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再无唤儿声(夜空传来唤儿声)

文/朱殿封

庭院再无唤儿声(夜空传来唤儿声)(1)

1983年3月,我与山东人民广播电台《农村节目》编辑吉保邦同志相约,采写一篇“订单”新闻:乐陵县(现为市)杨盘乡南街妇联主任苏玉芬几十年如一日照顾瘫痪丈夫。

13日座谈了一下午和一晚上,整理材料后,对怎样写拿不定主意。第二天晚上,我去杨盘卫生院找经常写稿的王新民表哥,把采访的情况说与他听,和他讨论稿子怎样写法。两人越说越热乎,说着说着快12点了,我赶快告辞。

回到家已是12点多钟,只见伯(我家乡一带对父亲的称谓)坐在板柜前长凳子上,娘盘腿坐在炕头上,两人对坐着“喷云吐雾”呢。我说:“这么晚了,你俩怎么还不睡觉呀?”

娘说:“你伯知道你走夜路小胆,不放心,出去接你两回了。”

伯说:“我就到西头路口看看,没走出多远。”

知儿莫如父啊!

庭院再无唤儿声(夜空传来唤儿声)(2)

俗话说,远怕水,近怕鬼。我从小害怕坟地,害怕走夜路。白天,一个人不敢去坟地拔草拾柴,夜里,不敢出村走远路。即使到了成年、壮年,依然有些怵头。

我听了娘的话很感动,对他们说:“伯呀,娘呀,你儿都多大岁数了呀,现在走夜路不大害怕了,又不是上很远处去,你们就放心吧,以后我要是晚上出去,别再接我了呀。”

躺在炕上,想着伯接我的事儿,翻来覆去睡不着。心想自己这么大了还让老人操心,很惭愧,爬起来挥笔写了《诲》:“知交畅谈十二点,慈父寻儿去两番。养育恩情报无尽,愚郎自此不恋变晚。”

话是这么说,完全做到很难,许多时候正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大约是1988年冬天的一个晚上,我和同学田国庆、黄林泉、贾兴亮等人到辛庄村同学苏东川家玩,是谁发起的邀请忘记了。当时我有点不情愿,不为别的,就因为是晚上,我怕走夜路,更怕爹娘不放心。此时我已居住德州不常回家,推辞不得。因为相聚的同学中多数在本地,我在外面“混事”呀,他们那时的工作环境不如我,我若不去,有看不起同学之嫌,于是赴约。

同学如兄弟,在一起说起话来忽略了时间。那晚是月亮天,走出东川家门时已是11点钟。自行车在土路上颠得叽哩嘎啦乱响,我们几个人余兴未减语来话往。来到宁(津)乐(陵)东西公路上,我隐约听到有呼喊声,不由心里咯噔一下:是不是伯又来接我了?我对几个同学说:“你们先别说话,我听见好像有人呼喊。”

同学们安静下来,这时从东面又传来喊声,我听清了,是伯叫着我的小名呼唤我呢。我连忙高声回答:“伯呀,我听见了。”

田国庆说:“坏了,今天玩的时间晚点了,准是大爷不放心。”

我们在杨盘北街路口西边遇到了伯。同学们分手后,我推着车子和伯并行,我说:“伯呀,你甭来接我,我和几个同学作伴没事的。”

伯说:“从这儿到家这一段道上只你个人呀,不是要经过跃丰河和纪家坟吗。”

伯说的纪家坟是我最害怕的一处坟场,就在宁乐公路北侧几十米处。传说曾经有个大姑娘遭受冤屈,在坟场树上吊死化作鬼,经常半宿拉夜出来坐在最大的坟头上或树梢上,拔下自己的脑袋来梳头,头发三尺多长,舌头伸出一尺多长。不但本村许多人,而且周围村知道这个传说的胆小的人,夜里都不敢从此走。当年,有一次伯从天津回家,在泊镇下火车后步行,午夜时分走到坟地西边,在平整的路面上走着走着没来由地跌了一跤,摔掉了眼镜和背着的包袱。伯大胆,他不慌不忙地划拉着眼镜戴上,找着包袱,坐在包袱上拿出支烟点着抽。伯说鬼怕火。伯抽完一支烟,起身回家。后来,伯还特意告诉我,夜里出门,不抽烟也要带盒洋火(火柴)。伯把这事和人们当笑话说,我听了却害怕。

小北风嗖的脸蛋子生疼,一股热流在我心里涌动。我说:“伯呀,你坐在车后座上,我带着你快一些。”

伯说:“不用,黑灯瞎火的不如走着稳当,几步道到家了。”

