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包全国一半床品的公司(承包全国一半床品)
清光绪二十五年孟夏,在“实业救国”浪潮中,由甲午恩科状元张謇筹办的纱厂,在通州(南通古称)唐家闸通扬运河畔建成投产。
纱厂名为“大生纱厂”,取《周易·系辞》“天地之大德曰生”之意。
纱厂开工投产之日,张謇的老师翁同龢特地从常熟派小船送来一副对联——“枢机之发动乎天地,衣被所及遍我东南”。
百余年后,先贤抱负终成现实。
如今的南通已成为全国最大的家纺产业基地。2018年,南通家纺行业出口总量在全国占比30%左右;2020年,线上线下交易额超过2300亿元,占据全国家纺市场的半壁江山。
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发迹于叠石桥“地下”市场的南通家纺产业,曾在物资贫乏的年代演绎“淘金”传奇,也曾在世界金融危机下艰难“过冬”,而在如今的电商时代,当优质产能与消费需求有效对接,南通家纺产业释放出强大能量。
“浪奔,浪流,万里涛涛江水永不休……”
1980年,描绘大上海帮会人物爱恨情仇的《上海滩》首播,戴黑礼帽、系白围巾、穿黑风衣的许文强成为一代人的记忆。
同一年,与上海隔江相望的北岸小城南通,第一次出远门的龚利华,手里拎着帆布包,前胸后背还有两个大包裹,满满当当装着600多对枕套,直奔哈尔滨。
第一次外出“淘金”,龚利华获利超千元,而当时他在南通当地农具厂一个月的工资才42.5元。
尽管父亲认为这是“投机倒把”,但龚利华再也安不下心上班了。两年后,他摔掉“铁饭碗”,专做枕套生意。东北、华北、西北,都有了他的足迹。
明朝黄河夺淮入海,使南通出现大片宜于种棉的盐碱土地,此后南通逐步成为中国棉、布生产基地/视觉中国
龚利华倒买倒卖的枕套,大多来自叠石桥一带。
叠石桥始建于清光绪年间,因桥墩用石条井字型叠起而得名。叠石桥的东边,属于海门三星镇;叠石桥的西边,则属于通州川姜镇。城市交界处,常是“三不管”地带。
在到处“割资本主义尾巴”、壮劳力每天只挣几角钱的70年代,地处交界处的叠石桥一带,就成了村民进行“地下”商品交易和躲避打击的“避风港”。
迫于生活压力的当地村民,常在这一带偷偷摸摸进行票证交换——粮票、布票、肉票、副食品券等。而那些既没票证也拿不出富余农产品的村民,只能出卖手工活计——绣花枕套。
没想到,绣花枕套大受青睐。渐渐地,在叠石桥一带,常有村民铺上塑料纸,公开出售绣花枕套、花线、床单等货品,摊位一度发展到近200个,“小香港”的名号开始不胫而走。
对于此类市场的存在,当地行政部门顾虑颇多:一怕人多易闹事,二怕踩坏庄稼易引发纠纷,三怕上面政策不明晰过后追责。
1981年元旦后,将叠石桥周边市场视为“资本主义产物”的海门工商局,组织大批执法人员,直冲叠石桥头。经营者吓得四散逃离,少数行动迟缓的被集中至一处,分头谈话、做笔录、处罚、写保证书。
时任三星乡党委副书记的曹建平,急赴南通地区工商局“求情”。在他看来,叠石桥家纺绣品贸易,是一件能促进全乡经济发展的好事。当然,他的底气还源于十一届三中全会公报明确提出,“集市贸易是社会主义必要的补充,任何人不得乱加干涉”。
就这样,在“姓资姓社”尚存争论的年岁,在经济体制改革的地方艰难探索中,基层干部的灵活变通,让叠石桥一带的绣品市场得以“存活”了下来。
1983年初,三星镇在叠石桥东划出6亩农田,搭起千个简易摊位;同时期,川姜镇在叠石桥西的志浩村,不声不响地盖起了小市场,租金、税费比东边更为优惠。
彼时,南通家纺产品主要依靠脚踏缝纫机进行生产,生产工艺简单,仅三星镇搞机绣的农户超过1500家。而依托上述两家简易市场,一批不安于现状的年轻人,或加入销售大军,淘金足迹遍布全国、走向世界;或创办家庭工厂,融入了当地家纺生产网络。
“一万两万贫困户,十万八万才起步,百万以上才算富。”
上世纪90年代的春风中,在叠石桥流传的顺口溜,讲述着家纺产业批量制造的财富传奇。
在叠石桥的财富梯队中,薛伟成属于富户。
凭借倒买倒卖枕套积攒的第一桶金,1992年,薛伟成在南通租下一间闲置食堂生产家纺用品,实现了从销售人员向实业家的跨越。第一年,薛伟成的床单床罩生意就已经做到了近400万元。
同样是在1992年,海门、通州两市政府分别兴建了叠石桥家纺成品市场、志浩家纺布料市场。成品销售渠道、原材料进货渠道的有效拓宽,加之财富故事的吸引力,当地加工户大量出现。几乎是在一夜间,上百个家纺品牌在南通诞生,并挤在“家纺城”中竞争。
