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鹅公路简介(世界尽头通向何处)
作者君↑
写在前面:
《企鹅公路》的主线是解谜,这意味着它有一个值得被隐藏的真相。小学四年级的青山同学尚且在如此努力地奔向世界尽头,屏幕前身为大人的我们怎能不加把劲儿呢?(电影刻意藏起了姐姐的名字,只提及了她所在的宫田牙科医院。为区分起见,我们暂且称她为宫田吧。有人认为,没有名字是因为宫田来自太空。不过,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宫田的真名中就隐藏着故事的谜底。)
先说结论:
世界尽头通向大姐姐的胸部,通向宫田的内心世界。她创造出企鹅遍地的瑰丽梦境,是为了实现愿望,弥补童年的遗憾。随着海的解放,宫田也从困扰着自己的过去中获得了解放。因此,在故事的最后,她与青山挥手作别,随风而逝。
一、梦境的主人
《爱丽丝镜中奇遇记》的结尾是一首著名的藏头诗,卡罗尔在恋人名字的尾韵处写道:“life,what is it,but a dream”。这无疑是对世界尽头的一次明示。
宫田拥有无数奇妙的能力。喜欢企鹅,她就变出企鹅;害怕炸脖龙,炸脖龙就偷跑出她的幻想;才说完讨厌蝙蝠,棋子马上就拍拍翅膀飞走了。这些梦境涌入现实的瞬间其实应该反过来理解:所谓现实,不过是宫田的一场梦,而梦境正受到故乡之海的威胁。
青山最初的假设是,企鹅和蝙蝠都与阳光有关,但炸脖龙的出现推翻了这个假设,它令我们意识到,宫田变出东西的能力,其实和她心情的起伏息息相关。整个世界的奇妙现象都在围绕着宫田一人打转。所以,与其将幻想追溯到男孩的青春,不如回到大姐姐和她那媲美蛋糕的胸部[1]。
宫田就是梦境的主人。惟其如此,她才能随心所欲地变出企鹅,在世界与“海”之间自由穿梭——或者,本该是这样的——直到梦境开始渐渐崩坏……
在男孩眼中,那个时不时露出哀伤表情,望着远方若有所思的姐姐或许藏蕴着世界上所有的谜团。
“为什么看着大姐姐的脸,我就会感到喜悦呢?为什么让我感到喜悦的脸,会由基因完美地制造出来,并呈现在我眼前呢?”
难道……
[1] 是大姐姐幻想出了小男孩,而非小男孩幻想出了大姐姐。用性欲和完美的女人为线索去理解宫田,只会走上一条不归路——它没法拼凑出故事的全貌。
二、姐姐是外星人?
有关外星人的线索散落在无数细节中:从内田衣服上的UFO到青山帽子上的NASU,从样貌怪异的白色巨塔到形如陨石坑的草原和悬挂在半空的“银月”,就连宫田自己也胡乱地猜测道:“企鹅是外星人用来麻醉地球人的可爱工具”——或许,这就是她在梦中给自己编织的身份吧。审查机制守护着我们的梦境,它强迫那些从潜意识中泄露出来的欲望和狂想穿上符合逻辑的外衣,以免我们过早从梦中醒来。
宫田自己很清楚这一临时身份的荒谬性,于是她颇感无趣地吐槽道:“少年,你把我当成笨蛋了吗?”
