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线之尖刀班夜战(三八线尖刀英雄连)
1945年的一个夜晚,五角大楼里,为了圈定作战势力范围,一个年轻的美军参谋用一支红色铅笔,沿着地图经纬网画下这条线——
北纬38度线。
它从遥远的大洋彼岸穿越而来,倾斜着刺穿朝鲜半岛,割断了一条条山脉、12条河流、数百条道路、无数座村庄,与一个完整的主权国家。
1951年元旦,朝鲜战场上,中国人民志愿军42军124师某团四连受领任务,穿插济宁里。官兵们顶着凛冬的寒风,踩过山野间的残枝,心无旁骛追击敌人。此时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冲过了一条怎样意义重大的界线。
“三八线”,这条将一座半岛割为两半,熔进一代人历史记忆的地理界线,也写进这支连队的名字——
凭借着18小时前进150里、10战10捷、率先突破“三八线”天险道城岘等一系列战绩,该连被志愿军总部授予“三八线尖刀英雄连”荣誉称号。
志愿军总部授予该连的“三八线尖刀英雄连”战旗。
走下抗美援朝战场,官兵们一路向南。
从抗美援朝前线,行至改革开放的窗口;穿过边境自卫作战的烽火,脚踏“九八抗洪”的浪涛——这支生于北地乡间的部队,随着时代的行迹一路辗转,在南方的繁华里扎根生长。
如今,该连转隶为陆军第74集团军某旅两栖装甲步兵三连,一代代年轻官兵接力扛起“三八线尖刀英雄连”的荣光。那一把曾刺破“三八线”的“尖刀”,今时今日,仍然锐不可当。
走进“三八线尖刀英雄连”——
“尖刀”锐不可当,永远指向胜利
■解放军报记者 杨 悦 特约通讯员 王 涵
奔跑的身影,在历史的轨道上悄然重叠
蹲守在田坎中间,敖玉庆有些紧张。
此时是凌晨两点,夜幕里吝啬的星光,甚至照不清身旁战友脸上的表情。班长敖玉庆一边压低身子,一边默默关注周围的动静。
“蓝军”刚来袭击营地。现在,他要带着班里的士兵在这里伏击。虽然只是一场演习,但敖玉庆心中既忐忑又兴奋,好像真的在打仗。
时值初秋,村野间“蚊子特别多”。田坎旁,一垄垄红薯叶子泛着草木的腥气,萦绕周身。夜色掩映下,班里的士兵们随时准备出击,追着“蓝军”打他个“落花流水”。
“以前有个‘追击英雄组’,今天有我们这个‘追击英雄班’。”战友袁满权自豪地说。
敖玉庆心中一动——不知道当年抗美援朝战场上,那场让连队夺得“三八线尖刀英雄连”称号的战斗中,曾经的“追击英雄”们是怎样靠着双腿追上了敌人的汽车……
时光倒回1951年1月1日。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朝鲜半岛的冬天,那一定是寒冷。
连队已跨过“三八线”。为了按时穿插到济宁里,副排长白文林带队,19岁的冷树国和他的五班跑在最前面。
不知道已经跑了多久。寒风迎着面颊吹过来,疲乏与饥饿接连袭来,冷树国两腿发软。山谷两侧的树林里,不时有溃逃的敌方士兵探出头来,零星地打上几枪。
冷树国知道,此刻最重要的是按时抵达预定地点。他想要“抓上一大群俘虏,好立个大功”。
白文林和冷树国,带着战士窦国斌、郭银锁、王二,5个人一马当先冲在最前,一直跑在连队其他战友前面两公里多。
终于,在一个叫道大里的村庄,他们停下了脚步。
这里驻扎了敌军的一个营,村里村外到处是敌人的身影。身后的连队战友们还不见来,白文林心一横——
时间过去就回不来了,管他有多少敌人,打!
在这场战斗人数极端悬殊的遭遇战中,白文林、冷树国等5人截断数辆敌军车辆的逃亡,俘虏一名美国上校顾问,创造了“两条腿赛过敌汽车”的传奇。后来,他们被授予“追击英雄”“追击英雄组”荣誉称号。
这一光荣战绩,奠定了抗美援朝第三次战役中志愿军全线突破的胜利一角。溃败的敌军官兵在一条条蜿蜒的公路上四散奔逃。
法新社的记者记录下这一幕画面:“从前沿逃来的长列士兵狼狈南行,面色憔悴发黑,精疲力竭……向汉城的路上,沿途都是燃烧着的军用物资。”美联社的报道中则写道:“撤退的长长的车队不断地陷入泥泞之中。”
那是一场漂亮的胜利。
“还能不能复原先辈们当年的荣耀?”多年以后,蹲守在田坎边上的敖玉庆心中电光石火般闪念。
有人过来了,是“蓝军”!
