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是孤独的方式(没有比死亡更孤独的了)
陶文瑜老师走了2019年12月3日下午3点53分,《苏州杂志》的讣告是这么说的死亡把他与我们隔开,今天小编就来聊一聊关于活着是孤独的方式?接下来我们就一起去研究一下吧!
活着是孤独的方式
陶文瑜老师走了。2019年12月3日下午3点53分,《苏州杂志》的讣告是这么说的。死亡把他与我们隔开。
3点53分,56岁的他,一个人上了路。
这么好的人,幽默、通达、随和,生前无论到哪里都是一片欢声笑语,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大家,大家的朋友陶文瑜,大家的无价之宝开心果。如此喜欢热闹的他,依然要一个人上路。
早就知道他病危,最近两年,他接到不止一次病危通知书。想要去看望,终未成行。毕竟不很熟。
看望他的人回来告诉我,他住在癌症晚期病房区。还没进门,在走廊里就听见左边病房一位老太在疼痛爆发时尖声痛骂儿女不孝、医生无能,听见右边病房的男人粗哑着喉咙复读机般说:想不通啊想不通。陪床家属的哭声压抑而短促。可以想象那些访客们,必然会劝解到词穷,内疚到心如铅坠,虽然明知道他们的怨天尤人,是针对命运不公的正常感慨。
而陶文瑜老师,疾病与死亡并不能使他放弃微笑,他将骨子里的高贵与高傲,保持到了最后一刻。每一个踏进病房的访客,本来已经酝酿好眼泪与台词,可是,他孩子般顽皮的笑容,他一连串的俏皮话,逗得访客哭笑不得,忘了此行目的,忘了眼泪与台词,而最终与他一起哈哈大笑。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他用这样的方式暗中提醒:不关你们的事。
确实,死亡永远都是一个人的事情。他用自己的独特方式,悄悄卸下亲友们的心理负担,让他们能够在将来的日子里,继续轻松愉快地生活下去。
他一向厚道。直到最后一刻,他依然没有乱了阵脚、失了分寸。他用自己的独特方式,给亲友送上最后的体贴和善意。
他用诗告别人世。他写道:
再见吧朋友。我们挥挥手告别。然后你拿出手机,把朋友圈里我的名字删去。
他写道:
街道,快递,点心铺,公交车,面包店,幼儿园。白发老头扶着生气的老太,走进家门。所有的世俗,美丽的慌张,我是多么依依不舍啊。
他写道:
妈妈你还好吗?十多年前的一个傍晚,突然下起雨来了。你轻轻地说了一声:来接我了。那个接走你的是谁?现在,他也在我的门口,走来走去。
他写道:
院子里的花,会爬在我的窗口。她们要看看,我在干些什么。她们爬在我窗口的样子,就是我生前的样子……看着来往的行人,心思如托孤。真想托咐每一个人,让他们的微笑,爬上你的窗口,最最啊。(注:最最是他的孙子)
镇定、从容、平和。没有呼天抢地,没有痛哭嚎啕,没有蹙眉顿足。世间除了生死都是小事,在他这里,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生死亦寻常。
他是清澈池塘,清澈到池底鹅卵石和水草都历历可数。狂风暴雨让山川树木失色,而那池塘,却不动不摇,水面不起一丝波澜,水草缓缓沉入睡乡。
他是水晶玻璃。风乍起,吹不皱,雨打过,不留痕。
他的散文集《红莲白藕》还在我书架上放着,那次讲座结束他签名赠书的时候,只写了名字,没有日期,没有赠语,因为他已经没有更多的力气写更多的字了,他只能在书的扉页,简单写下“文瑜”两个字,用他一直喜欢的软笔。那种海绵软笔头,写起字来比钢笔毛笔都省力些。
那是我听到的他最后一次讲座,在阳澄湖边的太平书香小院。他说:“我这辈子,文字上面也只能达到这个高度了。”是的,他在国内顶级刊物发表过大量诗文,但是疾病已经不允许他为更高成就而努力了。
这句话令我悚然一惊,那么我呢?我又能够在文字上达到什么高度呢?如果不倾尽全力,我又如何能够甘心呢?无人能够回答我的疑惑,但我依然感激他的无心之语。很少有人像他这样在公众场合敞开心扉,率真如顽童。
讲座结束的交流时,他居然还记得我,虽然我与他极少交集,仅仅是他主编的《苏州杂志》众多作者中的普通一个。他认真地说:“你的文章,是有‘气’的。”我听懂了,这是一个前辈对新人的鼓励,是一个行家里手的简洁评语。我为此沾沾自喜,因为我理解他说的“气”,是元气和气韵。
那时他已经虚弱到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需要两只胳膊在扶手上撑了又撑。他的儿子全程在旁边陪着,时不时伸手搀扶,最后干脆两手抱着他的腰,他斜靠在儿子怀里,拖着脚,像一棵芦苇,轻飘飘地,摇摇晃晃地,跨过老式木头门槛,走下青石台阶,转过河边的银杏树和石拱桥,消失在夜色里。
2019年12月3日,日常生活一如既往淹没着我:
手把手辅导一名即将参加演讲比赛的姑娘,见她吐字和情感的控制进步明显,我很高兴;
帮患胃癌的老同事填写表格复印病历,准备申请工会专项补助,他连连点头道谢,枯瘦如柴的脸上堆满谦卑的笑容,我不忍直视;
和公司同事们谈了各种工作,年终岁尾,大家都够忙,可是抱怨也没用;
一位朋友开车送来乌米粽子,穿着新的呢子大衣和长筒靴,真漂亮,而我捧着粽子,满心欢喜,乌米一向是我爱吃的;
下班时保安告诉我来福昨天还好好的,可是今天一条后腿瘸了,来福是一只大眼睛黄卷毛流浪狗,每天中午食堂开饭准时跑来门口等残羹冷炙,有人喜欢它,有人讨厌它,但无人知道它究竟住在那里;
回家路上接到另一位朋友的电话,约我周六上午一起去听一位老作家的讲座,我满口答应,并且愉快地约好了共同出发的时间。
回家第一件事是遛狗,胖胖在小区花园里闻着树根和灌木,时不时跳起来抱一下我的腿以示亲热。邻居们的油烟机四下里轰鸣,听得见吱啦一声油锅爆炒的声音,高压锅噗噗噗吐气的声音,葱姜、辣椒、清蒸鱼、羊肉汤的不同味道,在夜风里勾引馋涎。
忙碌而充实的一天下来,此刻,人开始懒洋洋。掏出手机,发现半天功夫,微信圈里已经上百条未读信息,手指漫不经心划过屏幕,然后,我看见了《姑苏晚报》的讣告。
眼泪瞬间湿了眼眶。夜色深浓,小花园树影重重如聊斋里的荒原,四下里寂静无声,寒风来来往往,所有的尘世气息远远退开。我感到冷。
他的追悼会,时间恰好也在周六上午。我犹豫了一下,并不打算放弃讲座。讲座似乎更重要。如果他还活着,也会高高兴兴地去听讲座的吧?我拜托其他人帮我向追悼会上他的家人转达问候,应该可以吧?
明天,生活会一如既往继续淹没我:办公室最瘦的那个同事被女儿传染了水痘需要请假,公司电脑打印机年度委托维护合同需要续签,家里南瓜馒头吃完了等着我下班后切南瓜煮南瓜揉面蒸一锅新的,冰箱将空等着我周末采购荤素食材填满……
凡尘的巨流河滔滔滚滚,泥沙俱下,五味陈杂,挟裹着每个人辗转其间,身不由己,欲罢不能。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为自己的无情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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