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二姐庐山真面目(从放荡不堪到贤妻良母)
《红楼梦》脱胎于《金瓶梅》而来,但在思想性和艺术性上又高于《金瓶梅》,若说《红楼梦》是一盘装在金丝玛瑙碟里的经过了九蒸九晒、精心脍制而成的茄鲞,《金瓶梅》则是盛在金盆银碗里、配着蒜泥的猪头肉。
不过,《金》既然是《红》的老祖宗,里面的人物就有可能血缘相通,性格近似,比如《金》里的李瓶儿和《红》里的尤二姐。
01
李瓶儿出身应不算太低,因出生时家里有人送来一对鱼瓶,小名儿就叫瓶姐,名字起得随意,嫁的人却并不随意。她的第一任丈夫是东京蔡太师的女婿梁中书,虽为妾室,梁家的门第也不是那么容易进的,李瓶儿的容貌绝对称得上美女。
小说多次写到李瓶儿的容貌都是“甚是白净,五短身材,瓜子面儿”,李瓶儿突出的特点就是“白”,俗话说“一白遮百丑”,“五短身材”是兰陵笑笑生惯用的形容词,但这个“短”大概率不是“矮”,而是娇小玲珑的意思,李瓶儿应是一个“小鸟依人”型的美人儿。
只是嫁过去后,梁中书的正妻妒性极强并极其狠毒,许多婢妾竟被打死,埋在花园内,况是蔡太师之女,梁中书既敬且怕,李瓶儿嫁过去之后竟不得近身,只和养娘同住在外书房内。
李瓶儿自小有养娘服侍,可见家境是不错的,竟让一个娇养的女儿去给人做妾,若非中途家道败落,就是父母贪慕荣华富贵了。蔡太师在朝廷炙手可热,甚至可以说是一手遮天,他的女婿自然也是权势非凡,李瓶儿父母自认为把女儿嫁与他,是攀龙附凤,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难以预料的是他们以为的金窝窝,反成了女儿的火坑。
相对来说,尤二姐出身也不低,她出生时,既有父亲做主和“皇粮庄头”张家之子张华结了“娃娃亲”,能够和管“皇粮”的人结亲,可想二姐家并不是一般的小门小户,可惜张家家道中落,二姐的父亲也早早去世,二姐母女三人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寡母。
或许是为了生存,也可能二姐母亲耐不住寂寞,她很快带着两个女儿再嫁了,这次的夫家尤老爷是一个六品小官儿,但贾政的官职才是五品,因此这个六品官实际也不小,可惜的是这个尤老爷也不长命,早早死了,二姐母亲再一次守寡。
因为尤家有个大女儿,因此二姐姐妹便被称为尤二姐、尤三姐,她们的母亲也成了尤姥娘,而那个大女儿也没有名字,只被称为尤氏。尤氏是“生得不好嫁得好”的典范,她嫁到了诗书簪缨,钟鸣鼎食之家的贾家,成了贾府族长,宁国府当家人贾珍的续弦,从此飞上枝头变凤凰。
尤姥娘和尤氏二姐妹也终于有了依靠,她说母女三人的生活、家中一应事务全靠这里的姑爷贾珍帮衬照顾。
但天下没有白来的午餐,贾珍固然是看妻面,顾亲情,但更看重的是尤氏姐妹的美貌。“生得好”在关键时刻的确可以当饭吃,尤姥娘就把两个亲生女儿当成了自己的饭票。但饭票总归有“过期”的一天,这一点作为过来人的尤姥娘心里比谁都清楚,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食堂”变成自己家的后厨。
所以,当贾蓉指着贾琏对尤姥娘说“父亲为二姨物色的姨夫,长得酷似我这位高富帅的二叔”时,一直在迷迷糊糊睡觉的尤姥娘忽然清醒过来,说“那感情好”,二姐也在一旁低着头抿着嘴笑。
02
尤二姐如愿以偿嫁进了贾琏为她购置的“金屋”小花枝巷,李瓶儿也从“火坑”梁中书的家里解脱出来,李逵大闹东京府,烧了梁中书的翠云楼,李瓶儿趁机携了金银珠宝和奶娘逃了出来。
美貌总是会成为运气的加持,成了寡妇的李瓶儿又遇到了另一个有钱有势的人花太监,花太监为其侄子花子虚迎娶了李瓶儿为妻。可瓶儿名为花子虚的妻子,实际却是花太监的玩物,花子虚若稍有“邪念”,就会被叔叔拿小棍儿打一顿。
