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如何评价裴行俭(一个被灭三族的遗腹子)
河南,瓦岗寨。
一盏油灯在静静地燃烧着,照亮简陋房间里的草莽气息,裴仁基低着头在来回踱步,好像还没适应身份的转变。
昨天是隋王朝的高级干部,今天变成农民军的堂口老大,身体在跳槽之后来去自如,内心却时不时地前后对比。
去!把罗士信、秦叔宝、程咬金喊来!
一众部将说说笑笑走进来,他们有些本是被收编的义军,加入瓦岗寨像是回归组织,江湖豪杰的心气愈发高涨。
裴仁基靠着胆力和战斗力,让浑身是刺的家伙们很敬重,然而高门望族和基层草莽,身份落差会影响共情程度。
罗士信以为大半夜有啥事,听来听去全都是些防火防盗,他凝望着自己的救命恩人,一句话让房间内陷入寂静。
老大,你还有退路吗?
河东裴氏,名门望族。
裴仁基的爷爷是骠骑将军,父亲同样是北周的琅邪郡公,他自身体能素质相当过硬,是隋文帝杨坚的贴身保镖。
南下灭陈战役中冲锋陷阵,奔赴西北打败吐谷浑的进犯,跑到东北追着靺鞨兵猛揍,继而跟着杨广远征高句丽。
前途无量,奈何国运到头了。
裴仁基受封隋朝光禄大夫,堂堂从一品的明日官场贵胄,然而如火如荼的农民起义,让明日二字徒增无尽变数。
隋炀帝派他去剿灭农民军,对外征战转变成了对内镇压,吃皇粮的裴仁基听从指挥,一路平叛的同时扩大队伍。
罗士信和秦叔宝相继投靠,裴仁基礼待这些有本事的人,或许他们更像是时运不济,时运二字撂倒多少英雄汉。
天底下的人才总共那么多,无法正向突破就会反向输出,一旦正反向力量发生逆转,包容开放会变成黑暗腐朽。
顺天应人,唯有时势造英雄。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裴仁基尽心尽力为国谋事,儿子裴行俨堪称沙场万人敌,这对爷俩的身边猛将云集,被隋炀帝派去剿灭瓦岗寨。
皇帝让马儿跑却不给吃草,裴仁基体恤士卒私分战利品,监军御史对此极其不满意,老裴挥挥手让他远离火线。
军政分歧,就此埋下隐患。
瓦岗军奇袭洛口还开仓放粮,老百姓哪里有吃的就往哪里跑,隋炀帝心疼得睡不着觉(见秦岭一白.李密篇)。
监军御史催促他快去拦截,裴仁基没当回事走得很墨迹,面对叛军如日中天的战心,他加固城防建设不去招惹。
或许是看到隋军节节败退,或许是没有把握能打败李密,裴仁基到底咋想的不重要,监军和叛军都看出了端倪。
己方监军放话说要弹劾他,上奏违规操作交给皇帝处理,敌方李密派出代表来劝降,瓦岗寨的大门随时敞开着。
父亲,向左走还是向右走?
裴行俨,艺名叫裴元庆。
裴仁基凝视着唯一的儿子,他的勇猛彪悍显然青出于蓝,降或者不降的决定并不难,难的是接下来的后续反应。
按照皇帝杀鸡儆猴的尿性,哪怕将来平反也没实际意义,如果自降身份去投靠贼匪,高门望族会不会沦为笑谈。
等等,李密也是四世三公啊。
李密的爷爷是西魏八柱国,父亲是隋朝的上柱国兼郡公,他承袭祖荫在皇宫里当差,隋炀帝看不顺眼给开除了。
李密回到老家之后爱学习,在牛犄角上挂卷汉书瞎晃悠,越国公杨素看见后很惊奇,让儿子杨玄感和他交朋友。
小杨扛起第一面反隋大旗,李密在背后提交过无数方案,奈何杨公子实操水平太差,造反活动失败被隋军抓捕。
李密成功逃脱加入瓦岗寨,大幅提升农民军的战略格局,这位关陇贵族的胆力见识,说起来比裴仁基还高几分。
走吧,咱们去瓦岗寨!
