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姐是刘姥姥取的名（巧姐一生担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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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百合，十点读书签约作者。文史类专栏作家，著有红学评论集《梦里不知身是客：百看红楼（一）》被媒体评为“年度最不能错过的十大红学书之一”，入选07年五月全国文艺联合书单，当当、天猫、京东有售。百看系列之二《安知不是梦中身：百看红楼》即将上市。

今日七夕，巧姐生辰。恭祝！

缘聚七夕

作者

百合

01

“女本柔弱，为母则刚”，一个柔弱的女子当了妈，为了孩子会变得坚韧刚强，比如在如花青春里守寡的李纨，不自怨自艾，独力捱过一串串暗夜，将儿子贾兰抚养成才。

反过来，一个刚强的女子当了妈，也会变得柔软敏感，比如凤姐。 这个贾母眼里的 “破落户”，老公眼里的是“夜叉婆”，下人们嘴里 “有名的烈货”，尤三姐更狠，背地里干脆直呼她为“泼妇”——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当她的目光触及自己女儿巧姐，会立刻变得温柔如水。

面对这个和自己血肉相连的小人儿，杀伐决断的二奶奶立即会变得身段柔软，所有的原则都可以让步。曾经放话说自己“从来不信什么是阴司地狱报应”，不信鬼神之说的人，为了巧姐开始食言。

巧姐生痘疹时，除了让两个医生全天监护，十二天都不放回家去，凤姐还打扫房屋，供奉痘疹娘娘，日日祭拜。等到病退，又还愿焚香送走娘娘，还庆贺放赏。为了孩子好，她能做的都做全了。

可偏偏这个巧姐，自小体弱多病，令凤姐忧心忡忡。

孩子，从来都是母亲的阿喀琉斯之踵。

那时候巧姐还没有名字，人人呼之为“大姐儿”，这其中大概有她母亲一份狡黠，私心里认为：不起名，阎王爷想勾名字都没法勾。

也许凤姐一直在等：该找个什么样的人，给这娇嫩难养的孩子起个什么名儿，才能保她一生平安到呢？

02

直到等来了刘姥姥。

巧姐风地里吃块糕，回来就发烧。刘姥姥说是不是在园子里撞上邪祟了？凤姐拿出占卜大全《玉筪记》一查，书上说遇到的是花神。烧完纸，好了。就这一招，把凤姐镇了：姜还是老的辣。

凤姐问见多识广的刘姥姥：为什么我的孩子常生病？

刘姥姥答：你少疼她点就好了。

凤姐不放心，后来又让御医王太医看过，王太医望闻问切后说：只要清清静静饿两顿就好了。和刘姥姥一个意思。

小孩子照顾太多，怕饿着冻着摔着，必定会多喂多穿多抱，容易造成积食，不抗冷，运动少，免疫力下降，这样不爱生病才怪。刘姥姥不懂医，她说的是民间经验，但却殊途同归，都是在讲物极必反的道理。

凤姐表示虚心接受，又信任地请刘姥姥给女儿起名，一是借人家的寿；二是借庄稼人的贫苦，“你贫苦人起个名字，到底压的住他。”

一向对凤姐儿卑躬屈膝的刘姥姥，这一回竟然没有客气推脱，而是略略沉吟了一下。在这一刻，她和凤姐的身份有了一个微妙的此消彼长，变得平等起来。

其实几天的交道打下来，两个聪明人都get到了对方的不一般，开始惺惺相惜。呼风唤雨颐指气使的凤姐，看到了刘姥姥这个阶层的通透皮实，生出了敬服之心，也许她潜意识里明白，女儿身上缺的就是这样的皮实劲儿。

刘姥姥很内行，她第一句先问：“不知她是几时生的？”

这一下点到了凤姐的痛处：“正是生日的日子不好呢，可巧是七月初七日。”

古人为什么会对七夕这么忌讳？大概因为“七”是一个很神秘的数字，《周易》上说：“反复之道，七日来复”， 它本身就象征变数。又因理论上奇数为阳， “七”正是“火德之数”，和本就属阴的女孩性别明显相冲。

刘姥姥不慌不忙地笑了：这个正好，就叫他是巧哥儿。这叫“以毒攻毒，以火攻火。”

这个思路真是了不起。换个平常算命先生，可能会从五行出发，命里缺什么名字里补什么，缺啥就叫个带啥的字。这个路数一直延续至今，缺金就叫“鑫”，缺木就叫“森”，缺火就叫“焱”，试图给有bug的命运做一点补充和防护。

但乡野能人刘姥姥却反其道而行之，她知道，没有人的命运完美无缺，如果这孩子命中注定要与厄运狭路相逢，不如不防不躲，干脆迎难而上，再顺势而为，用巧劲儿化解。

这是取名字吗？分明是在阐述怎样面对艰难困境的人生智慧。

03

刘姥姥自信地说：“姑奶奶定要依我这名字，他必长命百岁。日后大了，个人成家立业，或有一时有不遂心的事，必然是遇难呈祥，逢凶化吉，却从这‘巧’字上来。”

就此，巧姐的名字算板上钉钉了。

论审美，这名字连府里许多丫鬟的名字都比不上，袭人、晴雯、秋纹、碧痕，个个都比她的有味道。“巧姐”二字，既没有侯门公府家小姐的雍容端庄，也没有翰墨诗书之族千金的雅致文气，朴素直白，略显土气，就像开在乡村野径旁的打碗花，单薄伶仃，平淡无奇。

看孩子的名字，是看父母的心气。

贾府过年说书《凤求鸾》，里面的男主人公也叫王熙凤，引得大家一笑：“这重了我们凤丫头了。” 熙凤本就是个男人名，“熙”字代表光明，“凤”是雄鸟，加之她又是充男儿养大，绝壁是被寄予了“巾帼不输须眉”的厚望。