如何进行差异化竞争,避免在价格战中伤亡,薛伟成的答案是“品牌化经营”。
在世界家纺强国意大利,薛伟成找到了品牌定位的灵感——即对品牌进行欧化演绎。
薛伟成以意大利音乐家奇普里亚诺·德·罗莱为品牌命名,同时采用罗马文学人物——纺织女阿拉克涅的侧面画像,用作品牌标识的辅助图形。
至此,日后称霸中国家纺市场的罗莱家纺宣告诞生。
2004年,罗莱家纺聘请影星李嘉欣担任代言人,并在央视大面积投放广告,罗莱品牌知名度大幅提升/视觉中国
品牌欧化演绎完成后,薛伟成采用办事处营销模式,开始挥师征战全国市场。
北京、太原、杭州等10余个大区办事处先后设立,办事处与商场交易,货品由商场代销,先货后款,账期30天。短短数月间,各省会城市的商场就铺进了罗莱的家纺产品。
但在1997年前后,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中国市场开始从供不应求的卖方市场转变为供大于求的买方市场,商品滞销,商场普遍开始拖款。
那是个“荒乱的岁月”,北京仟村百货倒闭之时,一对供应商夫妇当众跳楼身亡。没能收到货款的罗莱,只能拉回价值80多万元的洗衣机和手表。
严重依附百货公司的罗莱遭受重大打击,流动资金几尽枯竭的困顿中,薛伟成急寻拯救罗莱的出路。
1999年元旦,第一家罗莱家纺专卖店在南通人民路开张。正值旺季,即便中高档700~1200元/套的零售价已是行业最贵,但现场成交火爆,远胜商场。
南通专卖店的彪炳业绩,让薛伟成决定实行渠道变革:将营销模式从办事处向连锁加盟体制转变。
1999年,罗莱开始大规模招募加盟商,跑马圈地,至当年底,已有贵阳、长沙等数十家加盟店陆续开张,一个连锁加盟运管系统,渐渐成型。
2000年,罗莱销售收入5700万元,在业内还排不上名号;2002年,凭借近200个加盟商,罗莱销售收入快速增长至1.7亿元,跻身行业三甲;2004年,罗莱首次荣列同类产品市场综合占有率第一。
虽然自2004年至今,罗莱市占率霸主地位从未被撼动。
但考虑到其低于5%的实际市占率,南通家纺产业仍然是一个集中度低,大量中小企业同质化竞争的行业,而这意味着较弱的风险规避能力。
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外需塌方,加之人民币升值,部分以承接外贸加工订单为生的南通家纺企业运转艰难。
在张雨的家纺厂仓库里,贴着29.99美元零售价签的床单,实际出厂价只有10.28美元,且价格已维持四五年没变。
2006年,美元兑人民币的汇率是8.2的时候,张雨一张床单卖84元人民币。而当2008年汇率变成6.8,同样的床单张雨只能换回70元。
涨价?没可能。
彼时的南通家纺市场已极为拥挤,不高的产业门槛——只消几个朋友合伙凑个几十万元,买上几台机器,租一间厂房就可开工,使得企业之间互相压价、竞争激烈。在此情形下,国外客户拥有广阔的选择空间,没有一家敢单独提价。
价格提不上去的同时,南通家纺还得面临劳动力成本、原材料成本等各环节的涨价,最终这些全都累积成为家纺企业的负担。
于是,优胜劣汰不可避免。
据统计,2009年初,南通3%左右的规上家纺企业陷入濒临破产的境地,而规下企业中,更有10%的企业在死亡线上挣扎。
那时,在南通生活了几十年的生意人,常常会怀念以前的好日子。上世纪80、90年代,最红火的日子里,南通家纺制品毛利率甚至能达到70-80%。然而,十几年变迁,家纺已成为微利行业。
南通叠石桥国际家纺城的招工市场/视觉中国
当然,也有少数先知先觉的企业,走出了传统、粗放的经营模式,早就为“过冬”做好了准备。
早早砸重金做品牌、编织连锁加盟网络的罗莱,到2008 年已拥有586家加盟商,1398个加盟专卖店(柜)。
因此,即便在外围多种不利因素冲击下,打通了国内销售渠道,在国内市场拥有品牌知名度的罗莱,自然岿然不动。要知道,2008年,外贸占罗莱总营收的比重不过1.93%。
2008年,罗莱营收逆势上涨19.50%,突破9亿元,同期净利润大涨30.41%,首次迈过1亿元大关。
隔年9月,罗莱登陆A股市场,成为全国家纺行业首家A股上市公司。2010年,薛伟成家族以48亿元身家位列胡润富豪榜第286位。
罗莱的经验,似乎表明着“向外驰求皆虚妄”,南通家纺企业需要发挥“向内求解”的智慧。
光大证券研究所2011年发布的调研报告显示,受益于消费升级、城镇化率提高等动力因素,未来10年,中国内销家纺市场将维持20-25%以上的强劲增长。
但对南通大部分出口转内销的家纺厂商而言,最主要的问题是,如何与国内消费需求对接,换句话说就是货制造出来了怎么卖出去?