砍了监军,纳投名状。
一刀终结朝廷派来的监军,也彻底斩断裴家父子的退路,李密热情洋溢地出门迎接,顺带接收虎牢关的管辖权。
裴仁基和儿子受封上柱国,庆功会结束后接取作战指令,王世充统帅隋军挺进洛阳,喊叫着要和李密决一死战。
战败,裴家父子沦为俘虏。
王世充没有讲什么大道理,也没有斥责裴仁基不忠不义,反而还将侄女嫁给裴行俨,只因为他有着更大的野心。
宇文化及逼死隋炀帝杨广,没多久被李密打得抱头鼠窜,王世充又打得李密跑路了,收编瓦岗寨群雄傲世天下。
罗士信、秦叔宝、程咬金,再次和裴仁基父子共处一室,隋朝和瓦岗寨已成为过往,王世充正在忙着自立称帝。
两三年时间足以天翻地覆,向左走还是向右走因人而异,不同选择对应不同的结果,或许只能以无憾当作准则。
老大保重,我们去投奔李世民了。
一身龙袍,两种看法。
王世充觉得自己实至名归,但在某些人看来是才德不配,他任命裴仁基为礼部尚书,这位尚书就是某些人之一。
裴仁基是个很有眼光的人,早年劝说杨广的兄弟别谋反,后来劝说寨主李密别大意,没有听从建议的都失败了。
失败,好像是会传染的。
裴仁基联合大臣们搞刺杀,趁着王世充吃饭时挥刀挟持,还让儿子裴行俨领兵接应,事成之后拥护杨侗做皇帝。
或许是先下手为强的自保,或许是出于审时度势的考量,然而当密谋泄露的那一刻,等待他们的只有夷灭三族。
不同选择对应不同的结果,影响结果的不光是严密逻辑,还有缥缈的天时地利人和,就此分化出成王或者败寇。
当年为了躲避杨广的处罚,裴仁基跳槽到对面的瓦岗寨,如今想要拥立杨广的孙子,裴仁基惹怒王世充被灭族。
世事悠悠,兜兜转转。
洛阳城外,唐军云集。
李世民和王世充谈判破裂,一声号令火速推平了洛阳城,罗士信感念裴仁基的礼遇,将他们爷俩改葬在北邙山。
罗士信不愿看着老大绝后,到处打听有没有残余的血脉,最后找到躲过一劫的小妾,对方以为是钓鱼不敢承认。
裴行俭,是裴仁基的遗腹子。
他没机会见到父亲和兄长,甚至连亲族姑舅也没有见过,所有出生之前的恩怨瓜葛,新生命总会要承担一部分。
不同于隔壁欠的风流赌债,小孩吵架都被骂老子没正行,然而祖上刚劲勇猛的小裴,从来没有人会这样问候他。
祖荫是种相当重要的阴德,一代人损了要靠几代人填补,不光要消弭记忆中的不堪,更要突破环境习性的压制。
隋唐英雄传的烟尘消散了,隋唐英雄们的血脉还在延续,儿孙辈是相对独立的个体,却也难逃千丝万缕的关联。
父子相传,是一连串的脚印。
行俭幼,引荫补弘文生。
唐朝在门下省设置弘文馆,定向招录皇亲和功勋的子孙,裴行俭仰仗着父兄的功劳,是首批入学的三十人之一。
没有复杂的社会关系搅和,常年钻在弘文馆里埋头苦学,馆长举荐职位也被他拒绝,房玄龄很好奇地问为什么。
遭隋季离乱,私门书籍荡尽,冀在馆披阅有所成耳。
祖荫是种加分辅助的阴德,敲开门之后还得靠自立自强,裴行俭不知道有效期多久,却明白下足功夫总没有错。
一本本书籍流淌进脑海里,经由心田重新从纸笔间流出,变成诗词文赋或行军阵法,连字迹都是那么工整有力。
他承包弘文馆的活动板报,草书隶书如行云流水般舒畅,兴致来了还画些日月星辰,因为近期在参详天文历法。
人会在寂寞之中不断圆满,圆满之后需要在震荡中圆融,裴行俭感觉满到溢出来了,然而能否抗住喧杂的震荡。
来吧,报个明经科考试。
举明经,调左屯卫仓曹参军。
裴行俭是正儿八经考上的,领导正是大名鼎鼎的苏定方,老苏曾经是窦建德的部下,如今是唐朝战神级的宿将。
老苏的战绩能讲三天三夜,七十多岁高龄还在镇守西北,他瞧不上新生代的小将们,却唯独对裴行俭另眼相看。
吾用兵,世无可教者,今子也贤。
如果说父子相传是种宿命,那么师徒相遇更像是种机缘,裴行俭的家世和沉稳聪慧,让历经坎坷的老将甚感欣慰。
