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困户怎么能脱贫(这样赤贫的家庭)

走 访 记

贫困户怎么能脱贫(这样赤贫的家庭)(1)

六月的一天,领导突然问我:有个学生满脸都是红点,是不是因为生活老师不负责任,夜里让蚊子叮的?你了解一下情况,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思忖了一下,迅速在脑子里把典型学生过滤了一遍,说:这孩子应该是家住淮河北岸的邻县六年级学生小路(化名),她家连床都没有,蚊帐就更不用说了。极有可能是周六周日回去在家里被蚊子叮的。

为进一步确认,我来到孩子的教室,一看,果然是她:整个脸、脖子、胳臂几乎被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红斑点覆盖:有的已经化脓,混沌的脓包盘踞在红斑点之上,志得意满,趾高气昂;有的开始结痂,猩红中透着微黑,依附粗糙的皮肤,诡异地暗笑,传递阴森的气息;手挠的血色印记,蜿蜒在脓包和结痂点之间,纵横散乱。看得我倒吸一口凉气,那红斑点仿佛就在我的身上,痒痛似蚁群爬过骨髓……

班主任刘老师正搂着孩子的头,一边抹药,一边暗自垂泪。

和泪眼婆娑的刘老师交谈了几句后,我把她家的情况简单地向领导汇报了一遍。

尽快去她家走访,买两张床、两顶蚊帐及其他生活用品,帮助解决一点实际困难。领导干脆地指示。

第三天,我们来到了小路位于淮河岸边的家。

贫困户怎么能脱贫(这样赤贫的家庭)(2)

能称为家的地方,至少有几间能遮风挡雨的房子。可小路家的房子,说是棚更合适。

棚坐落在一块地势较高的土丘上。砖墙的红和彩钢瓦的蓝在浓得化不开的绿色中很是扎眼。

一条沙泥混合并夹杂鹅卵石碎砖块的小路寂寞地通往她的家。年代久远的缘故,一些碎砖只露出红的尖点,踩上去,脚硌得微痛;被踩进泥里的白杨树的叶子,过早地枯萎,不合时宜地堆叠于葱茏的盛夏;繁盛的杂草东一丛西一缕地蔓延,荒芜得让人心慌;脚步过处,一阵绿色的蚂蚱惊惶,扑棱着,从草里硬生生地蹦起来,碰手,打脸,然后斜刺里疾飞,撞在杂草的更深处,窸窸窣窣,似乎在盛夏的阳光里压抑地呻吟。

四间房子,毛坯墙,没有勾缝。水泥砂浆薄厚不一,很多地方溢出了墙面,惨白,成了凝固的巨型眼泪。三间主屋,一间厨房,七八十平米。屋子有两扇窗子,没有玻璃,外面钉了纱网,不严实,右上角耷拉了下来,形成了一个黑乎乎的洞。蚊子应该是从这成群结队进去的吧?

大门有气无力地歪斜,破旧不堪,羸弱如灰,似乎用手轻轻一戳,便会化为粉齑,四处飞扬。右边,张贴着建档立卡贫困户信息、帮扶措施、帮扶成效等公示栏,雨淋风吹,红的早已褪色,白的更加苍白。这是功能很奇怪的标志性告示,告知的对象似乎只是脱贫验收的各级检查者。随着扶贫工作的深入,还会有一拨拨人来到这里,看看,问问,记记,拉几句家常,说几句早日脱贫的鼓励套话。帮扶责任人也会经常到家算算收入,根据上级的指示,再贴上新的标志,如此再三,直到扶贫结束。

根据通例,像小路家这样的贫困户,乡里一般都会安排一些公益性岗位,如护林员、保洁员之类,发工资,凑够国家的脱贫标准。至于干不干活,干多少活,估计没人问。说穿了,就是白拿钱,每月按时领就是了。看看公示栏,果然,小路的父亲共兼了三个公益岗位,再加上其他收入,粗粗估算了下,收入正好是一家七口人的脱贫标准。

房前的场地是泥土垫成的。刚下过雨,烂如泥沼。场地周围堆着红砖、破石棉瓦、烂桌子、破盆、破塑料袋。空气中弥漫着死鱼烂虾的腥臭。

贫困户怎么能脱贫(这样赤贫的家庭)(3)

走进屋内,屋里的东西和外面一样杂乱:旮旮旯旯堆放着主人舍不得丢弃的东西:破窗子、破门、破桌子、破口袋、破玻璃,甚至还有几双破皮靴。整一个破烂收集场。西边的屋里堆满了用蛇皮袋装的稻谷,一直堆到屋顶。靠南的墙边竖放着一张破床,没有凉席,一张稍显干净的破旧床单铺在同样破旧的被褥上,那是孩子爷爷的床铺——这个家庭唯一一样看着顺眼的物品;正屋稍显空落,没有农村常见的供桌,没有饭桌,甚至没有一条哪怕粗糙的凳子。屋内的地坪应该是泥土拌石灰夯实的,凹凸不平,疙疙瘩瘩,乌黑发亮。让我想起某部从高空拍摄的黑白镜头的高原群山;东屋是父母和四个孩子的卧室,地牢般潮湿阴暗,空气中腐烂的霉味一如幽灵,如影随形。靠东边墙角的地面,放着一张木板,一头摆放枕头,这是孩子父母的床,他们常年睡在这里;西边的墙角,一张一米多宽的灰黢黢木床不知有多少年了,床的中间放着竹子编的床板——我们三十年前睡的俗称的床笆子。这是姐姐小路和三个弟弟的床铺。没有蚊帐,没有竹席,没有一块平坦一点的木板。四个孩子就这样挤在上面,一夜又一夜。

