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防老千03(从骗子那赢点钱)
同学会上与梁秧的相逢,让莫顽重振精神。莫母忽然病重,找工无门又急需用钱的他,把希望放在了自己最擅长的德扑上——以骗制骗,技从骗子手里赢钱,不过分吧。
莫顽在知网看过梁秧的毕业论文,研究明清写意绘画对陶瓷装饰的影响。吃饭那天,他送了梁秧一樽清康熙豆青釉瓷瓶,本以为梁秧会喜欢,没想到被对方浇了冷水,她说自己如今兴趣转移了,“这瓶子放我家客厅,只会格格不入。”莫顽倒不在意,接话道,那有空去你家坐坐,我重新再买一件。
席间两人主要说了两件事。一件是梁秧讲读书时自己跟莫顽玩得来,甚至喜欢他,是因为莫顽跟别人不一样。但现在的莫顽太平庸了。这并非说“普通”不好,只是这条道不适合莫顽。人们有个误区,一个少年长大成人的标志,在于他融入并适应了这个社会。反之,我们会说这个人“长不大”、“像孩子一样”。但我们忽略了一个事实,长大并非只有一个途径,人可以往“社会”中长,也可以往“社会”外长。有的人天生不喜欢“社会”这个概念,渴望在社会外面的天地漫游,但这不代表他“没长大”。但是在如今的语境下,我们将这类人统称为“长不大的人”,实则是一种污名。这迫使很多达不到社会标准的大人缴械投降,不自觉地往主流人群靠拢,最终成为不尴不尬、两头不讨好的人。梁秧希望莫顽放开手脚做自己。
听到“放开手脚”,莫顽想到了孙悟空从石头蹦出来后在海边奔跑的画面。他答“好”。
其次梁秧告知莫顽,他们没有可能。如果莫顽对她还有情意,请断除这个念头。
“是因为我的普通吗?”莫顽问。
“不是,”梁秧说,“我有一个男朋友,在日本留学。”
这倒出乎莫顽意料。莫顽偷偷关注梁秧的微博和博客,了解对方的工作、生活、爱好,却从没见她透露过自己的情感。在莫顽看来,一段从不声张的恋爱,要么是这段感情并不明朗,要么就是梁秧在骗人。
“那你也挺 ‘社会’啊。”梁秧跟他开诚布公,到了这个份上,莫顽也不藏着掖着了,“为什么你有男友,我就不能喜欢你?”
梁秧听完愣了,愣了之后笑了,“今年夏天我也要去日本了。”
“啥时候走?”
“八月。”
“咱们还算不算朋友?”
“当然。”
“好,那在你离开前,我能不能约你玩?”
梁秧看莫顽,发现对方天真的脸孔上,那股幼时的机灵劲仍在,她答,“可以啊。”
莫顽不再跑面试,他接了他娘的药铺,也学习把脉听诊看舌苔,写药方和调药。学成后跃跃欲试,常常在他娘的药方基础上做革新,减掉一两味无伤大雅的佐药,结果让病人上火或者拉肚子。莫丁玲敲莫顽脑袋,说有些药单拎出来看似无用,但能起到辅助药效、减弱毒性或者调和辛烈之功能。“你做事总想出风格,这不错,但要警惕操之过急。”嘴上虽念叨莫顽,但因莫顽重新显露出来的活力,莫丁玲私底下倍感欣慰,她知道功劳在梁秧。
因梁秧的出现,莫顽确实一点一点恢复本真。高中时,他只觉每天上学充满乐趣,后来梁秧转到艺术班,他才意识到他期待上学只是因为能见到梁秧。与梁秧分开的一刻他同时顿悟了喜欢的含义,喜欢就是想跟那个人长久地待在一块,不管是说话或者沉默,坐着或追逐,内心的井口水面盈盈。如今他对爱情的观念如是,莫顽发现他喜欢梁秧。
周末重新焕发意义,因为周末就可以约梁秧出去玩。春节到梁秧远去日本的盛夏间隔,还有六个月的时长,每个月有四个周末,足够让他们去爬山,逛公园,听相声,淘CD,吃下午茶,在初夏的河畔露营,或者去邻省的海边看露天电影。梁秧喜静,念旧,爱自然,莫顽就将自己的性子抻长,细水长流,一步一脚印。虽说每每是莫顽主动邀约梁秧同行,实则是梁秧在引领莫顽观赏。
起初是爱屋及乌,后来莫顽也渐渐领略到个中三昧。一次两人逛美术馆,莫顽在沉默的注视中突然被一幅画卷入其中,画中的河面日光闪耀,漩涡泛发水银光泽,似在卷动,局部是如此的超现实,让人超脱;但整体又是如此的日常,让人怀想。他想到了人生中见过的无数的波面,风声、气味、颜色和淡淡的愁绪在记忆中复苏,他内心壮阔丰盈,徒增力量。
