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人讲的话(清华最好玩儿的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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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群星璀璨的民国大师里,
赵元任先生也是特别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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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元任自制的新年贺卡,“短语”“长思”及手绘的钟表,可见巧思
他是语言奇才,会讲33种中国方言,
还掌握了英、法、德、日、西班牙多国语言,
因为在语言学方面的卓越成就,
被称为“中国语言之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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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0年,赵元任回国在清华任教,这是他在教室的自拍,黑板上写着“物理课讲授,摄影师、被摄者为同一人兼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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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启超、王国维、陈寅恪、赵元任被称为清华四大国学导师,当时年仅33岁的赵元任是最年轻的一位
他以跨学科的天才著称,
本科在康奈尔大学学习数学,
又以哲学博士的学位从哈佛大学毕业。
28岁就在清华任教,
33岁成为“清华四大导师”中最年轻的一位。
他开设的课程,
横跨数学、物理、音韵学、心理学等等学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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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元任与妻子杨步伟、四个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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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之余调解两只猫的矛盾
更有趣的是,
他同时是一位热衷自拍的摄影大师,
一百多首“流行音乐”的作者,
一生敬重妻子的平权先锋,
喜欢带娃的好爸爸,
还是猫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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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0年,英国哲学家罗素访华,赵元任是他的翻译。每到一地,他便能以当地方言翻译罗素的演讲,名噪一时
在他一生流徙的经历中,
他悉心保留下来了大量照片,
成为了解这位大师、了解历史的重要素材。
他的二女儿赵新那和外孙黄家林,
则花了近二十年时间把这些照片收集整理成书,
以《好玩儿的大师》为书名出版。
一条专访了赵元任的外孙黄家林,
和他聊了聊外公的一生。
他说,外公的许多成就,
其实出发点就在“好玩儿”。
撰文:周天澄
责编:陈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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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元任与杨步伟(右一)的初相识
1920年9月18日,28岁的青年赵元任去看望表哥表姐,表姐请来了自己在日本医科大学的一些同学来做客,其中就有比赵元任年长三岁的杨步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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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步伟在赵元任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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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你,杨步伟医生”
杨步伟出身于南京的望族,受到良好的教育,是中国第一位医学女博士,日本学成归国后设立了一家医院。她以性格飒爽、讲话厉害著称,对赵元任的第一印象是:“这位赵先生只说了几次笑话,都没说出太多意思来,可是总是笑眯眯的……手里拿着一个照相机,舍不得离手似的”。
说笑话而未得到欣赏的“赵先生”,对杨步伟展开了追求。彼时他也刚从美国留学回来不久,在清华大学任教,隔了没几天就邀请大家去清华小聚,借故拍下了更多杨步伟的照片。其中一张的注释写道:还是你,杨步伟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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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杨二人的结婚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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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后,两人在天台招待老朋友罗素
两人于1921年成婚,非常新潮。他们摒弃了一切排场仪式,仅仅在公园拍摄了一张结婚照(当然也是赵元任自己掌镜)。他们分别请了自己的好友胡适和朱徵来吃饭,在两位好友的见证下,这桩婚姻就算礼成。
赵元任后来问他的老友、英国哲学家罗素,“我们的婚姻是不是有些保守?”