蹲守一个多小时,终于等到“蓝军”的动静。敖玉庆当机立断起身,带兵追上去。
夜色浓郁得一丝光线都不漏,根本看不清前方摇晃的黑影有几人。“有没有可能被反制?”敖玉庆脚步不停,心中却闪过一丝犹豫。可是,追击的机会错过就不会再回来了。
管不了那么多,那就追!
他们循着杂乱的脚步声一路奔去,终于在一公里远处的一座废弃村庄堵住“蓝军”。
将“蓝军”堵在荒废房屋里的那一刻,敖玉庆的“心情很澎湃”。这次行动扎扎实实地立了功!
班里的战友们激动坏了,回营全程都眉开眼笑。不知道,这份“微薄”胜利下的兴奋之情,是不是也与当年的“追击英雄”重合了。
抗美援朝战场上,老四连的先辈把他们缔造的传奇写进连队的基因,化作了代代相传的连队精神——“用三八枪打过三八线,用手榴弹打掉榴弹炮,用两条腿赛过敌汽车。”
半个多世纪后,时空转换,年轻的连队官兵与“追击英雄”奔跑的身影,在历史的轨道上悄然重叠。
用这面战旗,向每名战友致敬
2020年,盛夏。
祖国南部一座海训场上暑气蒸腾。一辆辆两栖装甲车从海面驶来,轰隆隆地碾上海滩。
车长张剑鸿接到电台指令,随即指挥载员离车登陆。载员舱开,绿色迷彩的身影势如风雷般鱼贯冲出舱门。
“三八线尖刀英雄连”按照每年的常例,在这里开展海训。
在温度超过40℃、封闭狭窄的装甲车舱里颠簸许久,他们的迷彩服早已被汗水粘在身上。在张剑鸿指挥下,班里的战友迅速根据模拟环境执行相应动作,朝着目标山头冲去。
随后,张剑鸿带领班级汇入连队,顺着人流登上山顶。官兵们争抢一般在小山包的顶端插下连旗,开始欢呼起来。红色的旗帜随着咸腥的海风,在空中舒卷。
去年此时,作为战旗方队一名擎旗手的张剑鸿正身在北京,第一次接过为国庆阅兵定制的战旗。
“三八线尖刀英雄连”8个大字,笔锋飞扬地印在崭新的旗面上。10月1日,他就要带着这面属于自己连队的战旗通过天安门。
看着那个熟悉而自豪的连名,张剑鸿满心雀跃,“突然就很兴奋,像打了鸡血一样。”
那天晚上,战旗方队的擎旗手们一个个领走自己的战旗,有的带到宿舍,有的带进娱乐室,有的坐在走廊,开始热火朝天地拧螺丝、装旗杆。欢喜的气氛弥漫整个楼宇。
当张剑鸿把安装好的旗帜悬在半空时,轻飘飘的战旗,好像被“三八线尖刀英雄连”这几个字坠得沉甸甸起来。
离开连队来北京前一晚,会议室里,指导员丁于峻亲手将那面同样印着这8个字的连旗交给张剑鸿。
张剑鸿妥帖地收好这面陪着连队官兵经历无数次演训和连庆的旗帜,也收好了指导员对自己的嘱托。他背着“三八线尖刀英雄连”的名字,和连队所有战友的期待,踏上了前往首都的路途。
擎旗手的选拔训练时间紧、任务重,为了不被淘汰,便只有没日没夜地加练。阅兵训练场上,张剑鸿习惯了日复一日地“看着太阳从前面升到正中间”——上午8点到12点,这是他一天中最漫长的4个小时。
有时,张剑鸿心里忍不住期盼:下场雨也好啊,虽然下雨也要继续训练,但总能躲一躲毒辣的太阳。
连队的战友此时在做什么?是在烈日的灼烤下冲山头,在泥泞的岸滩中翻滚,还是在逼仄的装甲车舱里听发动机的轰鸣……
在这里,张剑鸿已经不仅是他自己。
参加完那场“分享战旗背后的故事”活动后,战旗方队的战友们开始不好好叫张剑鸿的名字,而是调侃地称呼他“三八线”。
张剑鸿既好笑又开心。“挺自豪的,我能代表‘三八线’这个连队。”他说。
