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月色原文经典语录(四季轮回重读荷塘月色)
□王华琪
经典的魅力在于常读常新,重读名篇《荷塘月色》,有了一些新的思考和感悟。作为一篇情景交融的散文,大家阅读时最关心的是朱自清抒发了什么样的感情。论者普遍认为《荷塘月色》篇首“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一句是文章的纲,所以,历来对“颇不宁静”之因注解繁多,如政治苦闷、夫妻隔阂、父子失和,乃至于江南情结、爱欲骚动、意淫意恋,等等。
笔者认为走出文本之外探究作者为何心情“颇不宁静”没有多大的价值,我们要着重关注作者如何对抗“颇不宁静”以及这种对抗的意义。
一、文眼是“且受用”何谓文眼?
文眼是窥看主题思想的窗口。“颇不宁静”是不是《荷塘月色》的文眼?我认为不是。这句话虽在篇首,论者普遍以此提纲挈领,梳理出“不宁静—求宁静—得宁静—失宁静”的情感线索来,认为这是文章的内结构,此说有一定道理,但这还是表层的解读。在我看来,“颇不宁静”虽然是拉起了一条线索,也点出了全文的情感底色,但“颇不宁静”四字“颇不”清晰,只是有起有伏的情感线索上的一个起点,尚不能成为“立片言以居要,乃一篇之警策”的“片言”和“警策”。清代学者刘熙载认为文眼是全篇“顾注”的地方,全文的内容并不是“顾注”在“颇不宁静”这一点上。我认为《荷塘月色》的文眼在于第三段最后一句“我且受用这无边的荷香月色好了”中的“且受用”三字,尤其是“且”字,“且”就是“暂且”,说明作者在逃脱困境,求得暂时解脱,整篇文章就是写作者逃避现实、却又时时处处感觉自己在现实之中的生命状态。所以说,这三个字才是文章内容的凝聚点,是理清全文脉络的筋节,是掌握文章起承转合的关键,也是读懂作者情感的一个标志。
二、作者的愁很浓
论者普遍认为《荷塘月色》写出了“谈谈的喜悦”“淡淡的哀愁”,在我读来,喜悦是“淡淡”的,而愁绪是“浓浓”的。
落笔于“颇不宁静”,不仅交待了游荷塘的缘起,也说明了内心愁之浓。从“颇不宁静”的“颇”字看得出作者内心苦闷,心绪烦乱,亟需排解,这是游荷塘的缘起。第二段是侧面写“愁浓”。去荷塘的路是“曲折”的、“幽僻”的、“寂寞”的,很契合此时心境,适宜排遣苦闷。如果没有月光,“阴森森”的“有些怕人”,就未能排解烦闷,“今晚却很好”,有月光,可以消愁,“虽然月光也还是淡淡的”,说“虽然”,因为“淡淡”月光不抗抵浓愁。第三段是阐述“愁浓”的成因。一个人“背着手踱着”走近荷塘,拥有了“一片天地”,所以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平常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是相对应的,“现在的自己”“是个自由的人”(至少现在觉得),那么“平常的自己”有“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是“不自由的人”。我想这是所有人的困境,工作和生活中有许多事要做,有的是职责,有的是任务,有的是被迫的,甚至是违心的,所以不可能自由。也正是因为不自由,所以内心才“颇不宁静”。这就更说明政治背景的、伦理矛盾的解读都是没有必要的,也是没有什么意义的。“现在都可不理”,这是“独处的妙处”,是孤独的自由。但作者又很清醒地认识到人生而不自由,“像”“好像”“另一世界”“便觉”等词语都透露出作者“自我麻醉”之意,“受用这无边的荷香月色”只是暂且的逃避。
三、耽溺于荷塘月色而不得
紧扣住“且受用”这三字就能很好地理解全文作者情感的纠结了。孤独不是这世界只有一个人,而是一个人成为了一个世界。
四、五、六三段是大家欣赏的重点。第四段写月下荷塘,从荷叶到荷香到荷波到流水,优美宁静。第五段写塘中月色,也是清丽朦胧。颇有秦观“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意境,这种意境是对现实荷塘的描摹,也是对现实荷塘的美化。文章用了许多比喻,舞女的裙、明珠、碧天里的星星、刚出浴的美人、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在牛乳中洗过、笼着轻纱的梦、别有风味的小睡、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几乎每一个喻体都是朦胧的、写意的。如幻似梦,让作者在恬美的情境中获得了解脱。可是作者又时不时出现情绪的波澜,第四段,那“像闪电般”的“颤动”其实就是作者内心的颤动,那“凝碧的波痕”就是作者内心的波痕,只不过沉浸在这么清雅宜人的情境中,“颤动”只是“一丝”的,“波痕”只是“一道”的。