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0多章的现代言情小说（小说连载此生爱难全）

三十一

第二天上午，建军开着三轮车，拉着一车厢礼物，拥军坐在建民的自行车上，媒人李秀云骑着单车跟在后面，一行四人浩浩荡荡地向若兰家出发。

虽然两家离得很近，可是建民还是第一次来到这儿。若兰家的贫困情况，超出了建民的预料。

两间低矮破旧的茅草房，门西边是一间锅屋，都是二十年前若兰父母结婚时盖的。没有院墙，一个小小的院落，堂屋窗户南边有两棵高大的苦楝树，遮蔽着中秋依然火热的太阳，给院内洒下一片荫凉。锅屋旁边盖着猪圈，南边有兔圈鹅圈，西边靠近邻居院墙的地方用网子圈着，养了二十多只草鸡。走进屋内，空间逼仄，陈设十分简单。一张老式三抽桌，放在当门正中靠墙，里间有一个老式柜子，一个木箱，漆面斑驳，黑不溜秋，还是若兰母亲陪嫁的东西。外间桌子旁边铺着一张木床，是若兰父母的床铺。里间也有一张同样的木床，只是没有了床腿，四角用土坯垫着，上面挂着一个白色胡椒眼儿的纱线蚊帐，这便是若兰和妹妹梅菊的栖身之处。里间靠南墙摆放着几只盛粮食的泥囤、柳条囤，盛放小麦面、红芋面、玉米面的三只面缸。还有锄头、木锨等几件农具，靠墙立着，窗户上面挂着几把镰刀······

建民一行四人把礼品从车上搬下，送到若兰家中，屋子里立刻满满登登，连客人也坐不下了。若兰爹赶紧领着客人来到前院，在侄子进步家落座。建军来了，少不了老同学光明作陪，若兰叫来了光明哥，他们在一起抽烟、喝茶、拉呱。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若兰父母今天真是高兴，家里啥时候这样热闹过。今天来得可都是贵客：村主任建军，那是若兰未来的婆家哥哥；媒人李秀云，那是大名鼎鼎的妇女主任；电工拥军，承包着村里的窑厂，那也是一个红人；至于建民，更不用说了，准女婿一个，邮电局正式职工，吃商品粮的，有几个农村女孩能够高攀得上。若兰爹精神焕发，满面红光，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若兰娘更是高兴得直抹眼泪，出来进去一顿忙乱，拿东忘西，不知道要干什么。

男人们在堂屋里喝茶聊天，妇女们下厨做饭。今天的大厨就是若兰的二堂嫂，负责凉拌炒菜烧汤。大堂嫂是二厨手，负责洗菜切菜配菜。若兰的婶子杀鸡宰鹅，添柴烧锅。若兰娘在自家烧好稀饭馏上馍，就到前院帮忙褪鸡毛鹅毛。若兰也忙得小辫不沾脊梁骨，前院后院一通跑，一会儿拿烟递茶送水果，一会儿还要招呼前来看热闹的左邻右舍、大娘大嫂，给孩子们发糖果。

马上要开饭了，一共两桌。若兰爹、若兰叔、大堂哥团结、二堂哥进步、还有光明哥陪着四位客人在堂屋就餐。若兰娘、若兰婶子、大堂嫂 、二堂嫂、光明嫂、若兰及六个小孩在锅屋，用两个案板拼在一起，又坐了满满一桌。

这屋里推杯换盏，猜拳行令，那屋里大人小孩，热热闹闹。一顿订婚宴吃了两个多小时，终于结束了。建军和光明喝得半醉，满脸通红，互相搀扶着走了出来。媒人李秀云叼着烟，满嘴酒气，拉着若兰一个劲儿地笑，连连夸赞若兰漂亮文静。

客人要告辞了，按照风俗，男方拿的礼物是不能全部留下的，要回礼一部分。于是，若兰娘回了一箱酒，一条烟，一只鸡，一条鱼，几种糕点各回了两包，水果各回了一些。还有粉丝，是万万要回的，扯扯捞捞来来往往吗。

若兰的婚期定在阳历年的元旦，算算还有三个多月，建民很满意，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

三十二、

因为中午剩了不少的饭菜，晚上的时候，若兰一家三口和叔叔一家大小十二口人又在一起吃了一顿晚饭。若兰爹让若兰拿来了三斤月饼，共十二块，大人每人一块，剩下一块切成四半，四个小孩一人一半。他又开了一瓶濉溪大曲，和弟弟及两个侄子喝了起来。若兰爹说：“今儿个是八月初十，离八月十五还有五天，除了梅菊在学校不能回来，咱两家在一块提前过一个团圆的中秋节。”

