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花开烂漫时（辛夷诗评陆燕娟一边空想一边永恒）

陆燕娟，女，北京人。笔名，婉暄。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华文化促进会主持人专业委员会委员。热爱文字，眷恋文学，坚持现代诗歌创作多年。中华文艺“当代文学领军人物大典”入选作者。《实力派诗人作家文选》和《新时代诗人作家文选》副主编。更多诗歌作品散见出版物、网络媒体。诗观：写诗是一种生活方式。

人类总想征服世界

每个人都崇拜一尊皇位

唯有蜂蝶、小兽肯谦卑地飞行

偶尔落在手上、路过脚下

我们喜欢或者不喜欢

它们并不介意

——陆燕娟

本期图片：茶心 古堰行舟

哲 思 与 香 氛

——评陆燕娟诗歌

辛夷（四川）

陆燕娟有着极佳的诗歌手感，而且其在诗歌节奏的把控、诗歌氛围的营造、诗歌境界的神秘性的延伸等诸多要素上，都有着非常出色的表现力。作为一位女性诗人，能把诗歌写得大气而带有哲思，着实是非常的惊艳。陆燕娟的诗有着时代大背景的气息，细腻悲伤的纹理，深深埋藏的孤独感。值得注意的是，这组诗除了感性的抒情以外，理性的思考则是这组诗独特的闪光点。

弥漫而开的幻化气氛赋予诗歌神秘感

这组诗歌在意与象的表征中追求一种独特的诗歌氛围，这种氛围神秘，浓烈，像极了一杯咖啡带来的视觉与味觉体验。作者以个人日常生活经验，通过细致观察与独特体会，提取出现实中诗意的香氛与养分，呈现出诗歌语言的奇幻诗意与神秘魅力。“怀疑人生，或者/选错行、搭错车，交错人。美式（咖啡）味道依旧”不难看出，陆燕娟的诗歌语言有着因中西文化的碰撞而产生出的张力之美，其整体的底蕴是东方的含蓄，但一些语言的架构与意象的偏向则呈现出西方的热烈与浓郁，由此对比出张力。“那些滋养我们的尘间凡事，譬如/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缠绕/一串珍珠项链的昂贵，或者/一双网红运动鞋的热炒”意象层层递减，像花朵的颓败，造就一种衰减的错落与失望，营造出一种神秘的诗歌氛围。

图：茶心

在《拆诗》中，作者同样运用了这样的递减手法，“读一首诗。出自一位知名的诗人/在困顿与 煎熬中救赎恐慌的人类/活下去，花朵即将绚丽/而我比昨天更忧郁，萎枯”，像是看一朵花，你先看到她最艳丽、最鲜亮的样子，你想象着这朵花的故事，你享受着午后看花的美好，结果，她就在面前突然枯萎，开到荼蘼痛感就产生了，就像作者说的苦咖啡，让人出神，特别是那句“活下去，花朵即将绚丽/而我比昨天更忧郁，萎枯”充满痛感与张力，作者的阅历、经历以及女性的独特细腻视觉让诗句情感饱满，诗意芬芳。

那些滋养我们的尘间凡事，譬如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缠绕

一串珍珠项链的昂贵，或者

一双网红运动鞋的热炒

《苦咖啡》

读一首诗。出自一位知名的诗人

在困顿与煎熬中救赎恐慌的人类

活下去，花朵即将绚丽

而我比昨天更忧郁，萎枯。

《拆诗》

图：茶心

哲思的诗意渗透赋予诗歌理性色彩

这组诗有很多蕴含着哲理的诗句，以一种哲思的渗透呈现出诗歌理性色彩的一面，这在女性诗人比较少见，说明作者具备较强的理性思维。通常具备这种理性思维者都有着大量的阅读基础，以及独立思考的意识与习惯，从而形成了自我标识的人生价值观，不会人云亦云，更不会被社会事件的表象牵着鼻子走。陆燕娟的哲思诗句充满辩证与独立思考，观察细致，以某一种较为普遍的社会现象入题，再以不相关的物象破题，通过行文中的对比呈现矛盾与对立，表达出诗人对当今一些普遍社会现象忧心与愤慨，也表明了诗人内心的良知与善良。比如“人类总想征服世界/每个人都崇拜一尊皇位/唯有蜂蝶、小兽肯谦卑地飞行/偶尔落在手上、路过脚下”，再如“如果不是/世界忽然变得陌生又充满戕害/明天变得不确定又不可控/白色与黑色之间再起烽烟/饲料和青草里植入解不开的化学方程式/安全需要判断/赢家不再笃定。”以及“迈出右脚的意义就是令一切继续运行/我们虔诚而艰辛地指令左脚再一次重复”这些诗句都布满了理性的思维，意象铿锵有力，节奏自带回音，具备独特的自我辨别度，足够的阅历让作者行文充满底气与张力。

