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前25回分析(红楼梦后40回为底稿的院宇结构与管理规例视角)

《红楼梦》后40回为“增删五次”之底稿的

院宇结构与管理规例视角(上)

甄道元

摘要:曹雪芹的“五次增删”,必有一个增删的底稿;后40回是该底稿的后半部之章回;人们今天看到的120回《红楼梦》,是增删过的前80回与未增删过的底稿后40回,二者的“拼接”之物;底稿中的文字,在增删的前80回中留下了痕迹,并构成了继承与创新之间的矛盾,即“毛刺儿”;后40回与前80回之间的关系,是底稿与改作之间的关系,并非续作与原作之间的关系;这种关系,是不可逆的。

关键词:石头记,红楼梦,大观园,后四十回,成书过程

一、背景、意义与任务

1、研究的背景

《从程高序言看〈红楼梦〉的成书过程》(简称《成书过程》)一文①,以假设程伟元《序》、高鹗《叙》、程高《引言》值得信任为前提,论及了曹雪芹在120回“旧稿《红楼梦》”(本文简称“旧稿”或“底稿”)基础上,进行了五次增删,并由脂砚斋进行评批,名为“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简称“脂本”);程高将“脂本”某一增删时期的前80回,与“漶漫不可收拾”的“旧稿”之后40回,进行了拼接,遂成今天我们看到的120回“程本《红楼梦》”(本文简称“程本”)的成书过程(如图1)。并推测,程高以“脂本”的前80回,替代了“旧稿”前80回;而被替代的“旧稿”之前80回,因其艺术性与后40回为同一水平,远不及增删改写的“脂本”前80回,便不再被人所重视和收藏。其命运,极可能与《风月宝鉴》一样,已经失传而难以复得。进而认为,“旧稿”的内容对成书过程的研究,有着重要的意义。

红楼梦前25回分析(红楼梦后40回为底稿的院宇结构与管理规例视角)(1)

图1.程本《红楼梦》由脂本《石头记》前80回与旧稿《红楼梦》后40回拼接而成的示意图。

2、研究的意义

如果此种观点为真,那么其一,这种观点就应当在文本中有所呈现。“脂本”前80回与“程本”后40回(也即“旧稿”之后40回),所显示出来的特征,能否支持这一观点,也就成为了值得深一步探究的问题。其二,以“程本”后40回,反推与之为同一系统的那个“旧稿”之前80回,或许能够推测出其部分情节的大致情况。倘若经过“程本”的后40回反推“旧稿”的前80回,能够较好地解释“脂本”中“毛刺儿”形成的原因,也就补证了《成书过程》一文关于“脂本”是在“旧稿”的基础上改写、“程本”后40回是“旧稿”之后40回的推断。其三,若以反推的结果与“脂本”前80回相比较,还有可能会发现曹雪芹在“增删五次”中,到底做了什么以及造成“脂本”前80回“毛刺儿”的原因是什么等一系列的问题,进而能够为研究成书过程,提供佐实,并对版本研究提供牢固的基石,并对文本校对工作提供理论和事实依据。

3、研究概况

以往,我们比较关注于由“脂本”的前80回对其后40回“佚稿”的推测,或称“探佚”;但尚未见到由“程本”后40回,向前对与之相衔接的前80回的推测。其原因比较明了,人们以往是建立在:先有曹雪芹的“脂本”前80回,后有1791年程高摆印的120回“程本”;“脂本”的前80回文为真,即曹雪芹所撰,而其80回后的部分已经遗失(或尚未完成增删),人们今天见到的120回“程本”后40回,不过是高鹗或“佚名”之士所补,或称“伪续”,这样一种认识基础之上的。在这样一个背景下,探佚“脂本”遗失的80回后内容,便成为了很多人热衷的事情;而以后40回来反推其前80回,便成为了荒唐之举,而无人问及。

笔者多年来对“程本”文本的研究发现,“脂本”前80回(“程本”前80回,其底稿也是“增删五次”的抄本《石头记》),存在着诸多令人费解的“毛刺儿”。这些“毛刺儿”可能是由底稿即“旧稿”增删改写为“脂本”的过程中,所形成的。笔者认为,“增删五次”必有增删的基本即底稿——这里,我们需要首先达成这样一个共识:曹雪芹的增删不是对《红楼梦》文本的推倒了从来,重新撰写另外一部新作,而是在底稿基础上进行的增删。笔者推测,曹雪芹在增删改写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将底稿中的某些段落或句子,整段、整句地直移到增删的“脂本”之中,这符合人们修改底稿的一般常理。并在“增删改写”与“直接继承”的问题上,如果未被作者发现或尚未来得及剔除由于“增删”和“继承”所造成的矛盾冲突,便会留下了一些令人费解的“毛刺儿”。而我们以往对待这些“毛刺儿”,往往是单纯地从“脂本”内部文字的上下逻辑着眼,或从抄本之间的版本差异角度来考虑,并予以校对的;并未从由“旧稿”向“脂本”的演化这一成书过程的角度,予以考虑。或言,解决了其“然”的问题,尚未解决其“所以然”的问题。这便带有了“机会”的色彩,即:倘若抄本为孤本便无从校对,或抄本并非孤本而为共同错误之时,则便无从校对的局面。而一旦澄清其成书过程之机理,则即便是孤本或非孤本的共同错误,照旧能够实施校对。