这一天，若兰爹真的高兴。虽然说若兰没有考上大学，但是总算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婆家，他很是满意。建民买的礼物可不少，烟酒都很高档。若兰爹还是第一次抽百寿牌的香烟，平时他只买春秋牌的，而且多数用于招呼别人，他自己习惯抽他的老烟袋。濉溪大曲也是好酒，他喜欢喝两杯，可是买不起瓶装酒，总是在街边的酒馆里打上一点散酒。

十几年了，他没有和弟弟在一块喝过酒，现在终于又坐到了一起。还有他从小抱大的两个侄子，这十几年来都和他很生分，见了面也不言语。今天，两个侄子一左一右，不停地挟菜敬酒，“大爷”长“大爷”短地叫个不停，让若兰爹激动得不行。三杯酒下肚，他就醉了，说起当年他背着弟弟去河南省夏邑县讨荒要饭，餐风露宿，恶狗追赶，弟兄两人差一点被饿死的往事，若兰爹老泪纵横，泣不成声。若兰叔抱着哥哥痛哭，之后又拉着若兰的手说：“兰兰啊，你的学习成绩那么好，高中毕业之后没钱复读，我不能帮你一分钱，叔对不起你呀！”若兰擦干了眼泪，对叔叔说：“叔，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要再提起了，现在不是很好吗。”若兰婶子忙说道：“今天是兰兰订婚的大喜日子，你们弟兄俩不要哭天抹泪的。咱都是一家人，今后有啥事情尽管说。“她又转向若兰娘：”嫂子，以后地里有什么重活，俺哥干不了的，让你的两个侄子帮着干。”团结和进步随声附和：“是啊，大爷大娘，以后有什么事，你们尽管吩咐。”

若兰婶子今天的收获很大。她求建军办成了一件事，让她的儿子进步在村委会帮忙；又在拥军的砖窑上订了一窑砖，价格便宜；临走的时候，不忘嘱咐妇联主任李秀云，给香香和甜甜介绍对象；她的四个孙子孙女，平常哪里吃过水果，这一下拿着香蕉苹果当饭吃，再加上鸡鱼肉蛋，小肚子都吃得滚瓜溜圆;她们一家大小十二口人都跟着改善了生活，吃到了平时见不到的鸡鸭鱼肉、喷香的糕点和新鲜水果，顺带着又过了一个全家团圆、其乐融融的八月十五。

若兰爹喝得大醉，若兰娘搀着他回家休息。若兰到家清理了一下礼品，除去回给男方家的部分，余下的已经所剩无几。一箱十二瓶的大曲酒喝了一半，还剩下六瓶。一条百寿烟中午招待客人吸了五盒，若兰爹又送给媒人李秀云两盒，剩下的三盒给了团结、进步和光明，他自己一盒没留，还是吸他的老烟袋。一只鸡一条鱼还有猪肉，中午都上桌了，家里还搭上两只大肥鹅。四种糕点桌上各用了两包、剩下两包。月饼只剩下一斤，留着中秋节那天梅菊回家再吃。若兰还给梅菊留了两个苹果，两个桔子，一嘟噜葡萄，六根香蕉，其余的已经被这么多人一扫而光。说出来大家也许不敢相信，长这么大，若兰一家都没有吃过香蕉，苹果、桔子、葡萄偶尔吃过两次。梅菊不能回来，若兰想让她尝尝香蕉的味道，所以给她多留了几根。

还有两套布料和鞋袜，若兰挑出一套送给梅菊。多少年来，作为妹妹，梅菊很少能穿到新衣服，都是捡姐姐若兰穿小了的衣裳。

对于结婚的日子，若兰觉得时间太早。她的年龄还小，她还想在家里多过几年自由的日子，多陪陪父亲母亲，挣点钱贴补家用，等到梅菊考上大学以后再结婚也不迟。可是母亲说：“刘家急着要结婚，反正已经订婚了，早晚都是人家的人。幸亏两家离得很近，你想啥时候回来就回来看看，结了婚也一样。”

若兰不好再说什么，只有听从父母的安排。

三十三、

秋收秋种结束之后，若兰仍然接着去镇上学习裁剪技术。这个时候，她的手艺已经能够独立的裁剪缝纫。加上她的手脚麻利，做工精细，一丝不苟，深得师傅的喜爱。那时候，一件上衣或裤子裁剪加锁边五毛钱，做成成衣手工费一块五到两块五。若兰每天起早贪黑加班到半夜最多能做大约十件成衣，能给师傅挣二十来块钱。她本可以出师，但是自己没有钱买缝纫机、锁边机，只能先在师傅这儿帮忙。师傅每月发给她六十块钱工资，多劳多得，外加一点提成。她想等自己挣够了钱，买来机子，自己再出摊单干。