“外星人说”倒不失为一种行得通的解释,但得到它未免太过容易,甚至够不上一次 “Eureka”。因此,我们认为它更像是梦境用来掩盖漏洞的拙劣手段(显意),与此同时,梦境的深层含义(隐意)仍未得到展示。
谜底揭开的前夕,青山在高烧中看见了幻觉。他乘坐宇宙飞船降临在企鹅死去的地球,在那里,他见到了自己梦牵魂萦的大姐姐。
青山:“好奇怪啊,我明明到了很远的地方。”
宫田:“真去到很远的地方,反而又会回到原来的起点呢。”
回到哪里呢?地球——但也不是地球。为了逃避现实,宫田躲进了自己的梦中。遥远不是群星相隔的距离,而是横亘在梦境与现实之间,那双不愿意睁开的眼睛。
三、群星尽头与世界尽头的三次翻转
青山:“这条水沟,据说一直通向世界的尽头。”
内田:“地球是圆的,所以地球上并没有什么尽头吧。”
青山:“所以真正的世界尽头,应该在遥远的太空才对。”
熟读科幻的人或许会注意到,剧中对世界尽头的三次认知颠覆可以追溯到阿西莫夫的《第二基地》:“群星的尽头就在川陀”——谜底揭开的刹那,所有人都为之惊叹不已。这份激动是经历了漫长的铺垫,对猜想一次又一次的否决,才最终抵达的。从星河彼岸(线的尽头)到“圆没有端点”(圆环的尽头),从端点星到“条条大路归川陀”(圆面的尽头),而随着最后一次颠覆,读者们从几何学的尽头走向了社会学的尽头。对比《企鹅公路》,我们不难发现世界尽头的三次翻转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青山的猜想从地球尽头迈向宇宙尽头;又从宇宙尽头落回海中的城市(拓扑学的尽头);直到第三次翻转一举揭晓所有的谜底,他从海中的城市逃离,逃进宫田的内心——那个眼皮守护之下的真实世界(抽象的尽头)。
青山:“我知道世界的尽头,它应该在更遥远的地方。比如宇宙的另一头。”
爸爸:“这么说也不一定对,世界的尽头,并不一定总是在遥远的另一头。”
青山:“什么意思?”
爸爸:“所谓的尽头,在经过折叠以后,就进入了世界的内部。打个比方,你觉得,这个袋子能装下整个世界吗?”
青山:“我不知道。”
爸爸:“要是像这样,翻转过来,你看,原来袋子的内侧,就变成了外侧。整个世界现在被翻进了袋子里。于是,世界的外侧,就可以被视作潜藏在了袋子的内侧。”
很少有影评留意到这一幕,他们自觉这段对话游离于主线之外,因而错失了揭晓谜底的关键钥匙。剧中,这段对话后紧接着就是对银月的研究。一开始,我们会误以为装下世界的袋子指的是银月(拓扑学意义上翻转过来的海)。然而结尾处青山的一句话却表明真相并没有那么简单:
“看到世界的尽头,可能是一件令人悲伤的事。”
为什么,海中的城市会令人悲伤呢?
四、“洞穴”、“空洞”、“漏洞”
故事中提到,世界的尽头是一个“洞”。对此存在两种理解方式,它们最终殊途同归。
第一种方式是将“洞”理解为“洞穴”, 而洞穴自古以来就被哲人视作从“幻影”通向“真实”的阶梯——这呼应了本文开头的猜测。倘若说,世界的尽头其实是洞穴,那么它的外侧就是现实世界,而它的内侧则是宫田的梦境。现在,把袋子“翻转”过来,内外颠倒:宫田的梦境就变成了青山的现实,而真正的现实则被隐藏进了宫田的内心(胸部)。这是对于世界尽头的第一种解释:看到尽头,就意味着明白整个世界不过是宫田的一场幻梦。所以,它才会如此令人悲伤。
