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七子的建安风骨代表作(建安七子和文学风骨)

本文刊载于《三联生活周刊》2020年第34期,原文标题《建安七子和文学风骨》,严禁私自转载,侵权必究

一群多才多艺的青年人,正在邺城引领着一种精致生活方式,他们生在一个动荡却也充满转折的大时代,创下一个前所未有的格局,也就是《沧浪诗话》中说的“建安风骨”。

记者/张星云

建安七子的建安风骨代表作(建安七子和文学风骨)(1)

建安七子的建安风骨代表作(建安七子和文学风骨)(2)

建安七子的建安风骨代表作(建安七子和文学风骨)(3)

清刊本《三国志像》,分别描绘的是曹操仓亭破袁绍,曹操大宴铜雀台,魏太子曹丕秉政(从左至右)

酾酒临江,横赋诗

建安九年(204),曹操从袁绍儿子袁尚手里夺下邺城,终于有了自己的大本营。

邺城是当时冀州首府,在今天河北临漳县与河南安阳市中间。献帝和傀儡政权仍在许城,但邺城成了实际的权力中心。曹操在这里先后受封丞相、魏公、魏王,建文昌殿、宗庙,兴修排水系统,并建造了著名的玄武池,以及铜雀、金虎、冰井三座高台。

其中铜雀台是最大的一座。台高十丈,即23米。台上有一只大铜雀,“舒翼奋起,势若飞动”。用清人吴淇的话说,“武帝制作,无不精妙,故铜雀台,后世得其片瓦,犹值百金”。描绘铜雀台的人将其比作山峰,加上它上面雕梁画栋的层楼,形成了一幅壮观的图景,没有别的建筑可以与之比肩。此后曹操经常登上铜雀台,高台远望,与儿子们一起赋诗,再大宴群臣。

直至曹操去世前,他在遗令中都惦记着铜雀台登高赋诗的美好时光。每每高台之上,曹操就不再是那位冷酷无情、狡诈多端的领主,而是一个胸怀抱负的文人了。尽管曹操的《登台赋》现已散佚,但这一场景却成了后来文人们最爱创作的母题之一。

其实早年连年征战时,读书和写作,都是曹操所爱。《三国志》说曹操“御军三十余年,手不舍书,昼则讲武策,夜则思经传,登高必赋”。苏轼《赤壁赋》说曹操“酾酒临江,横槊赋诗”。他不仅读兵书,由他批注的《孙子兵法》成了历史名本,带军打仗时,也会随军带着乐队,每每战争间隙安营扎寨后,营中设酒宴慰劳部下的同时,他会让乐队演奏自己创作的诗歌,让随军文臣们作诗吟唱。

曹操对音乐颇有修养,早年就爱作诗,通过改编乐府及古诗来抒发自己的感情。汉代强盛时的文学以宫廷辞赋为主,经常使用夸张的语言来描述皇帝的统治以及国都的盛况。不过随着汉室衰败,一种来自民间的诗歌形式出现,这些乐府诗都是更适合歌谣吟唱的五言诗,摆脱了辞赋高度复杂的文学格式,词汇简单平实,段落也常常与音律相合,但内容往往渗透出生活在不安世态中庶民的悲欢离合。

曹操和随他征战的文臣,对这些乐府和古诗的曲调耳熟能详,于是采用这类诗歌的形式和曲调,再填入他们自己的词,只不过诗歌的内容变成了中原奔驰征战的沙场。与此时其他辞藻华丽的辞赋作品相比,曹操改编的短诗坦率而直接,展现了他极其积极的心境。“东临碣石,以观沧海”,“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

曹操最有名的一首诗《短歌行》,与《苦寒行》一起,是被《文选》收录的两首作品。“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这是一首四言诗,还引用了《诗经》中的两句。曹操将诗歌的文学性与复杂性大大提高了,在他的影响下,战场成了孕育这一新文学流派的土壤,文武兼备的曹操便是建安文学的起点,而“从军文学”也就成了最早的建安文学。

建安七子曹操初占邺城时,邺城就有城墙,东西七里,南北五里,面积3.7平方公里,与之相比,东汉旧都洛阳城内面积10平方公里之大。洛阳的人口大概50万,城墙之外的郊区都住着人,而邺城连城内都尚未住满。于是曹操在大力建设都城的同时,还网罗了一批文人名士,希望建立起一个与献帝朝廷相匹配的朝廷。曹操自身是一名优秀的诗人,因此能够欣赏其他人的才华,虽然他对敌人手辣,但对自己有利的人则展现出极度的宽容和礼数。