因为已经和建民订了婚，每天中午，她便来到邮电局建民的宿舍，和建民一起吃午饭。两个人燃起了煤球炉，从家里带来面条、馒头、青菜，在这里开起了小灶。

如花在临涣小学上班，离邮电局不远。自从经人介绍认识了建民，她就对建民很中意，下了班没事的时候，总喜欢到邮局来找建民。虽然建民拒绝了她，可她还是锲而不舍。有两次，如花碰到了若兰，知道了建民在和若兰交往。看到真正“如花”的若兰，她才晓得自己彻底没了戏。三个人碰面的时候，建民有些尴尬，他只和若兰说话，不再理会如花。可是，若兰很大方，她觉得建民这样做有些不妥。看到建民冷落了如花，她就有意和如花说笑，生怕如花难过。若兰觉得，即使建民不喜欢如花，也不要这样对待人家。女孩子是很容易伤心的，尤其面对自己很喜欢的人。 如花看到若兰这样大度，又善解人意，从内心里感激，她也喜欢上了这个美丽善良的女孩，她想要结交若兰这个朋友。

如花第三次遇见若兰的时候，若兰正在建民的宿舍里做饭，看到如花进来，若兰热情地跟她打了招呼，并说：“如花，你也在这儿吃午饭吧，我今天刚好买了一点猪肉。”如花说：“我老远就闻到肉的香味了。这样吧，我再去买两个小菜。”如花不由分说，跑到街上的小饭店里买来了一碟盐水煮花生，一碟熟牛肉，三瓶啤酒。若兰炒了一个猪肉土豆丝，一个煎豆腐。她俩摆好碗筷，就等着建民下班回来。

建民下了班，还未走进宿舍，就听见了两个女孩子的笑声。一跨进门，看到如花和若兰坐在桌边，桌上摆着四碟菜，三瓶啤酒。如花对建民说：“建民，今天你不要赶我走啦，我和若兰已经成为好姐妹了！”看到若兰点了点头，建民无可奈何地笑了。他实在佩服若兰化“敌”为友的本领，一个虎视眈眈的“情敌”，硬是让她变成了亲密无间的朋友。

一个月很快过去了，若兰领到了第一笔工资六十元，外加提成二十元。第一次拿到自己挣到的钱，若兰高兴极了。她给父亲母亲各买了一双鞋袜，给梅菊买了一条红色的纱巾，又给她十五块钱作为当月的生活费。剩下的钱，她悄悄地扯了一块毛料，她想亲自给建民做一件西服。建民的生日就要到了，她要送给他一件礼物。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那天中午，若兰把刚做好的西服叠得整整齐齐，装在袋子里，又从街上买了一些饭菜。她准备给建民过一个生日，给他带来一个惊喜。

若兰兴冲冲地赶到了建民的宿舍，看见门锁开着，知道建民已经回来了。若兰推开门，发现桌上放着两盘菜，一瓶打开的白酒放在旁边，瓶里的酒喝掉了一大半。一盒香烟抽空了，烟灰缸里放着十来根烟蒂。再看床上，建民一身酒气，醉醺醺地躺在那里。若兰这一下吃惊不小，除了家里来了客人，建民平时不喝酒，不抽烟，今天这是怎么了？

若兰上前推了建民一把，他睁开朦胧的双眼，看到了若兰，嘴里立刻嘟囔起来：“若兰，我对你这么好，你的心里为什么还要想着别人？！”若兰被他说得莫名其妙，责怪道：“建民，你怎么把自己灌成这样！”建民又嚷：“我要喝酒，我还要喝酒！”若兰伸手去扶建民，猛然发现，在床的里侧，放着一封拆开的信。她拿过信封，看到上面赫然写着“梅若兰”的名字，寄信人的地址写着“安徽师范大学”。她急切地拿过旁边揉皱了的信纸，一行行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信的结尾署名“汉明”。若兰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脑门，耳朵里“嗡”地响了一声······

三十四、

若兰手里拿着汉明的这封来信，才算明白了建民醉酒的原因。她气愤地责问建民：“你为什么要私拆我的信件？！”不等建民说话，她把西服扔在床上，转身走出了宿舍。

若兰跑出了邮局，来到浍河岸边，沿着河道一直往西走，到了一个背风的地方坐下来，从口袋里拿出那封让她望眼欲穿的来信，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若兰：你好！