4、本文的研究对象和任务

《成书过程》一文作为该项目的“绪论”,其后续工作便是对该文观点之支撑证据的展开。本文便为该系列研究之证据支撑的第一篇。笔者认为,“脂本”前80回(含“程本”前80回)与“程本”后40回,在人物性格、思想态度、格调品位、言语风格、故事情节、年龄命运、显贵程度、院宇布局等方面,均存在着较大的差异。这种差异的形成,也有其原因所在,均与成书过程密切相关。本文作为系列研究之一,首先从贾母处所这种不宜引起歧义的固定资产角度,作为突破口,试图通过从后40回反推与之相衔接的“旧稿”前80回,来分析“脂本”与“旧稿”的关系,以及在增删改写为“脂本”的过程中,在院宇结构与居住处所以及与之相关的问题上,出现的“毛刺儿”。进而分析“脂本”前80回与“程本”后40回的关系,并探讨原作与续作之间、底稿与改作之间应当是一种怎样的关系特征,“脂本”而前80回与“程本”后40回所实际呈现出的,又是一种怎样的关系特征。之所以选择院宇布局作为切入点,是因这种带有永久性的固定建筑,更能说明问题,能够排除诸多随意性。

二、后40回中贾母院落位于荣国府的东部

1、可作为参照物的惜春与尤氏处所

第102回,宝玉娶亲,黛玉已死,“李纨姊妹、探春、惜春等,俱挪回旧所”。此“旧所”,至第109回大致明朗。妙玉问惜春:“你如今住在那一所了?”惜春道:“就是你才进来的那个门东边的屋子。”“那个门”指的应是大观园的“腰门”。

在此段之前,有“只见看园内腰门的老婆子进来,回说:‘园里的栊翠庵的妙师父知道老太太病了,特来请安’”一段文字。如此,惜春住所的经度,基本明确,位于大观园腰门外的东侧。而在纬度上,位于荣府宅后身与大观园之间。

第106回,安置尤氏,“贾母指出房子一所居住,就在惜春所住的间壁”,此段表明尤氏住所,是惜春处所纬度上相同的邻居。但其经度上的方位与惜春处所的关系,尚未述明。

至第108回,宝玉“走到尤氏那边,又一个小门儿半开半掩,宝玉也不进去。只见看园门的两个婆子坐在门槛上说话儿。……果见腰门半开,宝玉便走了进去。”在尤氏门前,宝玉能看到腰门,表明尤氏不在惜春之东,而在惜春之西。——如此,尤氏处所在经度上已经明确。即,惜春和尤氏均在荣国府宅院通往大观园腰门之路的东西两侧,均能方便地看到腰门。

同是这一回,贾政“因园子接连尤氏、惜春住宅,太觉旷阔无人,遂将包勇罚看荒园。”如此,惜春、尤氏住所的纬度,更为具体了——其后院墙,接连大观园。这个“腰门”,当是第59回“王夫人大房之后常系他姊妹出入”的那个便门。也即,荣国府中路上距离王夫人最近的那个便门。换言之,惜春住所,大致在荣国府中路的北端。此方位,基本可以作为我们分析如下问题的参照。

2、失窃的方位在“东边上屋”

第111回②,妙玉在惜春处下棋,至四更多时,妙玉要打坐,让惜春自去歇息。

正要歇去,猛听得东边上屋内上夜的人一片声喊起,惜春那里的老婆子们也接着声嚷道:“了不得了!有了人了!”唬得惜春、彩屏等心胆俱裂,听见外头上夜的男人便声喊起来。妙玉道:“不好了,必是这里有了贼了。”说着,赶忙关上屋门,便掩了灯光,在窗户眼内往外一瞧,只是几个男人站在院内,……这些贼人……正要踹进门去,因听外面有人进来追赶,所以贼众上房。

上述文字,言“东边上屋内”上夜的人先发现有贼,并喊起来;贼人进了惜春的院子,而后上了房。即:贼人没进惜春的屋内,惜春处也未失窃。

第111回,带着众男仆闯进荣府内宅来抓贼人的林之孝,说道:

“你们个个要死,回来再说。咱们先到各处看去。”上夜的男人领着走到尤氏那边,门儿关紧,有几个接音说:“唬死我们了。”林之孝问道:“这里没有丢东西?”里头的人方开了门道:“这里没丢东西。”

此一段文字,言通往腰门那条路西侧的尤氏院,也未失窃。而前文言明,腰门东侧的惜春处,并未失窃。即,失窃的不在中路,极可能是在“东边上屋”。

第111回,上夜的人说道:

“上屋里的东西都丢了,并不见人。东边有人去了,咱们到西边去。”惜春的老婆子听见有自己的人,便在外间屋里说道:“这里有好些人上了房了。”

此一段文字坐实:“上屋”失窃;贼人上了房。荣国府西部院落是否失窃,虽情况不明,但行文至最后,未看到有报西院失窃的文字。

第111回,包勇追赶贼人,见众贼远逃,欲跑回“上房”,误闯至凤姐那边,便问:

“这里有贼没有?”里头的平儿战兢兢的说道:“这里也没开门,只听上屋叫喊说‘有贼’呢。你到那里去罢。”

此段文字可知,凤姐处也未失窃;并可推测,凤姐距离包勇要去的“上房”、平儿所说的“上屋”,不远。

3、凤姐院在惜春以东、“东边上屋”以西,贼人出入的路线是:由东而来,向东而去

第111回作者直述:

猛见一人上房赶来,那些贼见是一人,越发不理论了……那经得包勇用力一棍打去,将贼打下房来。那些贼飞奔而逃,从园墙过去,包勇也在房上追捕。岂知园内早藏下了几个在那里接赃……。

此一段,言包勇在房上追赶,贼人越园墙逃跑,大观园内有接应。既有接应,说明这逃走的路线,同时也是进来的路线;但文中仍未言明包勇在房上是向东还是向西追赶的。

第112回,作者直叙:

那伙贼原是何三等邀的,偷抢了好些金银财宝接运出去,见人追赶,知道都是那些不中用的人,要往西边屋内偷去。在窗外看见里面灯光底下两个美人……,顿起不良,就要踹进来,因见包勇来赶,才获赃而逃……。

此一段,言明贼人得手之后,见上夜的婆子们和闯进来抓贼的巡夜男仆“不中用”,又涨起胆来“要往西边屋内偷去”,结果遇到包勇,打斗起来。说明贼人是由东边而来。

第111回,作者直述:

林之孝便叫人开了门,报了营官,立刻到来查勘。踏察贼迹,是从后夹道子上了房的,到了西院房上,见那瓦破碎不堪,一直过了后园去了。

结合前文,此一段言贼人在“东边上屋”得手后,便西行至惜春处,与包勇在房上打得“瓦破碎不堪”。结合前文还可知,贼人是向东边且打且退,后越园墙逃走的;贼人在“东边上屋”得手后,是由“后夹道子”上房,到达惜春房上的。

第112回,凤姐、惜春等均来到了“上屋”,只听“上屋”外面包勇道:

“那腰门子一会儿开着,一会儿关着……。我来叫门倒不开了。我听见声儿紧了,打开了门,见西边院子里有人站着,我便赶上打死了。我今儿才知道,这是四姑奶奶的屋子……”

结合前文,可知“西边屋里”“西院房上”“西边院子”,均是指通往腰门的那条路一带,包勇与贼人打斗的惜春之处。也是贼人向西行窃所达到的终止之处,贼人再未向西有何进展,便被包勇截住追杀。由此可以判断,凤姐院是在东至“东边上屋”,西至惜春院之间。而惜春院和尤氏院之西,贼人并未到达。

第112回,林之孝向贾琏哀告道:

“请二爷息怒。那些上夜的人,派了他们,敢偷懒吗?只是爷府上的规矩:三门里,一个男人不敢进去的。就是奴才们,里头不叫,也不敢进去。奴才在外同芸哥儿刻刻查点,见三门关的严严的,外头的门一层没有开,那贼是从后夹道子来的。”贾琏道:“里头上夜的女人呢?”林之孝将上夜的人说奉奶奶的命捆着等爷审问的话回了。

此段可知,后40回的规矩是,巡夜的男仆,只在三门以外,而三门以内上夜的,只有婆子。其中“从后夹道子来”的“来”字,指贼人奔向的“东边上屋”。

综上所述,此次失窃,唯“东边上屋”;贼人出入的路线是:由大观园越墙进入荣府内宅,过夹道至“东边上屋”,得手后向西至惜春处,因遇包勇便向东且战且退,越过大观园的墙,原路逃走;凤姐院在惜春院之东、“东边上屋”之西。

4、“东边上屋”是贾母处所

第111回,作者直述:

因他(何三)和鲍二打架,被贾珍打了一顿,撵在外头,终日在赌场过日。

何三在赌场与那人道:

“你们还不知道……如今老太太死,还留了好些金银,他们一个也不使,都在老太太屋里搁着,等送了殡回来才分呢。”那人笑道:“他不给咱们,咱们就不会拿吗!”那人又道:“你若要发财,你就引个头儿。”

……

贾芸等走到那边,果见一人躺在地下死了。细细一瞧,好象周瑞的干儿子。

第112回作者直述:

且说那伙贼原是何三等邀的,偷抢了好些金银财宝接运出去。

由此可知,贼人是由周瑞的干儿子何三带路,直奔贾母处的。被包勇打死的,便是何三。

第111回,为老太太送殡,贾政、贾琏商量看家的人手。

贾琏回说:“上人里头,派了芸儿在家照应,不必送殡;下人里头,派了林之孝的一家子,照应拆棚等事。但不知里头派谁看家?”贾政道:“……叫四丫头陪着,带领了几个丫头、婆子照看上屋里才好。”

送殡之前,贾政特交代出“照看上屋里”,此也为“上屋”失窃,埋下伏笔。

第111回,贼人“欺上屋俱是女人”,此“上屋”乃是内宅重点把守的上夜之处。因上夜的全是女人,贼人得手后便无所畏惧,又向西至惜春处,顿起淫心。包勇追赶贼人,被箱子绊住,众人将灯照着,只有几个空箱。

他便欲跑回上房。因路径不熟,走到凤姐那边……包勇正摸不着路头,遥见上夜的人过来,才跟着一齐寻到上屋。见是门开户启,那些上夜的在那里啼哭。

一时贾芸、林之孝都进来了,见是失盗。大家着急进内查点,老太太的房门大开,将灯一照,锁头拧折。进内一瞧,箱柜已开。”

贾芸等又到上屋,已见凤姐扶病过来,惜春也来。……众人都说:“箱柜东西不少,如今一空,偷的时候不小,那些上夜的人,管什么的!况且打死的贼,是周瑞的干儿子,必是他们通同一气的。”

第112回,作者直叙:

且说贾政等送殡到了寺内,……只见贾芸进来,……喘吁吁的将昨夜被盗,将老太太上房的东西都偷去,包勇赶贼打死了一个,已经呈报文武衙门的话说了一遍。

贾琏到了老太太上屋里,见了凤姐、惜春在那里,心里又恨,又说不出来,便问林之孝道:“衙门里瞧了没有?”

