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鬼的穿搭(我更害怕的是穷)

等朱乐为到家,我已乖乖坐在沙发上等他厨房里刚刚炝炒过青椒肉丝,空气中还萦绕着一缕呛人的辣味当然了,油烟更是不可避免的朱乐为眉头一皱,鼻翼忽闪,“苟小灵,我请你睡觉开着门,不代表你就能违反合同的第15条”他把背包扔在鞋柜顶,低头时大概才发现哪里不对劲——地垫上多了一双黑色男鞋,今天小编就来聊一聊关于穷鬼的穿搭?接下来我们就一起去研究一下吧!

穷鬼的穿搭(我更害怕的是穷)

穷鬼的穿搭

等朱乐为到家,我已乖乖坐在沙发上等他。厨房里刚刚炝炒过青椒肉丝,空气中还萦绕着一缕呛人的辣味。当然了,油烟更是不可避免的。朱乐为眉头一皱,鼻翼忽闪,“苟小灵,我请你睡觉开着门,不代表你就能违反合同的第15条。”他把背包扔在鞋柜顶,低头时大概才发现哪里不对劲——地垫上多了一双黑色男鞋。

“回来啦?快请坐!”这双鞋的主人从朱乐为的房间走出来,手里正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青椒肉丝盖饭。

“你是谁?”朱乐为问。

“他说他是业主。”我最好把已经知道的现在就告诉他。

朱乐为有点疑惑,不是因为眼前的这个陌生人,大概率是因为一时没找到自己的拖鞋。他赤脚往里走了两步,看见鞋就穿在这个人的脚上。

“不管你是谁,都没有擅自动用别人东西的权力。”

他恍然大悟,脱下拖鞋,拿脚尖搡给朱乐为。

“另外,那个是我的房间,没有我的允许,其他人不能进去。”

我低下头,手依然在裤兜里把玩着那只毛毡鼠的小脚。

“兄弟,放松点,我不是来赶你们走的。”他拿筷子把最后几口赶进嘴里,“在国外呆太久了,下飞机最想吃的就是一盘青椒肉丝盖饭。”他拿筷子指指我,“这美女手艺挺不赖的。不过我也问了,人家不是你女朋友,我这不算占你便宜嗷。”

朱乐为看向我,没等他发问,我率先说:“我俩之中必须得走一个,他说的。”

朱乐为也许是想冷笑,但他做不到,嘴角只单纯抽搐了一下,“你们这些人,是不是完全拿合同不当回事?能有点儿现代社会的契约精神吗?”

“别急兄弟,听我解释。”他把空盘子扔进水槽,“本来我是要明年才回来的,家里出了点儿事,书没读完,提前回来了。”

“这跟我们有关系吗?合同我是白纸黑字跟人签好的。”

“我跟小苟打听过了,你也是从人家手里转租的嘛。上个租户跟我妈签了两年合同,租完一年就搬走了,然后人又转租给的你。所以,从文本意义上,你合同的甲方根本就不是蔡卓琴。”他拧开水龙头洗盘子,这人是真把这里当自己家了,“蔡卓琴是我妈。”

朱乐为瞪我一眼,我没好意思瞪回去。人啊,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把你的房产证出示一下。”朱乐为冷冰冰地说。

蔡卓琴的儿子把湿手在裤子上一抹,从手机照片库里翻出一张房产证内页照,在朱乐为眼前晃了晃。

“照片谁都能拍,我要看的是原件。”

“我刚从墨尔本回来,哪儿给你搞原件去?原件在西安老家呢。”

“那我给房东打个电话,看她有没有你这个儿子。以及,你这个儿子有没有权力终止我们之前的租房合同关系。”

朱乐为刚拿起手机,这位儿子就一把夺过去。“兄弟,有事好商量,别动不动就告家长。我实话跟你说吧,退学这事儿我家里压根不同意,所以我回来他们也不知道。”

“你压根没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朱乐为说,“我现在质疑的是你业主身份的真实性。”