因为比制造更难的事情,是销售。
时代给出的答案是电商。
2013年,中国网络购物用户规模突破3亿人,全年网络零售交易额达到1.85万亿元,中国成为了世界上最大的网络零售市场。
2014年,全国家纺电商交易总额约600亿元,其中50%卖家、70%发货均在南通。
据企查查统计,2015年前后,南通家纺电商企业注册量开始极速增多,2016年,南通新增0.4万家家纺电商企业,同比增长80.9%;此后数年,南通家纺电商企业数量维持高速增长。
一边是家纺领域的世界工厂,一边是新兴的电商与庞大的内需市场,供给端与消费端强势结合,日渐形成近乎无缝连接的新消费世界。
作为家纺“网销天堂”,忙碌是叠石桥一带的常态。
纵横交错的网状巷道中,贴着顺丰、极兔、京东、申通等标志的快递小车飞驰而过;星罗棋布的物流仓库内,工人每人一叠物流面单,贴得停不下来。
据统计,南通国际家纺产业园区(由叠石桥市场、志浩市场及周边配套区域整合而成)每天会发出240万单快递包裹,网上每卖掉10单家纺,就有7单从这里发货。
在叠石桥一带,家纺厂家的电商玩法多样,有的直接面向C端消费者,有的服务B端线上采销。
像拥有品牌护城河的罗莱,线上销售模式以“电商直营”为主,即在第三方电商平台开设线上直营店铺,直接销售商品给终端消费者。
2020年,罗莱线上销售收入达14.19亿元,同比增长26.34%,几乎可与其曾经引以为傲的加盟模式(16.53亿元)平分秋色。
而那些有一定资金实力,却没品牌加持的厂商,则会选择向“南极人”、“北极绒”、“恒源祥”等购买标牌使用授权,进行贴牌生产,从而在获得一定程度的品牌溢价后,再面向消费者进行线上销售。
以淘宝平台为例,你会发现一大批以“恒源祥”为店名前缀,发货地在南通的家纺店铺——恒源祥恒瑞祥泰专卖店、恒源祥凡士专卖店、恒源祥海洋时代专卖店……
据南方周末报道,一款产自南通、名为“晚安”的四件套,没有吊牌的零售价为156元,但贴上恒源祥商标后就能涨到238元。
除了淘宝等大众电商平台外,在叠石桥,至少还有中国家纺指南、91家纺、找家纺和591家纺四家专门服务家纺领域的B2B交易平台,它们的存在为南通家纺厂商贡献了另一套电商玩法——直接服务B端采销。
其中,中国家纺指南主要链接源头厂家与线下零售店,而91家纺等平台的客户则以网销微商为主。2020年,91家纺为南通家纺行业创造了超过100亿元的销售额。
江苏南通,罗莱家纺物流中心奋战“双十一”/视觉中国
位于叠石桥一处十字路口边上的浙商大厦,周围到处都是闪烁的霓虹灯和门店招牌,但近几年间,其中最显眼的大字不断变化,早先是淘宝、天猫和京东,后来添上微商和拼多多,现在则是抖音、快手直播带货。
2020年初,一场突发疫情,使得直播经济异军突起。
当年6月,1000余家南通家纺企业走上直播带货之路,一个月销售额突破5亿元。尽管与南通家纺2300亿元的交易总额相比,5亿元显得微不足道,但这为南通中小家纺厂商破解疫情下的生产经营困境找到了新出路。
据南通国际家纺产业园区管委会最新工作规划,下一阶段,培育一个家纺直播基地将是园区重点推进的工作。
百余年后的今天,大生纱厂依旧机器轰鸣。
2万多家南通家纺企业,将先贤的愿想付诸现实。
只是,“衣被所及”不止“遍我东南”,南通家纺“安寝天下”。
未来,源于消费升级的驱动,以及对精致生活的追求,家纺作为影响生活品质的关键环节,拥有丰富的想象空间。
对于未来,南通家纺愿景明晰:“建成产业规模世界领先、制造能力世界先进、南通家纺区域品牌世界知名,并具有持续创新能力的世界级家纺产业集群”。
现在一切已经开始,一切正在变化。
文/搜狐城市翟杨
参考资料
[1]“枢机之发动乎天地”——记载中国第一家民营纺织企业的《大生纱厂创办初期的档案》,中国档案报
[2]南通家纺城的创业故事,半月谈
[3]叠石桥:乡村摊点变身世界家纺中心,中国江苏网
[4]南通家纺产业集群转型升级策略分析,南通纺织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5]改革之春商潮涌——全国最大绣品专业市场叠石桥绣品城的崛起,群众
[6]罗莱强与大的辩证法,中国连锁
[7]罗莱非常道,市场营销
[8]“纺织之乡”陷入亏损境地 南通家纺城门可罗雀,每日经济新闻
[9]我在南通家纺产业带 见证抖音快手“杀进村来”,亿邦动力
[10]白牌电商,星辰大海,国金证券
[11]罗莱招股说明书、相关年度财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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