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县琴书墙头记(明湖居说书的白妞本是郓城人)

明湖居说书的白妞本是郓城人

文/卢明

偶有闲暇,就来重读《老残游记》。这部小说,是名著,位列晚清四大谴责小说之首。感觉,作为文学作品,其反映晚清社会的深刻度是无庸置疑的。只是,我感觉,写明湖居说书这段,是其作为“游记”的重要内容,也是其最精彩、最为人乐道的内容。这一内容,对后世的影响很大,我去济南,感觉济南人对这一内容,也是非常重视的,以至于在重要街段,塑造明湖居说书雕像,煞是可爱,我就在那塑像前照过像。

回头给朋友提及此事,便有朋友说《老残游记》所写说书的白妞黑妞,原本是郓城人。我听此一喜一惊。喜的是我的家乡郓城不愧是戏曲之乡,被称为书山戏海,是中国曲艺家协会授牌的“中国曲艺之乡”。你说,出几个著名曲艺人物,那是很正常的。惊的是,这位名震省城,被文化名家所赏识的白妮,竟然是郓城人!一查网上,关于这方面的报道还真有,并且有的还是本省曲艺行业的专家写的内容。

我有专心研究文史的经历,所以,什么事都喜欢看个究竟。比如某人,你说袖子里有胳膊,我一定要去摸一摸。于是,就提出了这样三个问题:一是白妞是否就是王小玉。二是什么资料能证明王小玉是个在济南说书的历史人物,也就是说,《老残游记》所写白妞,是不是真有其人。三是说白妞王小玉是郓城人,有什么资料可以证实。

关于第一个问题,其实很简单。《老残游记》说得很清楚:“王家出了这个白妞、黑妞妹妹两个,这白妞名字叫做王小玉,”这还有啥可疑的?!

关于第二个问题,《老残游记》本身证明不了,必须要找其他的资料佐证。朋友查到孙点(师史氏)的《历城志游》,有专门记载。于是,我便调出这本书,一看,果然有:

“黄(指在济南唱梨花大鼓的黄大妮-卢注)之姨妹王小玉者,亦工此,随父奏艺于临清市场肆,梦梅花生客过临清,于将行之前一日偕三五友人假座逆旅,招之来度曲数阙,亦顺悦耳。王年十六,眉目姣好,低头隅坐,楚楚可怜。歌至兴酣则又神采夺人,不少羞涩吟红主人。期眷恋之,侧坐无言,有斗酒听鹂之感诵。昔人便牵魂梦从,今日再睹婵娟,是几时之句为,惆怅者久之,亦可谓深于情者矣!”

读罢此段,不用我说,你就会得出这样的结论:《老残游记》就是写的真人真事!

那就,接着解决到三个问题呗。关于王小玉是不是廪丘人,我穷搜线索,得知光绪十六年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御史王以慜的《檗坞诗存》说得很清楚。经查,果不其然,这本书不只收入了王以敏写王小玉的诗,诗前的按语,更是比较真切地介绍了王小玉的相关情况,明确写明“小玉廪丘人”。看来,王以敏对王小玉倍加赏识,非常理解,给王小玉写的诗,篇幅比较长,洋洋洒洒。这里摘来供读者一观:

“鼓书,不知所自。防法用三弦一鼓双铁板,三数人递演俚词,杂以曼声,殆古弹词之流亚欤。王生小玉以是艺噪于济南有年岁。丙戌,予自沂旋济,听之而善。越岁再听之于城西,又数月始作诗以传之。

小玉廪丘人,自予见已二十余。其为人端庄婉丽,不事涂泽。稠众广场中,初不一语。间发声则抑扬抗坠,分刌节度不溢絫黍,其幼眇曲折处,较歌者为难能,抑又非所能及也。往同治时济中擅名者有郭娃与玉,殆有雅俗之别,知者谓玉过之远甚,不知者或反乙玉,故玉名终不及郭。郭今沦落死矣,玉方盛年,赏音邈若,予成是诗深为玉危并奖以质当世之识曲听真者。