第二种方式是将“洞”理解为“空洞”,这呼应了企鹅们的职责。青山说,它们存在的意义不是破坏银月,而是“修补空洞”,阻止海入侵现实。又因为第二条线索提及,变出企鹅的能力以及海的大小都与宫田的心情密切相关,结论至此已经呼之欲出:所谓的空洞其实是宫田内心的空洞,是她不愿面对的过去和埋藏在梦境深处的故乡。所以,那些阴冷的天气和辗转反侧的夜晚才会孕生出怪物,所以,宫田才必须借着阳光的帮助变出企鹅——也必须是企鹅——它们憨厚可亲的样子拥有治愈人心,驱散阴霾的“能量”(企鹅能量)。
以上论述顺理成章地揭示了海的谜底。
青山:“海能扭曲空间,还能让时间错乱,所以我推测,它本来就不应该存在于我们这个世界。”
如果说青山的世界是宫田的梦境,那么海就是无法进入到梦境的记忆碎片,是梦境深处的梦境——被压抑的潜意识。证据是:海中城市的古怪构造带有超现实主义的影子,而超现实主义的核心目的,就在于探索人的潜意识心理,并以视觉化的方式呈现它。
于是,我们很快醒悟过来,为什么在故事的结尾,宫田必须消失。既然她存在的意义是修复意识与潜意识之间的“漏洞”,那么大姐姐的真实身份只可能是梦境的“审查机制”,而在弗洛伊德的学说中,这一机制以隐喻、替换、凝缩等方式变相表达着潜意识的欲望(一如宫田将“开朗”转换为“企鹅”),通过梦境释放积累的压力(力比多)。现在,一旦宫田完成对潜意识中无法摆脱的过去的压抑,与此同时,创造出使欲望得以象征性表达的梦境,审查机制便丧失了继续存在的必要。这就是对于世界尽头的第二种解释:看到尽头,就意味着与过往和解,从执念中获得解脱。而到了青山眼里,一切的悲剧就变成了目送大姐姐在阳光下挥手消散。
至此,我们梳理出了三个世界。一个是青山所在的梦境世界,一个是藏在宫田心底的内外颠倒的现实世界,最后一个,则是囚禁于海中的潜意识世界。它们环环相扣,拼凑成了《企鹅公路》的谜底。
然而问题并未就此结束。
为什么宫田要构建出这样一个梦境?她想要实现什么愿望?又为何,她将故乡的海囚禁于潜意识的牢笼,伸出手去,却又不敢触碰?
五、海边的故乡与无法离开的城市
海的元素如同礼花一般散落在故事的每个角落。企鹅、银月、可乐、从海豹变身而来的炸脖龙(呼应着幻觉中的一幕)、墙上的照片、世界尽头的城市还有两人经常光顾的“海边咖啡馆”。按照弗洛伊德的释梦原则,梦境的动机就潜藏在这些不起眼却高度重复的细节之中(为躲避审查机制,潜意识中的元素将自己拆分进诸多形象,借此偷渡入梦境)。因此,故乡的海边一定发生过什么。宫田想要忘记它,却终究没能成功。
“我记得,大姐姐说,你是在海边小镇长大的,对吧?”
“怎么了?”
“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怎么说呢,城里有很多通向大海的坡道。我家正好住在一个高台上,所以时刻都能看见大海。海风带着海的味道从窗外吹进来。”
“海的味道,是什么样的?”
“这样吧,只要你解开谜团,我就带你去我们的海边小镇玩。”
然而,这个约定直到最后也没能兑现。
青山一行人曾两次试图离开小镇,却都以失败告终。列车停留在角市松站,铁轨尽头是隧道、群山和群山之外那片永远无法抵达的海岸。一旦离开城市太远,宫田和企鹅就会缺水,恶化,变得萎靡不振。
这一情节具有浓重的象征意味。故乡的海被折叠进了银月之中,于是青山的世界成为了一个没有尽头的摩比斯环。这呼应着幻觉中宫田的叹息:无论去往多么遥远的地方,终究都会重返原地。她就这样将自己囚禁在时光停滞的城市里,既无法真正回到故乡,也无法真正远离故乡。
宫田从来没有脱离童年的阴影,她只是本能地不愿意想起快要满溢出来的那片蔚蓝,因此她注定在“无法到达远方,也无法超越过去”的城市里游荡徘徊。更可悲的是,她甚至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所以只能去寻求青山的帮助。