爱一个人,就会发现这世界之大,每一处都充满新奇。相处的时刻,不存在“浪费”一说,生活变作美好的探险。莫顽带梁秧去脱口秀现场。那时的脱口秀还属于舶来节目,爱好者寥寥,但气氛很好,主持人鼓动大家上台表演。莫顽被灌了整场美式幽默,看了看手机里平时记下的笑料——自创的谜语、歇后语和脑筋急转弯,决定给大家换一换口味。
他站上台,说有个农场,主人出了一趟远门,回来之后奶牛没奶了,问“为什么”?底下面面相觑,莫顽说,“喂草。”场面突然变得很冷,只有梁秧反应过来之后在大笑。他后来又接连说了几个冷笑话,比如“误把女友的红内衣放进洗衣机里,打一成语”,无人应和,他自问自答,“红颜祸水”。又比如“一碗西红柿鸡蛋面放在阳台,打一成语”,“素面朝天”。只有梁秧捧场大笑,观众发出稀落(通奚落)的笑声,有的直接发出嘘声,导致莫顽越说越小声,最后落荒而逃。
如今不时兴冷笑话了吗?这是莫顽离场之后的疑问。他记得小时候看台湾综艺节目,那里的主持人可是巧舌如簧,信口雌黄,百无禁忌。“真是见鬼啦。”莫顽跟梁秧感叹如今的时代像洁本《金瓶梅》,“小时候我在家找到上中下三册,封面都是黄色的,结果在被窝里翻了整宿,硬是找不出一点黄色描写,还以为是自己悟性太低呢。”
梁秧哈哈大笑,她读书时与莫顽同桌深受熏陶,是真的吃莫顽冷笑话这一套,时隔多年再听到,还是觉得逗。她花枝乱颤,因开心而脸色绯红,感到一种无拘束的自由,整个人如同雪山山顶的积雪因一声嘹亮的呼喊而震颤,一颗雪球引起纷扬的雪崩。她问莫顽,“还有吗?”“手机里还有一堆呢。”“那以后慢慢讲给我听,我好喜欢。”莫顽听了心里受到触动,点头,“没问题!”
两人相处的时光过一天少一天。七月时,他们相约去苏州游玩,看了一场戏曲,《水漫金山寺》。青白两蛇经过修炼,蜕变人形,白蛇素贞与许仙恋爱,结婚。金山寺方丈法海以除妖之名千方百计破坏两人婚姻,趁端午时节让许仙敬素贞喝下雄黄酒,使白素贞现了原形,许仙被一条巨蟒吓死。白蛇上仙山盗了灵芝仙草救活许仙,许仙仍害怕,被法海教唆藏于金山寺内。青白蛇引海水淹了金山寺,誓要讨回许仙。
莫顽是第一次完整地看完这个传奇故事,感动于爱情的千山万壑,不知不觉流了一脸泪。梁秧也流了一脸泪,但她却是为自己而流。她想到了一个怪人身处在一群普通人中间,久而久之难免会被普通人同化。这是莫顽。她还想到一个怪人和一个普通人相爱,最终这个怪人势必也会慢慢收心敛性,不做大梦。这是她自己。
梁秧跟那位在日本留学的男朋友并不相似,两人虽是大学同学,但趣味迥异,对人世的追求也不一。随他去日本,接着就读艺术专业,之后呢?或许做艺术品投资,开一家画廊,参加上流聚会,穿着得体,饮食精良,乏味的、一眼望穿的人生。之前梁秧会回避这些问题,当作眼镜面上的小小污迹——不碍自己向前看的视线。但今夜她在阳台看了很久的月亮,终于问自己,这是不是她想要的生活,这是不是她愿意相处的人?之后她给日本男友打电话,说她不打算去日本了。男友是聪明人,明白她的弦外之音,两人简洁地结束了这段关系。
原定去日本的那天,莫顽早早去梁秧的住处等她,距离飞机起飞的时间不到一小时,梁秧还没有动静,莫顽上楼敲门,看梁秧穿着睡衣,头发蓬松,睡眼惺忪。他问,不是上午的飞机吗?梁秧说,我不走了。莫顽愣了一下,问,为什么?梁秧说,什么日本男朋友,都是骗你的。莫顽诧异,这也能骗。梁秧说,我问你,哪类人最容易受骗?见莫顽不语,梁秧接着说,单身的男人。我还不是为了给你发好人卡,让你知难而退。看莫顽露出低落神色,梁秧笑出声,但跟你相处的这几个月,我蛮开心的。比一个人待着开心。
“你还欠我一个花瓶。”梁秧站在门边说道。
莫顽不知怎么回答。
“要不要进屋坐坐,看看我客厅是什么风格,重新送我一件?”
