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炻得知真相(东方炻番外散尽家财)
望京城飘起了雨。
冬季的雨带着刺骨的冰寒将城里的百姓全逼进了家中。围着火炕,不肯出门一步。
寅时,上朝的官员陆续汇集在皇城门楼之下。待宫门打开,官员们便会鱼贯而入,按位列班,开始一天的早朝。
天空仍黑着,宽阔的护城桥上缓缓行来一人。紫袍紫冠,衣袍上绣着五爪单蟒,英气勃勃。脸上一丝笑容也无。
有官员惊呼:“那不是东平郡王?”
“不是说谋反死了?”
陈煜的出现像水溅进了油中,引来官员们惊诧的目光。
官员之中有一着紫红袍的老者,脸色立时变得苍白,身体摇晃了下又堪堪站定。推开扶住他的人,不顾外面下着雨,掀起袍角直奔过去。他雪白的胡子在晨风细雨之中抖了抖,凄凄的喊了声:“煜儿,你还活着?!”
陈煜已走到午门之下,听到诚国公这声呼喊,见他须发全白,心里酸痛,双膝一软便跪了下去:“外公。”
诚国公伸手欲扶,手伸出时却又收回,怒斥道:“你为何要谋反?!”
陈煜心里暗叹,垂头道:“煜儿有负皇恩,特请罪来了。外面雨大,外公请回。”
谋反之人还敢来宫门前请罪?不是找死?诚国公心里又急又气,见几名大内铁卫挎刀前来,不由压低嗓子急声说道:“可是有隐情?外公定替你讨回公道。”
陈煜轻声说道:“皇上自有公断。外公保重。”
诚国公听到这句话心里大定,不忍的看着雨渐渐淋湿了陈煜的衣裳,又无法替他撑得一把伞来。转头见宫门洞开,禁卫军与内侍太监走出。赶紧又往宫门走去。远远的回头,见几名大内铁卫已抽刀围住了陈煜,昏暗的灯光下,陈煜面无表情地跪着,身影孤单落寞。诚国公心里一痛,唯一的外孙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他大踏步走向宫门,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保陈煜一命。
早朝事毕,诚国公见无人提及陈煜,终于忍不住出班上奏。老泪纵横恳请皇上给陈煜一个自辩的机会。
皇帝早已知晓,眼中一缕喜色悄然闪过。手猛拍龙案喝道:“诚国公你老糊涂了?!东平郡王谋反一案尚未查清,他偷梁换柱以死囚替之。这种欺君罔上不忠不孝之人留之何用!他敢回来,朕便杖死了他!”
诚国公听到最后一句,哆嗦看嘴皮,痰气上涌,当庭厥了。
待到被人掐人中唤醒后,诚国公伏地大哭道:“煜儿自幼在皇上身边长大,为人如何皇上难道不知?白渐飞说他谋反又无证据便以铁牢车囚之。煜儿若真的坐囚车而来,怕是真的死在龙门山了。他肯回来请罪,老臣恳请皇上给他一个自辩的机会!皇室宗亲竟为肖小所害,皇上不问便杖死煜儿,老臣恐凉了宗亲的心!”
大臣们并不知道其中曲折,见皇帝面露凄然,便纷纷出班请皇帝给东平郡王一个机会。
皇帝心里满意,他不动声色地望着臣子沉着脸冷冷说道:“朕现在杖死了他,想必他也不服。但不遵旨意私逃同样是谋逆大罪。杖责三十以儆效尤。他若不死在延杖之下,朕便给他一个自辩的机会。”
他拂袖站起,内侍悠悠喝出一声:“退朝!”