如果说第四自然段的“颤动”和“波痕”还是比较自然、能契合情境的话,到第五自然段,冷不丁地蹦出来“峭楞楞如鬼一般”这样比喻就显得很突兀,和意境很不协调,这应该是作者的一次心悸,不合节律的悸动。从心颤到心悸,说明内心被抑制的烦愁会如“黑影”般不自觉地跳将出来。当愁绪如芽破土时,“且受用”荷香月色的作者不是直接面对,而是采取转移视线的方式去回避,转到叶子底下“脉脉的流水”,转到“像是画在荷叶上”的“弯弯的杨柳的稀疏的倩影”,第一个处的转移还比较自然,第二处的转移就比较生硬,直接出现了一个转折词“却”。月色“不均匀”是心境的不“均匀”的折射,作者很认真地做了遮盖,“但光和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第六段写荷塘四周,不仅有如“烟雾”的朦胧,更有“团团围住”的沉郁和“树色一例是阴阴的”昏暗,之前的优美和谐的美感渐渐失去,从朦胧变为“隐隐约约”“只有些大意”的模糊,如果说朦胧是一种美的话,模糊就很难称得上美了。原来还能基本上抑制得住的愁绪如水一样漫了上来,“没精打采的,是瞌睡人的眼”,寂寞寥落的情绪占据了主导。这时候画面开始出现了声音——“树上的蝉声和水里的蛙声”,并非之前没有声音,只是之前耽溺于梦境而不觉,现在从梦境中惊醒。这句话照应了第三段的“我爱热闹,也爱冷静;爱群居,也爱独处”,今晚,作者是爱“独处”的,可现在蝉蛙鼓噪,“冷静”不得,“但热闹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没有”,平常也爱的“热闹”也无缘。审美客体退出,审美主体如痴如醉的审美体验消褪了,作者被彻彻底底地拉扯回了现实,愈发感觉寂寞、失落而空虚。求宁静终不得,此时的内心是更加不宁静了。
四、游心于怀古思乡而不得
作者发现那么静美、那么喜欢的“这一片天地”不是自己的,超出不了“平常的自己”,短暂逗留后就被“另一世界”拒之于门外,回到了现实世界。不能被“现实的”荷塘(尽管加了“滤镜”,但还是在现实中)所包容,又不愿接纳现实,那就到历史里、到古诗词的意境里找归宿(古诗文里的莲和现实里的荷虚实相生,也增强了艺术效果)。为什么选择“采莲”的旧俗?表面上是从眼前的荷塘迁移,根柢是故乡情结。朱自清原籍浙江绍兴,生长于江苏,一个人在无依凭的时候会下意识寻找故乡那最温暖的港湾(当然,江南也是传统知识分子适性自由生命的皈依之地),因为“采莲”是“江南的旧俗”。
采莲人是“荡着小船,唱着艳歌”的“媛女”,看采莲的人是与“媛女”“鹢首徐回”“传羽杯”的“妖童”,六朝“夏始春余,叶嫩花初”,“那是一个热闹的季节,也是一个风流的季节”。梁元帝的《采莲赋》里有生机勃发、自由自在、丰盈饱满的生命,那是离作者更遥远的梦境。诗句吟哦毕,梦即醒。热闹、风流、有趣存在于梦里,现实是冷寂、沉闷、无趣,只能叹惋“可惜我们现在早已无福消受了”。特别要注意的是这里人称词语转换成了“我们”,这个“我们”不仅包括朱自清,包括那一代在矛盾中挣扎的知识分子,也包括近百年后被时代裹挟着、趔趔趄趄前行的我们;“消受”一词勾连第三段文眼“且受用”中“受用”,再次让人体会到一切的美好只是“暂且”;此段的“热闹”承上一段,作者隔着遥远的时空看“嬉游的光景”里的“热闹”,钦羡之余是失落的慨叹。到第九段,作者的情绪波动更明显。
他不愿意回到现实,“于是又”转而进入《西洲曲》的情境,短短的四句,还没咂摸透,就被拉到眼前的情景中,今晚没有“采莲人”,糟糕的是连之前“脉脉的流水”的影子都不见了,忍不住把“是不行的”这样略带激愤情绪的句子都带了出来。怀古中不解脱,作者就选择思乡,“这令我到底惦着江南了”,“到底”二字有深味。可惜这个思乡梦还没开头就碎了,“猛一抬头”,跌进了“不自由”现实的深渊。溜号一圈,悻悻然回到家,审美幻境破灭,心情愈发不宁静了。比起前面三段的舒缓,七、八、九三段可以说是急转而下,作者如网中之鱼,反抗而无望,挣扎而无力。
文章从妻子“在屋里拍着闰儿,迷迷糊糊地哼着眠歌”起,到“已熟睡好久”结,形成了首尾呼应的圆形结构,从现实出,又回到现实,恍若一梦。这种自足的、封闭的圆形结构阐明了一种生命的悖论:人生是不自由的,然而人却又在不懈地追求自由。
重读《荷塘月色》,我从文章中读出了作者厚重的避世思想和深刻的悲剧意识。我看到了一个孤独无依的灵魂,他在寻找着人生理想的幻境,他在寻找着自己的精神避难所,他在寻找着自由的桃花源。他以对自然、对历史温暖的观照去对抗冷酷的现实,试图超越现实人生,尽管这种对抗、这种超越不是勇敢的直面,而是曲折的、虚幻的、艺术的,所以注定是失败的,可谁又能说这短暂的对抗和超越就没有价值呢?
读《荷塘月色》,你读到自己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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