人类总想征服世界

每个人都崇拜一尊皇位

唯有蜂蝶、小兽肯谦卑地飞行

偶尔落在手上、路过脚下

我们喜欢或者不喜欢

它们并不介意

《拆诗》

图：茶心

传统与抒情赋予诗歌沉稳节奏

除了影影绰绰的氛围，理性的色彩，陆燕娟的诗很多也是抒情的，缓慢的，节奏沉稳，这种缓慢与沉稳可能源自作者自身的理性成分。我们来看这首《时空之外》，“当我终将成为一道背影/傲然耸立的山和浪涛汹涌的海/模糊，影影绰绰又遥不可及/城墙的廓影和瓦片里/蕴藏曾经的体味与气息/熟悉的家园，斑驳/它们的脊背朝向流浪的灵魂/那里住着忘却或回忆以及撕心裂肺的思念”，节奏四平八稳，作者以内心世界的影像为意象，就连伤感都带着理性的自我节制，可能由于一直力图保持优雅，难免会与内心的本我相矛盾，故而一直在节制与叛逆，选择与放弃，释放与隐藏之间艰难徘徊，如果节奏能大胆脱跳一些，灵动留白一些，效果势必更佳。

总体而言，陆燕娟有着自己的创作优势，良好的文学修养，开阔的眼界，古典与现代的交错熏陶，细致的观察力，哲学思维的呈现，温和与良知，人生的阅历，女性的视觉，这些都有助于她诗歌表现力的呈现。在当今众多的诗歌创作者中，女性诗人能够做到自己的写作风格，能够赋予诗歌哲思，有自己独特的见地，是很不容易的事，美中不足之处在于，抒情类诗歌还不够精练，削弱了诗歌的表达效果。

原刊于《中华诗魂》2022年上半年刊

陆燕娟的诗

◎苦咖啡

像一只鸟，飞离暖巢

寒冷的早晨，火车靠站

跟随陌生人流去约定的地点。等

等一个人，并非同道

我们曾一起讨论一杯咖啡的价格

还有猪肉涨价的背后逻辑。后来

星巴克运营稳定，服务标准

猪肉市场调节，价格回归合理

我和那个人的交集本质上也不过如此

遗憾

但凡正式交易不是难以启齿就是偏离主题的闲扯

怀疑人生，或者

选错行、搭错车，交错人。美式（咖啡）味道依旧

那些滋养我们的尘间凡事，譬如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缠绕

一串珍珠项链的昂贵，或者

一双网红运动鞋的热炒

一杯咖啡的功夫已经交易无数次

也许，这一次我和他还是老生常谈；叙旧

继续谈论咖啡

这次是瑞幸（咖啡连锁）

以回避那道需疗愈的不可告人的暗伤

何苦？若不矫枉过正

就当一场冠冕堂皇的游戏罢了

其实，即使是一只鸟也会不堪承受更多

苦。不仅咖啡

◎一边空想一边永恒

空想主义者喜欢造些句子

串联起来，栽在手里

也会长出一些好看的花草来

很久以前。虽然他们已经离开这个世界

他，花甲有余

脂肪绵软，肌肉松弛

尚有够日常花销的支付能力

掏光私房钱 换一大碗老酒

不惧与（布）老虎共枕

熟诵少林寺的经文

肚里有酒肉，拳脚也齐全

酒过三巡，醉成不顾及是非主流、发型和体面

富饶的腹部略有弹性地凸起

又因地球引力向脚下方向垂坠。不过

他从不在梦里为这事自悲。醒了

满口江山社稷。微博铁粉如潮、歌厅美人围绕

有时喜欢激昂文字，指点江湖

我觉得这大抵应归属于一个普通男人的气象

如果换成女人

就是另外一番景象

其实她们已经又老又胖

还是非常注重外貌。对着镜子

认真精准地做功课。日复一日

博弈皱纹、斑点；松弛、赘肉和白发

而这些烦忧被彻底处置前

男人们早在更远处寻欢

女人勤奋而持续地把自己弄得很骚，很香

在这世界的犄角旮旯里流曳

我想这是大多数女人所追求的自带风情

此时，一丛花草或者一道闪电

已各自就位或者悄悄永恒

我确定它们必定留下属于它们自己的风骨和气质

连同我这段粗糙文字，也许在无平仄的前后缝隙间

会生出一小朵白花

深情地追思那些离开和永恒

◎拆诗

读一首诗。出自一位知名的诗人

在困顿与煎熬中救赎恐慌的人类

活下去，花朵即将绚丽

而我比昨天更忧郁，萎枯。缄默着

不想拈几个词语拼成一片雅句

猜测或者被拆解作者的诗思

臆想和虚空

终无法抵达诗者的灵魂之心脏

此时，牛在青草的包围中

一边微笑、一边被挤奶

“把纯白的奶汁注入黑夜（顾城句）”