皇帝前脚一步,诚国公迅速从地上爬起来,直奔午门而去。
杖责三十可轻可重。打成废人留着命还有什么用?诚国公心急火撩的当先奔出,亲厚的大臣们也跟了出去。
陈煜若是谋反,甘妃是他庶母也必受牵连,甘妃之父忠烈候自然也跑得勤快。
一国公一忠烈侯掠现身午门外时,内延掌刑太监手中的延杖就变成了灯草。
雷声大雨点小,又不能让陈煜打完后还能笑呵呵的站起来开跑。劈里啪啦打完,大内铁卫拖走的仍然是个血人。
掌刑太监谄媚地对诚国公与忠烈候说了句:“郡王习武身体好,外伤养几天就好了。”
忠烈侯一笑,掌刑太监袖中便多出一张银票来。
朝臣散尽,忠烈侯悄悄对诚国公道:“唯今之计,只有太后出面了。”
诚国公轻点了点头,眼睛突然瞪起,手指着奔宫门而来的白渐飞,对身后的家仆道:“给我把那个作祟的小人拉下马来!”
国公府的家仆闻令涌上前去,围住白渐飞。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扭下马来,一阵拳打脚踢。
诚国公环顾四周,见没走的大臣如避鼠蚁,纷纷上轿骑马当没看到。又见白渐飞抱头滚地心里的郁闷终于去了一半。
等到大内铁卫赶到时,诚国公已在家仆的簇拥之下扬长而去。忠烈候耸了耸肩,也自回府。
白渐飞赶进宫面圣,无端在宫门外吃了顿拳脚,鼻青脸肿悻悻不己。听闻陈煜只挨了三十延杖.不由大恨老天不公。
天牢之中陈煜醒来时看到一角黄袍,挣扎着给皇帝行了礼。
皇帝冷冷的看着他道:“朕让你查碧罗天,你却带着花不弃逃。陈煜,你可知罪?!”
陈煜垂着头跪在地上,轻声道:“臣知罪。”
“哼!你既知有罪!交出那东西,朕赐你全尸。”
陈煜惊诧的抬起头望着皇帝:“什么东西?”
皇帝怒目而视:“你死到临头还装?!阿福是什么人?张妃侍婢紫鸢的哥哥。他既然被你父王收留在王府,东西自然交给了你!你欺朕不知?!”
陈煜急了:“皇上斥朱府与东方反贼勾结。不弃天真烂漫,身世坎坷。臣实不忍让她爱牵连,一时糊涂想带她离开朱府。臣违了皇上旨意,又不肯随白大人回望京,臣死罪。但臣真的不知道皇上所说是什么东西!”
皇帝嘿嘿冷笑道:“先德仁皇后之子诚王勾结碧罗天,遣圣女入宫伴驾,欲刺杀父王替夺江山。碧罗天妖巫预言魏五世而亡,留下逆天邪物。张妃事败关进冷宫。唯有你父王进过冷宫,又收留阿福在府中,那东西会不在你手中?!你想藏着那邪物谋反吗?”
陈煜张大了嘴,苦涩地说道:“臣带走不弃后深悔当时冲动。现在已送了她回江南朱府,特回来向皇上请罪。如果父王真的从阿福那里拿到了可得江山的逆天邪物,有心谋反,这几十年为何一点动静都无?父王替皇上打理内库兢兢业业,临终时还念念不忘嘱臣灭了碧罗天。臣如果有那东西,明知回来是死,臣还会回来吗?皇上若是不信,现在就取臣性命便是!”
紫袍被雨淋湿,污浊不堪。廷杖打出的伤涌出血迹浸湿了衣袍,形成黑色的斑纹。他的脸苍白如纸,额间已痛出汗来。他闺目跪在皇帝身前,一片平静之色皇帝微眯着眼观察着他,冷声说道:“好,朕成全你!”