“这样,你现在就给房东支付宝转一块钱试试。”他把手机还给朱乐为,“你看看收款人是不是陈新飞。”俩人隔着一张厨房台面静静对峙。后来还是我操作了这笔一元钱的转账,收款人名后两个字果然是“新飞”。陈新飞掏出自己的身份证扔在大理石台面上,“我去年出国以后,这套房子的房租我妈就答应由我的账号来收,就当是给我补贴生活费了。”

“要这么说,你这账户里怎么也得小十来万了。”我迅速在心里算了一笔账。

“国外开销比较大嘛,不够花的时候也是有的。”他谦虚地笑了笑。朱乐为的脑子似乎转得还要快一些,“那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住进来,不就没有房租收入了吗?”

“所以我说了嘛,可以留一个。留谁你们自己决定吧。”

我和朱乐为都不说话。

“这不能怪我呀,这屋子就两间卧室,”他转头看向我,“不然你俩一屋啊?”

我抓起沙发上的那只柯基砸在陈新飞发蜡过量的脑袋上。

“苟女士,你对我怎么能这么粗鲁!”

粗鲁怎么了?我还很粗暴!我把陈新飞那只又脏又大的行李箱一脚蹬出门外,“愣着干嘛?把他给轰出去呀!”朱乐为虽然没怎么看懂形势,但两只手已经配合我把陈新飞撵进了走廊。“苟小灵,你可以啊。”朱乐为关上门,捡起地上的柯基,多少有点对我刮目相看的意思,“我是说你这人的力气。”

陈新飞砰砰拍着防盗门,“两位朋友,别这样,今晚北京零下11度啊。”

朱乐为指了指外面,“……就这样?能行?”

“他一点谈判优势都没有呀,他把底牌亮太快了,不如先晾他半个小时。”

“两位朋友,是不是至少把鞋扔出来给我?”

朱乐为拴上围裙开始做饭,这是他第一次主动问我晚上想吃点什么。果然友谊要想升华,必须得出现共同的敌人。“我下午带了些面包回来,你这样的人应该会喜欢。”

“两位朋友!我们可以一起住的其实,老话说得好,三人行必有我师!”

“那今天晚上他睡哪儿?”朱乐为抽出一把狭长的面包刀,面包硬得简直像柴火。

“除非你愿意跟他睡,不然他就只能睡台球桌。”

“两位朋友,什么都可以谈的。”陈新飞在外面哀嚎。

当然,过分得罪陈新飞,对我们肯定也没什么好处。我刚把门拉开一条缝,他立刻就把身体挤压进来,“谢谢你苟妹妹,谢谢你。”

陈新飞来回跳着一双脚,找到墙边一处暖气后,一屁股坐在地上,两只脚踩住暖气片,不一会儿便烤得很有味道。“哎,你们没看过那种电影吗?被绑架的两个人,最后只能活一个,绑匪让他们自己决定。我刚才就是想戏仿一下而已。我保证,肯定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个人搬走。”

是不是还有件更重要的事被忽略了?“如果这套房子三个人住,那我和朱乐为的房租就应该少收点。”

“行行好吧,本来也就七千块钱,再低我在北京生活不下去啊。”

“你以后就靠收租过日子吗?年纪轻轻的不能出去找份工作?”

“工作肯定找,但是……”他伸出一只手,“六千,不可能再低了。”

我和朱乐为对视一眼。以后,三个人的阳气就更盛了。我说过的,比起鬼,这世上更可怕的是没钱。

冬季的雨,细密无声,非常耐烦。我坐在家门口的咖啡店等人,人一个也不来。两个服务生一边说悄悄话,一边往墙上贴着一片又一片的纸雪花,我才想起原来已经快圣诞了。

店打烊后,我冒雨往家的方向走,胃里渐渐涌起一股翻江倒海的力量。我刚进单元楼坐上电梯,舌头两畔已经发酸,唾液急遽分泌。我很熟悉这种感觉,这是马上要吐的前兆。才到9楼我就冲了出去,毕竟不能吐在人上人下的电梯间。还好黑黢黢的楼道里有一只没人要的花盆,我三步上前,吐得稳准狠。等我吐完了抬起头,一个男人正诧异地看着我。他和我一样,大概也刚刚淋过雨,头发湿漉漉的,指着我手里的陶土花盆说:“那是我养的山乌龟。”