济城流水清如玉,佛髻千凡映帘绿。

帘外鱼波吹白蘋,簾中美人娇暮春。

春去覆城柳丝碧,钿车夹道花如织。

晓妆随手艳神仙,铅华净洗翻倾国。

淳于炙輠君卿舌,粉黛千秋少颜色。

变调何人采竹枝,居然谈笑千金值。

君不见王家有女淡丰容,玉娘小字香春风。

明眸含睇水新剪,登场按拍天无功。

稗官野史恣嘲谑,铜弦铁板来丁东。

溪松吟风晚雨细,啄木空山鸟声碎。

积雪太古萧无人,湘妃罗韈摇琼珮。

鱼龙曼衍鸾凤清,珠喉再转调新莺。

坠如空庭杂花落,抗如百丈游丝行。

凄如寒泉咽哀壑,寂如幽梦萦帘旌。

鸣呼,秦青不作韩娥死,曼歌绕梁竟谁是。

别样新声托雅弦,悠悠合洗筝琶耳。

只今年已过碧玉,绰约芙蕖媚秋水。

想见明蟾三五时,琼花压尽千桃李。

济城之水清且深,红鸳比翼眠莎阴。

春波摇情碧无路,浣纱日暮愁谁任。

玉娘劝汝一杯酒,阳春白雪人知否?

十载纷传郭密香,先朝此技推能手?

生死杨花水上萍,青娥紫塞今何有。

独有罗敷未嫁身,绿窗理瑟随鹦母。

城南偶逐踏青队,汉上重逢赠珠后。

溪水桃花今日门,瑶池朱鸟谁家牖。

绝调分明沧海琴,盛名珍重章台柳。

落魄江湖老钓师,济城再返旧游非。

有娀北调还徵曲,谢傅东山未息机。

肯向雍门悲老大,不堪禅榻惜芳菲。

君不见潄玉泉边春草肥,芝芙绮梦冷斜晖。

蛾眉自古伤谣诼,何况知音此日稀。

玉娘玉娘汝须毁弦息鼓剌船去,无使西凤尘起沾罗衣,来日吹萧吾亦归。”

上文,将上面三个问题解决了。还有需要交待的,就是怎么说明古资料中说的“廪丘”就是郓城呢:这个需要交待一下。廪丘县,是如今郓城县的前身。该县最早见于《汉书》地理志,当时属于东郡。后来虽然岁月延进,朝代更迭,隶属变换,但,廪丘作为县,一直存在了近八百年。直到隋开皇年间,改称郓城县。就现在郓城版图来讲,虽然汉时的廪丘县域会涉及到周边相邻区域,但廪丘县的主要区域就是后来的郓城县,况且“廪丘”这个县名,被郓城当然继承下来,视为前身。至于廪丘县的治所,一般认为在郓城县水堡镇一带。那么,晚清梨花大鼓表演艺人王小玉,是廪丘这个大区域呢,还是就在水堡镇这个点位呢,还需要进一步通过资料查考。但,无论如何,现有资料都能证明,这个王小玉,就是廪丘的。

或许朋友们会说,你这一番论证,说明资料来源是可靠的。那么,说王小玉出自廪丘,是郓城人,郓城有艺术土壤造就这样的人材吗?我说,答案是肯定的。郓城是名副其实的戏曲之乡。自古以来,民间有着很好的群众基础。清初古琴演奏家樊棱的古琴演奏在京城大火,清末民国来自郓城的夏溥斋先生的古琴水平很高,建国初国家出版的琴曲作品(常称“老八张”)就收入他不止一首琴曲。民国时期,王殿玉走出郓城,在天津、济南、上海等地演出,风靡一时,被称为北方了“阿炳”。建国后,郓城的柳子剧团原班人马被端到省里,便成了省柳子剧团。省山东梆子剧团的骨干演员,不少来自郓城。郓城的山东梆子名角任心才(俗称任红脸)的戏名远近闻名。前些年,几乎每个村都有戏曲团体。历史发展到今天,郓城的曲艺依然兴旺。国家级、市级、县级非遗传承人都有。这其中,当然包括说书艺人。在好汉城演唱坠子书的王合义先生(艺名黑孩),更有迷人的表演。他在马街书会获得过状元头衔,去法国巴黎演出过,也曾在山东卫视组织的艺术表演中,受到中国艺术界大腕严肃先生充分肯定。可喜的是,我与王合义先生相熟,常有酒餐之约,很喜欢王先生的表演。