见字如面，这已经是我写给你的第四封信了。

本来我以为你在母校复读，所以前三封信都寄到了学校，还寄去了两本复习资料。今年暑假，我没有回家，留在这个城市勤工俭学。开学以后，我在报到的新生中找了好久，也没有见到你的身影。于是我给多多写了一封信，才知道你因为家庭的原因并没有复读，选择了退学去学习裁剪技术。

若兰，你是一个学习刻苦，成绩优异，有理想有抱负的女孩 ，为什么这样轻易放弃了自己的梦想？家庭有什么困难，我们可以一起面对，共同克服，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而要自己独自承担！

若兰，大学生活轻松活泼，丰富多彩，一群中文系的“天之骄子”在这里激扬文字，豪情万丈，踌躇满志。这里才是你的用武之地，你的理想所在。大学能给你的梦想插上飞翔的翅膀，让你在广阔的天空中翱翔，来到这里，你一定会大展宏图，大有作为！

若兰，你才二十岁，正是大好的青春年华，一切都还来得及。你从现在开始复习，明年参加高考，我在美丽的校园等着你 。当我们重逢的那一刻，我一定带你去爬“百尺浮图”的赭山，让你一睹“四时不谢之花，终年常青之树”，登高远眺，俯瞰江城；当我们重逢的那一刻，我一定带你去游“邑中风景最佳处”的镜湖，千株绿柳，万条柔丝，低垂摇曳，倒映水中；当我们重逢的那一刻，我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张开双臂拥抱你，大声地告诉你：“我爱你！”，我们永远不再分离！

想念你的汉明，急切盼望你的回音！

1986年9月13日

若兰手捧汉明的来信，读了一遍又一遍，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打湿了信纸，模糊了字迹。汉明的前三封信，若兰没有收到，那时的临涣高中，没有专门的复习班，不多的复读生被分散安排在应届班里面。毕业之后，若兰一次也没有去过学校。再说，哪个老师会在意一个已经离校学生的信件呢，可能早已当作废纸，卖给了收破烂的。

从这封信的日期来看，正是写于若兰订婚的日子，阴历八月初十，阳历九月十三，若兰记得很清楚。今天是阳历十二月一日，这封信已寄到了两个多月，应该是建民扣留了它。

那么， 这封信还能够改变若兰的命运吗？就在昨天，若兰刚刚跟建民领取了结婚证,建民和她成为了法律上的夫妻。建民说，他要送给自己一份特殊的生日礼物。退一步说，即使若兰不和建民领证，她还能回到喜爱的校园吗？欠下一大笔银行贷款，腿部落下残疾的父亲还能负担得起她和妹妹两个高中生吗？汉明家里有兄弟姐妹六人，同是农村，同样家境贫寒，他作为一个在校大学生自顾不暇，还有能力帮助若兰吗？这只不过是他的美好愿望罢了。

深冬的天气寒冷刺骨，若兰在河边坐了一会，冻得手脚麻木，她从地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慢慢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阴沉沉的天空飘起了蒙蒙细雨，冰凉的雨丝淋在若兰的脸上，分不清哪是雨水，哪是泪水 ······

三十五、

若兰沿着浍河走到家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小雨渐止。房门锁着，父亲和母亲应该都在田地里忙着。

若兰站在院子里那棵粗大的楝树下，仰望着这棵和她同龄的大树，陷入了遐想。这棵楝树是她出生的那一年父亲亲手栽下的，为了庆祝即将出生的第一个孩子，父亲满怀欣喜地种下这棵拇指粗细的树苗，以示纪念。梅菊出生以后，父亲又在旁边栽下了另一棵楝树。这一大一小两棵楝树枝叶交错，并肩携手，共同成长。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如今，这两棵树苗都已长成繁茂的大树，高大的树冠就像两把巨伞，遮挡着夏天炙热的阳光，给这个农家小院撒下一地荫凉。若兰娘在两棵树的中间拴上一根绳子，用来晾晒衣服被子。

而若兰和梅菊姐妹俩，也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她俩就像这两棵郁郁葱葱、茂盛挺拔的大树，在风雨中相依相偎，依恋着父母，守望者家门。

楝树，别称苦楝，哑巴树，落叶乔木。性喜温暖湿润气候，喜光，耐干旱、严寒、瘠薄。楝树材质轻软抗虫蛀，纹理细腻有光泽，易加工，是制作家具、农具、乐器、木雕等的优良用材；它的叶、枝、皮、果能提炼楝素，可用于生产牙膏、肥皂、洗面奶、沐浴露等；花、叶、种子和根皮均可入药。