他抽出腰间小银刀刺向陈煜。
刀轻轻送进陈煜胸口。冰凉的刀锋掠起锥心的刺痛。陈煜眉头紧蹙,睁开眼睛微微一笑道:“多谢皇上赐臣一死,还臣父子清白。”
皇帝知道,他手中的刀若再刺进两分,陈煜必死无疑。他突然犹豫起来,手却并不停留,又往里刺进一分。陈煜脸色更白,咬紧了牙龈。他的双手死抠着地面,并不反抗。胸口涌出的血在紫色的衣袍上涸开出一朵深黑色的花。
皇帝一抽刀,陈煜闷哼了声晕死过去。
“传御医!”皇帝急呼了声,抱起陈煜送到石床上,用手压住了他胸口的伤。血自手指缝中涌出,迅速染红了手掌。“煜儿,煜儿。”皇帝轻声喊着他的名字。温热的血渐渐洗去他的疑惑,心中生出一丝内疚来。
七皇弟死前连个封号也没有他在望京城替他打理内库至死。陈煜不要富贵身份,受命去查碧罗天。他却疑他,用花不弃威胁他。
薛菲的身影在皇帝眼前闪动,七皇弟爱了一生的女人。他的儿子同样的痴情,爱上了她的女儿。有父如此,有子如此。为了那个女人,七皇弟一生不展眉。
陈煜只不过害怕花不弃被扣上勾结逆臣反贼的罪名,这才想带她离开。
是自己逼他们父子太紧了吗?无兵无权,拿什么邪物就能谋了江山,皇帝不信。
曾经他也羡慕七皇弟,还有一生相恋之人。曾经他也叹息,身为皇帝,不能专宠一人。他突然又是一惊,望着昏迷中的陈煜想起了白渐飞的话。
“东方炻对东平郡王的态度很有问题。郡王定此计划,是因为东方炻已经疑心他是莲衣客,会牵绊住他,让他无暇分身查案。但是当臣杀死替身时,却看到东方炻极在意东平郡王的身死。他关注东平郡王,绝非因他是莲衣客,是受了皇令去查碧罗天这么简单。但臣百思菩想,也只能以东方炻为博花不弃一笑解释。”
难道陈煜已经把那东西交给了东方炻,回来做内应?所以东方炻按奈不住以诚王孙的名义复了陈姓,发檄文斥先帝夺嫡皇子位害死诚王,起了兵。现在于州将士与北狄苦战。荆州十万水军叛乱,船队已逆大江而上,与朝廷军队在西楚州交战。
思绪一散开,他的手便离了陈煜胸口。
此时御医背了医箱奔进来,对皇帝行了礼,解开陈煜衣裳看伤。
“皇上,东平郡王受廷杖失血过多,胸口伤势凶险,臣恐怕……”
御医替陈煜包扎好伤口后讷讷回道。
一句话让皇帝的神智顿时清明。如果陈煜是内应,东方炻得了天下于他有何好处?他无权无兵,花不弃又送回了朱府,他巴巴的赶回来送死吗?皇帝斥道:“恐怕什么?救不回东平郡王,你们就陪他去!”
御医吓得额头冷汗直冒,三九寒冬,冰冷天牢内汗湿重衣。他拱手道:“恳请皇上赐下百年老参。臣等当竭尽所能救治郡王。”
皇帝厌恶的看着手上的血污,缓步走出了牢门。
这时听得有内侍高声喊道:“太后驾到!”
皇帝一惊,赶紧迎了上去。
太后匆匆走进来,狠狠剜了皇帝一眼道:“老七生前你疑他哀家不管。他都死了,你疑煜儿作甚?!他不是你的骨肉还是哀家的孙子!你难道不给老七留一点血脉?煜儿还有三个妹妹在京中,他怎么可能弃她们于不顾?你真是昏了头了!”
这话说得极重,四周内侍纷纷低下头装聋子。
皇帝正欲辩解,太后已越过他走到牢房门口,看到地上石床上的血污,眼前一黑仰面就倒。惊得皇帝一手扶住太后,又呼御医。
三日后.陈煜醒转。
他睁开眼睛看到宫内的装饰,知道是太后寝宫偏殿,嘴角悄悄浮起一抹笑来。他阖上眼睛,他赌赢了。
他赌皇帝不会杀他。
张妃能关在冷宫几十年都不杀。张妃死了,紫鸢死了。父王过世,阿福自尽。唯一的线索是自己。皇帝疑东西在他手中,又怎么会舍得杀了他?