苏定方二十多年不得升迁,灭三国生擒其主依然是神话,他讲述心得诀窍毫无保留,语气平静地仿佛是位旁观者。
裴行俭听着感觉心惊肉跳,得有多大定力才能这般从容,置身事外会觉得不过如此,身处其中才会明白电光石火。
一老一少延续着另类传承,大漠孤月见证着他们的交替,裴行俭学到苏定方的精髓,多年之后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乃尽畀以术,迁长安令。
唐高宗,想立武则天为皇后。
唐王朝的元老们坐不住了,一个女子怎能给爷俩当媳妇,他们想要挽回皇家的颜面,没想到却把自己推向深渊。
小心翼翼地闭门商议对策,还是没能躲过武则天的耳目,女皇的潜在气魄提前爆发,将所有的反对派赶出朝廷。
长孙无忌被逼自尽,褚遂良流放越南(见秦岭一白.褚遂良篇)。
裴行俭同样是反对者之一,被贬往西州都督府去当文书,其他人像秤砣落水般沉沦,唯独裴行俭炸出大片水花。
西域番邦诸国间暗流涌动,他从苏定方的口中早有耳闻,一系列文治武功相得益彰,十年治理让边关繁荣稳定。
三千多个日夜的循环往复,漫漫黄沙磨砺着内心的定力,西域诸国仰慕于他的仁义,纷纷呈送归附唐朝的文书。
裴行俭将危难化解为机遇,众望所归被任命为安西都护,武则天觉得他真是个人才,下令召回京城做吏部侍郎。
迁吏部侍郎,有能名,时号“裴马”。
行俭始设长名榜、铨注等法。
不同岗位有不同的侧重点,裴行俭却好像没有知识盲区,他创建出朝廷选官的原则,制定各级官员的升降标准。
整理出四十六条军政诀窍,武则天让侄子上门强行索要,唐高宗送来高档精品文具,让他赶紧抄写《昭明文选》。
二圣在朝,裴行俭两头获宠。
吏部收到新人才的推荐信,裴行俭看到初唐四杰的称号,同僚对王勃更是赞不绝口,一篇滕王阁足以载入史册。
裴行俭读罢之后搁置案头,评价辞藻华丽显得轻浮卖弄,这些人可以去作协混头衔,没有处理时事政务的能力。
初唐四杰勉强能看上杨炯,裴行俭说撑死只能做个县令,他所依据的不是文才高低,而是看穿文字背后的沉稳。
四大才子全被裴行俭否决,最终选拔的都是些低级将领,这些人大多成为后世名将,还有几十个人做到了刺史。
士之致远,先器识,后文艺。
如勃等,虽有才,而浮躁衒露,岂享爵禄者哉?
炯颇沉嘿,可至令长,余皆不得其死。
676年,吐蕃进犯。
裴行俭改任秦州右军总管,从文职岗位正式转变成武职,再次回到熟悉的西域故地,他已经是年近六旬的老者。
突厥的十姓可汗趁乱反叛,裴行俭提议用计策化解危难,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善战,问题是要找到合适的缺口。
今波斯王死,其子泥涅师质京师,有如遣使立之,即路出二蕃,若权以制事,可不劳而功也。
波斯王子正在京城做人质,朝廷说要派人送他回家继位,一路上会经过吐蕃和突厥,到时候见机行事平定叛乱。
裴行俭亲自担任护送大使,给波斯王子装了几车土特产,走到凤翔府柳林镇的时候,小王子探出脑袋喊叫停车。
有什么比回家继位还重要,裴行俭思索之余闻到酒香味,大笑着朝向酒家缓缓驶去,一碗送行酒更显唐风汉韵。
古朴的酒旗在夕阳下摇曳,粗木搭建的酒坊散发着厚重,店主热情洋溢地接过缰绳,裴行俭和小王子举杯对饮。
送客亭子头,蜂醉蝶不舞。
三阳开国泰,美哉柳林酒。
再备十坛,等我回来时送给皇帝。
恩威并施,机敏沉稳。
裴行俭凭借着以前的名望,在西洲招募一千位精壮士卒,放话说天气太热原地休整,搞得十姓可汗分不清真假。
接着召见安西四镇的酋长,让他们带人带饭陪自己打猎,不小心冲到十姓可汗面前,还让阿史那都支莫要惊慌。
你带着几万人,告诉我别害怕?