“企鹅能量源于我们的城市,也可能就在大姐姐你身上。”
青山向宫田叙述这一猜测时,镜头给到了窗台上的吸水鸟。稍稍翻阅历史,我们会发现这个曾经令爱因斯坦大吃一惊的玩具正是“永动机”的象征。它连同那条首尾相衔围绕着自身流淌的“亚马逊河” (象征无限的噬身蛇)一起,反复暗示着整座城市的停滞状态。停滞是因为在过去和未来之间摇摆不定,这是吸水鸟的悲哀,也是宫田的悲哀。与此同时,青山却是长大和改变的象征,他“每天都在超越过去的自己”,也因此,只有青山才能点醒宫田,引导她走出过往的阴影。
谜底早已各自就绪。现在,我们只差最后一块拼图了:在那个宫田无数次尝试逃离,却又无数次重返的过往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六、滨本的故事与宫田的童年
《企鹅公路》的剧情主要由四个部分构成:1.企鹅公路的研究;2.海的研究;3.海的扩张;4.营救父亲。其中,前两个部分的谜题与线索贯穿全篇,直到青山在轻轻一声“Eureka”中将它们串连在一起。就此而言,解谜环节的设置其实相当精巧。
然而从故事本身的张力和紧凑性来看,《企鹅公路》却略显松散,因为宫田和滨本两条故事线在篇幅上平分秋色。这在一定程度上弱化了护士姐姐的存在感,也导致很多人觉得整个剧情莫名其妙。不过,一旦我们捡起那条关键线索——“青山的世界其实是宫田的梦境”——我们完全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出发考察整个剧情走向,也就是说:企鹅公路从一开始就存在两个女主。
现在,关键的一步推论是:由于所有角色都登场于宫田的梦境中,所谓的两个女主就成了同一个人的化身——这个人就是现实世界里的宫田,她真实的样子以护士姐姐的身份登场,而她无法逃脱的童年,则以滨本的身份陪伴在青山身边。(这个结论的深意是:青山同样在宫田的生命中留下过烙印,但我们暂且按下不表,先来看看滨本的故事。)
之所以将滨本视作宫田童年的化身,是因为这恰好填补了故事的一大缺憾,也是最后的谜团——为什么故乡的海会成为宫田无法逃脱的阴影。在故事中,滨本(宫田)的父亲被卷进了海里,而小女孩深信这场事故的责任在于自己,因为她和青山约好了要对海的研究保密,没有将其危险性告诉父亲。现在,如果读者们认可梦境的假说,我们就可以断言:滨本的故事正是宫田的童年回忆在梦境中的存在形式,它将宫田与父亲的冲突以及冲突所引向的悲惨后果按照“象征 移置”的手法重现了出来。父亲因为女儿的任性而遭遇事故——类似的悲剧就发生在宫田身上,然而它已经被刻意忘却。在这场梦境中,象征和移置是完全必要的,因为只有借助伪装,潜意识的欲望才能突破审查机制的打压,完成表达。而满足这一潜意识欲望的最终手段,就是弥补自身的过错,进入海中将“父亲”营救回来。
因此,整个《企鹅公路》的主旨,就是以梦境的形式完成对过往的救赎。企鹅公路(企鹅们从海里向陆地进发时采用的固定路线),就是宫田从故乡的海中走出,向着陆地重新出发的心路历程。
七、“滨本=宫田”的证据
证据1:名字。事实上,浜(はま)在日语中的意思就是“海边”,而本(もと)则为“根”,连在一起就是“扎根于海边”。这显然是在暗示宫田的故乡。
证据2:甜食与牙医。滨本的父亲爱吃甜食,这与宫田的牙医身份正好互补。互补的事实解释了宫田为什么要在梦中选择成为牙医,其潜在含义就是:成为牙医以象征的方式回应了对父亲的愧疚。
证据3:国际象棋。滨本与宫田都是国际象棋的高手。青山的棋艺是宫田教的,后来,他代表自己的老师击败了滨本。这暗示长大以后的宫田在棋艺上有所精进。