俗话说“出嫁从亲,再嫁从身”,不知李瓶儿的二嫁是自己的选择呢,还是又一次遵从了尚在人世的父母的意见,但我们可知的是瓶儿后来的“三嫁”、“四嫁”都是自己的决定。
花太监死后,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李瓶儿,注意不是给侄子花子虚,而是点名给侄媳妇李瓶儿。这时的李瓶儿已经经历了许多非常人可以承受的苦难,但女人特有的韧性,让她不仅一次次挺了过来,而且由一个小鸟依人的小女人蜕变成了能够自己做主,狠辣伶俐的大女主。
李瓶儿的故事走向更加《金瓶梅》化,李瓶儿主动和西门庆“墙头密约”,使尽手段勾引西门庆。花子虚合其兄弟打争夺财产官司,锒铛入狱,起初的李瓶儿还拿钱求西门庆找门路救他,可把他从牢狱里解救回来后,却眼看着他病势加重,不为他请医拿药,任由他一步步走向死亡。
再一次成为寡妇自由身的李瓶儿满心欢喜地等着“她的药”西门庆娶她过门,慰她心病,不巧的是西门庆也遇到了平生以来最大的一次麻烦,被他亲家连累,眼看就要入狱问斩,哪还顾得上娶李瓶儿。
李瓶儿也不含糊,你既然自顾不暇,又怎会成为我的依靠,她一不做二不休,放弃了前途无望的西门庆,嫁给了来为她看病的温雅太医蒋竹山,并拿出钱为他开了生药铺子。西门庆本来是这清河县生药铺子的祖宗,李瓶儿这么做无异于“啪啪”打西门大官人的脸,以报他“不娶之恩”。
可李瓶儿没有看透的是蒋竹山是个绣花枕头,和有“真材实料”的西门庆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品尝了西门庆带给她的欲仙欲死的巫山之欢后,蒋竹山就是轻飘飘的浮云一片,好看,却下不来雨水,滋养不了干涸的瓶儿之心。
何况心病还需心药医,蒋竹山是只能治病的太医,西门庆才是救命的“心药”。
于是,得知西门庆摆平了麻烦,又恢复了昔日的风采辉煌,李瓶儿再一次拿出对付花子虚的狠厉,硬生生把蒋竹山扫地出门了,还不忘在他身后让奶娘泼一盆水,好容易打扫出去的污秽,是再也不能收回来了。
终于,李瓶儿被西门庆一抬小轿抬进了西门大院,做了他的第六房小妾。
03
李瓶儿成为西门家的六娘,从前那个小鸟依人的小女人也又回来了,她温柔和顺,和每一个人都和睦相处,对下人慷慨大方,对大娘子吴月娘真心尊敬,对同为妾身的孟玉楼、潘金莲真心相交,她只希望大家能够同心同德,助夫旺夫。
李瓶儿进门不久就为西门庆生了儿子官哥,这时的西门庆又因为为蔡太师送礼送得恰到好处,被封官加爵,而礼物恰是李瓶儿带来的私房,西门庆认定是李瓶儿为他带来了好运,他的人生到达了巅峰,他对瓶儿的宠爱也到达了巅峰。
每次从衙门回来,必去李瓶儿房中,夫妻温存,共弄娇儿,真是好一幅天伦之乐图,下人犯了错来找瓶儿为他们在西门庆面前求情,就连应伯爵替人求助西门庆竟也先来打点李瓶儿。
可瓶儿并没有恃宠而骄,反而更放低了身段,在月娘面前更加谦卑,主动推西门庆去潘金莲房里过夜。可是在妻妾纷杂的西门大院,不争、和顺并不是一个适合生存的方式,一个人若是过于柔弱,就会被当成软弱,就会有人来拿捏,李瓶儿的忍让并没有换来平安。
眼看李瓶儿得宠,潘金莲妒火中烧,她无休无止地打骂自己的婢女,指桑骂槐,故意吓唬生来胆小的官哥,李瓶儿却只字不肯向西门庆透露,就连吴月娘听说了亲自来过问,她仍然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终于导致有恃无恐的潘金莲纵使她的宠物猫雪狮子把官哥活活吓死了。
失去儿子,又身患重病的李瓶儿经不住如此沉重地打击,很快病入膏肓,饶是此时,她始终不肯对西门庆说潘金莲的一句不是,只暗暗叮嘱业已怀孕的吴月娘警惕,以防有人对她们母子不利。
失去希望的李瓶儿也失去了活下去的力气,再加上心里总是怀着对花子虚的愧疚,生无可恋,她死在了西门庆的怀里,西门庆为她第一次放生大哭,他在屋里一蹦三尺高,恨不能替了李瓶儿去,只叫着:“我好性儿的有仁义的姐姐!”