裴行俭没有斩杀十姓可汗,反倒让酋长们集体为他祈福,因为唐王朝向来赏罚分明,是生是死只能由皇帝决断。
他解决掉外患阿史那都支,招降吃里扒外的内鬼李遮匐,然后塞进可汗旁边的囚车,将这两个家伙押送到京城。
平定叛乱没耗费一兵一卒,裴行俭送完小王子也回京了,西域酋长们为他刻碑述功,东都洛阳还有场庆功酒宴。
行俭提孤军,深入万里,兵不血刃而叛党擒夷,可谓文武兼备矣,其兼授二职。
回京不久,阿史那奉职造反。
二十四个州接连宣布反唐,叛军人数加起来高达几十万,裴行俭刚刚过完六十大寿,又被唐高宗指派出去平叛。
三十万唐军朝着北方进发,队列军旗浩浩荡荡绵延千里,裴行俭的脸庞上没有表情,内心沉稳的不起半点波澜。
唐世出师之盛,未之有也。
听说这帮突厥喜欢劫粮草,裴行俭调拨三百粮车做诱饵,挑选瘦弱的士卒押送粮车,车厢里装的全是精兵强将。
唐军遭遇抢粮车直接开溜,突厥像往常般美滋滋的验货,打开门看见明晃晃的刀刃,随后被伏击的唐军包饺子。
双方主力在黑山脚下对决,裴行俭非让唐军换地方扎营,有人骂骂咧咧说吃饱撑的,结果暴雨来袭淹没低洼处。
裴行俭是三十万大军统帅,没有时间精力给所有人解释,他要全神贯注的掌控全局,看到常人所看不到的东西。
擒大首领奉职而还,余党走狼山。
行俭纵兵,前后杀虏不胜计。
唐军前脚活捉阿史那奉职,阿史那伏念后脚紧接着造反,裴行俭选在代州整理队伍,这次他不准备针尖对麦芒。
一份招降信送到突厥残部,明确告知谁敢出头就弄死谁,凡是未经唐朝册封的可汗,你看看存活几率是不是零。
瓦解,往往会从心底开始。
阿史那伏念的心思松动了,怀疑身边的人迟早会被策反,都知道突厥的主力被剿灭,谁先投降就保留谁的待遇。
阿史那伏念不战且又不退,裴行俭已经看到了尘埃落定,带话给小阿不要惊慌害怕,以自己人格保他性命无虞。
突厥残部排着队来投降了,裴行俭举办和气融融的酒宴,席间派人去取皇帝的赏赐,让他们感受唐王朝的浩瀚。
一个直径两尺多的玛瑙盘,镶嵌着各种五颜六色的宝石,这是皇帝对裴行俭的器重,也变相暗示投降找对了人。
小卒没见过这种值钱玩意,越是小心翼翼却越容易出错,失足跌倒之后摔破玛瑙盘,当即吓得跪地磕头磕出血。
摔就摔了吧,不要紧张。
帝悦,遣户部尚书劳军。
二十多万名叛军重新归附,唐高宗顿时感觉心情很舒畅,领导表达开心就是发福利,一车车的赏赐送给裴行俭。
裴行俭也像他爹那般大方,悉数分发给手下士卒和朋友,没过几天就送的干干净净,连个像样的宝贝都没留着。
帝赐都支资产皿金三千余物,橐驼马牛称是,行俭分给亲故洎麾下,数日辄尽。
这位六十四岁的大唐顶流,从遗腹子逐渐变得文武兼备,他仿佛能看透世间的纷扰,却依然难以摆脱明枪暗箭。
宰相裴炎论起来还是同族,却对裴行俭的殊荣满怀嫉妒,他在唐高宗面前挑起争端,坚称应该处死阿史那伏念。
裴行俭避免不必要的伤亡,承诺只要小阿投降保他性命,裴炎说他走投无路才投降,这种人不杀留着等过年吗?
阿史那伏念被押赴刑场时,裴行俭紧紧关着大门没出来,秋后算账意味着任人宰割,谁还在乎燃眉之急的苦衷?
浑、浚之事,古今耻之,但恐杀降则后无复来矣!
682年,秦岭一白来访。
裴行俭在写《草字杂体》,笔走龙蛇流淌出上万个文字,既有文士工整苍劲的气息,也有武将粗狂豪迈的味道。
或许到了提笔忘字的年纪,一滴墨汁从笔尖滴在白绢上,裴行俭盯着黑点陷入沉思,仿佛是在凝视人生的污点。
一白:你不是病了么?
裴行俭:我还怎么立足朝堂。
一白:其实不算多大的事。
裴行俭:我答应过人家的。
一白:各有各的因果吧。
裴行俭:你说我的因果如何?
一白:不敢说,不配说。
裴行俭:我已经很努力了。
一白:所以你是个传奇。
裴行俭:今天怎么没拿蜂蜜。
一白:柳林酒,还记得吗?
裴行俭:哈哈,这怎么能忘。
一白:波斯王子都不想走了。
裴行俭:你是不是接广告了?
一白:哈,帮杜建刚宣传下。
裴行俭:满上,爷青回!
同年,十姓突厥反叛。
病榻上的唐高宗气息奄奄,裴行俭还是接到出征的指令,他被任命为金牙道大总管,不知是不是武则天的主意。
衰老的身躯撑起厚重盔甲,裴行俭的内心依然很是沉稳,营帐外面的唐军整齐列队,却迟迟等不到主帅来检阅。
未行卒,年六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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