罗素回答说:“简直是太激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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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葡萄三连拍
这对夫妇恩爱相偕了六十年,当年“相机舍不得离手”的赵元任也确实拍了一辈子的照片。把他留下的大量照片和各类传记、日记等对照来看,“大师”的形象也会变得立体起来:调皮、爱玩、好人缘、对治学的热忱,以及对家庭的眷恋。
他很喜欢自拍,堪称最早期的“自拍达人”,加上爱玩爱闹,所以自拍中有许多幽默的巧思。
在一组“吃葡萄三连拍”中,他把自己吃一颗葡萄的过程分为“have some?”“before”“after”三个阶段,记录了细微的表情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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尝尝电伏特的滋味
他吃过的东西不少,1919年,他在康奈尔大学当物理讲师时,曾把电池的正负极放在舌头上,因为想要“亲口尝尝电伏特的滋味”——也没有忘记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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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演话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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获得竞走比赛第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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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手脱把骑自行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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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朋友一起去划船
他也不仅仅是一个只在书斋的学者,事实上,他颇有运动活力。根据在美国期间的照片,他非常积极地参与爬山、攀岩、划船,还曾在竞走比赛中获得了第一名。某次学习滑冰,他把缓冲垫放在不同位置,并且留下不同角度摔得四仰八叉的自拍,像是在做“自我保护”的实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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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习滑冰与自我保护
他给自己拍照,也给朋友们拍照。和他同时在美国留学的中国留学生中大师辈出,有胡适、竺可桢、任鸿隽、过探先等等。赵元任人缘很好,和其中的一些保持了终生的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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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好友李方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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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元任镜头下的语言学家罗常培(站立者),正在做方言记录研究的工作
中国科学社也诞生于这一批留美的年轻人之中——这是近代中国影响最大的民间科学团体,赵元任是《科学》杂志的主要撰稿人之一,因其兴趣广泛,所以撰写翻译的稿件从音乐、心理学、伦理、物理等等领域,无所不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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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元任所作、翻译的文章涉及催眠术、电机、道德实验等等,足见兴趣之广
好友胡适后来在演讲中提到,“赵先生的天才很高,而且各方面的天才都很高,他的天性之厚、做人之可爱,在朋友中,很难找到。”
家人也是他镜头下的重要主题。他和杨步伟一共抚育了四个女儿,赵元任喜欢孩子,对带孩子这件事乐在其中。二女儿新那后来回忆,自己小时候得了肺炎,父亲耐心为自己敷药,一边敷药一边哼唱九九乘法表。后来病好了,新那顺便学会了乘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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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元任与杨步伟携女儿坐船
大女儿如兰后来也在自传中写道,父亲从不强行训导孩子学习什么,他自己爱音乐,便自己写歌带女儿一起唱。又会把新买的乐谱放在钢琴上,让女儿有兴趣就自学。如兰后来成为哈佛的音乐学博士,并执教于哈佛音乐系。
赵元任一生中几经流徙,他早已认识到“别的东西丢失还可以补救,照片和日记如果丢失就无法弥补了”,于是在战乱时,把日记和数千张照片寄去了美国,由昔日在康奈尔的同学鲍勃·金保管。这些珍贵的资料才避免遗失在战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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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赵元任童心未泯,携全家一起敲锅迎接新年
二女儿新那后来承担了整理父亲全集和年谱的重要工作,也起心动念要把那些照片都整理出来,没想到后来“一发不可收拾”。后来,她的儿子、赵元任的外孙黄家林也参与进来。
黄家林说,母亲直到人生的最后时光都在牵挂此事,确保整理工作已经有着落了才安详离开。一条找到黄家林,和他聊了聊关于他外公“好玩儿”的一生。
以下是他的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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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女儿新那被大女儿如兰捉弄,在镜头前伸舌头,但赵元任很喜欢这张
根据我妈妈的回忆,外公拍照和别人不一样。别人拍照都要对光、明亮,但是他就喜欢弄些阴影在孩子的脸上,拍成个大花脸。
有一张全家照,拍照的时候我大姨(如兰)捉弄妈妈,说拍个伸舌头的照片,结果最后照片出来,只有妈妈在伸舌头。
