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踩高跷(探秘北京最地道民间花会)
新京报讯(记者 王纪辛)花会游行叫“踩街”,请花会演员上门表演叫“接桌”,两列高跷演员鱼贯向前叫“二龙出水”……自古以来,庙会就是春节娱乐的硬核配置,天南地北的小吃,锣鼓喧天的花会,都构成了京城百姓的年味记忆。大年初二,新京报记者来到顺义区仁和镇吴家营村,全程观看了一场地地道道的民间花会,在非遗表演中,感受到浓浓的乡土风情。
高跷表演。受访者供图
一场民间花会的正确打开方式
正月初二清晨,迟到了一个冬天的雪花,慵懒地飘向京郊大地。
顺义塔河村一间简易库房加化妆间里,老会头周佩沉稳地指挥着——道具运送、演员上妆、吉时祭拜……现场,演员们有条不紊地做着演出前的准备。
会头相当于一个花会组织的总经理,负责日常管理和整场演出的总调度,本村的小辈们都喊他“二爷”。靠着自己在十里八乡的威望,年届七十岁的周佩“刷脸”换来了一间60多平方米的简易活动房,用来存放道具家当。如果演出地不远,这里也被当作化妆间和更衣室。
由于是临时建筑,简易房里没有暖气设备。花会演出当天,气温偏低,演员化妆用的底油都凝固了,得放在手心里焐一会儿,才能涂到脸上。
“梆梆梆”,黑脸扮相的陀头和尚,站在高跷队伍的最前面,一手一根硬木棒,吉时一到,双手举过头顶,连击数下,如同一声号令,他身边站着的两位开路先锋,同时筛响手中的大锣。应声,以陀头为准,参加高跷表演的另9个角色依次排开,分列两队,执手锣、背腰鼓的4位演员也同时打出高跷秧歌特有的锣鼓点,短促而有力。
老会头周佩手执拨旗走在花会队伍最前面。新京报记者 王纪辛 摄影
吴家营万一善老会主打高跷。据介绍,会头的地位很高,踩街时,都必须让会头走在最前面。如果两支花会队伍相遇,优先权归资历老的一方,资历可以从花会名称的后缀上看出来。后缀有两种:“老会”“圣会”。老会是指建会历史在100年以上的,不足50年的,称作圣会。“吴家营万一善老会”仅仅从这个名字,就足以表明这支花会的历史地位。不过,最让吴家营万一善老会成员津津乐道的,是多次参演丫髻山庙会,以及在龙潭湖庙会上获过奖。
对于一般观众来说,根本区分不清高跷表演者的身份和动作特点。顺义区非物质文化遗产吴家营万一善老会传承人之一的付莉在表演现场向新京报记者做了逐一介绍。
高跷演员的基本班底是10位,按照出场顺序,分别是手执双棒的陀头和尚、公子、渔夫、负责敲打头锣的白蛇、一身黑衣打扮的头鼓。这一队主要是武跷,负责表演“打旋风脚”“拿大顶”“鹞子翻身”等惊险动作。不过,现在这些动作几乎见不到了。
和武跷相对的,是小二哥带队的文跷。跟在小二哥后面的,是红袄绿裙的老坐子,花旦扮相,也被称作文扇。跟在后面的是樵夫、青蛇扮相的二锣,最后是二鼓。在明清时期,文跷负责表演队形变换和演唱高跷秧歌,文跷到了当代,受人员和场地限制,已经基本不唱了。
10个高跷角色分作两列行进,为后面的吵子会、小车会等表演开辟场地。新京报记者 王纪辛 摄影
一身冲劲谁说女子不能踩高跷
时间倒推回上世纪八十年代。一进腊月门,已经上小学二年级的付莉就盼着放寒假。“那个年代,农村小孩最大的乐子就是跟着叔叔大爷们跑会。”带着一身冲劲,付莉打破了女孩子不能学高跷的老令,打小练就了旱船、高跷技艺,现在是吴家营花会唯一一位从事高跷表演的女性,扮演老坐子,她也是全村花会活动的主要组织者。
付莉手执红扇扮演老坐子。受访者供图
顺义仁和镇澜西园二区的大部分住户都是从吴家营村搬来的。2009年为了配合T3航站楼建设,吴家营整村搬离原址,搬进了这里的楼房。按照传统,农历新年的第一场花会只为本村表演。但是和往年不同,今年备齐了4个会档——高跷、吵子、小车、大头和尚度柳翠,都是吴家营村特有的。画完彩妆换上戏服的演员们,有的开车、有的骑电瓶车,各自回到澜西园二区西门,演出从这里起步。
穿戴整齐后,踩街环节正式开始。花会队伍按照高跷、小车、旱船的顺序依次行进,浑厚的开道锣召唤着住进楼房里的乡亲们。
除了高跷演员,其他会档的扮演者都是60岁向上的老人家。记者此前在“化妆间”看到,一位个子矮小的老奶奶到得晚了点,适合她的角色似乎已经有人了,她两手局促地攥着手提袋,安静地站老会头身边,像个听话的孩子,眼睛里满是期待地看着老会头。演出开始时,那位等待角色的奶奶已经背了一个几乎和她身高差不多的圆形道具,显得人更加小巧,鼻子上勾画了绿色青蛙样的图案,和眼睛、脸颊上的红色形成反差,眉毛是浓重的黑色,上唇还描了一道黑色的胡子。她扮演的是跟随旱船行进的海龟,“70多了,每年我都参加我们村的花会。”站在队列里,老人告诉记者,她对自己分配到的角色很满意,说着话,两手举着,作出龟爬的动作,脸上流露出憨萌的样子,眼睛里闪着光。