“对不起,真没注意这里头还有活的东西。”我看了眼花盆里的内容,再拿给他看已经有点不合适了。他说:“冬季,休眠了而已。”我只好解释:“我是食物中毒,忍不住才……”“哪种食物中毒?我就是医生。”他面孔很白,大概是因为天冷的缘故,但浓眉大眼,像一个女明星的丈夫。

“晚上吃了四季豆,大概没做到全熟。”我说的是老实话,真的,吃完饭我去咖啡店等人的时候就有点难受,还以为是受了风寒。

既然他是医生,就应该有点人道主义精神,我问:“你有藿香正气液吗?能不能给我喝一支?我没带钥匙,现在回不去家,两个室友还在加班。”

他没理我,只管往前走,“藿香正气液我没有,吃点维C倒也行。”后来他回家拿了药出来,我还蹲在墙根边没走。其实我没想过他真会拿药给我。我只是想在这里吐干净了再上楼。

“我还是有点儿嗅觉的,你这是喝了不少酒啊。”

“我是喝了点儿。”这也是实话,但我真不是因为喝酒喝吐的,不信他可以化验一下花盆里的四季豆。而他已认定我是一个可怜的酒鬼,毫不客气地又问:“你是做什么的,晚上吃饭还得喝酒应酬?”我倒出一粒维C放进嘴里,小心翼翼把它咬碎。我实在是看他是个医生才没翻脸的。

“我只是失恋了。”我看着楼外的雨说。

我想此刻我一定是副五官扭曲的样子,不是我把失恋演得不像,是这维C咀嚼片也太酸了!我把药瓶还给他,他握在手里突然一愣,“抱歉,给你拿了一瓶宠物维C……”我只能再抠自己的喉咙,他劝道,“别担心,人吃了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我勉强站起来,这下清醒多了,“你这么马虎,平时是怎么给人当医生的?”“我不是人医,我是宠物医生。”说完他冲我淡淡一笑,便回他的防盗门里去了。


我把那盆被侮辱的山乌龟抱回13楼。陈新飞终于在楼道里出现了。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朝他喊,“我差点死外头!”“太堵了!你以为我愿意?人都要饿昏了。”他毫无愧疚地开了门,闻到我怀里散发的一股异味,“什么味儿这么大?”我把花盆递给他,“给你打包的晚餐啊。”

我在厕所清理盆中秽物,陈新飞开火给自己煎速冻饺子,“狗妹,借你平底锅用用啊。”我还没说锅不是我的,他的油已经八成热了。

“开油烟机!朱乐为回来又该骂人了。”

“对了狗妹,你怎么老在外头吃饭?不知道自己做饭更省钱吗?”

我把清理干净的盆栽放在厨房台面上,凑近闻了闻,多少还有点淡淡的酒腥味,我觉得它要活下来应该很困难。“把钥匙还我。”

“什么钥匙?”

“你记性让狗吃了吗?早上借了我的钥匙说拿去配,不然我能把晚饭吐在人家花盆里吗?知不知道我在外面等了你们三小时?”

他这才哦了一声,从口袋里翻出钥匙串,旋出一片还给我,“也不是我说你们,你跟朱乐为之前换锁不知道换个指纹的?不然现在多方便。”

“你不是房东吗?这种固定资产升级难道不该由你来做?”

他不置可否,敷衍一笑。饺子熟了,此人就着锅子便吃了起来。

“你这一天天的,都在外头跑什么?”

“我还能跑什么,我找工作啊!”饺子吃完大半后他才问,“对了,你有醋吗?”

此时我的嘴里又泛上来一股突然的酸味。我趴到马桶边,试图再吐出一点什么,陈新飞似乎很关心地走过来,“你这是怎么了?”

