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里的悲伤（时光里的疼痛）

所有的青春都是柏拉图的水晶球，美丽，易碎，转瞬即逝。他疼痛而放肆的青春或许只能以悲剧句读。擦干泪水之后，我只能说：我们只是，选择了不同的路。

——题记

（一）

（二）

日夜静静流淌，时光将我们的面容细细雕琢，我渐渐开朗，渐渐绽放光芒，作文在年级里被当成范文张贴，名字越来越多成为表扬的对象。

木香花盛开的季节，风蹑足走过，那个瘦高瘦高的背影穿越馨香的花雨，倔强而孤单，让人有点心酸。

我渐渐知道了问题少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却仍然经常呆呆地回头，望着他的背影。

我始终不觉得他是问题少年。虽然大家都那么说，虽然我知道他确实打架，确实骂人，确实顶撞老师。可是，我看到他在灿烂的金色阳光下仰着脸，微微眯起的眼睛出神地望着一树细碎木香，不知怎么，那时还是孩子的我，忽然觉得他的心里，或许，住着一个更小的孩子。

就像那次，我又一次路过他的时候，他忽然挡在了我面前。那时，男孩子的筋骨还没有长开，他不过与我一般高。我被吓住，抬头，却看见他微笑的脸：“你就是子汐？那篇作文是你写的？”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温和的笑。牙齿在黎黑脸颊的衬托下格外洁白，闪闪发光。或许他很少那样微笑，所以有点不自然。那时我真是太惊讶了，一时竟答不上话，只能发出简单的音节。他就不再问，眉间有些寥落，转身离开了，留下我一个人呆呆站在那里，在漫天洁白娇小的木香花雨里望着他的背影，看着风吹乱了他倔强的黑发，看着他走到楼梯口的拐角后一转身不见了。

第二次看到他那样的微笑，是在小学毕业考前夕。午后，夏日灿烂的阳光仿佛倾泻而下的绸缎一样闪耀光芒，他出现在教室后门，问我究竟要怎么写好作文。本来他问出这种问题就是难以回答的，更何况，这样面对面，只是第二次。于是我又支吾着说不出话来。他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微微的忧愁爬上眉梢，却仍然果断地转身离开。我站在原地，望着他渐渐远去。

那个瞬间，我发现，最初的那些好奇，似乎已经沉淀成了一种不知是什么的什么。而我，似乎总是在看着他离开，看着他瘦高的背影在视线里慢慢消失。

（三）

我们之间那些小小的交集，似乎是冥冥中的某种暗示，彼此扩展，扩展，将优等生和问题少年这两个本应对立的世界紧紧相连。

初中生活开始那天，仍是初秋，他成为我的同班同学。微微阴暗潮湿的教室，窗外有紫藤花架的倒影。他看着我，微微一笑。

从那时起，我才知道我是不了解他的。他的声音，他的字迹，他放肆的大笑，还有他骨子里的顽固偏执和叛逆血性，甚至，那个因为好奇而关注多年的名字，竟也是错的。或许，除了他的背影，我真的对他一无所知。

听完国旗下演讲只用两根手指鼓掌的他，把英语作业纸折成飞机从四楼窗户扔下去的他，对讨厌的人立刻破口大骂毫不掩饰的他，被班主任狠训一顿满脸泪痕却仍不认错的他……都是我不曾知道的。

是的，我承认他的恶劣。但是，我却始终不曾放弃让自己相信他的美好。这个最厌恶鼓掌的他，当我在主席台上演讲时，却在人群里拍红了巴掌；这个最简单粗暴的他，却对欺负女孩的男生嗤之以鼻，甚至大打出手；这个最懒于学习的他，却在运动会上快得仿佛猎豹，在合唱时扯破了喉咙。那样强烈的集体荣誉感常让我震惊。平日里那么散漫的人，为了班级却会拼命，他严重跑调的粗哑嗓音曾在午夜的梦里一次次击打我的耳膜。