这种楝树在若兰的家乡普遍种植，随处可见，常常栽培于寻常百姓人家的房前屋后。江浙一带讲究“前樟后楝”，宅前要种樟树，宅后要种楝树，这样才大吉大利。北方不适宜樟树，宅前宅后都栽种楝树或泡桐这两种成才很快的树种。 而“楝”与“连”同音，寓意延伸，象征着发展。

楝树的主干笔直，树形优美；羽状的叶子，叶形秀丽；紫白色的花蕊，芬芳幽香。楝树花并不招人眼，但花期很长，有的年份能持续一个多月。花开的时候，翠绿丛中点缀着一簇簇的淡紫色花朵，给人带来一份恬静、安然、健康与美丽。

楝树上的果实叫苦楝子，俗称“楝枣子”，青碧、圆溜、光滑，很耐看，极像一颗颗未成熟的酸枣或葡萄，先青后黄。楝枣子性味苦寒有毒，据说，小孩偷吃了苦楝子会变成哑巴。但是，山羊很喜欢吃楝枣子，当地有一句俗语，形容一个人语速很快，说话又啰嗦，就叫：“羊吃楝枣子—不离秧”。

若兰喜欢楝树，喜欢它的姿态优雅，简洁清爽；喜欢它的平平凡凡，朴朴实实。她更喜欢苦楝花，喜欢它的轻紫婉约，纷纷扬扬；喜欢它淡雅的色彩，小小的花瓣小小的蕊，小心翼翼地开放，浓郁的芬芳，沁人心脾；珍惜它作为殿春而开放的情意，繁华落尽之后的从容。现在，她也更加理解了楝树的花语：孤独的楝树荡漾思念的忧伤。

此时正是寒冬季节，树叶落光，只有老熟枯黄的苦楝子挂在树上。一阵北风吹来，一串串苦楝子掉落在地上。若兰捡起一串苦楝子，轻轻地嗅着它那独特的味道，不由得想起了北极君的那首名为《苦楝子》的情诗：

当心情不是自己的时候

快乐在你那里

痛苦也在你那里

那已不叫思念叫苦恋

想起五月的楝子花

花开时是如痴如醉的甜蜜

就连飘过的云，驷去的风

也沾染了快乐的香溢

然而

到收获的时候

所有的青果都变得苦涩

苦得都让痛

痛得透彻

苦得都让快乐

全部淹没

我心里的苦楝子

你可知道

我为了那时花开

把所有的都交到你手里

痛苦、快乐、微笑、眼泪

还有未来

我甘愿承受

四季交换带来的暗疾

风雨雷电任意蹂裂的创伤

冷热炎暑对肉体的侵蚀

我心里的苦楝子

你可知道

三十六、

一棵普通平常、朴实无华的苦楝树，仿佛昭示着若兰的人生和爱情。一个贫困的农家女孩，她的命运能够掌握在自己手中吗？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命中只有八斗米，走遍天下不满升。”若兰其实并不相信命运，可此时此刻，在书上读到的这两个句子一下子跳到了她的脑海里，她感到那样痛苦无助，那样悲观失望。

若兰正在楝树下胡思乱想，她的母亲肩上扛着一麻袋刨花，从隔壁院里走了出来。看到若兰站在院中，头上的围巾和身上的衣服都淋湿了，眼睛好像哭得有些红肿，若兰娘有些惊讶，问若兰：“今天下着小雨，你怎么回来了？”若兰说：“我有点感冒了，想来家歇歇。”

若兰娘赶紧把刨花放到锅屋里，打开堂屋门。给若兰倒了一碗热水，让她喝下，又拿来干净的衣服，给若兰换上。

若兰娘告诉若兰，前天，她的两个妗子（舅妈）和两个姨妈一起来过了，都是来给若兰“ 添箱”的。（注：淮北风俗，女孩出嫁前，亲戚要买来被面或衣服布料提前送到女孩家，姥姥、舅舅家通常要添置被面，谓之“添箱”。）若兰娘说着，打开了柜子，从里面拿出了两条丝绸被面，一条大红色，一条水绿色，鲜艳夺目。若兰娘喜滋滋地抚摸着被面，对若兰说：“这条红色的是你大妗子买的，这条绿色的是你二妗子买的，多好看啊！明天我就去集上扯被里、弹棉花，抓紧时间把被子给你缝上。”

说着又打开一个红布包袱，从里面抖出两块布料，一块是红色带黄花的绸缎小袄面料，一块是深蓝色的裤子面料。“这两块布料是你大姨、小姨买的，一块做小袄，一块做裤子。”若兰娘一边说着，一边拿着布料在若兰身上比划。