炎夏,蚊子肆虐的夜里,孩子不断拍打的声音似乎陡然在耳边响起……

赤贫。

赤贫得令人窒息。

唯一的亮点是床上还有一本翻开的书,墙上糊着小路在幼儿园时获得的一张奖状。七年了,那张盖有印章承载希望的奖状早已泛黄,发卷,变脆,但仍舍不得丢弃。

不论多穷,家长的心灵之墙上都糊着着满满的奖状。期望孩子读书,学本事,挣钱养家,撵走贫困,过舒坦日子。那是每一个贫困家长的大梦,也是每一个正受贫困煎熬孩子的大梦……

无法再看下去,我匆匆走出屋子,到四周转了转,没有厕所。孩子的大伯说,哪有什么厕所啊,这房前屋后,草里树下都是他们家的厕所。

没有水井,也没有自来水。厨房里一口水缸和门前放着的几只装满清水的白塑料桶显示,水是从别处挑来的。

孩子的父亲一脸黧黑,脚上套着一双过膝的橡胶皮靴。听说我们要来,早早把放在河里的虾网收起来,站在路口等我们。小路表情木讷,和三个弟弟站在屋前的场地上,一言不发。

小路的大伯说,小路家是这个村最穷的。她妈妈痴呆,孩子多,年龄小,都需要人照顾,父亲离不开,只有靠种田,到淮河里逮鱼摸虾为生。

这地方能住人吗?不是有异地搬迁政策吗?我们问。

他们在街道分到了房子,七口人,一百七十多平米呢。不过,远得很,离这二十多里路。

为什么不住那里?偏要住这里?

谁不想去住啊,又大又敞亮还干净。可要去住了,家里的十几亩田怎么种?来回四五十里,净在路上折腾了。又没有固定收入,他们一家吃什么……

我们哑然。

因地制宜。这个词十分自然地蹦入脑海。再仔细一琢磨,为一户人家的因地制宜,投入的资源成本太大。毕竟,相当数量的贫困人口仍需要政府过问、兜底。

还有,淮河的鱼虾多,农闲时,在河里下网,弄点鱼虾到集上卖,够买油买盐了。小路的大伯继续说。

他指着两个最小的孩子:别看他们小,可都是逮鱼摸虾的高手。

当我们每天都在沟河湖堰到处楔牌子挂标语,战战兢兢地向家长口干舌燥地宣传防溺水,却仍不时有孩子溺水身亡的痛心消息传来时,这家的孩子却在淮河清凌凌的水中打仰八河、扎猛子、摸鱼虾,挣钱补贴家用,不能不感叹穷人孩子生命力的顽强。

你睡地上,不怕得病吗?地那么潮湿。

不会。小路的父亲嘴一咧:我有一块厚帆布,当床垫铺在床板上,隔潮,你看,我们不都好好的?他用双手在面前上下比划了一下。

说话间,小路妈妈走出了厨房。她的衣服很破,但干净。白脸,短发。门牙没了,一直看着我们笑。

别看她傻,她能记住我的电话号码。小路的父亲一脸得意。

果然,在小路父亲的要求下,她清晰地报出了电话数字。

我得看着她,不能出远门。万一出啥事,孩子不是没有妈了?傻是不错,再傻,也是孩他娘。放学回家看到娘在家里,孩子会很高兴的。穷就穷了吧。

一通大实话,让我想起那些无数远离孩子外出挣钱的家长。以让孩子过上好日子的名义,轻易抛弃了长情的陪伴,毁掉了多少孩子的梦想和未来!

屋里堆那么多的稻子为啥不卖啊?眼看新稻就要接上了,再不卖,陈稻更卖不上钱了。有人接着发问。

领导啊,小路的父亲接上话说,稻子便宜得很,才七八毛钱一斤,不够本钱啊。再等等吧,说不定哪一天呼啦一下又涨起来了。

和其他贫困户不同,小路的父亲虽然被贫困的利刃刮得遍体鳞伤,却未失去对未来的希望,就像从未失去对淮河的希望一样。

菜园里的菜都干死了,你们吃什么呀?我们指着菜园里稀稀拉拉的菜苗问道。

吃野菜啊,你看,边上有好多野苋菜,一掐一大把,今天掐了,过两天又长出来了。淮河里边还有野菱角、鸡头米、莲蓬籽,都能吃。那些从河里逮上来,卖不掉的小鱼小虾,掐掐挤挤,每天随随便便都能弄个一大盆,凑合凑合就够了……

他憨笑。黑黄的牙齿和黑黄的脸在夏日的树荫下格外分明。

淮河里好东西多,只要不懒,就饿不死。现在是穷,等孩子大了,能挣钱就好了。他们几个在你们学校上学,啥钱也不用花,老师教得也好,等个几年,孩子考上大学就好了……

看过熊西平先生关于淮河的描写:河里的鱼虾真多,捉回的鱼虾吃不完,满场子晾着,晾干了用囤子盛了,茓子茓了,比粮食还多,过冬呛红辣椒吃……

离开了这么一条淮河,小路一家的生活会怎么样?

故土,再穷,也值得留恋。更何况,这河,还能馈赠给他们丰饶的可吃可卖的美味呢。

小路最小的虎头虎脑的弟弟此时正兴趣盎然地逗弄白塑料桶里的小龙虾,张牙舞爪气势汹汹的小东西,在他手里,就是一个活玩具。

……

卓别林说过,贫穷决不是有魅力或可汲取教训的事。描写贫困、渲染贫困,绝非本文的写作目的,更不是抹黑扶贫攻坚的成绩。小路一家的贫困应属极端个例。但是,这个极端的个例告诉我们:脱贫之路,依然复杂、遥远、漫长……

贫困户怎么能脱贫(这样赤贫的家庭)(4)

个人简介:游宇,上世纪六十年代末生于河南固始。现供职于固始县国机励志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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