和李瓶儿一样,尤二姐在嫁给贾琏以前,也是一个风月场中的高手,她一到宁国府,贾蓉贾珍两父子便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贾蓉得空着急忙慌地来见她,说“我父亲正想你呢”,说着便上身来挨蹭,二姐笑着吐了他一脸瓜子渣,却并不生气恼怒。贾琏和她调情,扔给她一块九龙佩,二姐却在众人是眼皮底下不慌不忙,变魔术似得收了起来,这功夫,让情场高手贾琏叹为观止。
可一旦她成了贾琏的妻,便像改了性儿,收起无数风月情思,一心做他的贤妻,哄得贾琏几乎忘了凤姐的存在,把一切体己都搬来交于二姐收着,一心一意和她过起了普通夫妻的生活,还嘱咐下人不要“大”啊“二”的,只称“奶奶”就可。
可是情场得意的二姐,智商却一直不在线,嫁给贾琏之前,她已风闻凤姐的厉害,住进小花枝巷后,妹妹三姐更是提醒她“偷的锣儿敲不得”,早晚会和凤姐真刀真枪的闹一场,就连贾琏的小厮兴儿也善意地忠告她,最好一辈子不见王熙凤。
可当王熙凤得到消息,趁贾琏不在,来接她入府时,二姐就完全忘了妹妹的提醒,兴儿的忠告,屁颠屁颠地跟着凤姐进了大观园,园中诸人都惊诧于凤姐的变化,唯独宝钗黛玉二人暗暗为她捏了把汗。
果然钗黛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凤姐先是借口调走了二姐身边伺候的人,又派自己的丫鬟善姐去服侍她。善姐不善,奉了凤姐之命总是暗暗地揉搓二姐,再加上她总是明里暗里地警告二姐:你自己名声不好,二奶奶为接你进来还担着骂名呢,你还有脸挑三拣四,嫌这嫌那。
待秋桐指名道姓地骂到她的脸上时,凤姐借刀杀人的计划终于成功,被庸医胡太医的虎狼药打下一个已成形的男胎后,二姐也“觉大限吞金自杀”了。
贾琏同西门庆一样抱着她的尸体大哭,甚至在贾蓉的暗示下,知道了二姐是死于王熙凤的毒手,可令人郁闷的是贾琏同得知官哥死因的西门庆一样,并没有对害人之人采取行动,过后,王熙凤仍然当她对贾琏颐指气使的二奶奶,西门庆也照样宠爱杀人凶手潘金莲。
更令人不解的是,就连平儿都亲口对二姐说是王熙凤故意害她,她却不肯向贾琏透漏半字,更别提像某些读者设想的那样如果她去告诉了贾母会怎样,我只想说“别设想了”,因为没有“如果”,都不敢和贾琏说,她又岂敢去告诉贾母?
其实细想来,也不难理解,尤二姐和李瓶儿虽然风流水性,但她们也是一个柔弱的女人,在彼时的年代里,女子离开家庭,离开男人毫无生存的能力,她们需要一个依靠,需要一个能够遮蔽风雨的家,而西门庆和贾琏恰恰满足了她们这样的需要。
嫁了人的她们再不需要美貌和风情来作为谋生的手段,取而代之的应是一个贤妻良母的标准,李瓶儿和尤二姐的转变正是为了适应这一标准。
最主要的是瓶儿和二姐都是尚未失去良知的人,她们一个愧疚于前夫的死,一个愧疚于自己品行有亏,这是她们的难言之隐,也是致命的心病。与其说她们是死于潘金莲和凤姐的迫害,不如说她们是死于自己未泯的良知,死于她们失去了求生的欲望。死,对她们来说,不是痛苦,是解脱。
她们活得太痛苦了,只是这痛苦既是自身性格缺陷造成的,也是彼时的社会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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