若兰坐在床边，无动于衷。若兰娘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并不发烧。就对她说：”你大（方言：爸）在光明家给你做家具呢，你快去看看！“说完，拉着若兰的胳膊就来到光明家。

光明家的边屋里传来锯子和刨子的声音，若兰走进来，看见父亲正在锯木头，光明正在刨木头，村子里的木匠大叔负责组装，一件件家具已经初具雏形。一个大衣柜，一个高低橱，一个菜橱，一张写字台，一张大方桌，两把椅子，还有一个盆架。早在去年，若兰爹就刨下了屋后的几棵高大的楝树和泡桐树，晾晒了一年，今年秋天拉到集上用电锯刺开。楝树适合做牚，泡桐适宜解板，这两种木料配在一起做家具，堪称是最好的组合。

见到若兰走了进来，三个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光明说：“兰兰，看看还满意吗？嫁妆都是最新的样式。”木匠大叔也说：“颜色漆成橘黄色的 ，眼下最时兴的颜色。”若兰走过去，笑着说：“光明哥，木匠大叔，你俩辛苦了！家具做得很好，我都满意。”

若兰爹满脸喜悦地说：“兰兰，建民家条件好，咱家也得给你多打几件嫁妆，免得被人家瞧不起！一共做这几件家具，你看行吗？”若兰说：“不少了，八大件了。”若兰知道，为了给她做嫁妆，家里已经倾尽了钱财。

若兰从边屋出来，又跟着母亲来到光明家的堂屋。大堂嫂和二堂嫂都在，每人手里拿着一个花绷子，在刺绣枕套，光明嫂在缝纫机上扎着枕头的花边。一看见若兰，三个嫂子都笑逐颜开，齐声说：“兰兰，我们都在给你做嫁妆呢！”若兰看到，两个堂嫂绣的是“鸳鸯戏水”，一方粉红的枕套，一对彩色的鸳鸯栩栩如生，旁边的荷花和水草袅袅娜娜。真个是：鸳鸯交颈绣衣轻，碧沼藕花馨，偎藻荇，映兰汀，和雨浴浮萍。

三十八、

建民一觉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晚。看着桌上杯盘狼藉，他才想起自己喝醉了。他的头发晕，心发烧，口干舌燥。起身去倒水，看见地上有一件衣服，捡起来一看，是一件崭新的西服，恍惚中记起若兰好像来过 。他在床上找了一遍，没有找到那封信，他猜到一定是若兰拿走了。建民有些懊悔，他知道这次若兰肯定生气了。

事情的起源是这样的：邮电所里有一个邮递员叫赵刚，住在离梅村不远的赵庄，负责梅村一带的邮递工作。赵刚读高中的时候，和若兰同届不同班。因为兄弟姐妹众多，家庭贫困，赵刚没有读完高中就辍学了，当了一名邮递员。赵刚从初中时就和若兰同校，因此对她很熟悉。知道建民追到了若兰，赵刚直夸建民有福气，他还告诉了建民若兰在学校的一些事情。

若兰上高中的时候，被班里的男同学私底下封为“校花”，不下十个同班和外班的男孩喜欢她。若兰班里有一个男同学叫宋如意，住在矿区，家境殷实，是家里唯一的男孩，深受父母的宠爱。宋如意学习成绩还不错，只是娇生惯养，飞扬跋扈。

宋如意在高一入学的时候就看上了若兰，之后想尽办法接近她。先是递纸条试探，然后写了一封又一封的情书，塞进若兰的书包。最后买来各种小礼物，在若兰上学或放学回家的路上交给她。可是若兰不为所动，他送的情书、礼品一律不收。

若兰明确表示，上学期间不与任何人谈恋爱。宋如意坚持了一年，处处碰壁，只得作罢。后来，他转移视线，又瞄上了班里的另一个女孩玉侠，拿出追求若兰的那一套方法，不久，就俘获了玉侠的芳心。

建民听后有些得意，又有些吃醋，原来，上学的时候，若兰就有这么多的追求者。

有一次，建民的两个中专同学来到临涣找建民玩，建民叫来了若兰一起吃饭。若兰走后，两个同学都伸出了大拇指，夸赞若兰漂亮有气质。他俩临走的时候拍着建民的肩膀，开玩笑地说：“你小子艳福不浅，好好珍惜，这么漂亮的媳妇，可要看好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建民的心里，从此有了戒备。