“食物中毒。”

“吃药了吗?”

“吃了。”

“一个人吃的饭吗?中了什么毒?”

“跟我领导一起吃的,大概是餐馆没把四季豆烧熟。”

“那你领导中毒没啊?你不关心一下你的领导吗?”

“他要中毒身亡了那才最好!”


等我从床上醒来已经是凌晨一点半。想起还没刷牙洗脸,我勉强撑起上半身,看见床头放着两杯水,大概是陈新飞放了一杯,朱乐为回来又放了一杯。门是谁替我关上的?肯定不是朱乐为。

我走进客厅,看见朱乐为的房门也紧闭着。也对,冤有头债有主,现在有了陈新飞,屋子里有鬼也该先找业主才对。想到这里,主卧门开了,朱乐为走出来,穿着一件精神病人似的蓝色条纹睡衣,“你醒了?陈新飞说你晚上食物中毒了。”

“没事,差不多好了,四季豆中毒我也不是头一回,心里有数。”“对不起,我们一个银行客户的存储系统出问题了,一晚上忙着给人找数据,实在没法提前走。”“你不用跟我道歉,这事儿只能赖他。”我看向台球桌上的陈新飞,此人正在上头睡得四仰八叉。

“等明年开春,我出去重新找套房子,没人会喜欢一直睡客厅的。”朱乐为回到他的房间,门掩上后又拉开一条缝,“你要跟我合租的话,记得提前跟我说,因为我的合租名额最多只有一个。”我冲他翻了个白眼,可惜他及时把门给关上了。

一个礼拜后,我把那盆山乌龟还给了906的主人。“你看,活了,这下不欠你什么了。”

他自然而然地接了过去,“那我岂不是还得请你吃顿晚饭?”

“怎么说?”

“吃饭的时候再说。”

“吃就吃,谁怕谁。”

他笑了,眼角挤出一点好看的皱纹,据说有这种眼纹的男人都很花心。

“我看你一点没有刚刚失恋的样子。”

“失恋有很多种嘛,主要还是看别人甩了你,还是你甩了别人。”

他说:“择日不如撞日,那就今天晚上6点吧。你在几零几?到点儿我过来叫你。”

等我喜滋滋回到13楼,陈新飞出去了,朱乐为不紧不慢地给自己煮奶茶,蓝牙音箱放着一首有气无力的英文歌。

“这主唱男的女的?”我站到燃气灶旁边,等他的奶茶出锅。“你是说CAS?男的。”他把奶茶分了我一半,“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好消息吧。”

“我去居委会问过了,上礼拜跳楼的那个妇女是因为产后抑郁症。”

“积点儿德吧,这能叫好消息。”

“其实我就这一个消息。但我不是那意思,你懂我的意思。”

“早就说你是神经过敏,哪有那么多神神鬼鬼的事。”我喝了口奶茶,很意外,今天他竟然放了糖。

“相机的事情要不要和陈新飞说一下?”他问我。

“搞不好相机就是他的,一点神秘没有。”

“我把照片又重新洗了一套,正好让他也看看。晚上一起吃饭?”

“对不住,晚饭我有约了,你俩二人世界我就不打扰了。”


可惜傍晚又开始下雨,等到六点半我也不见有人上楼敲门。朱乐为去冲印店取照片了,陈新飞跑下去接头一个台球桌的买家。我要不要去906看看?说不定就像朱乐为吓唬我的,这是一处人鬼杂居之地,什么都有可能会发生。

等我鼓足勇气走出门外,外面的雨倒是停了。窗外夜空无云,一轮满月大得吓人。走到电梯口正好有电梯下到13楼,我进去后一路发呆,抬头一看电梯已经到底,原来我竟忘了按下9。电梯门此时吞吞吐吐地开了,你说巧不巧,我看见他就这么湿淋淋地站在我面前,吓得我差点叫出声来。906只是平常地一笑,“这么巧?我要是再晚一分钟,岂不就跟你错过了?”