陈琳就是一个例子。他出生于长江口广陵,是大学者蔡邕的学生,曾是大将军何进的手下。他对何进招揽董卓入京发出过提醒,后投奔了冀州袁绍。他文笔很好,曾在袁绍与曹操大战前操刀写过讨伐檄文,大骂曹操全家:曹操祖父曹腾贪婪,父亲曹嵩恳求被收养,而后又用钱买了高官厚爵,曹操本人是“赘阉遗丑”,即太监的犬子。

这篇檄文全文极长,因文笔极好,后来不仅被收入《后汉书》《三国志》,甚至还被收入《文选》里。曹操当时也读到了檄文,想必也做出了判断。因此五年过后,当击败袁尚最终俘虏陈琳时,曹操只是指责他:骂人骂到本人就行了,何必要上升到父亲祖父呢?然后接受了陈琳的道歉,再任命他为自己的秘书这一敏感官职,陈琳后来与书法家阮瑀一起,负责起草公文的工作,魏国很多国家级文件,都出自陈琳之手。陈琳所作那篇檄文流传至今,而曹操当年的宽容也就被流传至今了。

就这样,曹操不断树立起自己礼贤下士的形象,来表达自己与董卓、梁冀、窦武、何进这几位此前掌握大权的人不同。集聚在邺城的文人雅士越来越多,又使得士族们对曹操另眼相看,通过战争获得的权力取得了在文化上的正统性。

曹操晚年,儿子曹丕写下《典论》,在这部巨著中,他将曹操政权手下的七位文臣名士王粲、刘桢、徐干、陈琳、阮瑀、应玚和孔融推为代表人物,并第一次把他们命名为“建安七子”。与后来的竹林七贤不同,建安七子并不是一个小团体,而是曹丕个人选出来的。曹丕深爱孔融的作品,并将他推上七子之首的位子。

比其他人都年长的孔融,属于最早加入曹操阵营的一批文士。他的家族源自孔子一脉,文献中留下过许多表现他小时候早熟的奇闻逸事。他天赋过人又傲慢,因敢于发声且观点独立而名声在外,没人敢招惹他。他曾在外放北海相时试图在曹操与袁绍两方之间保持独立性,但在建安元年(196),袁绍的长子袁谭对他发起进攻,战事持续数月,文献记载孔融对攻势毫不重视,宁可投入他的文学创作和清谈中,当敌人最终攻入他的首府,他才抛妻弃子,投奔了曹操。同年曹操迎汉献帝到许城并控制了东汉朝廷,孔融被汉朝廷任命为九卿。

在曹操实际掌权的汉朝廷,孔融经常凭借自己渊博的古典知识批评甚至讥讽曹操。曹丕迎娶袁熙的夫人甄氏时,孔融向曹操引用了《尚书》中记载的武王克商后将商王的姬妾赐给兄弟周公的故事。因为孔融在学界名声在外,所以曹操很相信他,但后来却发现历史事实并非如此,武王杀死了这个女人。此外孔融还曾嘲笑曹操在乌桓之战的胜利,批评他的禁酒令,并提出他应该退回自己的封邑。孔融的这些妙语和雄辩一再给曹操带来窘迫,动摇后者在学界和伦理上的权威,最终曹操被迫作出决定:即便带来不好的声誉,也要处死孔融。

对自己的文臣,曹操微妙地维持着恐吓与宽容之间的平衡,他曾让王粲随他西征张鲁,返回时,王粲写下《从军诗》:“从军有苦乐,但问所从谁。所从神且武,焉得久劳师。”这首从军诗写得如此乐观自信,显然多少受到曹操的影响。

建安七子的建安风骨代表作(建安七子和文学风骨)(4)

曹操被视为建安文学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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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融被曹丕推为建安七子之首

建安七子的建安风骨代表作(建安七子和文学风骨)(6)

陈琳降曹是曹操礼贤下士的典型例子(本组图片:FOTOE供图)

建安文学圈子的聚会与诗赋

在邺城群贤的环境下,东汉末年进入了一个文学和学术异常繁荣的时期。曹操确立的尚文传统,在他儿子曹丕和曹植那里得以延续。如果说建安文学始于曹操,其发展壮大,则因他的两个儿子。