何况,他已经把不弃送回了朱府。把自己的短处亮在皇帝面前。皇帝会以为不弃在控,更不会轻易杀他。
陈煜想着不弃,胸口不知是刀伤还是因为思念,泛起一股酸痛来。
她会怪他扔下她吗?就算她责怪,他也要这样做。
不弃说白蛇传时他听得再明白不过。
碧罗天留下的那件东西附有大巫师的预言:“江南朱府逆天而生之女魏五世现。可凭其相助亡魏得天下,后启神器祭之归天,再无妖孽之物现世乱江山。”
薛菲是皇帝登基后生的朱府之女,东方家一定以为逆天之人是她。所以带走薛菲连尸骨都不肯还给朱府。知道不弃是薛菲的女儿后,又找上了她。
昔日诚王之孙,先德仁皇后的嫡曾孙。先帝是庶子幼弟夺了位,东方炻要夺回江山恢正统从名份上也说得过去。东方家几代准备,荆州水军全部归顺。舰船已至西楚州。
如果东方炻真的赢了朝廷军队,得了江山。他会不会照预言所说杀了她稳固江山?
他有把握在躲过皇帝的眼线。却没有把握躲过东方炻。
他原以为带着不弃躲开这场战祸就好。江北战况频频传来,东方炻的叛军势如破竹。江北六州府已得了两州,眼见西楚州不保。再这样下去,东方炻的水军会逆江到达中州,水陆两军同时攻打望京。
他不敢再带她躲下去。他害怕东方炻会打赢,害怕他当了皇帝会找到他们。
以东方炻的手段,到那时,他怕护不住她。
陈煜想起父王临终后写给他的信:“情之一物伤情劳心。忍顾她死又情何以堪?吾儿当挥剑斩情丝避相思噬骨。切记。”
可是父王你错了,我要破了魏五世而亡,逆天之人亡魏的预言。陈煜想起莫若菲,眼里露出深思。
不弃没有说一句与莫若菲有关系的话。但陈煜敢肯定,逆天之人不止不弃一个。莫若菲十岁掌控莫府,言行举止堪称为妖。既然大巫师的预言出现了偏差,谁说他不能逆转?
“煜儿,你醒了?”太后扶着宫婢的手走了进来。
陈煜想起身,被太后压了回去。他委屈地看着太后喊了声:“祖母。”
太后坐在床边,轻轻拍着陈煜的手道:“哀家就两个儿子。皇上有三子,老七只得你一个。都是哀家的亲孙子。你不可能帮诚王孙对付自家人的。皇上也难。当了这么多年的好皇帝,国黍民安,却起了战乱。哀家知道已打到西楚州了。
陈煜忍不住说道:“皇上为何要疑父王?难道父王还有不贰之心?”
太后叹了口气道:“先前诚王死后,以为他没有后人放宽了心。看来他去荆州前便猜到了下场,偷偷藏起了自己的儿子和孙子。皇上一直没得到那东西,老七闯冷宫后,他担心是落在了老七手中。他不想看到兄弟相残。没有放你父王去封地,却也让他在望京富贵一世。做皇帝很累,他再疑你父王,却也没有逼迫过他。张妃死前他知道紫鸢的哥哥阿福被你父王收留,皇上怎么能不气?”
“可是父王确实没有给过我什么东西。阿福只教过我武功。我的师傅又不是他一个。”陈煜继续委屈的说道。
太后轻声说道:“有没有都不重要了。很久以前,哀家自张妃嘴里听到先德仁皇后之子必承大统的话时就怕会有今天。皇帝一心想得到那个邪物,也是不想有今日之乱。既然已经兴了兵,拿到又如何?难道一个邪物就能灭了逆臣?哀家不信。”
那是你们不知道真正的预言内容。你们也没有见到那东西。
东方炻知道。东方家与碧罗天有往来。不然怎么会在朱六爷时便写定契约,非娶朱府之女不可。东方炻若得天下,江山与不弃他会选择前者。
我若交出那东西和预言,皇上更会立刻下令杀了她。
陈煜恳切的看着太后道:“祖母,我想带兵!我与东方炻交手数次,多少有些了解。”
“太子已经带兵去了西楚州。老二老三也领兵出征了。你好好养伤。皇上现在不会再疑你了。”太后宽慰的替陈煜拉好被角,起身离开。
陈煜终于松了口气。
一晃两年
“郡王!”