贾政、邢夫人等先后到家,到了上房,哭了一场。

……

综上可知,众人心中所系和直奔而去的,均指向“房门大开”的老太太“上房”也称“上屋”。再查后40回全文,后40回中所出现的“上屋”“上房”,也均指荣府最高权力者贾母处所,并未出现贾政、王夫人之“上房”“上屋”文字。如第90回侍书问:“紫鹃姐姐呢?”雪雁道:“告诉上屋里去了。”再如第91回宝玉道:“姑娘那里去了?”紫鹃道:“上屋里去了。知道姨太太过来,姑娘请安去了。二爷没有到上屋里去么?”等均指贾母处,不赘。(见图2)

红楼梦前25回分析(红楼梦后40回为底稿的院宇结构与管理规例视角)(2)

图2.“程本《红楼梦》”后40中贾母、凤姐院,惜春、尤氏处所及贼人、包勇路线示意图。

三、前80回中贾母处所留下的“毛刺儿”及导致的可能原因

在“脂本”中,自第3回黛玉入贾府起,多处明铺暗设贾母处所位于荣国府的“西部”。由贾母后院到居于中路的王夫人处,是要向“东”穿过东西穿堂、经凤姐院前的粉油大影壁、过西角门,然后才是王夫人房的后廊。这在读者心目中,已经形成了牢固的印记。

(一)前80回中贾母的处所

1、林黛玉入贾府首先进的是贾母住的西院

“脂本”第3回③对黛玉进荣国府的路线描述是:乘轿由东向西,经过宁国府

……又往西行,不多远,照样也是三间大门,方是荣国府了。却不进正门,只进了西边角门。那轿夫抬进去,走了一射之地,将转弯时,便歇下退出去了。后面的婆子们已都下了轿,赶上前来。另换了三四个衣帽周全十七八岁的小厮上来,复抬起轿子。众婆子步下围随至一垂花门前落下。众小厮退出,众婆子上来打起轿帘,扶黛玉下轿。林黛玉扶着婆子的手,进了垂花门……

第3回对黛玉拜见大舅贾赦的路线描述是:

出了西角门,往东过荣府正门,便入一黑油大门中,至仪门前方下来。

此2段文字,均明确出入贾母院是经西角门,而西角门在荣国府正门之西,即贾母院在荣国府的西部。“脂本”前80回对贾母住西院的描写诸多,不赘。

2、贾母院落之东有荣国府的中路王夫人处所

书中对黛玉拜见二舅贾政的描述是,

第3回,黛玉

向南大厅之后,仪门内大院落,上面五间大正房,……进入堂屋中,抬头迎面先看见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的三个大字,是“荣禧堂”。

第3回,

原来王夫人时常居坐宴息,亦不在这正室,只在这正室东边的三间耳房内。于是老嬷嬷引黛玉进东房门来。

第3回,

老嬷嬷听了,于是又引黛玉出来,到了东廊三间小正房内。

由此可知,贾政夫妇居住的是荣国府中路的正院;贾政住中路荣禧堂“东边的三间耳房”;王夫人常住的是再往东的“东廊三间小正房”。即王夫人住荣国府中路的偏东位置。

3、贾母与王夫人处所之间是凤姐院

第3回王夫人携黛玉从王夫人处出来,去贾母处

王夫人忙携黛玉从后房门由后廊往西,出了角门,是一条南北宽夹道。南边是倒座三间小小的抱厦厅,北边立着一个粉油大影壁,后有一半大门,小小一所房室。王夫人笑指向黛玉道:“这是你凤姐姐的屋子,回来你好往这里找他来,少什么东西,你只管和他说就是了。”……王夫人遂携黛玉穿过一个东西穿堂,便是贾母的后院了。

第7回周瑞家的送宫花

那周瑞家的又和智能儿劳叨了一会,便往凤姐儿处来。穿夹道从李纨后窗下过,越过西花墙,出西角门进入凤姐院中。……周瑞家的这才往贾母这边来。穿过了穿堂……

由此可以判断出,凤姐之处所,是在贾母与王夫人之间。

4、“脂本《石头记》”中贾母、凤姐、王夫人处所的方位关系

在“脂本”前80回中,有关贾母、凤姐、王夫人处所方位的描写,涉及多处,在读者心目中,也已形成了牢固的印记,不一一列举。归纳起来,从贾母后院到王夫人处所,所需经过的一条路线是:

由贾母后院向东——穿过东西穿堂——过经凤姐院门前大影壁——过西角门——经荣禧堂后身——到王夫人处。(图3)

在经度上,其方位是,贾母院在最西边,其东边是凤姐院,再东边是荣禧堂的后身和王夫人处所。

红楼梦前25回分析(红楼梦后40回为底稿的院宇结构与管理规例视角)(3)

图3.“脂本《石头记》”前80回中贾母院、穿堂、凤姐院、角门、王夫人处所方位及第30回宝玉行走路线示意图。

(二)第30回贾宝玉行走路线中的“毛刺儿”

但从上文已知,在“程本”后40中,贾母住在“东边上屋”。从经度上看,贾母的西边,是凤姐院;凤姐的西边,是位于中路的惜春和尤氏院。

如果将后40回视作续作,那么在贾母处所上做出这样的东西对调,让人产生了如下疑问:

其一,续作者有无可能在未读过《石头记》、不知贾母院方位在“东”还是在“西”的情况下,便可以续书?而且所续还能够得到相当范围的读者之认可。

其二,续作在多大程度上可以背离原作,对《石头记》中诸如贾母院方位这样明显的问题,续作者有无可能视而不见,并在不加说明的情况下另起炉灶?续作之“续”,应当遵循什么规则?