印象最深是习作课。那时我们同桌，要相批作文。他很别扭地将作文本推给我，于是我静静地看。记得那次话题是感动，他写了自己受伤时好朋友将他背往医院的事。很通俗的题材，很小的事，我却湿了眼眶。他的语言很朴实，有种真挚得化不开的感情。

他写着：“……瘦小的他将我背在背上，吃力地向医院跑过去……我被他背着，颠得很难受，但是心里也很难受……大滴大滴的汗水顺着他的脖子流下来，我伏在他的背上，忽然哭了……”

那时我忍住泪，笑着告诉他：“你编的这个故事很好啊，我也写不出这种感觉的。”

但他向来玩世不恭的表情却严肃了，些许忧愁涂上他的额头，他说：“不，那是真的。”

我当时就怔住了，竟又一次说不出话。他微微皱着眉，似乎沉浸在回忆里，眼里慢慢就有泪光闪动。我看着看着，忽然就哭得不成样子。

沉默了许久，他轻声说：“谢谢你，子汐。”

那一点点的坚持，让我看到了他身上那么多闪闪发光的美好。一个率真的灵魂，一颗聪慧的心，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他的确不学无术，不思进取，难以管教。但是，谁的青春能不犯错呢？

（四）

本以为初中三年，都会有他存在。然而初二上学期，没有任何预兆的，他离开了，以长久休学的名义，从我身边消失。

于是就有流言：他父亲包二奶，母亲不管家，他才走到这个地步。

班主任说：害群之马终于被铲除了，真是大快人心。

朋友说：这次你终于不用和他同桌、受他欺压了。

夏末炫目的阳光让我的眼前一片闪光。他破破烂烂的课本还扔在桌上，人却已不在。我听不见什么了。我的世界里泪水疯涌成海，却一片空寂。我一如往日那样地微笑着，点头说：哦，我知道了。

仅此而已。

最后一次看见他，已是初三复习期。晚霞漫天的傍晚，在学校紫薇环绕的花砖路上，他一身黑衣，松松散散地站着，跟人兴高采烈说些什么。他更高更瘦了，也更黑了，头发更长几乎遮住眼睛，但牙齿还是那样洁白，闪闪发光。他夹着烟，娴熟享受地吐出烟圈。

那样子硬生生灼伤了我的眼。我忽然发觉自己没有走过去直视他的勇气。我转过身落荒而逃。那是我第一次将自己的背影留给他。

这就是最后了。

就像三年前笑着走出小学的校门一样，我笑着走出初中的校门。只是这一次，没有那个黎黑少年同我一起。

（五）

现在，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也不知道他的家庭是否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破碎不堪。时光将所有的所有打磨过后，于他人而言，他只是一个黎黑而桀骜的影子罢了。可是，我却记得，记得那么清晰。他是存在过的，真实地存在于我的时光里。并且，用果断决绝的尖锐方式，赌上所有来完成青春的蜕变。只是，这一次蜕变太过疼痛，这一次跨越太过艰难。

每每想起他，总要流下泪来。

他就仿佛他当初折成的纸飞机，在倾盆大雨里从四楼的窗户抛下，小小脆弱的纸折之翼，终究无法飞向远方，却还是固执地、不顾一切地冲向窗外未知的天空。

而我，无法阻止，亦不能阻止。我只能站在原地，望着他转过身，留给我一个勇敢盲目而无法触及的背影，在青春的孤风冷雨里渐行渐远。

我们的小学毕业留念窗还有当年青涩斑驳的字迹。我写着：愿一生平凡平安。他写着：我自横刀向天笑！字迹潦草张狂，写时用力过大，最后一笔几乎划破纸张。我的手指隔着积尘的玻璃划过他的字条，玻璃上模糊地映出我的脸，我慢慢闭上了眼睛。

恍惚之间，又下起了馨香的木香花雨，那个瘦高瘦高的背影渐渐远去，归于虚无，就像霍然穿过生命时光的短暂而深刻的疼痛。我仰起脸，透过横斜的枝桠，望见蓝悠悠的天。

（作者：临沭县实验中学学生 李宇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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