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村有多贫困(秦巴山区愚人村)

愚人村有多贫困(秦巴山区愚人村)(1)

航拍高山峡谷间的仓房村。

愚人村有多贫困(秦巴山区愚人村)(2)

行走在新建的公路上的村民,走出大山不再难。

愚人村有多贫困(秦巴山区愚人村)(3)

航拍仓房村集中安置点。

本组图片均为本报记者陈诚摄

●7成以上土地“挂”在40度以上的陡坡,甚至崖壁上,满山的石头疙瘩里长不出大树,全是灌木、荆棘

●20多年前,村民九成以上是文盲,因高文盲率及触目惊心的贫困而被蔑称为“愚人村”

●仓房人慢慢悟出来:治贫先治愚,应该让孩子读好书长本事

●如今在仓房,老师最受尊重。近些年,贫困村已走出27个大学生

●“要想富先修路”,为了修路,被占地的农民没人说个“不”字

●眼看“越垦越荒、越荒越穷”,仓房人醒悟过来,大搞退耕,利用起山里土地、气候资源禀赋发展优势产业

新华每日电讯记者黄豁、李松

这曾是一块被嫌弃的地方:贫困的生活让人看不到希望,山村曾有上千人居住,有点能力的,大多选择离开,只剩下500多人……穷,对这里农民而言,像是宿命,难以逃脱。

横跨陕川渝鄂等省市的秦巴山区,群山莽莽,千崖万壑,古人曾发出“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感叹。恶劣的自然条件,深度贫困人口占比高,使秦巴山区成为中国14个集中连片特困地区之一。

苍山似海,孤村如舟。这块曾被嫌弃的地方,就是重庆城口县龙田乡仓房村——秦巴山区腹地一个典型的贫困山村。

纵横的沟壑,挡不住脱贫的梦想。即使这样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山村,希望的种子也在发芽。“宁愿苦干、不愿苦熬”,近年来,一条条公路延伸进村、一栋栋新房拔地而起、一波波大学生从山村成长起来……

记者最近多次造访高山峡谷间的仓房村,记录下他们与命运抗争、富智治贫的生动故事。

“让娃读书,苦上一阵子,好过一辈子”

过去的仓房村,“与世隔绝”是它的代名词。

汉江支流仁河将茶坪山切出一道600多米深的“口子”,当地人搭窝棚、住岩洞,散居在深山峡谷之间。这里距城口县城不到7公里,却交通闭塞,连骡马都难通行。

20多年前的一天,一位记者翻山越岭登上仓房,记录下触目惊心的贫困状况:家家户户住的是“千柱冲顶、万柱落脚”埋叉房,茅草一堆、薄膜一盖就是一间屋。有的一家6口挤在四处透风的茅草棚里,只有一张黑黢黢的床。更让人揪心的是,当地人九成以上是文盲,不少人长期无人交流,竟已不大会说话,一张口就是啊呀哦的,就像哑巴和傻子……“愚人村”的名字不胫而走,成为秦巴山区深度贫困的一个缩影。

“愚人村”的名字不好听。吃够了没文化的苦,仓房人慢慢悟出来:治贫先治愚,应该让孩子读好书长本事!

在仓房,王良兴名气很大。最近几年,王家3个娃,先后考上重庆师范大学和四川农业大学等高校,成为村里读书“最得行”的家庭。大伙儿都为王家人竖起大拇指。

但一个贫困家庭要供出3个大学生,要付出怎样的辛酸,只有自己清楚。

为了挣够读书钱,王良兴曾以烧炭为业。“上山砍树、打窑、烧炭,要从9月份一直干到来年2月。”王良兴说,一过10月,山上就下雪,气温降到零下10多度。雪积了半个腰身,人还要拖着一捆捆柴,连滚带爬往前赶,满身是汗。

3天一窑炭,只能挣40多块钱,这点收入还是入不敷出。其余日子里,王良兴还要钻小煤窑挖煤、上山采中药材……只要能挣钱,啥子事都肯干。一次在高堰镇上房捡瓦,王良兴摔了下来,脾脏破裂,送到医院时,已奄奄一息。

刚过44岁的王良兴,皮肤黝黑、满身带伤。“有时我想过把心一横,干脆让娃娃出去打工算了。但看着他们苦巴巴想读书的眼神,又舍不得了,只有不停给自己打气,再难也不能耽误了娃。”