八月初十，若兰和建民订了婚，建民的心里才踏实起来。可是，中秋节刚过，建民就接到了那封来信。

那天中午，赵刚经过建民的宿舍门口，停下自行车，从邮政包里拿出一封信，敲开建民的宿舍，问：“梅若兰在吗？”建民一看是若兰的信，就说：“一会儿就来，我交给她。”赵刚放下信，转身走了。

建民手里拿着信，一看来自安徽师范大学，心里嘀咕开了：看字迹，这应该是一个男生写的，可是他没有听若兰提起过，他只知道若兰有一个好朋友叫多多，考上了一个财会学校。从赵刚的口中，他知道宋如意上了一所商业学校，再说，若兰早已拒绝了他，宋也找到了自己的意中人。那么，这个寄自师范大学的来信又会是谁写的呢？

左思右想，建民把信件藏了起来，他想观察一下若兰的反应，是毫无所知，还是有所期盼。他知道，若兰是个内心单纯透明的女孩，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心里有事也不会遮遮掩掩。

一个多月下来，若兰没有任何反常之举，这证明她并不知道这封信的存在，建民的心完全放下来了。

昨天，他和若兰领取了红本本，结成了合法夫妻。今天又是他的生日，建民心里高兴，决定好好庆祝一下。他提前买了一瓶酒，两个菜，想等若兰来了一起过个别样的生日。

这时，他忽然想起了那封差点被他遗忘了的信件。他从被褥下面拿出来，决定交给若兰。可是，好奇心又驱使他想看一看信的内容。他找出一把小刀，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把封口拆开。没想到，看完信的内容，建民醋意大发，妒火中烧。他把信纸揉成一团，打开白酒，一口气喝下小半瓶，直到烂醉如泥，躺在床上昏睡不起。

三十九、

建民坐在床边，回想着那封信的内容，他没料到还有一个叫汉明的男孩深深地爱着若兰。汉明是若兰的同学，她果真有事瞒着他，这让建民非常恼火。

订婚以后，若兰在镇上裁缝店学习的时候，每天中午都到邮电局来和建民一起吃午饭。两个热恋中的年轻人单独相处，建民不免想入非非，蠢蠢欲动。他几次暗示，要和若兰发生亲密关系，都被若兰婉言拒绝了。建民觉得，一定是若兰心里还想着别人，才会对他如此冷淡。

建民拿起那件西服，他知道这是若兰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桌上还放着没打开的饭菜，那是若兰买来给他庆祝生日的。一个本该高高兴兴、甜甜蜜蜜的生日，被一封信件搅黄了。

建民用凉水洗了一把脸，头脑清醒了一些，他决定马上到裁缝店去找若兰。

建民骑着自行车，来到丽人裁缝店门口，看到一个学员走出来，赶忙告诉她让若兰出来一下。那个学员对建民说，若兰今天下午没有到店里来。建民想，若兰肯定是回家了。于是，他骑着车子，又匆匆忙忙往家里赶。

建民来到若兰家里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若兰父母正坐在堂屋里吃晚饭，看到建民来了，慌忙起身让座。

建民打过招呼，问：“若兰呢？”若兰娘说：“兰兰说她累了，没有吃饭就睡下了。”建民掀开布门帘进到里间，屋里黑黢黢的，没有开灯。他叫了一声若兰，若兰没有答应，翻身面朝墙壁。

若兰娘跟了进来，拉开昏暗的电灯，对若兰说：“兰兰，建民来了，你起来吧。”若兰说：“我今天不舒服，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建民呆了一会儿，若兰没有理会，他只好回家了。

第二天早上，建民又来到若兰家里，想和她一起去镇上。可是，若兰已经早早地走了。建民知道，若兰还在为昨天的事情生气。

中午下班的时候，建民又来到裁缝店门口接若兰，可若兰对他还是不理不睬。到了晚上，若兰要加班裁衣服，仍然不出来。第二天，依然如故，若兰埋头做衣服，任凭建民在门外寒风中等候。

到了第三天中午，如花来找若兰，说要做衣服。若兰猜到一定是建民让她来的。果不其然，如花拉着若兰来到邮局，建民已经做好了饭菜。三个人坐下来吃了一顿饭，算是给建民一个台阶。

刚刚吃过午饭，如花借口有事赶忙离开了。建民说：“若兰，对不起，我不该拆看你的信件。”若兰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建民，你心里要是有什么别扭，我们可以分手，现在还来得及。”建民说：“我从来没有想过和你分手，我太爱你了，所以才会这么在乎。请你原谅！”若兰说：“我希望这样的事情以后不要再发生。我是一个说话算数的人，从答应你的求婚那天起，就没有别的想法。你要是不放心，我把这封信烧掉。从今以后我们都不要再提这件事情。”