陈煜眼睫微颤,却没有睁开眼睛,鼻息沉重的说道:“阿石来了?我倦得很,莫挠。”
阿石不再说话,放下层层帐幔退了出去。他轻手蹑脚的走到鎏金铜兽香炉前,夹了小块沉香放进去。毕恭毕敬地站在殿门口候着。
沉香的味道在暖意融融的殿内弥漫。陈煜嗅得一口,便知里面有噬筋软骨的药。时间长了,这身武功便废了。
武功是他自保的命根子。真成了废人,连自己都护不得,还不是他人砧板上的鱼。思索间,呼吸立闭,陈煜缓缓运功护住丹田。饶是如此,额间又痛出一层汗来。
“阿石!”陈煜终于吐出一口浊气,呼吸间那丝异香又浸进身体,不由地暗暗着急。
阿石闻声知道陈煜醒了,在殿门口拍了拍手掌。一众内侍宫婢捧了铜盆,白布巾,伤药鱼贯而入。
替陈煜擦拭了身子,重新襄了伤。陈煜穿着中衣便站了起来,惊得阿石迭声说道:“少爷你得多养些天才行。”
陈煜笑了笑道:“睡久了不舒服,站一会儿再躺。茶。”
阿石从一名宫婢手里传过茶送过去。盖碗轻碰着杯身,发出几不可闻的颤声。
陈煜接了茶皱眉道:“这是什么茶?”
宫婢恭敬的答道:“桂圆八宝。”
陈煜似笑非笑的看着阿石。阿石赶紧把茶拿走,斥道:“郡王从来只喝绿茶!换!”
那名宫婢吓得一抖,端了茶飞快的跑去换了。
陈煜重新趴回了床上,阖目道:“都下去吧。阿石,你也下去。”
殿内清寂下来。陈煜默默的想着皇帝的打算,摸着胸口伤处,眼神幽深。皇帝毕竟不是太后,纵不疑他,却又忌惮他的武功。留他在殿内养伤,不让他下床出去,是顺理威章的事情。多躺些日子,满殿飘着加了料的沉香味,他怕是保不住这身功夫了。
“阿石!”陈煜又喊了声。
“郡王有何吩咐?”
“元崇现在何处?替我传个信,问个好。说我想念他泡的药酒了,让他送一坛来。”
阿石应了。
陈煜的要求经了大内总管太监的嘴,再传到皇帝耳中,允了。
元崇笑嘻嘻的请宫里的太监候着,回到自己房中脸色却有些精彩。陈煜从前最爱笑他年纪尚轻,就饮多鞭酒,自毁元神。元崇扫视着自己泡的那一排排壮阳酒,疑惑的想,陈煜爱了廷杖,他喝壮阳酒干什么?
太监还在正厅侯着,元崇只好寻了个酒坛,倒了最烈的壮阳酒送去。
御医尝了一杯酒苦笑:“皇上,这是壮阳酒。不过泡得倒是极好,是陈年老酒。只是郡王爱了伤不宜饮这样的酒,会让血行加速。”
皇上莞尔,挥了挥手让人给陈煜送去,顺便又让内务府挑两个相貌好的宫婢去侍候陈煜。
一杯酒下肚,热气自小腹升腾而上。陈煜的脸被酒气熏得绯红。他满意将吸入内腑的那丝异样化为一口浊气吐出。
怪就怪皇帝不好意思明着来。加料的沉香中只加得少许药。陈煜生在王府,跟的师傅不少,其中不乏下九流的人。三教九流,三教指佛儒道,九流中又有上中下之分。下九流里有师爷、衙差、称秤、媒婆、走卒、骗子、盗、窃、娼。信王爷在世就收容过一个窃贼。行行出状元,这人又是一个窃花偷香的高手。他曾经告诉过陈煜,如何用噬骨化功的香无声无息化去武林高手的武功,再大摇大摆地施窃。自然也告诉过他在没有解药时,如何对付。
皇帝留着他,还是想要碧罗天的东西。可惜他现在不能给。不弃能等吗?他轻轻叹了口气。
江北于州,荆州至西州府都陷入了战争。
所有的人都相信,大魏国国库充实,兵强马壮,平叛指日可待。又闻太子亲至西州府督军,二皇子三皇子齐齐上了战场,民心更安。
说也奇怪,照从前战乱,百姓定会流离失所。这一回偏偏不同。诚王孙的队伍不挠民,大魏国的士兵也不挠民。
