结束年岁的。那由碧绿淡成浅绿深黄淡黄淡灰色泽的淡去散去，是生命之绿淡去散去的过程，绿色消亡，宣告一棵树生机的结束。一树碧叶淡去散去，灰色白色就来了，灰与白是哀愁的色调。灰与白弥漫开来，四野色彩会被淡去散去，会淡和散成灰蒙蒙白茫茫的单调与空寂。这灰与白的色调也在淡去散去人的内心色彩，让人心境单调孤寂，压抑和烦闷也随之降临。

我每逢看到一树叶子淡去散去绿色之时，就会涌起愁情。淡去散去是生命在走向衰落，一片叶黄，实是在传递绿色死亡的气息。我不愿瞅那淡去散去绿色的叶子，更不敢多看一眼那被淡去散去黄的残色。即使被寒霜淡去散去绿色的变为如火如花的红叶，也会使我产生伤感，想那片片如焰的血色金色紫色等美色的叶会在一夜间淡去散去，如瞧美人憔悴那般让人伤感。而最让人伤感的是色彩淡去散去殆尽的枯叶，像被蹂躏和落过水的牛皮纸，皱与旧得又酷似树皮，只能让人凭生愁叹。叶是人的梦境，落叶带走了人牵魂的梦幻。每当与红叶相逢，我总是把那满树最艳的几片红叶收藏在书里，以聊慰那将被淡去散去的醉人心扉色彩的思念。

落日的红霞、吐艳的花朵和滴翠的绿叶，三道极致之美，印在人心田，醉在人血液，溶在人灵魂，实在难以接受它淡去散去的冷酷现实。它的淡去散去，让人在忧伤中很容易对许多人情与事物的淡去散去越发敏感。

与你相亲相爱相近的人，亲着爱着渐渐淡了，走着走着渐渐散了。而这淡了散了的远去，更让人伤感，这伤感是渐冷渐寒的揪心般的淡去散去。散了是从淡了开始的，淡了是从情淡了开始的，淡了是从话越来越少开始的，散了是从无话开始的，无话是从淡情开始的。人心是色彩的“调光板”，情是“色彩”，情淡即刻人散。人一生一路走来相遇相亲相交的人不管有多少，与更多的人却是走着走着淡了，走着走着散了，走着走着不见了。

有首《走着走着就散了，回忆都淡了》的词，让我泪流满面：走着走着就散了，回忆都淡了；风吹过云就散了，影子淡了；夕阳靠着山倦了，天空暗了;一朵花开得厌了，春天怨了......回头发现你不见了，突然我乱了。

这情与爱的淡去散去，真是人生的路上最让人寒冷的遭遇，也是难以下咽的苦涩的酒。

因无法不遇不喝这寒冷的遭遇和苦涩的酒，人便对阳光、花和树格外依恋。

霞光的淡去散去，是落日在奔跑中不停地甩掉光芒的“尾巴”；花朵的色彩淡去散去，是寒霜那白色的幽灵在掠走花的魂魄；绿叶被淡去散去生命之色，是饥饿的风魔吸走了叶的精气。我便怨落霞无情，怨花儿娇气，怨绿叶脆弱。落日赶路拉不住，而艳的花和绿的叶，就不能如梅和松柏那样，迎霜吐芳和傲雪绽绿？

我的愁怨，渐渐淡着散着对这美的憧憬，也让失望淡着散着对这美的留恋。

尽管这些淡去散去是自然规律，而谁又情愿接受这无情的规律呢？

这是我失意时的感受。在失意的痛苦中，我的眼里是冷愁，难以看到绝妙的美，难以看到不令我悲愁的美。而随着阅历的增多，我对伤感的淡去散去有了新解，我所认为的淡和散去，我所愁怨的淡去散去，其实它并没淡去散去，它只是转换了另一种表现方式，或是在稍作暂时的歇息和在酝酿新的美妙色彩呢。

豁然的开朗，再看那落霞与朝霞，似乎没有不同。落霞是朝霞的再现，落日走了，明晨还有日出；落霞淡去散去，明晚还会有落霞。把落日看作是日出，把落霞看作是朝霞，心房顿然阳光灿烂。朝霞和落霞让我顿时开悟，花淡花散，花只是睡眠而已，春来花自芳；叶淡绿散发，叶要化做肥料，春天再吐绿色，这样看待红霞艳花绿叶的淡去散去，不再为它们的淡去散去伤感，反而有了份安慰和期待的喜悦。

在这开悟里，会让人看到友情爱情的淡去散去，与这美霞艳花绿叶的淡去散去，是那么地相似。真正的友情和浓厚的爱情，任凭风雪雨霜摧残也不会淡去散去色彩的。那些淡去散去的友情爱情，一定是没有淡去散去的，它会同朝暮的霞、春天花朵和绿叶一样，总会在一个时节，会以换一片霞换一朵花换一枝叶的方式再现。

只要心的春天还在，那友情爱情仍会随风而来；只要情在，眼里没有淡去散去的色彩；只要爱在，淡去散去的爱还会回来。

宁新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供职于财政部中国财经报社，《财政文学》主编、高级编辑。著有长篇小说《转世天狼》《财政局长》等三部和散文作品集14部。有作品获得第26届中国新闻奖一等奖、第五届“中国散文冰心奖”、第二届孙犁散文奖大赛一等奖等数十项文学作品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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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周玉娴 | 编辑：肖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