若兰说着，来到煤球炉前，从口袋里掏出那封信，在建民眼前晃了晃，然后连同信封，一起放到了燃烧着的煤球上。红色的火焰窜上来，迅速吞噬了信纸，转眼间，只剩下一撮灰烬。

几天后，若兰给汉明写了一封简短的回信：

汉明你好！

你的第四封来信我已收到，内容尽知。

谢谢你这一年多来对我的挂念，我的家庭情况不允许我回校复习，大学只能成为永远的梦想。

另外，还有二十天我就要结婚了，你也不要再给我写信了。今生我们不能比翼齐飞，来世当共结连理！

祝你学业有成，前程似锦！

梅若兰

1986年12月10日

趁着建民不上班的时候，若兰买了一张邮票，把这封回信塞进了邮筒。这一场风波才算慢慢过去。

四十、

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离若兰出嫁的日子还有三天。

建民给若兰买来了“三转一响”，三转：自行车、手表、缝纫机，一响：电唱机。这是八十年代结婚男方必备的四大件，也代表着当地农村的最高水准。

至于选择什么牌子，要看各家的财力。最好的名牌自行车是“永久”、“飞鸽”，最好的名牌缝纫机是“蜜蜂”、“蝴蝶”。其实若兰对物质并没有什么要求，建民有能力就买，没能力也不强求。

“过红”的那一天，建民把“三转一响”都送到了若兰家。自行车是“王冠”牌，手表是“宝石花”，缝纫机是“牡丹”，还有一个杂牌的电唱机。

这边，为了给若兰陪嫁，家里也已经尽了最大能力，花尽了钱财。

若兰和建民商议，她想把手表送给妹妹，梅菊上学能用得着。电唱机留给父母，父母亲爱听戏曲。建民心中很不舍，但是又不得不表示同意。

按照当地风俗，结婚的前一天，男方要给女方送红衣，谓之“上轿红”。

这天一大早，若兰和建民就坐车来到县城百货商场，购买第二天两人婚礼上要穿的衣服。若兰买了一件红上衣，一条深蓝色裤子，一双棕色皮鞋，一双红袜子。建民买了一套篮色中山装，一双黑色皮鞋。

买好东西，两个人手里拎着大包小包，有说有笑，兴高采烈，往商场门口走去。

就在这时，若兰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她回头一看，一个熟悉的身影向她大步走来，原来是同学云峰。若兰惊喜地叫了一声：“云峰！你怎么也在这儿？”云峰说：“我在淮北师专上学，今天没有课，到姐姐家来玩，陪着小外甥来买东西 。”若兰这才知道，原来云峰考取了淮北师专。若兰问：“你读的什么专业？”云峰答：“历史系。”若兰想起，上高中的时候，云峰和汉明关系最好，两个人都喜欢历史。现在，云峰如愿以偿，而汉明 ······

云峰问若兰：“ 你现在在哪儿上学呢？”若兰不好意思地说：“我已经下学了，在学习裁剪技术呢。”云峰有些吃惊：“你的成绩那么好，复习一年肯定能考上，为什么要放弃呢？可惜了。”若兰说：“我父母身体不好，妹妹也要读高中，家里负担不起，只能选择退学。不过，我也很喜欢裁剪，干一行爱一行，我有信心把裁剪这一行干好。”云峰说：“你做事认真，将来一定是个好裁缝。”

看到若兰手里提着大包小包，云峰问：“你一个人来县城逛，还买了这么多东西。”若兰说：“还有一个人呢。”她刚要把建民介绍给云峰，转身发现建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有了踪影。若兰赶紧和云峰告辞，到处去找建民。

若兰在商场转了几圈，没有找到建民，她心里很着急，还要赶快回家呢。若兰想，也许建民在外面等她呢。出了商场大门，在一个拐角处，若兰终于找到了建民，他正站在那儿低着头抽烟。若兰心里很不爽：“我找了你半天，你跑到这个地方吸烟。刚才碰到我同学了，你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就走了。”谁知，建民铁青着脸，冷冷地说：“又是你的一个追求者吧，我站在旁边会碍事的。”

听了这句话，若兰顿时气晕了。她用力把手中的东西摔在地上 ，用手指着建民，愤怒地说：“刘建民，你真的是不可理喻，你太让我失望了。这才过去几天，你的毛病又犯了。这婚，我没法结了。”说完，她不顾周围人诧异的目光，转身快步离去。

作者：风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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