于是,爷儿俩边走边说回到家里。

庭院再无唤儿声(夜空传来唤儿声)(3)

杨盘南街党支部书记陈儒林是个忠诚的共产党员,清正廉洁,办事公道,事迹很突出。1990年3月11日晚上,我借回家机会,晚上和新民表哥一起去采访。临去时怕爹娘不放心,我约定10点钟回来。结果,将近12点钟座谈才结束。回到家里,见娘一人坐在炕上,便问:“俺伯呢?”娘说:“你伯接你去了。”

我急忙骑上车子去接伯,走到村西头十字路口停下了。上杨盘有南北两条道,北道是柏油路,路过纪家坟,南道路过村里的废窑厂,我回来时走的南道,现在我该走哪条道去迎伯呢?两人走岔了不就又谁也碰不上谁了?于是,我站在交叉路口高声呼叫,听见远远从南道方向传来伯的应声:“听见了。”

寒风把伯的声音穿过空旷的田野送过来,天上那轮近圆的明月给大地洒下无边清辉,我的泪水扑簌簌流下来,想再叫伯一声,却怎么也没能喊出来。

初春天寒。回到家灯下一看,伯的袄领上挂了霜雪,从嘴里哈出的热气挂在胡须上冻成霜花,眼镜片上沾了雾蒙蒙一层潮气,双腮冻得泛红。我一边帮着伯拍掉霜雪,用毛巾擦去霜花,一边对伯说:“伯呀,以后我晚上出去你千万别去接我了,看把你给冻坏了吧?”

伯“嘿嘿”笑了,和缓地说:“我怕你走纪家坟,从北道去迎你,一路没见你的影儿。到了南街,陈儒林说你刚走一会,我就从南道回来了。”

我感激的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在心里一个劲地责怪自己,不该把时间说那么死,惹得老伯老娘不放心。我虽因怕他们牵挂曾决心“愚郎自此不恋晚”,但工作起来,常常控制不住自己,我“食言”再次恋晚了。

1993年2月5日,我把伯和娘接来德州一起居住(娘在这年腊月十七日病逝),到2013年正月伯去世前一年,20年来,只要是我不出发的日子,伯几乎每天都比我睡得晚。这些年我养成了晚上在办公室看书、写稿的习惯,一般从8点半到11点半左右都在办公室,许多朋友晚上给我打电话,也都是先打到办公室看我在不在。伯每晚等我回来,无数次跟伯说别等我,他不听,托词说:“不是等你,我在喝水呢。”

庭院再无唤儿声(夜空传来唤儿声)(4)

每次晚上回来,我都先到伯的屋里说一声:“伯呀,我回来了。”时间早小坐一会,爷儿俩说说话。时间晚就跟伯说:“时候不早了,你快睡吧。”有时候我回来上伯的屋里稍微迟了,伯便走出屋,一手端着烟灰缸,一手拿着点燃的烟来到客厅,说:“你也是四五十(岁)的人了,不年轻了,你个人整天还带着个病不知道吗?往后别呆大晚,依着忙,哪有个完哪。”我答应着,心里热辣辣的。

我在德州最早住在新湖南岸市委宿舍院里,2002年夏天搬家,办公室离家一公里多远了,我还是积习难改。在办公室有时候抬腕一看时间超过11点半了,想着伯在等我,就忙忙迭迭收拾一下离开办公室。从办公楼快步走过市人民医院西路口,然后我撒腿跑到德州大酒店前,穿过湖滨路,从实验小学再跑到军分区东边,这样比快走节省3分多钟时间。回到家不待伯出屋,赶快过去讨好地说:“今们又忘了时间了,回来晚了,对不起呀伯。”

伯不喜不恼地说:“嗯,反正没改。睡去吧,我也睡了。”

庭院再无唤儿声(夜空传来唤儿声)(5)

我内疚地呵呵笑着走出屋,感叹父母恩重如山,是我这个儿子做的不好。可敬天下父母心哪!

我深知自己在伯的心里占有的位置。我伯对他儿子的疼爱,有多少做父亲的能够达到呢?我们爷儿俩的父子深情,有多少父子能够达到呢?

庭院再无唤儿声(夜空传来唤儿声)(6)

作者简介:朱殿封,《大众日报》高级记者。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从事新闻写作48年,采写的数十篇新闻作品获《大众日报》和“山东省好新闻”奖; “华东九报头条好新闻”奖;“全国好新闻”奖。出版《走进离太阳最近的地方》《古镇杨盘》《一路走来》《乡村里的二十四节气》《一位记者眼中的德州四十年》《红旗飘飘》等10部书。曾被授予“山东省职业道德十佳标兵”荣誉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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