2019年10月1日,伴着《钢铁洪流进行曲》激昂的节拍,张剑鸿如愿以偿带着战旗一起,昂首通过天安门。
一切努力与汗水,在这一时刻化作自豪和幸福。
天安门的城墙一片通红,明黄的瓦片略有些晃眼。张剑鸿握住旗杆的手微微汗湿,随风飞扬的战旗与他比肩而立。
旗帜上,“三八线尖刀英雄连”8个金色大字里,藏着一代代连队官兵在历史岁月间奋勇拼搏的身影——
那是遥远时光里在山野间奔驰的志愿军将士白文林、冷树国;那是跨过“三八线”、冲向胜利的每一名连队官兵;那是长眠于朝鲜战场、边境自卫反击战场上的烈士英灵;那是千里之外的海训场上正盯着电视看直播的每一名连队战友……
风来了。
张剑鸿手中的战旗随之扬起,仿佛在向他们一一致敬。
阅兵式前,张剑鸿和退伍的老班长张学贵通了个电话。
“记得看天安门!”他叮嘱老班长。
撂下电话,张剑鸿坐在床上捧着笔记本,写下了一封致“三八线尖刀英雄连”所有老兵的“信”。
“也许他退伍了,不知道连队参加阅兵;也许他会在电视上看阅兵,但不知道那些战旗里也有‘三八线’。”张剑鸿认真地说,“我就是想告诉他们:你曾经在这个连队奋斗过,要记得看,这次阅兵也有我们的战旗。”
可惜,他没法寄出这封信。
“人太多了,没有联系方式,条件也不允许。”张剑鸿眼眶泛红,有些遗憾地说。
或许,老兵们会知道的。
每一名或牺牲,或离世,或只是离开连队的先辈和战友,都会在天安门前“看见”人民军队的英勇无畏,“看见”我们国家的繁荣强盛。
那份盛世荣光,同样镌刻于“三八线尖刀英雄连”的战旗上。
崭新的时代赋予“三八线尖刀英雄连”新的能量
“三八线尖刀英雄连”官兵进行战术训练。
今年退伍之前,上士周奔腾最后一次去看他的装甲车。
对于驾驶员来说,固定搭档的装甲车是最忠实的伙伴。这辆车陪伴了周奔腾2年,他熟悉车上的每处剐蹭,每枚按钮磨损的痕迹,每个机械设备的“小脾气”。
2008年,刚入伍的周奔腾第一次见到两栖装甲车——“很震撼,感觉特别牛。”他强烈地希望征服这辆“铁疙瘩”,便选择了驾驶专业,“感觉进了装甲连,不开装甲车就白来了。”
在这之前,周奔腾连汽车方向盘都没摸过。
那时,连队列装的两栖装甲车,还是20世纪60年代设计制造的,没有方向盘,只有操纵杆。3个火柴盒大小的潜望镜,就是驾驶员的全部视野。
装甲车里本就闷热,若是跑得久了,设备温度越飙越高,脚下会烫得“连油门都不敢踩”。
直到2010年,周奔腾怀着无比的期待迎来了他的“新战友”。
连队换装了。
接装仪式结束后,鞭炮的红纸屑撒了满地。周奔腾迫不及待地跟几名战友一起,引导着新型两栖装甲车入库。车辆停靠稳当,他们小心翼翼地爬上车顶,进到车舱里观看。
因为怕踩脏新装备,大家“都是脱了鞋子才上的”。虽然要从头掌握新装备,可此时此刻,战斗力升级的喜悦掩盖住了一切其他心情。
然而,现实并不像想象一样顺利。
新车列装,刚入伍的彭洋参加完3个月炮手培训,才学了个皮毛,就被“赶鸭子上架”,担任连里的炮手技师。
回到连队,连长让彭洋校炮。他盯着复杂的面板和设备一头雾水,不知从何下手。装备出了故障,不能每次都叫厂家师傅来修,彭洋只能带着炮手们把其他装甲车的零件一个个换过来,看到底是哪个零件出了问题。
“在磨合期,装备很容易出现故障。”因为影响到演训比武中的正常射击,那段时间,彭洋写检讨写得“轻车熟路”。
怎么办?