只有读书才能断掉穷根。这些年,仓房农民给自己定下一条规矩:再穷也要帮穷,哪家哪户都不能有一个学生娃失学。

一次家访,让仓房二小老师陈申福记忆犹新,“灰色篾片作墙搭的窝棚,四处漏风。门前是火塘,中间用竹篱笆一隔,房后就是烂棉絮铺的木板床……”

王良平两口子都有残疾,日子过得越来越紧,两个孩子面临退学。看着陈老师踏进家门,王良平眼眶含泪,手不停地搓着皱巴巴的衣角,“你看嘛,我这儿就是这么个情况,还恁个读得起哟。”

“让娃读书,苦上一阵子,才能好过一辈子”,乡亲们纷纷围拢过来劝,你5块、他10块地为这家人凑钱,陈申福自掏腰包凑了大头。2个学生学费、生活费每年1000多元,乡亲们一凑就是4年……

“愚人村”变“育人村”:贫困乡村走出27个大学生

如今在仓房,老师最受尊重。庄稼人一年到头都吃不上几回肉,却把自己炕的老腊肉争着送去;各家大事小情,他们总是被请来评个长短;哪里修路、怎样建房,让有见识懂文化的老师评点几段,大伙儿都服气……

但在仓房这样的边远山村要当个教书匠,也意味要受苦、奉献。“这些年,上级也曾给仓房派过几波老师,但有的来了当天,就被大山、险路吓着了,当场哭了鼻子,第二天就选择了离开。”

有人离开,也有人坚守。1984年庞先立、陈申福分别来到仓房一小、二小。一个老师一所学校,已是30多年。

仓房二小海拔1100多米,孩子们上学来回就得两三个小时。“娃娃都在长身体,营养可得跟上。”这些年来,陈申福既当老师,又当保姆,每个教学日20多斤新鲜菜肉油米一样不落,天天都用背篼背到学校。

深山老林,夏季多暴雨、冬季常结冰,山路难行。陈申福为自己准备了两双鞋,学校穿胶鞋、出门穿雨靴,一遇雨雪天气,都负责把学生送到家。“有时回家的娃儿多,背上背一个、怀里还再抱一个,先下山、蹚过河、再爬山……”多年的习惯,陈申福已练就了一双“铁脚板”,从没让回家的学生遇过险。

在贫困村社教好书,不仅要舍得付出辛劳,还得有些教学“智慧”。

从茅草房、到木架房,再到石头房……这些年来,仓房一小已搬过好多次“家”。汶川地震时,校舍又受了灾,成了D级危房。庞先立只得把学校迁进自家堂屋。

但一间40多平米的“教室”,怎么容下几个班?这又逼着庞老师“发明”了“动静结合”的教学法:一个年级上课,另一年级就做作业或课外活动,相互不干扰。从语文、数学,到体育、音乐、美术……该开的课一门也没落下。

靠着家长苦干、老师苦教、学生苦读,曾经的“愚人村”正成为“育人村”。龙田乡政府提供的一组数字让人印象深刻:1997年时仓房村出的大学生为0、高中生5人、初中生19人,到了2016年,这3组数字已分别达到27、46、177。

今年,村里新建的中心小学完工了,9月就能接收学生。记者看到新校舍宽敞、明亮,教学设施一应俱全,陈申福、庞先立都将搬到新学校来,继续乡村教师的事业。

一家一户齐“上阵”:路通了、房修了,生活更亮了

“一河隔两山,两山入云端。”土房、窝棚散落在山间各处,居住条件恶劣,是仓房人心中的痛。

仓房人脱贫迈大步,主要还是得益于近年来的精准扶贫。

2015年新一轮精准扶贫伊始,乡、村两级20多名干部走村串户,一家一户摸情况。调查显示,群众最迫切的民生需求,除了教育,就是希望改善居住和交通条件。

高山易地扶贫搬迁政策随后落实到位,仓房已有20多户贫困户易地搬迁,住上了新房。但对有些人而言,说搬就搬谈何容易!

3社深度贫困户周福平的家,坐落在海拔1200多米高山上,开门见山却四下无邻。住了40多年的旧房,也因去年一场大风,掀飞了彩钢棚屋顶。周家人4口人挤在没顶的屋里,“白天晒太阳、晚上看星星”。

“山上条件恶劣,咋不搬下去?”记者问道。周福平使劲摇头,全家人生计,全靠“挂”在山上的6亩薄地,离了山就离了地,生活怎么办?