证据4:外国人与外星人。阻止我们将滨本与宫田联系在一起的关键在于:滨本来自异国,两人首先从外貌上就不一样。但我们别忘了,梦境中的相似关系很多时候并不发生在形状上,而是概念上。作者的精巧构思又一次得到了体现。滨本在梦境中的身份是“外国人”,而宫田在梦境中的身份是“外星人”,这两个身份都是对于“逃离故乡”的原初动机的抽象演绎,它们共同承载着背井离乡的孤独与无奈。
证据5:自我厌恶。为什么滨本会对宫田如此抵触?就故事而言,显然是因为她吃了青山的醋,她讨厌宫田一如铃木讨厌青山。但就梦的隐意而言,这其实是自我厌恶的象征。
证据6:与父亲的象征性和解。滨本的爸爸年纪很大,而青山的爸爸则极为年轻,这构成了梦境的一处破绽,也体现了名为“凝缩”的审查方式。以“科研-父亲”为引线,宫田现实里的父亲被打散进了两个形象之中,一个代表着理想的父亲,一个则代表着真实的父亲。剧中,青山的父亲总是托宫田照管孩子,这模糊地反映了与父亲和解的愿望,与此同时,这一愿望更为直白地体现在滨本父亲的行动中。后者找到宫田,希望她告诉自己女儿所保守的秘密,以便对海进行研究。现在,一旦我们意识到宫田难以摆脱的愧疚感根源于“她没有将海的危险性告诉父亲”,我们就会发现,恰恰是通过虚构出上述情节,宫田修正了滨本的过错,弥补了童年的遗憾(借由协助实验而将海的危险性传达给了父亲)。因此,在青山找到她时,她才会露出如此释然的表情,没头没脑地说着:“明天,我们去海边的小镇吧”。因为,愿望已经实现了第一步,宫田开始怀念起故乡的海,而非将它遗弃在长满青苔的内心深处。想要离开故乡,就必须从回到故乡开始。想要超越过去,就必须从接纳过去开始。
至此,我们回到了文章开头提出的可能性:宫田并非没有名字,事实上,她的名字就是滨本。
八、青山与铃木的“凝缩”
《企鹅公路》最大的骗局就是,它将叙述视角安置在了青山身上,这导致很多人以为电影的核心在于描绘少年的成长。事实上,青山并非故事的主角,他仅仅是为了引导观众看透梦境本质所安插的线索人物。我们很难说少年有所成长,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是“完美的”,所谓成长不过是与大人的距离从3888天缩短到了3748天。少年没有从对大姐姐的幻想中走出来,就连他的台词也原封未动(开头与结尾):“等到我成为大人的那一天,估计有很多女性想跟我结婚吧,但是,我已经决定和另一个女性结婚了,所以没办法再跟她们结婚了。”
从梦境的显意来看,这位完美的少年应该是滨本(宫田)将自己喜欢的男孩子与童年理想糅合在一起的产物,理由是:滨本与青山在家庭背景上无比相似,他们都有一位从事科研的父亲,因而从小就受到良好教育,变得早熟且聪慧过人。
而从梦境的隐意来看,少年似乎象征着意识结构中的“超我”。超我是社会道德的内化,它追求完美,以自身为典范,这些特质一 一对应着青山严谨到古板的性格。例如,他每日九点准时入睡,跳舞像个机器人,又成天肃着脸,看见什么都要理论一番。较真来说的话,倒也正是超我从旁协助审查机制对梦境进行着改造,这与故事的情节恰好吻合。
讲完了青山,再讲讲铃木吧。以下是故事中的恋爱关系:铃木——>滨本——>青山——>宫田。在着眼于滨本与宫田的相似性时,我们可别忘了,青山与铃木同样处于一对互补关系中。这进一步解答了以下三个谜团:
(1)为什么青山如此不愿意宫田接触研究人员?仅仅是因为不想她消失吗?
(2)他与滨本就此事发生的冲突又有什么深意?
(3)为什么滨本“一生都不会原谅铃木?”