当读到这句

感觉轻松、舒展了

一切是最原始的样子

丰满，鼓胀；浓醇，洁白

而我所拥有的一点点知识

和不足以担当的浅薄阅历

不得不操简单语言向快乐的牛儿讨教

人类总想征服世界

每个人都崇拜一尊皇位

唯有蜂蝶、小兽肯谦卑地飞行

偶尔落在手上、路过脚下

我们喜欢或者不喜欢

它们并不介意

即使我们可能是又一次的重逢

还有那些牛啊、羊啊、青草啊

持续重复与人类相处的模式

携带千年或更久远的斑纹和遗韵

而人类何曾读懂那些存在

感受更多一根骨骼生长的铿锵

更多生命运转中的血流。如果

如果不是

世界忽然变得陌生又充满戕害

明天变得不确定又不可控

白色与黑色之间再起烽烟

饲料和青草里植入解不开的化学方程式

安全需要判断

赢家不再笃定。仿佛

鸟儿丰满的翅膀和洁白的羽衣

正在静候某个黑夜到来之前的折戟

诗者已封笔

拆解仍继续

图：茶心

◎献诗

一定由于火的光焰

你的温度始终滚烫

像种子以嫣红的颜色，含羞吐蕊、恣意怒放

如宇宙以自由的名义，看太阳东升、赏鸟儿飞翔

你啊，饱尝苦难

当肉身遁形于天水

灵魂潜伏神秘的暮色

热烈、张狂地跃入被受胎的熔岩

携一缕长梦

炽烈，淋漓又被安详融化

于无比圣洁的夜晚

去吧，我的伴侣

当发黄的诗笺沉没月色

为取悦我，你的翅翼并不曾于幽冥的荫翳中搁浅

◎绌见

重复历史英雄或百姓的样式

我们表演着却并无察觉

复制先人行走的轨迹

我们笃定是自己掘凿的路

网红正在直播一件出土于唐代的项饰

我们点赞其为当下原创

今晚相聚的愉悦来自前世的一次缺憾

我们沉溺享乐而顾不得问及缘由

渴望的一切似乎大多未降临

得到一些，仿佛仍不足够

迈出右脚的意义就是令一切继续运行

我们虔诚而艰辛地指令左脚再一次重复

直到摘取入手或者给出满意的手势

也许我们从未见过完整的大草原

在它成年后的季节里

有人陆续从山的那边赶来

研究被遗留下来又被开掘出土的骸骨

青草的汁液与地质环境的化学反应

无数灵魂安详的气质与幽香

熏彻平坦宽阔的额头

我渴望探索更多未知的东西

除了简单的快乐和不经意间温柔的邂逅

慜顾风雨兼程的智人之困惑而又不生悲哀

生命长度有限，如何是好呢

直至你我的头骨成为化石

或许依然有人向我们求解同一个问题

答案铺展着悲怆的痛和智慧的美

并不区别一介苍生或盖世英杰

曾经一场场前赴后继的轮回（涅盘）

也许是毁灭于山下的那一次长亭别宴

当杯中酒被评鉴为二十年窖藏的皇家贡品

谁来提供它真正的的酿制年代和工艺的身份证明

令我所有疑惑不再踉跄于醉醒的黎明之前

◎功德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朝花晨露。隔窗的那边

寒衾，颤抖

意念被浮沉之舟分裂，在暗舱

预谋抢囤更多粮弹

指尖狰狞着，贪婪、攫取

被塞进口袋的

情爱、璎珞、水晶宫。封堵

疏漏的通道。又过了一会儿

惘然、空虚，勾兑罂粟的粉红

欲望，循环创作失联的梦。庙堂

在不远处沐浴甘洌。荧荧然

铺盖霞光万缕，亦不厌倦

清寡地重复晨钟暮鼓。一人

守望乱世的净土，安之若素

如此看见。我扯下玻璃帷幔

放逐裸露、丰满

禅香一束，落入窗口

花肥，树瘦。我感受存在

不因为有人在写赞美诗，但以艺术的方式

扬颂功德，感受人的温度和价值

图：古堰行舟

◎时空之外

当我终将成为一道背影

傲然耸立的山和浪涛汹涌的海

模糊，影影绰绰又遥不可及

城墙的廓影和瓦片里

蕴藏曾经的体味与气息

熟悉的家园，斑驳

它们的脊背朝向流浪的灵魂

那里住着忘却或回忆以及撕心裂肺的思念

当我经过路边的梧桐

我渴望展示自己忧伤的背影并被看见

倾诉，每一个孤独或者落泪的夜半

回望，与母亲在一起的繁华或者简单

如果我的肉身可以挪移至另一个位置