扮海龟的老奶奶。新京报记者 王纪辛 摄影
柏油路面很多高难动作不能做
据介绍,民间花会有祈福保平安的意义。据北京民俗学家高巍撰写的《幡鼓齐动十三档》介绍:“北京春节期间民间走会中,有挨门串户表演之习俗,表示拜年送福。走会时,乡民或店铺还时常有‘接桌’之举——于街头或店铺门前,放上桌子,上摆茶水点心诸物,邀请会档表演。此时,被邀之会,常撂档演出最好的节目,表示对接桌者的回敬。”
“接桌”现场,吵子会的演员已经见不到年轻面孔,就连参演的乐器也都是老古董,据介绍,其中的海笛(小唢呐)是民国时期的。吵子会已经很多年没有公开演出了,6位表演者加1位会首,一字排开,现场表演了一段火热的吹奏乐。按照传统,吵子会表演时,除了要演奏手中的大钹、大铙、海笛、单皮鼓、搂斗等乐器,演员身上还有动作。钹的表演者周德福老人,今年已有85岁,他告诉记者:“现在攒齐了才八九个人,往年我们吵子班十多个人又跳又打,那阵式……”
“接桌”现场,表演吵子的老艺人。新京报记者 王纪辛 摄影
离开“接桌”场地,花会队伍缓慢地行进过程中,演员和观众彼此打着招呼。认识的,互相道着“过年好!”一位学龄小童追着小车演员“姨奶奶姨奶奶”地叫着,孩子认出了车里的演员,演员也开心,答应着,扭得更欢了。
队伍出了澜西园,来到一条尚未启用的4车道马路上,被锣鼓点吸引的乡亲汇拢过来。
在观众慢慢聚拢的时候,黑脸陀头击响了手中的木棒,10位高跷演员开始打圆场,队列变为圆形,扩出一片表演场地。站定之后,公子扮相的演员走进场中央,手中娟扇点指队友,点到谁,谁就进场表演。每个演员都会拿出他们的绝活。
小二哥跳入场心,从身后“唰”地一下搬起高跷,作出一个“外掰筋”。头锣二锣双双上场,一边击锣一边做出左右交替连续跳跃的动作。头鼓演员上半身呈现坐姿,动作看似简单,却对平衡能力要求极高。老坐子和公子背靠背,相互支撑,横向挪移,这个动作考验演员之间的默契。
图7 高跷表演“外掰筋”。受访者供图
观众群里叫好阵阵,不过瘾的,喊着角色的名字:“大头行(xíng)背一个!”大头行就是陀头,他是武跷里技术最全面的,不过,碍于柏油路面防滑性差,很多高难动作不能做。他做出一个怀中抱月,就是靠单腿跳跃,弯曲另一条腿,将高跷抱在胸前。
“高跷这项民间技艺对表演环境要求高,黄土地面既防滑又有一定弹性,表演季节也有限制,只能在冬季表演,每年五一到十一之间就不能表演了。”付莉向记者介绍道。
高跷艺人最担忧的是后继乏人
高跷表演刚刚结束,一阵急促的锣鼓点,将观众吸引过去,小车会的演员们跑着,打出一个圆场。比起高跷,参演小车会的演员众多。
一位贵妃模样的演员,“坐在”车里,被人前拉后推。实际上,“贵妃”的肩上一根绑带十字交叉,背着小车,改造后的小车轻多了,重量也有十多斤。“贵妃”虽然没有什么动作,但是,背着小车还要做出怡然自得的样子,也真难为“贵妃”了。
小车表演要明显诙谐得多,同时上场的还有手拿糖葫芦的丑丫头、拿酒壶的醉汉等。全场演员平均年龄超过60岁,扮演丑丫头的演员今年72岁了,把个任性、泼辣的小丫头表现得惟妙惟肖。演出过程中,她会从背着的布袋里掏出糖果,扔向围观的小孩,逗弄得全场的孩子追着她跑。这边正在抢糖,那边贵妃的銮驾陷进了“泥潭”,丑丫头不知原因,也直接躺在地上,撒泼打滚,场面好不热闹,逗得观众哈哈大笑。
“这些演员平时就是街坊邻居,一扮上,立刻换了一个人,把角色表现得入木三分,观众的表现也是花会的一部分,这就是民间花会流传至今的根。”顺义区文化馆非遗部的王玉告诉新京报记者。
在现场,卸下高跷的演员又表演起《大头和尚度柳翠》,这是考验场上演员的肢体表现力的一出哑剧。因为演员头上带着一顶硕大的面具,没有唱,全凭肢体动作和现场锣鼓伴奏。尽管如此,还是有观众看不懂,一旁的朋友就地大声解说,场上场下都是戏。
吴家营花会属于区级非遗项目。最让高跷艺人们担忧的,还是后继乏人。
好在高跷演员中还是出现了两位年轻面孔。小伙子祁冀今年刚满30岁,付莉的学生段佳妮在这次花会上登跷随演,段佳妮今年还不满12岁。和即将失传的吵子比起来,吴家营高跷已经开始注意培养新的一代。
高跷艺人们期待传承好这项非遗项目。新京报记者 王纪辛 摄影
新京报记者 王纪辛
编辑 张牵 校对 柳宝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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