其三,续作者有无必要对人们已经形成的贾母住西院之思维定势,进行东西向上的对调?其重新调整处所方位的动机是什么,意义何在?或说,所谓原作的《石头记》中,贾母在西的处所对续作之“续”,造成了什么不利的障碍?这种调整,对后文的展开是要做出什么铺垫,为后文哪一个重大事件服务?

如果这些问题无法得到令人信服的解释,我们则应转换一种思维方式——倘若我们将“程本”的后40回视作“脂本”增删五次的“底稿”之后部的章回,依照常理,人们在修改的过程中,底稿中的诸多文字,往往会整段、整句地直接抄写到改作之中。而这,便会因“新旧稿”之间构思上的差异,而产生文字上的矛盾冲突。倘若这种矛盾冲突未被作者所发现,便就有了留下蛛丝马迹之可能。比如第30回中的一段:

宝玉背着手……从贾母这里出来,往西走过了穿堂,便是凤姐的院落。到他们院门前,只见院门掩着。知道凤姐素日的规矩,每到天热,午间要歇一个时辰的,进去不便,遂进角门,来到王夫人上房内。只见几个丫头子手里拿着针线,却打盹儿呢。王夫人在里间凉榻上睡着,金钏儿坐在旁边捶腿,也乜斜着眼乱恍。

依据此一段,“脂本”中实际呈现的文字,贾宝玉行走的路线是:由贾母后院向“西”——过穿堂——经凤姐院门口——过角门——到王夫人处。

然而在“脂本”中,贾母院向西并无穿堂,而在贾母的前后院均有东西向的向的穿堂。从贾母处到王夫人处,最便捷的路线是:走贾母后院向“”穿过东西穿堂。即,所应该呈现的文字是:

宝玉背着手……从贾母这里出来,往东走过了穿堂,便是凤姐的院落……。

换句话说,贾宝玉应当行走的路线当是:由贾母后院向“”——过穿堂——经凤姐院门口——过角门——到王夫人处。

而“脂本”中的这个“西”字,便是个“毛刺儿”。《石头记》的校对工作,如果不建立在成书过程的基础上,也只需依据上下文之意,改动一个字即可:将“往西走过了穿堂”中的“西”字,改为“”,问题便就解决了,也不必追究“所以然”的原因,只需将责任莫名奇妙地归罪于抄手身上即可。

但我们不难发现,“脂本”中此处贾母院、穿堂、角门、凤姐院呈现出来的“毛刺儿”,在处所经度的“方位上”,恰好是与“旧稿”中处所方位,是相反的;而在东西经度的“顺序上”,又是一致的。换句话说,这个“西”字,并非是无缘无故从天上掉下来的“神来之笔”,也不是抄手的疏忽,抄手只不过蒙上了不白之冤。

对于“脂本”中的“西”字,我们以往或将之视作抄手抄录中的疏忽,或将之视作曹雪芹的疏忽,而加以处理。然而,由“西”字改为“”,在结果上虽然是正确的,但支持该结论的依据,却是来自于主观的、来自于猜测层面的,并不能“证实”其就是抄手所为或作者的疏忽,即涉及“合理性”与“存在性”关系的问题;尚缺乏深厚的、客观的、直白的、实证的东西作为支撑。在方法论上,采取的是推理、判断,而非实证。在结果上,只解决了“然”,而并未顾及“所以然”。简而言之,是仅停留在版本层面,而没有将成书过程这一因素,考虑进去,没有考虑到曹雪芹由“旧稿”改写为《石头记》的过程中,会整段、整句地直接移植文字到《石头记》之中这一因素。

(三)前80回中贾母居西,后40回中贾母居东,并非笔误

1、“脂本”第30回贾宝玉从贾母后院出来“往西”,非抄手之过

这里首先要讨论的问题是:“脂本”第30回贾宝玉从贾母后院出来“往西”穿过穿堂,是不是抄手的笔误?

查所有的抄本和程本,此处均是宝玉“从贾母这里出来,往西走过了穿堂,便是凤姐……”,无一例外(见图4)。故此,抄手误抄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红楼梦前25回分析(红楼梦后40回为底稿的院宇结构与管理规例视角)(4)

图4.各抄本及程本“西”字处④

2、在“旧稿”中,贾母居东,荣府院宇东西对调,也非作者笔误

仅就作为“旧稿”的后40回而言,能够表明贾母院、凤姐院东西对调,也不止前文贾母失窃一处,而是但凡提及东西方位之处。后40回提及荣府的建筑方位的,还有105回、113回、114回。

其一,如第105回,有锦衣卫回说:

东跨所抄出两箱房地契又一箱借票,却都是违例取利的。

“跨所”如果站在荣国府某一处小院落的角度,可以指“跨屋”,即厢房;而如果站在整个荣国府的视角,则为“跨院”。此处言“东跨所”,自然是站在荣府角度而言的,指的是东边的跨院。由该回后面文字可知,该“抄出两箱房地契又一箱借票”的“东跨所”,乃凤姐处。故后40回中的凤姐院落,是在荣国府的东部。即:与第111回、112回所提及的贼人行窃的路线,是相吻合的;与后40回反推前80回“旧稿”中“由贾母后院向‘西’——过穿堂——经凤姐院门口——过角门——到王夫人处”的方位和次序,也是相吻合的;而且还与“脂本”中贾母、凤姐院同在一侧,相一致。只不过,在“旧稿”中均在荣国府中轴线的东半部;而在“脂本”中,则均在西半部而已。

其二,再如第113回、114回,

(宝玉)想到此处,倒把一片酸热之心一时冰冷了。才要收拾睡时,只听东院里吵嚷起来。未知何事,下回分解。

却说宝玉、宝钗听说凤姐病的危急,赶忙起来。丫头秉烛伺候。正要出院,只见王夫人那边打发人来说:“琏二奶奶不好了……”

其背景是,第113回末,宝玉在婚房刚要入睡,便听到“东院里吵嚷起来”。宝玉婚房在荣国府中路的后身,此“东边”自然是荣国府的东半部。至第114回开头,便知东院吵嚷的原因是凤姐病危。此处也佐证了凤姐院,确实就在荣国府的东半部。

3、“旧稿”贾母居东留在“脂本”中的遗痕,并非一处

涉及建筑方位之处,在“旧稿”改写为“脂本”的过程中,留下了从“旧稿”同样脂意来的文字所留下的“痕迹”,也不止第30回,尚有其他章回可以作为补证。

如第47回,香菱入住大观园,宝钗道:

我劝你今儿头一日进来,先出园东角门,从老太太起,各处各人你都瞧瞧,问候一声儿,也不必特意告诉他们说搬进园来。若有提起因由,你只带口说我带了你进来作伴儿就完了。回来进了园,再到各姑娘房里走走。

在“脂本”前80回中,大观园正面的角门,有西角门(在“旧稿”后40回和“脂本”第56回中又称“聚锦门”)、东角门(又称“东南角门”),还有姊妹们经常出入的通往中路王夫人大房之后的便门(在“旧稿”中,称作“腰门”)。在“脂本”第59回也写到:“日落时,……园中前后东西角门亦皆关锁,只留王夫人大房之后常系他姊妹出入之门。”

在“脂本”中,大观园的西角门对应的是贾母处;“常系他姊妹出入”的,对应的是王夫人处;而东南角门,方便出入的那道门。

在“脂本”中,贾母居西院,香菱“从老太太起”问安,自是应当出西角门。倘若西角门不开,那还有“常系他姊妹出入”的那道门,万无从必须要奔向东南出东南角门,再向西走“勾”“股”之道理。如果按照宝钗的指示,香菱到贾母处,需要路过王夫人房后,继而是凤姐门前。而“从老太太起”的“起”字,便显得不那么合乎情理。合理的解释是:香菱此处的文字,仍是“旧稿”中贾母仍居住“东边上屋”的文字,是曹雪芹“增删五次”中,将“旧稿”中的原文整句或整段地直接移植了过来。此类问题,不再如上面分析贾母失窃那样展开,做更为详细的分析和引文,此等,不赘。

由此可知,“脂本”第30回贾宝玉从贾母后院出来“往西”穿过穿堂,其向西的“西”字,并非无源之水没有出处,而是因增删的“旧稿”中,贾母居东,且在增删过程中,将“旧稿”中的文字,直移到了“脂本”之中所留下的“毛刺儿”。

四、由贾母处“往西”过穿堂,源于贾母居东的早期文字之讨论

(一)续作者“错误继承”的概率

1、换位思考,倘若为续作,院宇的对调,会出于什么可能

笔者认为,上述分析基本可以认定,我们找到了“脂本”第30回贾宝玉之所以“往西走过了穿堂”,是来自于底稿即“旧稿”中文字的原因;也大致能够说明,《红楼梦》由“旧稿”到“脂本”再到“程本”,是成书过程的正序。即:“旧稿”是“脂本”五次增删的底稿,“程本”的后40回是增删底稿的后40回;曹雪芹在增删修改过程中,存在着将“旧稿”中的文字,整段、整句地直接继承移植到了“脂本”之中的状况;而“直接继承”,又难以避免地会与增删五次这一新的构思产生矛盾冲突,而这种矛盾冲突在增删修改中倘若未被作者发现,便构成了“毛刺儿”,并在改作中留下了痕迹。这种推测,不但存在着可能性,也符合人们修改文稿的一般常理。

那么,换位思考,如果从续作的角度而言,是否存在另一种“可逆”的可能性?即,正是由于所谓的“续作者”看到了“脂本”第30回贾宝玉从贾母后院出来,“往西走过了穿堂”的“西”字,和/或者看到了第47回“先出园东角门,从老太太起”,便将这种“错误”继承在了续作之中,并对之进行了放大,乃至放大至整个后40回作为颠簸不破的院宇处所方位设置的基础,即续作者的“错误继承”是否存在呢?