在阳光下欣赏母亲端庄慈祥的容颜

我愿放弃一切缔造舒适安逸的坏习惯

我愿押上价值连城的宝贝于命运的天秤

交换将我运抵此岸的那条无比温柔的小船

当我被岁月的风霜啃噬被迫衰败

依然习惯提起婚纱的裙摆，优雅站立

向上、向前，又不情愿地眺望彼岸

履历、勋章和悼词陆续被分类、封存

你的离走，难道不是等待我的归来

诗意的旋律成倍复制一些在我的衣襟

你极具代表性的骨骼、血脉；气质和信念

我手捧合欢花拜读你妩媚的诗篇

当我听见人们戚戚诉说

有一种残忍叫做转身离开；永远

我感觉悲凉而又不能够诅咒

我企图忍受而又不得不呼喊

我热烈地夸赞高山峰峦叠嶂的峻峭

我高亢地歌颂大海浪涛拍岸的勇敢

我深情地赞美母亲慈悲喜舍的垂怜

他们的模样与回声重重叠叠、争先恐后

就在我身后幽幽屹立、一一再现

当我作为一片花瓣

抵达另一块安谧宁静的平面

我精准测量它构筑的纬度——

游移的结果正好与母亲重合在同一空间

我，母亲；母亲和我

面对面，在梧桐与我的背影之间

在时空之外。大约一万光年

◎写给母亲的诗行

那天，你离开

夜黑风高。天空垂下雨幕

唢呐萧肃击碎长梦。仰望天际

痛彻心扉地悲痛

失魂落魄地恐慌

当沉重的思绪变得柔软

泪滴，霜露；潮湿和温热

在深深的悲哀里汇聚。甘泉溢漾

我托举一片涟漪

给彩旗飘飘，给春天旖旎

给星空，给大地

给寻找乌篷和家的漂泊者。给你

母亲，我知道，你不喜欢悲悲戚戚

我知道，你想清清静静休憩

让我拥一池清泉 载着我的诗行

穿过高山、越过原野

抵达你安谧的天堂

母亲，今夜清风明月

我的思念早已启航

天宇深幽，菊香沁心

我手捧鲜花陪你说话，伴你入梦乡

◎妈妈，我想留住你现在的模样

当我们不停地叫着妈妈

有一天

自己也成了妈妈

在时光的陪伴下

妈妈慢慢地重叠为同一张脸庞

我的目光停留在妈妈身上

皱纹，白发与岁月的沧桑

她停住在我脸上的眼光

深情，慈祥

仿佛专注地欣赏一个艺术雕像

我眼中的妈妈

端坐在神坛上

曾经的雨雪风霜

凝成美丽的风景与诗行

我依偎在她身上轻声地说

妈妈，我想告诉菩萨

求它永远留住你现在的模样

图：古堰行舟

◎和韵

爱恋黄昏，橘色的柔光

倾听山河唱诉和那来自残阳的气息的流淌

在一股有韵的漩涡里

在我朝窗口眺望迷惘的眸子里

在我静静翻卷的心的流波里

在我观到的似是而非的风景里

在我转身就与另一个温暖的身躯触碰

与一双贮满甘泉、慈祥的目光相对的柔情里

然后，我听见女儿轻轻地说

姥姥在家里做什么呢？

我们不约而同地这样怀想

很久了。还要多久，多少个黄昏

我依然会站在同样的风景前

想她，看她。倾听她的轻声呼唤

由远而近。回荡；绵延

◎致沧桑

读。沧桑的黄色扉页

无数灵魂，正襟危坐

不朽的极光冲击我的眼睛

瞳孔背面

很多美颜照片

嘴唇长出一朵玫瑰

指纹读懂一张麻将

亲人的遗像；恩师的病床

病毒、酒精、口罩、隔离方仓

抽屉里女人的甲油，胭脂

竟然生产于民国初年

时空错落，仿佛逼我

在浩瀚的沙漠里选择

爱，食物，逃生的密码以及永恒

大约半个世纪

我忍耐痛苦而不厌其烦

不择手段地啃噬曲曲弯弯的笔划

我无可奈何又无比虔诚

极度夸张地模仿哲学家的气质

时光于指缝间一边羞涩，一边破碎

笔锋残忍地掀开些旧伤又痛不欲生地将其歌唱

我似乎开始了选择。不

我，已经选择：站着

被写进黄色扉页。谁在质疑

当我致敬沧桑。谁在暗合

当一些呼吸或者挣扎被听见，并大声地

读。当我的沧桑被公开宣告

原刊于《中华诗魂》2022年上半年刊

图：古堰行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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