儿子与这么好的一位姑娘交往,了却了莫丁玲心中的一桩牵挂。本来是喜事,但莫丁玲内心茫茫——雏菊钻出旷野,更多是空落落的怅然。一天她感到腹部作痛,手撑着腰走了几步,身子像卸了力般无法掌控,跌坐下,自此卧病在床。
她自持为医,70年来从未踏入过医院,每有病症都是靠自己熬汤药自愈,这次的病症在她看来不外乎是一阶小坎。莫顽说不动他娘,特别是上了岁数之后,莫丁玲越加封闭,因封闭而越加自成铜墙铁壁的天地。她在家熬了三天的汤药,一天莫顽回家,闻到的不是药味,而是焦糊味,他在烟雾中关掉灶火,去卧室一看,莫丁玲昏迷在床上。
医院诊断为心脏病,日久操劳,加上一直硬扛没做身体检查落下的病根,以莫丁玲的年纪和症状,医生建议做搭桥手术,前期手术费用大概六万,莫丁玲没有医保,费用自付。莫顽自作主张应下手术。他知道一旦跟娘商量,准会得到一个否定的结果。
六万块,基本用光家中全部积蓄。手术做完之后,莫丁玲人一下苍老,走路需要人扶,语速也变慢。莫顽在家时时刻刻照料娘的起居,但终归手忙脚乱,把家弄得一团糟。梁秧一到周末就过来帮忙,给莫丁玲洗澡,一开始莫丁玲还拒绝,但梁秧有耐心,循序渐进,先是说只是给莫丁玲擦洗后背,在洗手间支了凳子给老人坐,戴上搓澡手套,抹上沐浴露,边擦边跟莫丁玲说笑,找准莫丁玲感兴趣的话题。莫丁玲感兴趣的话题一个是过去,一个是中药,梁秧就用问题来开话头,随便挑一种植物,问橄榄能成药吗。当然,将果实晒干,炒香,剥壳,仁可入药,用于润肺,解酒,解鱼虫之毒。而且还能当零嘴吃。莫丁玲如数家珍,渐渐入神,对梁秧不再生分。
梁秧给莫丁玲看自己的脸颊,说读书时脸上长痘痘,还是吃了阿姨开的清补药方子,现在才能如此光洁。您摸摸?这个方子现在还在她的钱包里,一上火她就开来吃,立竿见影呢。莫丁玲听了呵呵直笑,觉得这姑娘真会说话。梁秧给她擦完后背,说都到了这一步,索性就让我给你洗一洗吧。莫丁玲就像小孩一样答应了。
那天莫顽在客厅,听厕所梁秧和娘两人的交流,有些想哭。后来电视播放的新闻吸走他的伤感,他看到由樊融带队的当地警方抓获了一个诈骗团伙,戴手铐押上警车的一人看起来有些脸熟,经播音员介绍,此人即是团伙首领,在当地开设赌场,再从赌场中物色富有的受害者,引入骗局,以出千的方式骗取对方财产。
梁秧将莫丁玲搀扶出洗手间,把对方安置在半卧的躺椅上。
“你还记不记得这人。”莫顽指着电视中的罪犯低声问梁秧。
梁秧看了电视一眼,很快记起这个被警方带走的罪犯,就是高二暑假那年她打工的那家赌场的老板。
那年莫顽在对方赌场赢钱,被老板盯上,两人对赌,莫顽最终惨败,不仅输光赌资,还赔进十五万,他娘不得已拿出自己大半生攒下的积蓄赎人。多年行医,勤勤恳恳,一个子儿一个子儿地存钱,药铺老旧也不舍得装潢。这样一位憨态可掬的财迷老太,就是从那时起,因为失了钱,郁郁寡欢,身体和精神都走了下坡。诚然,莫顽进赌场是最大的错误,但如果没被这个骗子老板出千诱骗,以自己对德州扑克的熟练程度和资金管理水准,他和他娘,何至于此?