笔者以为,倘若这一可能性也能成为一种客观存在,那么我们只能做出这样的推测:

要么其一,是续作者的疏忽。续作者根本就没有细读过《石头记》前80回,没有留意到《石头记》前80回中十分明显、且反复出现的贾母居住西院之文字,便开始了续写。

要么其二,是续作者的故意。续作者计划在续作中预设有重大的事件发生,而要为续作中预设的重大事件,做出铺设,不得不将贾母由西院搬到东院;而且,也只有做出这样一种铺设,才能够便于描写将要发生的重大事件,并且使这一事件因为贾母院搬至了东部,而显得更具备合理性。

2、这种可能性的概率

然而,这两种可能,其存在的几率会有多大呢?笔者认为:

其一,“程本”后40回,写得并非一团糟至不可救药,里面诸多章回和情节还是比较细腻到位的。而且,“脂本”前80回与“旧稿”后40回,仍能归入同质的一部作品之中,尚未超出被人视作两部作品之“界”,即它是与前80回有着密切关联,而非在人物、名称、事件等方面面目全非,毫不相干的另一部新的作品。换句话说,二者之间存在着相当程度上的相关关系。这说明这位所谓的“续作者”并不是一位极其“莽撞”的写手,基本可以断定其对前面章回中的人物性格、情节流动、主题思想等,是熟知的,是认真研读过前面的章回的。这也就决定了他不可能未注意到连普通读者都能发现的贾母住西院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笔者还认为,但凡续作者,一般而言,不可能是位对原作不了解甚或毫无兴致之人;他首先应当是位读者,并且是位原作的接受者,甚或是位痴迷者,才会为之作续。在这样一种判断之下,所谓的续书者,却没有发现“脂本”前80回中十分明显而反复提及的贾母居住西院之实;而恰恰只发现了第30回中的一个“西”字,和/或者看到了第47回“先出园东角门,从老太太起”,并将之放大至为续写之依据。续书者一方面对浩如烟海的重大信息,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另一方面又对微入毫发的信息,极深研几至纤悉无遗。这从续作者“疏忽”角度,恐难讲得通。或说,这种可能性出现的概率,几乎为零。换句话说,“脂本”前80回中由贾母处出来“往西走过了穿堂”之句的“西”字,对续书所产生影响,相比起“脂本”前80回之整体对续书所产生的影响来看,应是几乎不可能发生的小概率事件。

其二,笔者反复通览后40回,确有诸多重大事件发生。比如,失通灵宝玉疯颠、元妃薨逝、凤姐设奇谋、焚稿断痴情、二宝成大礼、查抄宁荣府、史太君寿终、贾府失窃、宝玉科举、宝玉却尘缘等。但这些事件,均非必须要将贾母处所置于东部,才可以铺开作续。即,笔者并未发现所谓的“续作者”执意要更改贾母处所的任何动机和必要。任何一“人为”之事物,当其“必要性”成为不存在之时,其“可能性”也就会大打折扣。具体到书中此处,当将贾母处所置于东部之“必要性”并不存在时,而在所谓的续作中将之置于东部之可能性,便基本不存在。

3、是由底稿到修改稿还是由原作到续作是否存在可逆性

再将视角转换回由“旧稿”中贾母居东到增删五次的“脂本”《石头记》贾母居西这一角度上来,作为由底稿到修改稿过程上的正序,将贾母居东改写为居西,其可能性反而是存在的,其原因也可以是多种多样的。比如第3回黛玉进西角门能够将荣府正门展现出来之写作上的需要;比如文化风俗⑤上的原因等等。且改写得结果,如果不与“旧稿”如后40回比对,并未发现理解上的困难和逻辑上的混乱与矛盾冲突,即不但已经变为可能而且改写的实际效果也是十分成功的。然而,当倒过来思考问题时,贾母由居西移置到居东,无论是将之视作续作者的疏忽,还是视作续作者的故意,均不存在可能性。即,只存在贾母处所由东改写为西,而不存在由西改改为的可能性。或言,贾母处所居西居东问题,不存在“可逆性”!

综上,当将后40回贾母居东问题视作是对第30回贾宝玉“往西走过了穿堂”和/或者看到了第47回“先出园东角门,从老太太起”之错误的延续之可能性,几乎不存在时,那么续作者“错误继承”,也便失去了根基;然而,在“续作”这条思路被封死之后,在旧稿基础上增删这条思路,却是敞开的。

(二)后40回与前80回所反映出的关系特征浅议

至今,无论是在文学还是哲学等其他领域,虽有不少以列举例证来对比底稿与改作或原作与续作的个案研究,但未见从工具角度对它们之间关系之特征的探索。这对我们以工具角度来判断一书是续书还是草稿,带来了困难。

对于续作的界定,笔者认为,它是续作者接续原作已展现的主题思想、人物性格和故事情节按照自己对原作人物情感的好恶和对社会生活理解得来的逻辑,在原作基础上接续一个后来的故事。续作的本质是“续”,否则便不能称其为续作,而为新作或子弟书。其特征表现为继承、发展和选择三重性,也可概括为两个方面:关联性和选择性。

继承和发展同为关联性,包括:主题思想上对原作的解读和引申;人物、情节等文本内容上对原作的继承和演义;形式上遵循和发挥原作的题材类型、结构方式乃至表现手法,体现着对原作的参与意识。