出单元门才发现四处都是水洼,我们肩并肩往小区外走,他解释迟到的原因,“临时有个手术叫我回去,所以晚了,上次人也有点糊涂,没留一个你的电话。”我笑笑,“小事,不就是让我等了40分钟吗?你还给我吃过兽药呢。”

他笑着看我一眼,大概爱笑的人就比较容易有皱纹。在一个巨大的水洼面前,他的皮鞋踩在水里,扶住我的手肘,让我从狭窄的花坛边走过去。

“下雨嘛,北京的交通,你懂的。已经尽力往回赶了,真的不好意思啊。”我看他一眼,他其实有一双怅惘的大眼睛,干净的手和领口,以及始终潮湿的额发。大概是太爱出汗了,又或者碰上他时总是下雨。我说:“我也不是怕你放我鸽子。我室友说,约我吃饭的不一定是人,也有可能是鬼。”他叹了口气,“遇见鬼可不容易啊,这不是能容下魑魅魍魉的时代了。”

“你要请我吃什么呢?”我还是对晚饭更有兴趣。

“先说说你的要求,我看能不能满足。”

“吃点特别过瘾的吧,最好便宜量大。”

“那倒不是我本来的计划了,但既然你提了,我可以为你想一想。”他沉吟片刻,“有是有,地方偏僻了点,不知道你敢不敢。”


那地方其实离我们住的地方并不远,就在去过无数次的一座购物中心背面。还没有被完全拆掉的城中村,卖的是一个初来乍到的穷人最开始需要的一切:塑料盆牙膏香皂,内芯可疑的棉被,热量充足的廉价食品。他揭开一间小店的绿门帘让我先进,里头就餐的多是刚下工地的民工。呛人的麻辣混合着高度白酒的气味,墙上小电视放着陈年武打片。他点了一份水煮鱼、两碗白米饭,外加一碟洗澡泡菜,掰开一次性筷子后率先递给我,“以前没钱的时候常来这儿吃饭,喝最便宜的牛栏山。他家的水煮鱼便宜量大,好吃到你根本说不出话。”

等水煮鱼上来,我才知道量能大到这种程度,盛菜的搪瓷盆大概可以洗脚。辣椒花椒红艳一片宛如夕阳晚照的海面,还泛着粼粼的波涛。我们打捞着雪白卷曲的鱼肉,吃起来哪还有空说话呢。等吃完,人已被麻得笨嘴拙舌,只能木然看着电视里的人刀剑相向,很久后才觉得应该努力聊点什么。

他说:“我记得是要告诉你,我请你吃饭的原因。”

“大概是对我一见钟情。”

我当然是开玩笑的!但这个玩笑到头来竟让我无所适从起来。因为他就这样看着我,目光依然保持着润泽。把话题岔开的任务最终还是由我本人接过去了,“那个,我听说,医生好像都特别能喝酒啊,尤其是搞外科的。”

“别忘了,我是兽医啊。”他收回目光,盯着自己的杯子。

“你这个行业很有前途。”我喝了口自己的二锅头,我天,真烈,“我很多朋友都养宠物。这几年宠物行业发展得特别快。”

“其实我以前是学临床的,后来才去做的宠物医生。”

“给人当医生不好么?”

“人医医人,兽医医人类啊。”他冲我慢慢一笑,这次我才看清,他眼睛大更多是因为睫毛长的原因,像某种面孔温驯的食草类动物。“我的山乌龟其实已经死了,休眠那是骗你的。”

此时我倒有些害羞起来,摸了摸自己被汗水打湿成绺的刘海,“那你这么骗我一个陌生人真的好吗?”

“你不也买了盆新的来狸猫换太子吗?”