类似周福平这种情况的,在3社,还有3户。

搬不起,那就就地建房!驻村干部和群众商定,深度贫困户建房成本,由政府“兜底”解决。

钱有了着落,却又遇到新难题:4社山高坡陡,林木环绕,连路都不通。建筑材料运不上来,还建个啥房?

没有路,那就修路!4社11家人一合计,每家都义务出了一个壮劳力,带上钢钎、锄头,钻进大山。

要修的是一条3公里长的骡马路,大伙儿天不亮就上工,月亮上了树梢不放工。冷了,就扯一把野草生火取暖;饿了,吃一口随身带的熟土豆。患有尘肺病的周福平已干不得体力活,却不愿闲下来,天天守在工地,为工友们递茶送水,盼着路早日修通。

修路惠民,正在整个仓房村铺展开来,一条条马路向各处通达。今年1月,2社2公里多的通村公路也通了,碎石铺地,边坡平整,周边100多农民自此出山不愁。

当初2社修路,要占6户人家的土地,被占地的农民没人说个“不”字,刘立明家出了2亩、叶志福家出了1亩多……被占地最多的是村支书吕国兵。记者问:“占了你家地,舍得吗?”“有舍才有得,只要能把路修出来,让我捐出全家地,都愿意!”吕国兵说,路通了,生活就更亮了。

政府帮扶村民“撸起袖子”,转换思路搞出致富产业

7成以上土地“挂”在40度以上的陡坡,甚至崖壁上,满山的石头疙瘩里长不出大树,全是灌木、荆棘。为了填饱肚子,农民一度毁林开荒,在生态极其脆弱的土地上,将庄稼从山脚种到山顶……

仓房全村“最好的地”,是李应昌自己费了老劲,刨出7分平地,开春种玉米,间种土豆,然后轮作红薯,“人歇地不歇”,一年到头产的粮也不到500斤。守着“最好土地资源”的老李,也没能富起来。

这就是仓房农业生产的现实条件!眼看着土地“越垦越荒、越荒越穷”,仓房农民及时改了方向,响应政府号召,一面大搞退耕还林,另外把一些以前种粮的土地,改种桫椤、厚朴等中药材。“现在12万株厚朴、1万多株桫椤已经栽下去,长势很好,未来会成为群众的致富产业。”吕国兵说。

同时,一些精准扶贫措施正在改变仓房村农业产业落后面貌。包村干部、龙田乡纪委书记黄佐云说,按照“一村一策、一户一法”的要求,政府帮着村里调整农业结构,通过圈舍补贴、借羊还羊等方式,推广城口山地鸡、山羊等养殖项目,已发展10多家养殖大户。

群众没干等着政府的帮扶,有人头脑灵光,利用起山里土地、气候资源禀赋,寻找新的产业增长点。

肖孟军在全村第一个“吃螃蟹”,种上了20多亩猕猴桃。和记者见面时,他正忙着从皮卡车里卸下3包肥料,撸起袖子,往肩上一堆,扛着就往地里冲。“现在还在起步阶段,也请不起人,插桩、联网、除草、施肥,全靠自己一人干。不吃苦,就看不到效益。”

舍得下气力,也会动脑筋。肖孟军现在一有空,就抱着手机,了解市场信息和最新种植动态。今年3月他还北上陕西太白县,当面向种植能人求教门道。

按照规划,仓房村今年要整村脱贫。在龙田乡党委书记王定辉心头,还有两件事放心不下:一是总体来看,农业产业项目处于起步阶段,农民增收渠道窄。二是大量青壮年外出,留下的多是老弱病残。单是村里4个尘肺病人,一年看病花销都要一两万元,帮扶难度大。

“为王良方、庞仁军等3户深度贫困户,提供公益岗位;为刘立鹏、罗世勇等因病致贫户,办理大病救助……”驻村干部的笔记本里,密密麻麻记着最近要推的到户帮扶措施。虽然扶贫有难度,但仓房人有“宁愿苦干、不愿苦熬”的精神,加上政府真心实意为群众排忧解难,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

脱贫的种子已经发芽,希望正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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