其实后来补拍了一张更加正常的,但是外公就是喜欢那张伸舌头的,把那张分送给朋友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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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镜头下的家人
外公特别在乎一家人在一起。1938年,外公接受了去夏威夷大学当客座教授的邀约。要举家一起去美国的时候,我妈妈(赵新那)就不肯去。她说从来没见过我外公对她发脾气,唯独那一次。最后是我外婆和她说,你要不去就一家人都不去,反正一家人不能分开。
我们家一直是外婆强势一些。1973年,外公外婆回国,周总理接见,照片登报以后,有朋友问我:“你外公怎么变得那样矮?”——他们误把总是走在周总理边上的外婆当作外公了!包括之后赴宴也是如此,都是外婆坐在主宾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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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步伟晚年手臂疼痛抬不起来,赵元任每天为她梳头
有一次,我外婆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发脾气骂我外公,就那么骂了两个小时。外公后来突然恍然大悟似的来了一句:“我今天总算知道红烧肉怎么做了”。感觉就是“你骂你的、我想我的”,外婆听了以后就更生气了。
还有一次,是我大姨还很小的时候,外公在她床边弹琴,外公一边弹,她就一边哼一边摇。一次她忽然不摇了,脸也涨得通红,外公一看果然身上手上都已经脏了,空气里也是一股臭味。但他气定神闲地说,弹完这一段再来处理,音乐教育非常重要,曲子万不可随便中断,把我外婆弄得哭笑不得。
他写过一个合唱,叫《唱唱唱》。一开始是三个声部的合唱,因为我三姨四姨还没出生,所以是外公、大姨和我妈妈三个声部,等到三姨出来了,他就又加一个声部;然后四姨出来了,他又加一个声部了。后来纪念赵元任诞辰100周年活动的时候,几个姨都回来了,又重新表演过一次《唱唱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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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元任对天文也有兴趣,正在用小孔成像为女儿解释日食的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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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女儿小中与风车的合影
1932年的时候,美国有一次日全食,他自己对天文学也有兴趣,就把车开得飞快,带着几个女儿去“追日食”;1937年,抗战全面爆发了,外公和全家从南京一起南下昆明,路上颠沛流离的,当时没有钢琴,他就在纸上画了琴键,教孩子们弹钢琴;到了昆明,他们给我四姨(小中)买了个风车当玩具,组装好以后,两夫妻自己先玩得不亦乐乎。后来才想起来这是给四姨的玩具,于是赶快把四姨拉过来拍了张照,就算给她玩过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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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院子里抖空竹
他和孩子的相处里,主要就都是这样的事儿。他不是那种对孩子期望很高、要求很多的那种父亲。他就是自己喜欢玩儿,也喜欢跟孩子们一起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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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科学社成员合影
前排:任鸿隽(左3)、赵元任(右4)、杨杏佛(右2)、胡适(后排右5)
国内经常介绍中国科学社是1915年成立。实际上,按照赵元任的日记,科学社1914年6月份就成立了。到了8月份,他们就选出了社长、书记、秘书等等,已经完全成型了。
那几个发起人都是在康奈尔的留学生,因为在这之前,中国在自然科学方面还很不发达,他们希望能够发起一个社团,来科普一些知识到国内就好了。
他们请到朱少屏在上海负责出版《科学》月刊,主要是翻译一些科普文章。那时候国内标点符号都没有,到了《科学》杂志,才第一次有了标点符号。
当时,我外公已经在哈佛攻读哲学博士。他的兴趣范围广,知识范围也广,不同领域的科普文章都看得懂,也能够把它翻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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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元任收藏的《科学》杂志合订本四卷
1915年到1918年《科学》(创刊号)的特目,其中包括用数、永动机、催眠术解惑、音乐等板块,从特目可以看出赵元任的投稿数量之多和兴趣范围之广。(图注出)
当时杨杏佛是编辑部长,他在康奈尔主持编辑工作,可能因为外公效率较高的缘故,所以杨杏佛总是问赵元任要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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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元任在康奈尔时期的成绩单,包括着哲学、物理、数学、音乐等,可以窥见兴趣之广、成绩之好
杨杏佛曾写信给好友胡明復,内附一首打油诗,名为《寄胡明復》,其实是间接地向赵元任要稿子(胡明復当时与赵元任同在哈佛):
自从老胡去,这城天气凉。
新屋有风阁,清福过帝王。
境闲心不闲,手忙脚更忙。
为我告“夫子”,《科学》要文章。
(注:“夫子”是赵元任的绰号)
赵元任见诗也回他一首:
自从老胡来,此地暖如汤。
《科学》稿已去,“夫子”不敢当。
才完就要做,忙似阎罗王。
外公后来曾经有一段时间在中国科学社的稿子上花的精力时间太多,还被哈佛大学提醒,要他注意自己的学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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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元任与胡适是终生挚友,在不同阶段拍摄的照片中也都能见到胡适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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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丽思漫游奇境记》由白话文翻译写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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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科学社社歌由胡适作词、赵元任作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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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四十岁生日时,赵元任代表朋友写了一首风趣的白话文打油诗贺寿:
……
你是提倡物质文明的咯,所以我们就来吃你的面,
你是提倡整理国故的咯,所以我们都进了研究院,
你是提倡白话文学的咯,所以我们就啰啰嗦嗦地写上了一大片。
……
他和胡适在很多东西上谈得来,中国科学社的社歌,就是胡适作词、外公作曲。他第一次翻译《阿丽丝漫游奇境记》(现多译为《爱丽丝梦游仙境》)的时候,书名是胡适取的。胡适是白话文运动的先驱,外公也很认同他,所以那本书是以白话文翻译的,他觉得,只有用白话文才能体现那本书的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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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统计,赵元任一生创作了一百余首歌曲
他还给胡适很多新诗作了曲子。其实国内音乐界的观点来看,他先是一个音乐家,之后才是一个语言学家。胡适、刘半农那群人,写了新诗,他觉得好玩的,就拿来谱曲。当年陈独秀被抓,胡适做了一首《小诗》纪念,翻来覆去很简单的几句话。我外公也拿来作了曲子。后来有歌唱家受邀演唱,觉得不可思议,短短的来回几句话竟也成了一首歌。
1973年的时候,外公外婆回国。我印象中的外公并不是一个很会主动发起话题的人,但是如果你和他说话,他就会非常认真地答复你。我在火车上问他,音乐上的四三拍和八六拍有什么区别呢。他非常耐心地给我讲解了节奏强弱的变化——在音乐上的爱好,他从来没有忘记过。
除了音乐,他也喜欢跟同学一起玩耍、体育竞争之类,反正只要是他做得了的,我觉得他兴趣都有。一旦有兴趣,他就真的会去做,而且总能做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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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好音乐的赵元任也尝试过多种乐器
他还喜欢在外面一个人走路步行,边走边思考问题,曾经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陌生家里去,他也没带吃的,就跟那人说,希望能买些食物。结果那个人把他当做是流浪汉,给了他食物,也不要钱。外公说那不行,一定得给钱。就这么争执了一番,闹了个乌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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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入史语所
外公一生最怕做官,他不喜欢复杂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只想一心把他的学问做好。
1928年,外公离开清华,加入了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和老朋友杨杏佛、蔡元培等人又做了同事。他们想要他去当史语所的所长,他特别不愿意,推荐了傅斯年当所长。
后来有人会质疑,为什么每每有人提起赵元任当总干事,傅斯年总是反对?以为傅斯年是嫉贤妒能、是怕权力旁落之类。其实傅斯年是因为了解他,知道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做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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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怕做校长,赵元任逃去了美国,图为赵元任一家和朋友在清华留美监督处
1932年又有一次,清华要他当校长,他自己不肯,就推荐梅贻琦当校长。那时候梅贻琦在美国当清华留美监督,他说“那我去把他替回来”。正好史语所的语言组也要买设备,所以他顺理成章地向史语所请假去了美国。梅贻琦则因此回国,成为了清华大学最有名的校长。
1946年,我父母从美国先行回国。前面说过,外公最在意一家人在一起,本来是打算稍晚就回国一家人团聚的,甚至船票、手续、行李都已收拾办理妥当。结果当时的教育部部长朱家骅一直催他回国,希望他出任中央大学校长。外公就为了躲这事,所以才拖着没回来。后来世事变化,一拖就是二十多年未能回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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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方言记录
他真正关注的是他的学问。从1927年开始,他就在全国各个地方田野调查、做方言研究。大概是走过了江浙一带的吴语区;然后是湖南湖北一带;还有江西、安徽等。研究的领域还涉及少数民族,你看他的照片,也有拍摄一些瑶族、彝族的风土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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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学的科学研究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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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孙女几乎也由喜欢孩子的赵元任一手带大,并且也成了赵元任的研究对象。1951年,赵元任发表了研究婴孩语言的论文“Cantian Idiolect”
我从小听妈妈说,他治学的特点是“用科学的方法研究语言”。他找到不同方言的“发音人”,收录了大量的录音资料,记录发音曲线、语调高低等等,确实是非常科学的方法。1937年的时候,抗战全面爆发,他们举家从南京南下去昆明,他还随身携带了湖北方言研究的资料素材。最后《湖北方言调查》是在昆明成书的。
我总觉得他的身体状况其实并没有这么好,因为在江西、湖南、湖北,都有他生病的照片。但是他就是喜欢这个。他还有一个很有名的“倒读英语”,把英语读出来,录音,然后倒过来放,从尾放到头,他就倒着念一遍,录下来以后又从尾到头放一遍,就变成了正常顺序的英文——感觉他做这些事情,主要还是为了好玩儿。
当时出版社问我这书起个什么标题,我说:这事儿好玩儿了(笑)。其实“好”玩儿,既可以念第三声,也可以念第四声。外公他确实是喜欢玩,他有好奇心,有好奇才会有兴趣去做。
他做这些事儿不是为了争一个第一,或者有什么成果。他做完了以后自己很高兴,很享受这个过程,这就是他最“好玩儿”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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