莫顽咽不下这口气,转不过这个弯。一个疙瘩结在他心里。
莫顽请了一位保姆来照料他娘。喂食洗澡、端屎倒尿的苦差,费用自然也不小。梁秧提出要资助,莫顽说自己有。实际上支付了三个月工资,账面就所剩无几。各种办法想遍,摸着人生的绳结回溯至问题的原点,莫顽想到了德州扑克,想到了那个挖坑让他跳的赌场老板,他看了一眼手表,心生一计。
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站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莫顽决定以牙还牙,以骗制骗。事物皆有两面,就像悬崖是恐高者的噩梦,却是攀岩者的天堂。在莫顽看来,真正的骗术讲究智取,不靠蛮力,有时仅凭一个好点子作支点,就能轻易撬走一座金库。不论及社会危害,这就是一项精密的艺术,一门充满趣味的挑战。
他的目的很简单。首先当然是挣点快钱、小钱,应付生活的难关;其次满足自己的报复心,顺便捋顺心结;第三是以自己所长过一把行骗之瘾,在骗场之中释放多巴胺和肾上腺素;最后是不对无辜者下手,这样才不会招惹警察。
要做到这四点,办法只有一个,以身涉险,借力打力,深入骗子虎穴,搅一搅他们的威风。
据他了解,诈骗界的骗术翻来覆去不外乎就是那么几种,只不过都是新瓶装旧酒。当时一种骗局卷土重来,各路骗子寻觅全国有钱人,假装做生意,把人引进局,在密闭空间内用赌博的方式宰完一笔,立即消失。
莫顽利用梁秧的资源,秘密登录她在房地产公司的后台,窃取了详细的房产信息,获知了哪些房产长时间空置,房主人在海外,无暇顾及。之后他在唐山、保定、沧州三地各挑选了一套独栋别墅,将自己编造的假名移进房东信息中。再将房产分别挂售于网上。最后联络一位信息贩子,将售房详情卖给对方。别墅的信息就这样流入骗子的网络。
很快保定的别墅就有人前来咨询。莫顽只消一听,就能辨出对方是什么身份。真正的购房者对价格敏感,他设置高于市场行情的价格,首先淘汰的就是这样一批人。中介则会问七问八,希望房子交给他来代理。唯有骗子意愿高昂,口气爽快,对房子的细节和手续毫不关心,当天就要看房。
来的是一对夫妇,女人挎LV皮包,男人晃着爱马仕皮带,虚张声势的骗子做派。莫顽蓄胡须,将两鬓推平,挑染白丝。一来是显老,二来是伪装。他还在关节处绑了个木板,假装瘸腿,用这个特点来让对方形成固定印象,让大家在心里锚定他,会下意识称之“那个瘸腿的”,方便他之后扬长脱身。再则“瘸腿”有利于聚焦,让双方第一次见面时快速形成对话落点。果不其然,男人刚看莫顽一瘸一拐地走来,开场白即是,“兄弟,这腿怎么伤的?”莫顽早有准备,“前几年当兵时落下的。”男人应声而入,“战友啊,怪不得看你亲切。”又转身对女人说,“你看大哥连拐都不拄一个,硬气!”对莫顽说,“不管买房这事成不成,这朋友我是交定了。”
三人在房子里转了一圈,相谈甚欢,俨然老友。期间女人接了个电话,说要跟朋友购物,男人从皮包掏出一叠现金,让夫人好好招待朋友。莫顽看着这拙劣的表演,寻思这诈骗剧本是二十年不更新啊,侧着头忍着笑,最后他准备好的各种房子文件,男人一眼都没看,说这个房子给他留着,大概这两天会给答复。
第二天,电话就打来,男人用蹩脚的上海话跟莫顽说,他决定要买这个房子。又喊莫顽编造的假名,“陈先生,跟你合作很愉快,我这边正好有几个战友,大家一起吃个晚饭,以后有机会做生意,大家发财嘛。”
莫顽唬他,“那我带我司机一起过去。”
对方立刻接道,“可能不太方便,有个好友是政府官员,怕私人饭局话没个把门,影响不好呢。您多担待。”
“成!”莫顽答应,“跟你这种有钱人合作就是痛快。”
