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绘中的浮世绘（浮世绘中的借代和用典）

仿月冈雪鼎《骑牛吹笛美人图》

如印章所示，这是赝品，江洁制造（笑）请朋友们搜寻原画观赏。

原画绘制于明和（1764-72）至安永（1772-81）年间，绘师月冈雪鼎是浮世绘初期画家，引领上方浮世绘（浮世绘在江户起步、发达、领几百年风骚，早江户风光半世纪有一部分活跃京都、大阪的画家，他们和他们的作品归入“上方浮世绘”一系）的重要画家之一。雪鼎专注美人画，他笔下美人以衣装华美、目光温和清爽（涼しげな目元）著称。雪鼎门下弟子辈出，月冈雪斋、月冈雪溪、冈田半山等。

日语词汇讨论

涼しげな目元，这个词我体会了好一阵。可不只是外国人学日语不清爽这么点子事儿，网上就有日本人（估计是个小女娃）发帖抱怨老有人用这词“夸”她，她反问，“这是褒义词，是夸我对吧？”然而终究不爽，“你们不就是绕着圈子说我单眼皮，说我眼睛小吗”，于是她照顾了整容医院的生意。双眼皮大眼睛后，果然再没听到这个词了。跟帖的网友说她神经过敏，“涼しげな目元”百分之百是褒义词，而且与眼睛大小、单双眼皮一点关系也没有，指的是“外貌不俗艳、目光不锐利”。这位网友也只是剔除了“不是”部分涵义，回避定义“是”的内容。我的体会，“涼しげな目元”符合中国传统审美标准，内敛不随便放电、“观之忘俗”一类的大家闺秀。

画题来自传说“山路吹笛”的原始胚胎故事：用明天皇扮装成名叫山路的牧童，向玉世公主吹笛求爱。月冈雪鼎移花接木，骑在牛背上的是一个盛装的游廓女，梳着一种叫“立兵库”的豪华发髻，插着龟甲簪栉，穿着印有秋草图样的和服，外罩豪华和服外褂。月冈雪鼎美人画素有“兼美艳和品格于一身”美称，文人画家田能村竹田曾专为这幅画赋赞诗一首，墨稿绢上，附画上部。

用明天皇（542-587）日本第31代天皇，其在《日本书纪》中被称作橘丰日天皇，在《古事记》里则名为橘丰日命。

仿川又常行《见立许由巢父图》

亦是赝品，江洁制造（笑）。

此画作川又常行绘制于宽保-宽延（1741-51）年前后，他是木版浮世绘锦绘诞生前手绘作品的绘师之一，笔下美人早期双颊丰满，后逐渐瘦削，某种程度代表了那个时期美人观的演变过程，但都体态奢华、着装华丽，气质脱俗品貌齐全。

这幅画取典许由和巢父的故事，是中国人耳熟能详的古代贤人传说：许由夏天住树上，冬天居洞穴，饿了吃野果。彼时尧帝年岁渐大，儿子丹朱不大成器，他听说许由的名字便前往求贤。许由不接受尧帝让位的提议，避到颖水之南箕山之下，躬耕田亩，丝毫没有为官的愿望。几年后尧帝又派使臣去请许由出世，许由听了二话不说跑到颖水边洗耳朵——尘世俗事脏了他的耳朵。许由的朋友巢父牵牛来河边饮水，看见这情形怪许由弄脏颍川水，不能再饮牛，牵着牛就回家了。这是一个隐士厌恶权力的故事，川又常行异想天开，大胆地用美女图把故事植入他那个时代，许由化身身着振袖的可爱少女，装束时尚的游廓女取代名士巢父，牵着小狗优雅地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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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两幅画归入浮世绘“见立绘”一系。

见立这个词在日语中本意选定、鉴定、诊断等意思，进一步则有模拟、仿制意义。用作文学手法时，我的理解，有两层意思，借代和用典。中国文学中借代和用典是两种常用的手法，古代文学中用典更是才子淑媛必用，常有唯恐被嘲读书太少、知识面不够广博之嫌；借代在我看来，一是增加美感，二就是借古讽今，逃避文字审查了。见立绘的产生，有大陆文化的输入、长期浸淫，也有日本人主体审美和思维与大陆文化的不谋而合。见立绘多数借用中国或日本历史上的故事，入乡随俗植入到绘师所处时代背景，同时必定留下足够明显的线索，引导观赏者的联想方向，让观赏者既品尝到典故运用的意外性，又刺激观赏者知识检索之意欲，正是这种点到而通的发现以及游戏性趣味带来的喜悦和快意，让人百玩不腻吧。

日文分析背书了我的理解：浮世绘中的“见立”由两个部分构成，一是“やつし”二是“まがい”。“やつし”手法一言难尽，姑且译作“借喻”吧，有将富有权威、神一样不可辩驳的存在改变外观、嵌入当世之意。这样的手法以及该手法的再创造形象在日本文学、美术、演艺界随处可见，被称作“やつしの美”（借喻之美）。有浮世绘研究家认为，严格意义上“やつし”和“見立て”不一样，前者限定用在人物身上，用乙人物引人们联想甲人物，而后者没有这个限定，可以让一花一草引发对某个人物的联想，比如松柏之比拟英雄。“见立”另一部分功能“まがい”（模拟到可以乱真），我的理解，这部分机能应该是用于保证借喻的品质，即甲换做乙的形象后，仍有非常写实的线索让大家认出原型。

见立（借代和用典）手法沿用至今日，已经深入日本文学、绘画、庭院设计、落语、插花等等领域，关于“日本人喜欢见立手法”的理论研究也各种拓展，比如丸谷才一（1925-2012，小说家、文艺评论家、翻译家、随笔家）与山崎正和（1934-2020，剧作家、评论家）有过对谈《日本人对见立之喜好》（日本人の見立て好き），这方面的专著亦有上市，如下。

研究“见立”的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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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插图：江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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