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数相伴(以有限看无穷)
鱼罐头会过期,春日的桃李都有自己的花期,恍然间收拾行囊,会发现去岁的衬衫已经泛黄,你永远不知道在哪个时刻,身边的人事会悄悄离去。是以人们在浩瀚的世间,总会不禁地感叹:“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我们所拥有的每件东西都有保质期,包括生命。是以我们在慨叹生命短暂时,总会将其与无限的事物对比。
张若虚眼里,江月是无穷的。是以他那“孤篇盖全唐”的《春江花月夜》里,曾有言道: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江月在他的笔下,成为永恒。我们或许还停留于“去年今日此门中”,而江月却能够“年年望相似。”因而张若虚还慨叹到,万事万物都太过短暂,唯有一个“情”字,能够岁岁常相见。
同样与生命相对比的,还有金石。《古诗十九首》中曾有一篇,唤作《回车驾言迈》:
回车驾言迈,悠悠涉长道。
四顾何茫茫,东风摇百草。
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
盛衰各有时,立身苦不早。
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
奄忽随物化,荣名以为宝。
它所艳羡的永恒,是金石。而同样得以永存的,还有士人的功名。是以古人常道:青史留名,便是如此。既然肉体终究会消散,那么能够证明曾来过世上一遭的证据,唯有史书上寥寥几笔的记载。“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这清白,不正是青史之名吗?
同样的年华之叹,也出现在《驱车上东门》中:
驱车上东门, 遥望郭北墓。
白杨何萧萧, 松柏夹广路。
下有陈死人, 杳杳即长暮。
潜寐黄泉下, 千载永不寤。
浩浩阴阳移, 年命如朝露。
人生忽如寄, 寿无金石固。
万岁更相送, 贤圣莫能度。
或许是社会的动荡让人对生活失去了希望。总之汉末魏晋之际,生死题材成为当世“三大主题”之一。士人们怀揣着建功立业之心,却也无法忽视急景凋年的恐惧。挽歌悲调于此时风行,人们望着年华老去,只能艳羡金石的长寿。
是以《古相思曲》才会唱道:
十三与君初相识,王侯宅里弄丝竹。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再见君时妾十五,且为君作霓裳舞。
可叹年华如朝露,何时衔泥巢君屋?
年华似桃李,女子容颜更是如此。这一年里,跳着霓裳羽衣曲的女子正是芳华,而千年后的月光下,席慕蓉或许望着同一片月,幻想着那个弹箜篌的女子,是否也拥有一样清澈的灵魂:
在那样古老的岁月里,也曾有过同样的故事,
那弹箜篌的女子,也是十六岁吗?
还是说,今夜的我,就是那个女子,
就是几千年来弹着箜篌等待着的,那一个温柔谦卑的灵魂,
就是在莺花烂漫时蹉跎着哭泣的,那同一个人。
世间的变幻便是如此无常,一样的月,一样的春夜,席慕蓉站在窗前,目光柔和的,穿越了千年。
你说究竟什么是有限?什么又是无穷?月光无穷吗?还是金石?或是张若虚所言的“情”?那虚无缥缈、握不住的情,便是无穷吗?昔年杜丽娘独坐庭院,以为一方天地便是人生的全部;那走不出小城的翠姨,去过一趟哈尔滨,就觉得已经是能够抵达的极限了。空间的局限尚且会因交通的便捷而延伸,可时间呢?时间残忍得让人恐惧。
便是将“自然”法则贯彻一生,超脱功名利禄之外的陶渊明,面对时间与生死,仍然会有惋惜:
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
魂气散何之,枯形寄空木。娇儿索父啼,良友抚我哭。
得失不复知,是非安能觉!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
但恨在世时,饮酒不得足。在昔无酒饮,今但湛空觞。
春醪生浮蚁,何时更能尝!肴案盈我前,亲旧哭我旁。
是以诗歌最末,他长叹一句:“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人们总妄想着自己的傲岸,是以秦始皇在地下建造了星辰与军旅;可人们还是不自觉地察觉到自己的渺小,比如苏轼泛舟江渚之上时,会不禁道一句: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
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
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所以啊,究竟时间给予我们的是残忍还是宽宥?生命于我们来说,是沧海一粟还是金石延年?这些问题,只好交给每一个生命去书写答案。
-作者-
霜见十九,00后自由写手,喜爱一切古风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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