我向王合义先生打听晚清王小玉的情况,王先生说知道。他还介绍说,梨花大鼓,郓城前些年还有人在说。至于坠子书,王先生说,与梨花大鼓多有相通之处,只不过在梨花大鼓的基础上,又引吸了其他说唱样式的一些成份。我给王合义先生打趣:只要有空就去好汉城,听你们王家人说书!

说到此,有朋友又出题了:你开头便讲《老残游记》对白妞王小玉的表演进行了精彩描写,那么《老残游记》是怎样写的王小玉的呢?我说,这好办,把原文摘要贴在这里,你就知道了:

“正在爇闹哄哄的时节,只见那后台里,又出来了一位姑娘,年纪约十八九岁,装束与前一个毫无分别,瓜子脸儿,白净面皮,相貌不过中人以上之姿,只觉得秀而不媚,清而不寒,半低着头出来,立在半桌后面,把梨花简了当了几声,煞是奇怪:只是两片顽铁,到他手里,便有了五音十二律以的。又将鼓捶子轻轻的点了两下,方抬起头来,向台下一盼。那双眼睛,如秋水,如寒星,如宝珠,如白水银里头养着两丸黑水银,左右一顾一看,连那坐在远远墙角子里的人,都觉得王小玉看见我了;那坐得近的,更不必说。就这一眼,满园子里便鸦雀无声,比皇帝出来还要静悄得多呢,连一根针跌在地下都听得见响!

王小玉便启朱唇,发皓齿,唱了几句书儿。声音初不甚大,只觉入耳有说不出来的妙境:五脏六腑里,像熨斗熨过,无一处不伏贴;三万六千个毛孔,像吃了人参果,无一个毛孔不畅快。唱了十数句之后,渐渐的越唱越高,忽然拔了一个尖儿,像一线钢丝抛入天际,不禁暗暗叫绝。那知他于那极高的地方,尚能回环转折。几啭之后,又高一层,接连有三四叠,节节高起。恍如由傲来峰西面攀登泰山的景象:初看傲来峰削壁干仞,以为上与大通;及至翻到做来峰顶,才见扇子崖更在做来峰上;及至翻到扇子崖,又见南天门更在扇子崖上:愈翻愈险,愈险愈奇。那王小玉唱到极高的三四叠后,陡然一落,又极力骋其千回百析的津神,如一条飞蛇在黄山三十六峰半中腰里盘旋穿插。顷刻之间,周匝数遍。从此以后,愈唱愈低,愈低愈细,那声音渐渐的就听不见了。满园子的人都屏气凝神,不敢少动。约有两三分钟之久,仿佛有一点声音从地底下发出。这一出之后,忽又扬起,像放那东洋烟火,一个弹子上天,随化作千百道五色火光,纵横散乱。这一声飞起,即有无限声音俱来并发。那弹弦子的亦全用轮指,忽大忽小,同他那声音相和相合,有如花坞春晓,好鸟乱鸣。耳朵忙不过来,不晓得听那一声的为是。正在撩乱之际,忽听霍然一声,人弦俱寂。这时台下叫好之声,轰然雷动。”

《老残游记》关于白妞黑妞的描写,无法一一贴来,就此打住。

丰县琴书墙头记(明湖居说书的白妞本是郓城人)(1)

丰县琴书墙头记(明湖居说书的白妞本是郓城人)(2)

丰县琴书墙头记(明湖居说书的白妞本是郓城人)(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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