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中好汉逼上梁山（批判性阅读水浒）

近日，有网民在浙江省政府网站留言，认为《水浒》存在众多主人公上梁山的情节不合逻辑，梁山好汉滥杀无辜三观不正等问题，建议将其从中小学课文和课外读物中清除出去。浙江省教育厅教研室作出答复，称《水浒》文学价值巨大，是批判性阅读的好载体。

不得不说，浙江省教育厅的回应还是相当有“技术含量”的，一句“批判性阅读”，正好说中《水浒》这部不朽作品最大的文学价值：没错，施耐庵写这么本书，不是什么“大秤分金”“替天行道”的爽文，梁山好汉“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背后，是现实深深的黑暗。

上梁山的情节不合逻辑？梁山好汉滥杀无辜？好，那我们来挨个看一看。

假如你是鲁达，有一天你跟朋友在酒楼喝酒，听到卖唱的妹子说，她被卖肉的菜霸逼迫失身，还被勒索金钱。正义感爆棚的你去把流氓打死了，解救了这个可怜的女人。天大地大，再无容你之处。

然后，你上了山。

假如你是花荣，原本在地方当着好好的军官，整日走马射兔，好不快活。突然有一天你哥们来投奔，他救了你们地方官的家眷，可这个家伙转头却说你哥们是歹人，还把你骗到公堂一并拿了。要不是有相好的兄弟前来劫囚车，你们俩都交代了。

然后，你上了山。

假如你是林冲，堂堂八十万禁军教头，一身好武艺任谁看了也要敬佩不已。可惜你娘子被上官不成器的纨绔儿子看上了，当众逼奸未遂。为了生活，你决定压下这口气忍了。不曾想，上官收买了你的朋友，诱骗你进了白虎节堂，把你脸上涂了金印，把你发配州县。押解途中，要不是朋友一路暗中保护，你差点就被上官安排的公差给做了。等到了沧州，你接到东京的消息，娘子死了。

你还是没勇气反抗，你决定继续忍。直到山神庙前风雪飞舞，你看到草料场燃起的熊熊大火，你终于明白，他们是不会让你活下去的。然后，你上了山。

当然了，鲁达如果没那么强烈的正义感，花荣细心一点没有中计，林冲学王进抛下功名富贵，他们也有可能不上山。要说性格决定命运，他们或多或少是吃了那么一点亏的。

可武松呢？

他打死了老虎，成了人人敬仰的都头。多年的江湖历练，宋江在柴进庄上的言传身教，让他很快从一个男孩变成了一个男人。在阳谷县那段短暂而平静的时光，他把和官吏、百姓的关系处理得很好。他没有鲁达的冲动，也有花荣不及的缜密，还有林冲没有的果决。杨志押解生辰纲栽了跟头，他带着县太爷的孝敬一路护送到东京，安然无恙。

就这么个武艺出众，双商极高的人物，就因为县里的富户看上了自家的嫂嫂，联合起来谋杀了含辛茹苦，将自己一手带大的哥哥。他去求助司法途径，县里面收了对方的银子，求告无门。然后，他用私刑解决了一切。

但这时候的武松还没有对这个世界绝望，他坦然接受了法律对自己的制裁，从打虎英雄沦为一名贼配军。他来到了孟州，也受到了招揽。老营管和施恩也好，张团练与蒋门神也罢，那点蝇营狗苟的营生，他心里都清楚，也不想去管。他只想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可中秋节的晚上，那些笑脸相迎的人们终于对他亮出了锋利的爪牙，让他清楚地认识到，世道糜烂至此，别说当个好人，就连想给官家当条好狗，都是做不到的。

整座梁山，最不可能上山的，他绝对要算一个。他和宋江一样，深知白道其实没那么干净，也坦然接受了这一切，只要能有尊严地活下去，他们对有些事情也不是不能够妥协。可命运偏偏不肯放过他，武大家里摆放的灵位，施恩包头缠手的模样，飞云浦上提朴刀的汉子……龙虎山的封印开始松动，在解决掉杀手们之后，武松“提着朴刀，踌躇了半晌，一个念头，竟奔回孟州城里来”。

那个有理有据为兄报仇，十字坡和快活林里从不下死手的武松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在鸳鸯楼大杀四方满门皆斩，蜈蚣岭上见了道童便是一刀“发市”的行者，天伤星终于归位。

施耐庵把这一个个鲜活的人物，把他们的命运，撕烂了掰碎了给读者看。梁山上的好汉，从开篇就明写了，是天降的魔星。梁山屠江州，屠青州，屠祝家庄，屠曾头市，屠大名府，一路杀下来血债无数，山上的头领哪个手上不是沾满了鲜血。可造成这一切的，又是谁呢？

是谁纵容郑屠在延安府欺男霸女，为所欲为的，让鲁达这样有良心的基层军官上了二龙山的？

是谁让刘高这样的小人当道，恩将仇报，逼反骑射双绝的花荣，最终在清风山落草为寇的？

是谁纵子行凶，加倍迫害，让林冲家破人亡，沦为绿林剪径之徒，并最终成为梁山五虎将之一，为宋江打破各处州县立下赫赫战功的？

是谁对武大的死含糊其辞，让武松不得不以挑战法律的方式要一个公平，还把他从一个光明磊落的汉子，一步步逼成不分青红皂白，只要杀得痛快的暴徒的？

《水浒》这本书写得好，好就好在它揭示了一个深刻的道理：这世上没有天生的坏人，一个坏透了的世道，是容不下好人的。武松们黑化得越彻底，越是对这世道最激烈的控诉。少华山、清风山、二龙山、梁山乃至于田虎、王庆、方腊的层出不穷背后，是宋徽宗、蔡京、童贯、高俅们为代表的统治集团腐化堕落到了极致，无尽的剥削带给百姓无穷的痛苦，有权力者便可任意妄为，“乱自上作”终于“官逼民反”。读懂了《水浒》的历史背景和社会背景，你才会真正体会到作者想要表达的是对统治阶级的控诉。在这本创作于元末明初的作品里，文学作品的批判性得到了完美的呈现，这才是《水浒》伟大且不朽的真正原因。

央视当年拍《水浒传》，生怕大家看不明白这个道理，于是加了一段原创剧情，处理得极好——

武松血溅鸳鸯楼后，在张青夫妇处养伤，感叹命运多舛，“哥哥教我，正正经经做事，本本分分做人”。孙二娘喟叹一声，道：

“不是兄弟不好，是这世道不干净，容不得你这样做人。”

上游新闻评论员 李洋

编辑：康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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