让我们从问题(3)看起。就情节而论,答案显然是:因为铃木违背约定,将海的秘密透露给了父亲。可矛盾在于,我们并未看到滨本与铃木的约定,我们只看到了滨本与青山的约定。这似乎意味着,铃木才是宫田真正的童年玩伴,而非青山,后者只是滨本虚构出来的理想。其理想之处在于,他和铃木完全相反,一个将海的秘密轻易透露给了父亲,一个到最后都选择缄口不言。创造青山的目的,同样是为了弥补过往的遗憾,因为,如果不是铃木透露的秘密将滨本的父亲引向对海的进一步研究,他也不会被卷进海中。至此,我们可以断言:剧中滨本与父亲争吵的一幕并非梦中虚构的场景,而是记忆中真实发生的场景,它成为了惨剧的引线。
这一猜想补全了最后一块拼图,将过往的故事完整呈现在观众面前:最初,是宫田的父亲从铃木口中得知了女儿的研究课题,他认为这一课题过于危险,于是命令女儿停手。这造成了父女二人的决裂以及铃木与宫本这对儿时玩伴的决裂。宫田觉得父亲食了言(真正重要的研究课题不能轻易告诉别人),于是赌气没有告诉他海(研究课题)的危险性,这最终导致了父亲的死亡。
剧中,滨本的父亲被吸入急剧扩张的海里时,妹妹忽然来到青山房间,呜咽着说“妈妈会死的”。这一幕中或许同样夹杂着真实的记忆,妹妹影射着童年的宫田,后者在父亲遇难之后才第一次意识到“死亡”的存在。
从此以后,宫田“一生都没有原谅铃木”,她放弃了儿时成为科学家的梦想,孤身一人离开故乡,在陌生的城市定居下来。这就是为什么宫田会在梦中将自己想象为外国人和外星人——异国和宇宙都是冰冷、陌生与放逐的象征。“真去到很远的地方,反而又会回到原来的起点。”这句话的意思也无非是说“就连躲进梦境中,也躲不过回忆的追捕”。是的,宫田从未真正逃离故乡的蓝色,她在这片海边驻足了几亿年,从新生纪一直站到了白垩纪。故事里有一个小细节:在伞被水球击中后,上面长出了许多植物,它使得青山意识到“海中的时间不同于外界的时间”。该细节在梦的隐意中同样有其反映:对宫田而言,她的故乡永远停留在过去,停留在父亲被海水卷走的那一刻。
直到青山突然闯进宫田的生活,叩开了那道紧闭的门扉。
创造梦境是为了在隐喻和象征中实现心愿。宫田曾被囚禁在回忆里,但借着青山的帮助,她最终找回了自己的心愿。
当企鹅大军集结完毕,在二人脚下组成一条跨越两个世界的“方舟”时,这又何尝不是在秘密地怀念逝去的父亲呢?或许那个在海滩边沉思了上亿年的少女无时无刻不在期盼着,有朝一日,会有一群和蔼可亲的企鹅背负着父亲从海的彼岸归来吧。
“去吧,企鹅们,将眼前这片大海啄碎吧!就像衔石填海的精卫那样!”
少女大笑着,与少年一同在海洋裂开的一地反光中自由奔跑。这是海的解放,也是宫田自己的解放。乌云已经散去,那条企鹅公路也在温煦的阳光中向着未来无限延伸而去。
九、后记
本文是在弗洛伊德指导下所进行的一次释梦尝试,涉及到许多大大小小的细节:从爱丽丝到阿西莫夫,从洞穴喻到超现实主义,从约定的故乡到海中的故乡,从宫田与滨本的相似到青山与铃木的互补,这些细节单独拎出来看或许不成门道,放在一起却环环相扣地向我们描绘了宫田那深深埋藏的内心和过往。虽然说了这么多,可我不打算让理论过多地扭曲故事,读者只要知道存在那么一种阐释的可能性就够了。唯有在似是而非的余韵中,我们才能更好地将故事当成故事本身去品读。
利科批评弗洛伊德只会在对神话和宗教的阐释上重复自己的俄狄浦斯理论,他公正地指出:
what is important is not that the myth is repeated, but that each time it is repeated, its meaning is added to and thereby transformed. This transformation means that even if the original myth is a manifestation of the childhood desire to kill the father, this is no longer true of the subsequent versions.
我想这个批评也适用于一些拉康的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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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伦勃朗
编者按:比起梦的内容,或许可以关注梦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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