但到了自己女儿这里，为着她的特殊生日和体弱多病，凤姐却将愿望一再缩减，用请穷人起一个接地气名儿这样的方式，诉说着一个慈母的苦心：为娘的不图别的，只盼你一生无病无灾就好。

宛如土耳其诗人的那一句祝福：“去吧，但愿你一路平安， 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

而巧姐这一生，果如母亲所愿，担了一个“巧”字。

04

《红楼梦》前八十回里，关于巧姐的文字实在不多，她甚至连一句台词都没有，彼时还小，每次出场都是被人抱着。

到了后四十回，她长大了，又让人实在看不下去。

续书文笔先放一边不说，至少应该符合原作者本意吧？在第五回，宝玉梦游太虚幻境时，十二钗正册上，清清楚楚地画出了巧姐的命运结局，是一个纺绩女形象。怎的到了续书者手里，就做了富甲一方的周家少奶奶了？还振振有词说论门第周家是高攀。

唉，判词已明说：“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世态炎凉，落毛的凤凰不如鸡。贾府抄家获罪，人们躲之犹恐不及，哪有扑上前去捡便宜的道理？

“偶因济刘氏，巧得遇恩人。”指向很明白，巧姐在难中时，是被刘姥姥一家打捞上岸，给她起了名的刘姥姥，仿佛对她有了一种责任，不会对她坐视不管。

刘姥姥说了：遇难呈祥逢凶化吉，都会打她名字里的“巧”字上来。到最终，我们才看清，所谓的巧，其实是凤姐在世时接济刘姥姥所结下的善缘，回报到了下一代身上。没有当初的善，就没有如今的巧 。

“留余庆，留余庆，忽遇恩人；幸娘亲，幸娘亲，积得阴功。劝人生，济困扶穷.......”所以啊，劝大家都善良，在许多看似偶然的侥幸里，其实皆有前因。

05

巧姐的归宿，据说是嫁了刘姥姥外孙子板儿。

第四十一回，板儿和巧姐初次见面，还是懵懂幼童。巧姐抱着一个大柚子玩，板儿则拿着一个佛手。小孩子总是觉得别人的东西好玩，巧姐大哭着要板儿手里的佛手，板儿也乐意，因为那个柚子“又香又圆”。于是两个孩子交换玩具，各大欢喜。

有红学家认为佛手的寓意是相助接纳，“又香又圆”的柚子则暗示二人有缘，这个说法倒也不离谱，毕竟巧姐被刘家所救，和板儿成亲也是顺理成章的一种巧。

还另有一个比较新奇的说法，说板儿手里的柚子寓意“游子”，板儿后来离家远行，巧姐独守空房，二人正和只有在七夕才能相会的牛郎织女一样分居两地。脑洞开得不小吧？对红楼人物结局的探索就是在一次次的假设推翻之后，才能一点点接近作者原意。哪怕跑偏，也有跑偏的意义。

06

巧姐名字里的“巧”， 还不止于以上。

七夕这一天，除了牛郎织女相会，还是闺中女子引针乞巧的日子，要祭拜织女，展示女红，求赐一双灵巧的手，可以飞针走线，可以穿梭织布，也当然要搓麻纺绩。不禁想到巧姐的结局：“一座荒村野店，正好有一美人在那里纺绩”。

被搭救上岸的巧姐，过上了自食其力的日子。出生在七夕这天的姑娘，想必会天生有一双巧手吧。“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 ，命运诡变无情，洪流滚滚而来顷刻没顶，她从上层阶级跌入社会底层，即使落魄，好在有一技傍身，也不至于饿死。

图中那座荒村野店的来源，说不定正是当年王夫人送给刘姥姥的那一百两银子，叫她做个小买卖，别再投亲靠友的了。没想到，那一百两银子变成了这座乡村野店，成了巧姐的谋生之地，她靠织布纺绩在这里讨生活，也算是天意轮回。

她的长辈们，在冥冥中，早已给她铺好了自救的路。成为乡野织妇固然无法跟从前的锦衣玉食相比，但总算在这举目无亲的天地间有了一处小小容身之所，也算不幸中之万幸。

07

贾府原型，乃是是江宁织造曹家，专管国家纺织业。不知道作者写贾府家破人亡后，后代靠纺织生存，是有意为之，还是只是巧合呢？

纺车这个物件，本来离贾府主子多么遥远啊。

想当年，贾府正是鲜花着锦赫赫扬扬之时，合家去铁槛寺送秦可卿的灵柩，半路上在一个农庄下车更衣。在那个院子里，宝玉第一次看到纺车，好奇上前玩耍，一个村庄丫头上前给他表演纺线。离开时，宝玉对那个叫二丫头的姑娘竟然有点依依不舍，“争奈车轻马快，一时展眼无踪。”

车轻马快，展眼无踪。才几年功夫，旧日宝玉尚不识纺车为何物，今朝巧姐要靠纺车讨饱暖，好日子比想象中失去得快。

在穷乡僻壤度过余生的巧姐，终于变得和农家妇人们一样皮实，眼一睁一闭一天过去，忙忙地用这一双磨粗了的手编织生活。

七夕这日，民间素有“七月七，看巧云”的习俗。这一天的云彩会格外变幻多姿，人们熙熙攘攘结伴出门看云的时候，巧姐会混在人流中当吗？

人们说：看啊，那些五彩云霞，都是织女织的，再过一会儿，她就要和夫君七夕鹊桥相会了。劳作了一天的巧姐，会倏地想到“好巧，今天是我的生日”吗？抬头仰望，她大概忆起的是童年时家里的帐幔飘带缤纷溢彩，绝不亚于此刻的漫天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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