“三八线尖刀英雄连”一直是模范,是标兵,是闪着光的金字招牌,绝不能在这一代官兵手里变得黯淡无光。彭洋渐渐习惯,每次遇到故障都追根究底,那么下次就能提前预防这个故障,不会再出现同样的问题。
一次次试错,一次次积攒经验。现在,彭洋终于能底气十足地保证自己已经摸清了装备的“脾性”,不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困难面前有‘三八线尖刀’,‘三八线尖刀’面前没困难。”永不放弃,是一个英雄连队最朴素的传承。
2018年初,彭洋和战友李会涛一同参加全旅尖子比武,成功斩获炮手专业前两名。
冬日的阳光温柔洒落,听到自己的名字与“第一名”同时被念出来的瞬间,李会涛惊喜交加,难掩激动地与彭洋对视。他们没辜负那些披星戴月加训的夜晚,没辜负拆装火炮时磕下的一道道伤痕,“最重要的是,没给连队丢人。”
困难和挑战随着时代不断更新,但“三八线尖刀英雄连”的官兵永远迎难而上。
驾驶两栖装甲车在山野驰骋时,周奔腾有时会想起当年靠着两条腿追上敌军的“追击英雄”们。“这车要是放到当年的战场上,该有多好啊。”他忍不住想象。
上士敖玉庆看着车长终端上最新的北斗导航系统,实时定位和导航的功能愈发强大,再次感受到科技为这支部队点亮的现实和未来。
崭新的时代赋予“三八线尖刀英雄连”新的能量。无论时代如何变换,科技如何发展,“三八线尖刀英雄连”还是那把关键时刻攻得出、打得赢的“尖刀”。
“尖刀”的刀锋,永远指向胜利。
(采访中得到丁勇、樊杰、丁于峻等人大力协助,特此致谢)
陆军第74集团军某旅“三八线尖刀英雄连”官兵驾驶两栖装甲车进行海训。摄影:张凯飞、吴昌领
三块牌子见证了什么
■解放军报记者 杨悦
2012年12月,中士夏金城第一次踏入军营,就见到营房前并排挂着3块牌子。
“看到那3块牌子了吗?只有我们连队有!”
与这3块荣誉牌匾初次会面,18岁的夏金城身上穿着厚重的荒漠迷彩,脚上不伦不类地蹬着上中学时穿惯的运动鞋,懵懵懂懂听着接他的班长指着那3块红底金字的“招牌”,语带自豪地介绍——
志愿军总部授予的“三八线尖刀英雄连”,原广州军区授予的“育才模范连”,以及中央军委授予的“抗洪抢险英雄连”。
这3个荣誉称号,是连队代代传承的光环。
“每年新兵到齐的3天内,第一件事,一定是带他们来连队门前认这3块牌子。”夏金城渐渐对这段介绍词耳熟能详。牌子下站立的青涩面孔一茬茬更新,前一年望着牌子安静聆听的新兵,慢慢变成了指着牌子自豪讲解的老兵。
漫漫军旅岁月,他们无数次在这3块牌子下集结,新兵时在这里站军姿,犯了错背着行囊“面牌思过”……光荣的红色牌匾,悄然见证过许多年轻生命在这里淬火蜕变。
站军姿时,夏金城无数次用目光描摹过3块牌子上那20个金色的大字,连笔画都记烂了。季风经年吹拂,霉迹悄然侵蚀着营房的墙面,常绿的林木迎着阳光在岁月中扎根生长。
沐浴着3块牌子的光芒,昂首挺胸、走路带风的新兵们,渐渐长成可以肩负起它们未来荣耀的坚强军人。
荣誉塑造了这支连队,也塑造着每一名连队官兵。一个珍视荣誉的环境,造就出更多追求杰出的灵魂。
2018年和2019年,下士郑锦程分别在油料与狙击手比武中拿了前三名。而这两个专业都不是他的“本职”工作。战友们说,他是个“比武狂魔”,不管学没学、会不会,碰到新事物就想试一把,见到比武就想往前冲。
“除了比武场上出彩,最近几年,我们连每年都有3人升学提干,培养士兵成长成才的比例在基层单位里数一数二。”连长邹定祥自豪地介绍。2013年,邹定祥就是在连队升学提干,2015年又回到“三八线尖刀英雄连”。
“连队的根本在于人。战斗力的生成不仅要靠武器的升级,更在于人才的不断革新。”邹定祥说。
这,或许就是“三八线尖刀英雄连”永远锋锐、永远剑指胜利的关键。
夜已深,郑锦程收起记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准备休息。他已经考上陆军装甲兵学院,马上就要启程前往北京。
“这次去北京,应该能见到雪了吧。”入伍前从没去过北方的郑锦程满是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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