正值冬季,原野荒凉,田地里没了庄稼。双方队伍像练兵似的在广袤的田野里厮杀。只要不靠近战场,庄户人家闭门避乱,军队自门口经过也不敲门惊挠。
如此一来,倒威了茶余饭后的一桩奇事。
城镇的气氛大不一样。
大魏军入驻,城里戒严,街市冷清。
诚王孙队伍入驻,不降的官员贬了官职放回家,待商贾百姓更是和蔼可亲。
只有跑到诚王孙面前吐唾沫骂逆臣的呆子,诚王孙听得耳朵发痒,下令砍了人头以成全他的气节。这场仗总得来说打得忒是温柔。
时日一长,大魏国的百姓们都成了墙头草。谁胜了谁是天子,百姓还是百姓。
大魏国的官员们深知民心向背。干嘴巴仗的工夫在朝廷之上也练得娴熟。把诚王孙勾结北狄之事绘声绘色地散布开去。
皇家贵人们争家产内讧百姓无话可说,勾结外贼就不行了。然而眼见诚王孙将失民心之时。于州传来捷报。诚王孙宁肯少占西州府的城镇,也分出一支奇兵绕经飞云堡,将北狄赶出了边境。北狄野王还与诚王孙定盟,声称他活着一日便不兴兵侵犯大魏,与大魏永结友邦之好。
皇帝没办法收拾年年入侵的北狄,诚王孙做到了。百姓骂出口和没骂出口的话又纷纷咽了下去。
东方炻的谋臣们也不是吃素养的,亮出了几十年前的遗昭。紧接着碧罗天大巫的预言,先帝不仁杀兄夺位的流言渐渐传开。
胆大的摇头议论几句因果轮换。胆小的闭口静待事情发展。
如此一来,在东方炻起兵三个月后,故事的版本变成了先帝爷篡位,毒死诚王,赶尽杀绝。诚王孙忍辱负重,要替诚王讨公道,拨乱反正。
父仇不共戴天。孝字大过一切。嫡长子继承家业才是正统。你一个庶子谋夺家产,诚王孙如今长大了,翅膀硬了,要拿回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百姓们觉得诚王孙不起兵,才叫不孝。舆论渐渐的偏向了诚王孙。
大魏国的士兵士气不甚好。刚开始平叛时还行,到现在觉得你们争家产,凭什么要咱们这些苦哈哈打群架。军营中散开一股埋怨的情绪。
诚王孙的士兵则理直气壮多了。
新年过后,三月春风才吹绿枝头,西州府就被诚王孙攻下。江北六州失了三地。
望京皇城金殿之上,皇帝震怒。
纵远战局,皇帝认为,东方炻之所以得民心鼓士气,很大部份原因在于收拾了北狄野王。北狄年年入侵,大魏的老百姓说起北狄便咬牙切齿。
明知东方炻肯定和北狄野王有勾结,但老百姓不清楚内幕。北狄再不兴兵,摆明了只要诚王孙得江山就永不入侵。百姓只会说诚王孙好。
“那支自飞云堡去于州的军队从哪儿来的?!”皇帝阴阴的问道。
兵部一臣出班回奏:“皇上,诚王孙根本没有从西州府分兵。是从飞云堡出去的。开战之后,飞云堡一匹马都没有给兵部送来。”
皇帝大怒:“飞云堡要反了不成?!”
兵部大臣们恹恹的听着皇帝发怒,相互看了半天,终于侍郎大人被众人的目光推了出来:“禀陛下,飞云堡少堡主云琅如今在诚王孙帐下听令,封了骠骑将军,独领三万飞云骑。西州府便是他打下来的。”
紧接着又将斥候打探的消息竹筒倒豆子一般说出。原来飞云堡先堡主是诚王近侍。诚王去荆州时便抱了世子离开。世子在飞云堡长大后带着一个云家女儿离开,不知所踪。东方炻不是云家女儿所生,但论辈分他也要称云铁翼一声姑父。
“好好好!”皇帝连说三个好字,猛拍龙案道,“望京莫府当家主母是云铁翼的亲妹妹,云琅的亲姑母。照这说法她也是诚王孙的姑母了。给我抄了莫府!”