建安十六年(211),曹操封曹丕为五官中郎将及副丞相,封曹植为平原侯,这时曹操对两个儿子仍还一视同仁。他谨慎地挑选辅佐儿子们的人选,五官中郎将下设“文学”官职,徐干首任,建安七子们聚会与此。曹丕、曹植比王粲、徐干以及其他文士同僚们小十多岁,但身为曹操之子,地位特殊。曹操希望儿子们能与这些博闻多识、操翰成章的名士一起,“行则连舆,止则接席”,自此曹丕、曹植便成了建安文学圈子的核心。

尽管两人是继承人的竞争关系,但他们还是常聚在一起宴饮,在邺城的宫殿中和郊外游玩,创作出华美的诗赋,往来应答。

曹丕在《于玄武坡作》中说,“兄弟共行游,驱车出西城”。在《与吴质书》中,他则回忆了他们乘车驾马野餐下棋游乐的场景,“每至觞酌流行,丝竹并奏,酒酣耳热,仰而赋诗”。聚会和诗赋应酬兴盛起来,诗坛就这样形成了。这种聚会上,往往会找出一些题目,如女神、槐、迷迭香、愁霖、喜霁等,大家分头去写诗,作竞赛。《文选》中收录了一组被归类为“公宴”的诗作,其中三首的作者分别是曹植、刘桢、应玚,三首诗都完成于曹丕举办的一次宴饮,曹丕自己也作了一首《芙蓉池作》。

一群多才多艺的青年人,正在邺城引领着一种精致生活方式,他们生在一个动荡却也充满转折的大时代,受曹操父子的激励,“慷慨以任气,磊落以使才”,在文学上既竞争也合作,创下一个前所未有的格局,也就是《沧浪诗话》中说的“建安风骨”。诗歌在文学性上开始与辞赋并驾齐驱了。但建安七子的成就并不仅仅停留在诗歌,陈琳和阮瑀虽有诗歌存世,但他们主攻散文——包括纪录、信件和公文。应玚、刘桢、徐干的诗赋也存世很少,但应玚因编辑了有关围棋的论著《弈势》闻名,徐干的《中论》收集了数篇哲学文章,强调儒家理念与现实的名实之符,流传至今。

建安二十二年(217),曹丕被正式立为魏国太子。曹操当时已经63岁,并将在两年后去世。在这两年里,曹丕写下巨著《典论》,为建安文学进行了全面总结。世之所谓建安文学,是以东汉献帝年号建安为名。曹丕介绍了奏、议、书、论、诗、赋等文章体裁,列举了建安七子,对他们每个人的文学进行品评。他强调文学的精神在于“气”,并在最后说到文学的意义:“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

汉代以儒学为“经国之大业”,而曹丕表达了以文章取代儒学地位的希望,将文章的价值抬高到同治理国家一样重要。也许对于现在的我们,很难理解以文章去改变国家之本的想法,但对于在乱世中深刻体会人生悲苦并一步步完成国家统一的曹氏父子来说,歌颂建国经历和精神的诗歌和文章,应该很难与治理国家分开,与转瞬即逝的荣华富贵相比,能传于后世的文章才能使人获得永生。

曹丕被立太子的同一年爆发了一场大瘟疫,基本经历了一代人的时间,其影响也是毁灭性的。建安七子中的四人徐干、陈琳、刘桢、应玚都死于这场瘟疫。其余成员中,孔融和阮瑀分别在9年前和5年前去世。王粲则于大瘟疫的同一年,在曹操攻打孙权的战役中去世。传说曹丕特别敬重王粲,因王粲生前喜欢听驴叫,王粲死后,曹丕让前去吊唁的人,都要学一声驴叫。至此,建安七子正式落幕。

建安二十五年(220)春,曹操死于洛阳,按照遗嘱,他的遗体没有被运回家乡亳州曹氏祖坟,而是葬在见证了他一路南征北伐、荡平天下的邺城。曹丕没有曹操周公式辅佐君王的梦想,在曹操去世几个月后,曹丕强迫献帝禅让皇位,自己成为魏文帝,正式改朝换代。

曹操自己一生不曾称帝,他开创的魏国也只存在了45年,但由他引领的一时风气、一代文化,却比他以及他的子孙能够掌握的政治权力延续得更久远。而在曹氏父子和建安七子们的影响下形成的各类文人圈子,则乘着形式自由的诗歌继续前进,最终一路抵达唐诗。

(参考资料:《〈三国志〉讲义》,戴燕著;《国之枭雄,曹操传》,张磊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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