隔天,莫顽被购房者带去一间酒店包厢,包厢内已经坐着两个“大人物”。一位是“某物流公司的大陆总代理”冯先生,另一位是“某地政府办公室主任”吴先生。这三人,穿着利落的西装,手戴金表,皮鞋锃亮,抽中华烟,喝轩尼诗。把该亮的都亮出来了。其中冯先生的手臂上还文着一个牙形图案。莫顽曾在樊融的办公室的白板上瞥到过这个图案,图案旁用磁石粘贴一张老头的照片。不出意外的话,这是属于这位老头统领的诈骗团伙。在这场局里,莫顽是陈先生,啥都没有,就是父亲有钱,英年早逝,遗产归自己,如今他打算把国内的房子全换钱,移居国外,理应被骗子当成一只肥羊。
且吃着,这种饭局,少不了龙虾、鲍鱼、海参。吃完抹抹嘴,随三人上楼进房间,接着洽谈房子和生意。莫顽“乘着酒兴”,把伪造的别墅房产证复印件拿给对方过目,还把另外几个房本都放出来,大剌剌地“炫耀”:“我爸在千禧年左右买的,表现最好的一套现在翻了十倍以上,牛逼吧。”三个人啧啧赞赏。
聊着聊着,三人就提议要打牌。莫顽随他们坐进牌桌,脸色酡红地看着,冯先生给他发牌,他摇摇头,“我先扒眼儿。”冯先生说,“没事,每人发一份,可以不下注。”前两把牌面都很大,莫顽就下了一注,赢了一堆筹码。起了兴头后,他从包里掏出一沓现钞,摆摆手,“现金下注才刺激。”
“兄弟是不相信我们?”吴先生说。
“这什么话?”莫顽酒杯不离手,“是不相信我自己,喝酒上头,对这堆塑料片儿没啥概念,容易扔得太狂。”
买房者从皮包掏出一沓现金,约摸有一万来块,“但现金带得不多啊。”
“怕啥?先热热身,”莫顽说话大舌头,“五星级酒店楼下都有取款机,没了再取呗。”
冯先生向两人使眼色,“就先按陈先生说的来。”
“等等,”莫顽制止冯先生的发牌,“玩高级的,玩德州。”
“听你的。”冯先生说。
按照诈骗剧本,这种赌局一般会玩个几小时,为了给甜头吃,前几把一定让受骗者赢,之后就给对方发好牌,比如“三张10”,引你All in,结果对方揭牌,“三张J”,不好意思,大你一点。这样记账下去,牌局结束,一算账,受骗者少则输个十几万,多能输个一百来万。愿赌服输,想赖账的话,“大人物”有的是黑帮兄弟,不还钱就砍人。转完账,等受害者回去醒完酒,意识到被骗时,骗子早已不知所踪。
所以前几局,输给你几千一万来块的,只是饵料,他们并不在乎。只是他们没料到,面前这个酒醉的瘸腿的男人,是有备而来。莫顽顺风顺水,已经赢了两万来块,终于拿到了关键的“暗三张”,他们要来收割自己了,这时他扶额,挠脸,用手指捏了捏鼻根处,鼻孔如愿流下两行鼻血。
他仰头,抽纸,一擤,鼻中事先塞着的两个小血袋就喷到纸上,摊开一看,像是血糊糊。
“妈的!”莫顽叫嚷,“犯病了。”
骗子看滴到牌桌上的血点,问莫顽什么病。
莫顽指了指脑子,“头里面长了个瘤,医生说要好好休养,今天跟兄弟几个玩得开心,酒喝多了,没想到真坏事了。”
“那先休息下。”吴先生看另外两人,提议道。
“恐怕今天要到此为止了,我要去医院扫个脑片,给医生看看。”莫顽把桌面钞票收进兜里,站起来,跌跌撞撞,“我这病没几年好活了,今天玩得不尽兴,兄弟有我联系方式,咱们明天弄个养生局,再好好玩一玩,我德州扑克很厉害的。”
冯先生看茶几上莫顽那几套房本复印件,向另外两人点了点头,意思是来日方长。他给莫顽开门,送他到酒店门口,说自己喝了酒,开不了车,给莫顽招了一辆出租车,付了车费,目送他离去。
什么布剪不断?瀑布。什么东西最像钱?假钞。哪类人最容易受骗?骗子。
哈哈。莫顽坐在车里,因又提炼出一则脑筋急转弯而自乐。
在通信工作中,酒店是最轻松的勘测场所之一,只需拍下里面的消防疏散图,即可按比例还原出平面图纸。与沧州那一伙骗子会面前,莫顽戴上眼镜,化身“四眼仔”,提前去了约定的酒店,通过地下停车场的步梯通道登上大厅,拐进一旁的公共洗手间,走入最深处的隔间,将门反锁。