东方炻起兵的时候莫若菲正打算去苏州朱府拜访。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在朱府。莫若菲对夺江山是没有半点想法的。
如果他生在皇家,以他的心性没准儿还能想上一想。但他生在了商贾世家。
他当时根本没想到,自己和诚王孙有什么交集。
他在孤山跟到了杭州府没找到什么线索,前往苏州府的路上时,接到了望京的来信。莫若菲骇了一跳。
信是口信,莫伯亲自南下找到了他。
莫若菲马不停蹄和莫伯赶回了望京城。在飞云堡出兵赶走北狄前,莫若菲便悚了。也是云铁翼心心念着莫夫人这个亲妹妹。知道自己只要一出兵,亮明旗帜站在东方炻一边。少不得牵连望京莫府。
莫若菲当机立断对莫夫人道:“母亲,咱们马上离开望京。管不了别的了。”
莫夫人不为所动,云淡风清的说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死也要死在莫府。诚王孙起兵之前,莫府能变卖的家业早就被我卖了,能调出的现银我全部运到了飞云堡。方圆钱庄是个空壳。卖不了的田产地契全在这儿。皇帝什么都得不到。”
莫夫人拿出一口小箱子递给莫若菲。
“儿子,去找你姑父。你现在马上走!”莫夫人头一回展露出她的果决。如同她当年要莫伯去灭了薛家庄一样,干净利落。
莫若菲挺舍不得莫夫人。是这个女人给了他母爱。但他不是迂腐之人。他知道母亲恋着父亲,一生所爱,不离不弃。
他给莫夫人磕头作别。狠狠的拥抱了莫夫人。他很想告诉她,自己不过是占了她儿子躯壳的异世灵魂。最终却不忍心让她失望。
莫伯没有走,护卫总管杨林与莫若菲悄悄!离开了望京。
皇帝的兵围了莫府时,莫夫人亲自动手。大火烧了七天。火从莫府主屋开始烧,莫夫人带着英伯走进了松柏林的宗祠。这座望京百年世家被付之一炬。
气红眼的皇帝下令诛族。望京血流成河,刽子手的刀刃都砍卷了。望京再无莫氏一族。
同样气红眼的飞云堡主云铁翼骂妹妹傻。传言说,飞云堡年年替大魏国养战马,官员们贪墨,私下受了北狄的好处,他们养的好马从来都没用在战场上,大魏国这才收拾不了北狄骑兵。民情哗然。
而自莫若菲进了东方炻的军营后,战事变得诡异起来。
原来双方队伍开打。主力部队交战时都爱选在平原。先箭雨后骑兵。步兵列成方阵,持了三丈长的矛不怕死地往前冲。谁士气旺,谁不后退不逃就易胜。这是冷兵器时代战争的特性。然而,现在变了。
东方炻的军队多出一些奇怪的武器。不再结方阵与大魏军队在原野比人多比马快了。等到大魏骑兵步兵方阵一到,这边队伍喷出烟火,轰隆隆震天响中轻易的把大魏军收拾了。天上的真龙相助诚王孙的消息不胫而走。大魏军闻风丧胆,太子狼狈领军后撤,固守澄州不出战。
江南水军严防死守,凭靠天堑护住了江南六州府。
东方炻的队伍拿下了江北于州,荆州,西州府三州而己。战事开始胶着至八月。大魏军不敢打,东方炻也不看急。任命莫若菲为军师,采纳他的意见,将已占领的三州打造成根据地。修工事修堡垒,不纳税倒贴银子替百姓修房子。甚至队伍里还出了几大纪律等等规定。
云琅对东方炻没什么好感,骨子里却根深蒂固地有着忠孝二字。在他看来,领着飞云骑帮东方炻打大魏军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打下江山,他还回飞云堡去养马。
莫若菲不同。他觉得刺激,把他所知道的前世的东西全用在了这场战争中。
裂土封王比他做商人还好玩,不虚重生一世。