而发展,本身就意味着创新,比如艺术形象等角度的突破,即它是一个兼有两端的区域,其一端是继承,另一端是选择。选择包括对原作预设情节走向的选择和结局的选择,它表现着续作者的思想感情和价值倾向,因而也会出现一定程度上的与原作不一致。但这种选择是有限度的,脱离了人物形象,脱离了情节预设,背离了主题思想,则不应再称之为续作,而应是新作。那些仅借用原作之名、人物之名以及人物关系等这些空壳,而对原作立意之反动,将原作的思想拨转到另外一个相反的方向上去——则其意不在“续”,而是在于抒发原作相反观点之作,应称之为新作或新编,或也可称之谓子弟书。即:“选择性”不能掩盖住“续”这一反映着主体的本质特性。否则,将因“质”的改变而成为另一事物,即另一作品。至于续作的语言艺术是否具有感染力、说服力、影响力,情节流动是否让人感觉顺理成章等,则属于水平或说优劣问题。

一般而言,人们会更倾向于接受那些尊重原作预设的指向和原作写作风格的、能与原作浑然一体的续作。换句话说,在一部作品中,既有续作可以改变的部分;也有不可以改变或做出改变则需予以说明的部分。比如人物、村庄、场所、固定资产等带有久远意义的名称,以及建筑物的方位等,如若对此要做出改变,则需要加以说明。否则,就容易超出人们头脑中的“界”。当这种量的积累达到一定程度时,便会改变续作的性质,而不在被视为续作。进而言之,续作对原作需要体现出“连续性”这个“续”的本质,诸如人物的秉性、观念发生变化,需要体现出连续的过程或铺垫出能够使之发生变化的事件、条件,或说过渡;人物的名称改变,需要做出说明;村庄、场所等这些带有久远意义的不可移动之固定资产的名称变化,以及建筑物的方位的调整等,也需要铺垫或作出说明。否则,就失去了“续”之连续性的质。

而对于改作,笔者认为其内涵要小得多。底稿的修改者为了自己随意所如,更好地宣泄自家怀抱,或为迎合读者需要对旧作所进行的修改,其与续作者相比,则有着更大的自由度。他可以根据新的构思,变更底稿或旧作的主题,可以丰富人物性格,可以调整故事情节,也可以变更人物、村庄、建筑物的名称和方位等,且不需要做出任何说明。其只要不是“另起炉灶”再写一部新作,未超出文稿修改中的常理,而对其底稿进行大刀阔斧地改动,便均属于对旧作的修改。其突出特点,除炼字、炼句、文章结构等方面与底稿或旧作有着大的变化外,一般而言还显现出底稿或旧作所不具备的优势;同时也会保留底稿或旧作之主体,会有大量底稿或旧作中的文字,整句、整段地被直接继承移植到修改稿之中。尤为明显的特征是,其一,其改写和精炼的结果,往往还会出现情节或逻辑上的“跳跃”,从而造成结构性的丢失⑥,即由于自身对作品的熟知,而忽视了“陌生立场”,将自认为已经能够说得明白了的高度精炼、简化后的句子、逻辑,误认为陌生读者也能够看得明白,而出现跳跃,即逻辑上的断层;其二,其底稿或旧作中文字的直接继承,也常会造成与新的构思之间的矛盾冲突,在改作中留下痕迹,倘若这些痕迹未被作者发现或尚未来得及剔除,便形成了这些令人费解的“毛刺儿”。

回到作品中来,后40回在不加任何说明的情况下,将贾母处所由西部调至东部,且不加说明,超出了后文故事展开的写作需要,便超出了原作与续作之间关系所表现出来的特征,或说超出了续作所容许的“界”。而在“旧稿”后40回中贾母居东、到“脂本”中居西,所出现的“往西走过了穿堂”之“毛刺儿”,恰恰符合底稿与改作之间关系的特征。概而言之,“脂本”前80回与“程本”后40回的关系,反映出的是底稿与改作之间关系的特征,而非原作与续作之间关系的特征。

诸如此类的“毛刺儿”,不仅体现居住处所领域,而在院宇布局、在与院宇布局相关的管理领域,以及院宇和院宇管理领域之外的诸如人物名称、年龄、性格、态度、品位、贾府的格调与社会地位等诸多领域,都留下了反映出成书过程的痕迹。有关这些问题的系列研究,另文一一再述。

注释:

①注:后40回引自:曹雪芹.程甲本绣像红楼梦(萃文书屋,影印本)[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 2017(03)。后文不注。

②注:前80回引自:《脂砚斋重评石头记》[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5年版。后文不注。

③冯其庸.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汇恔汇评[M].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 2008(4):694.10- 695.5.

④图1.来源:冯其庸.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汇校汇评[M].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8(4):695.1.(“程乙”2字,为笔者补)

⑤注:在旗人入京后起初的一个阶段里,旗人是集中居住,与当地居民隔绝的。汉、旗各有着自己的生活和文化圈子与习俗。此一阶段的京城社会,仍是一个汉儒文化主导的社会。但在后来的一个阶段里,汉、旗隔绝的局势逐渐被打破而走向融合,京城社会的汉儒文化,一度受到了旗文化的冲击。在再后来一个阶段里,旗文化又受到了汉化,形成了独特的“京旗文化”。这一时期的京城,其早期阶段和后期阶段,当是“尊者居东”的汉儒文化和京旗文化;而在其中间的阶段,曾有一度短暂的“尊者居西”的旗文化之冲击。贾母在“旧本”中居东而在《石头记》中居西,是否反映着这个时期不同阶段的背景,值得关注。

⑥注:这在《石头记》中十分常见。比如薛蟠与茗烟一段文字等。

本文原发于《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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