他将两块拇指大的钠块用沾了煤油的纸巾裹住,再拴上绳子,绳子一端用胶带粘在马桶盖底部,当马桶盖覆盖,钠块将悬空于马桶口上。之后把一根沉香固定在马桶边缘,香的底端与悬挂钠块的丝线相交。经过测算,这根加粗的线香燃尽大概需要两小时,等烟头触线,线断,钠块就会掉入马桶水池。钠块与水会发生剧烈反应,这是高中所学的化学知识。做完这一切,莫顽在马桶盖上贴上“损坏,请勿使用”的告示,之后用铁丝将隔间门反扣,再在门缝贴上封条。离开洗手间,通过消防门,上楼,从而避开酒店大堂的监控。
莫顽进入房间,这次买房者带了三个朋友,连他五人在房间内坐定,闲聊几句,莫顽就发现这个团伙比保定那伙还要业余,台词都没背流利,信息前后矛盾,说是香港来的投资商,莫顽说话中途突然插入一句,“你哋食咗未呀?”投资商却一脸困惑,还要莫顽自找台阶,“看来我的粤语没学到家,见笑见笑。”一看就是刚入行的新手,莫顽决定好好给他们上一课。
几杯红酒落肚,很快就进入玩牌阶段。头几把莫顽照样拿到好牌,但他都盖掉,让骗子大跌眼镜,以为他是喝迷糊了。输了钱,莫顽就借口说手气不好,自己是重视风水的人,要换到背窗的位置。四骗子互看一眼,随即答应他的要求。刚在新位置坐下,他就提出第二个要求,“我感觉我跟孙先生八字相冲,我提议换一个发牌人。”
赌博骗局,基本只有一人擅长出千,把这人换掉,就变成正常的赌局。骗子们被莫顽这一搅弄,阵脚大乱,还未反应过来,莫顽又指示,“小亮你是属猴的吧,你来发牌。”没等人答应,他随手抓了一把钞票给他,“按小时给你付费。”
出千人把牌让给小亮。事到如今,只好将计就计——一个迷糊着的人,就算不出老千,几人联手也能赢他。
但他们不知道莫顽可是德州扑克好手,在德扑Ai的全球排名中位列第五十四号。他亦很快得知他们互相串通的手势含义——挠头、咳嗽、捏鼻、左手下注五百或右手下注皆有所指。要在这种局面下赢钱,就要打保守之战。莫顽只拿到高牌才跟注,比如高对子或者两人头牌,其余一律盖掉。有一次他拿到JQ底牌,翻牌2、9、10,可以听两头顺子,有四张8和四张K总共八张牌可以听,赔率适合跟注,但是通过对几人手势的观察,他发现一人的底牌极可能是一对K,另一人手握8和J,自己的八张听牌此刻剩下五张(减去两张K和一张8),这时的赔率不再适合跟注,他果断弃牌。
靠卓越的牌技和精准的观察,一小时不到,莫顽就赢下三万来块,他看了一眼手表,想着厕所的机关差不多开始发挥作用,警铃适时响起。响声让几个骗子身子一顿,手法娴熟地将桌面现金收起来。不多时房间铃声大作,前台来电,说一楼的厕所突然冒出大量浓烟,触发了烟雾报警器。目前正在排查原因,客人无需惊慌。走廊上响起了纷乱脚步声。
“听说酒店的警报器一响,附近的派出所都会出动,咱们在这赌博,万一他们上门排查,很难解释清楚。我看我们先停一停,等一等再玩。”莫顽提议道。
几个骗子心有惴惴,他们倒不怕牌局被发现,而是担心自身或多或少存有案底,万一被警察查到,这单诈骗不成,反将自己折进去。因此听到莫顽的说法,都纷纷点头赞同,把房间恢复原样,借口有事,先莫顽一步陆续离开。
独留莫顽在房间慢悠悠地收拾残局——对方叫来的餐食还热乎着呢。正吃着,口袋中的双卡手机就响起,以为是骗子跟他约下一次见面的时间,一看屏幕,来电是“娘”,莫顽心里咯噔,按了接听键,是保姆的声音,说你妈昏迷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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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郑泽帆 编辑 | 赛梨
原文链接:《从骗子那赢点钱,不过分吧?| 骗子莫顽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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