所以,他用前世打造火药枪的经验研制出了土炮,炸药。又以一个商人的精明在三州以村为单位推行了土地改革,责任田分包到户。地主们毕竟是少数。老百姓是多数。现在损害少数人的利益,得到多数人的支持,很划得来。
主动报名参军的人多了,老百姓对诚王孙顶礼膜拜。大魏国的斥候们根本不需要军队里的士兵去防范,老百姓自发的当起了耳目与岗哨。
当然,无数的流言渐渐传向大魏国的其它州府。让那里无田的百姓都很羡慕。盼望着诚王孙的队伍尽快打过来,也好让他们弄块责任田种种。
又一年过去,大魏太子守的澄州城被攻破。太子面望京自刎。东方炻的队伍离中州望京不过五百里。
战事一起,生意自然是不好做了。人心渐渐的慌乱。
江南朱府的银车粮队在这时‘出了苏州府,源源不断的将粮食药品饷银送过了江。代表着江南六州府,强硬的站在了皇帝一面。
战场的局面演变成了高薪挖人争夺战。大魏国的将军将银车堆在校场上道:“斩叛贼一颗人头赏银十两。杀百夫长一名可得土地百亩。”
十两是什么概念?平时士兵一个月的饷银不过一两。五十两小户人家可以过一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大魏国的士兵赶上了好时候,打了鸡血似的激动。太子身亡后的一个月里又把澄州夺了回来。
皇帝感慨万千,亲笔题写百信侯府赐给江南朱府。以示对朱府的信任,再不提半字朱府勾结东方炻一事。
朱八太爷将匝额挂在大门口。回过头却肉疼的对不弃道:“咱们今天还有鸡吃吗?”
不弃心想田庄的粮食现在还没有种下去呢。去年的粮几乎搬空了,能变现的银子也给了皇帝。留着口粮没动算是好的了,你老当减肥吧。但话可不能这样说,她嘿嘿笑道:“有啊,今晚有鸡有鹅。”
等到菜端上桌子,朱八太爷不乐意了:“明明是豆腐!你骗我!”
不弃干笑道:“素鸡素鹅,多了个素字。还是鸡鹅!”
朱八太爷叹了口气道:“千万家财换四个字太划不来。”
不弃冷嘲热讽的说道:“那就让东方炻得了天下好了。他不要朱府的银子,硬要娶我,我还是皇后的命呢!你想吃天上的风凰都行!别忘了,再过几个月,我就该过十七岁生辰了。”
时间过得太快,她每天都忙着卖朱府的家产。恨不得一天就卖完,奈何朱府家大业大宗亲太多。一年半,才好不容易卖了个七七八八。
想到朱府终于被败光,不弃颇有些成就感。她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回头对大总管朱福说道:“朱记的丝绸行茶行都卖了?”
朱福苦笑道:“卖了。九姑奶奶以平时的六成价全买了。”
不弃手一挥道:“全换成粮食!”
四总管朱禧算盘一拨拉苦着脸道:“孙小姐,现在全买成粮食,又多损失两成。江南现在粮贵啊!”
“金银是死物,听我的,全买成粮食!”
朱八太爷气得胡子一翘,扔了筷子拂袖而去。转过身的瞬间,听到不弃又道:“记得再买些鸡鸭回来养着,替老太爷补身子。”
朱八太爷的心又软了。
府里的丫头们想走的,她把卖身契给了她们。朱八太爷的姨奶奶们想走的,全部用银子打发。最终留在朱八太爷身边的,也只有四个而己。朱八太爷很伤心。
春天才过,不弃就让朱福与朱禄陪着老太爷搬进了苏州城外五湖边上的庄子。她的理由很简单:“庄子虽不比不得朱府大,够住够华丽。吃喝不愁。皇帝打不赢东方炻,一定会迁都江南,隔江守着。苏州府除了靖王府就数咱们家最大最好。这老宅子怕是要让出去了。咱们先谋退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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