“那这顿饭你确实应该请我,那盆山乌龟花了我一百九。”

老板娘走过来要我们结账,一共才七十五,当然是让他付了。出去后,外面起了大风,简易小摊位悬挂的白炽灯飘摇得厉害。道路泥泞,人影幢幢,竟传来许多的笑声。“这是一条通往地铁的近路。”他说,“最开始我是用手机导航去地铁站,误打误撞走到了这里。这家店别的东西都不怎么样,就水煮鱼一吃上瘾。为了解麻和辣,我喝下过太多白酒,路上吐过很多回,不过还没在别人家的花盆里试过。”

“你常常喝吐吗?我吐从来都不是因为喝醉酒。”

“是啊,你食物中毒嘛。”他笑,看来还是不信我,“不过你上回吐得好厉害,脸上的毛细血管都破裂了,皮下血点自己没看见吗?”

“我的脸我自己怎么看得见?”

“回家不照镜子的?”

“我不喜欢照镜子。”

他走到了我的前面,此刻停下脚步等我跟上,“喝酒总归是不太好的,人还是要学习控制自己。”

“说我,那你还喝那么多。”

他不再说话,晚风把他围巾的一头吹向我。我猜测,“还是说,你有很多不开心的事?”

“有时候觉得生活很糟糕。有时候,又觉得还能忍一忍。”他脸上是我不能理解的微笑,事实上我们是对彼此生活一无所知的人。在这样的城市,孤独的人难以计数。一起吃饭再并肩走路,就连这样的缘分仿佛也可遇而不可求。“前两年创业失败了,”他说,“对我的打击很大。”说完便又走到我的前面去,大概是不想再聊下去。

电梯间分别之际,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需要加个微信么,谁主动来提?彼此都踌躇了一下,电梯门打开又要重新合上,被他伸手拦住。他快步走了出去,又回头朝我走来,“那什么……”他似乎想起什么重要的话还没说,只是电梯这次失去了再等我们的耐心,两扇门迅疾合拢,带我迅疾地离开了他的楼层。

“这是灯光卷,又叫电影卷,就是拍电影用的那种胶卷,跟普通彩色负片最明显的差别,是它多了碳层来控制炫光,所以冲洗工艺完全不一样。苟小灵,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

我当然在听他讲,但我对他讲的东西不感兴趣。我的神志还停留在和医生分别的那刻。朱乐为抖动着手里的底片,“为什么就洗出来七张,因为一开始那家店的冲洗工艺没用对。电影卷是不能用C41来冲的,糟蹋大半估计才发现问题。后来店家也没好意思跟我说实话,还说是因为底片太老。这些都是这家专业冲扫店跟我科普的。”

我拾起茶几上的一张照片。冷色调的天空,淡蓝的雾气,窗玻璃虽然碎了一块,却是古典的水晶纹样,有一股上世纪的哀婉。

我说:“朱乐为,你怎么还不明白?”“明白什么?”“这种构图,这种胶卷,这就不是拍的普通生活照啊。”“那是什么照?”“剧照吧。”“这种电影卷,普通人也能买到,网上专门有人卖大盘的分装,一卷也就三十来块钱。”

我把照片丢下,懒得跟他理论。伸完一个长长的懒腰,我才发觉这房间有哪里不对劲。

“哎,台球桌呢?”

“卖了。”

“陈新飞卖的?”

“除了他还能有谁。”朱乐为仍旧观察着照片里背对他的那个女人。

“这大晚上的,卖完怎么不回家呢?”

“跑宜家买床去了。”

“宜家今晚能把床送来吗?”

此刻门铃响了,叮铃叮铃按个不停,不用说,肯定是陈新飞。门打开,不止他,还有一只猫,又脏又小,瑟缩在他怀里的烂纸箱里。

“不能养猫的,房东说了。”我拿一只脚抵住门。

“我就是房东。”

“朱乐为!你快出来,陈新飞捡了只野猫回来!”

“陈新飞,合租条款不是让你也签字了吗?第14条,不能养宠物。”朱乐为把人拦住。

“这大冷天的,小奶猫扔外头肯定就冻死了!”道德制高点被陈新飞率先一步占领了。

“那就放走廊里,走廊温度没那么低。”我说,“小奶猫夜里很活泼爱闹的,我神经衰弱你不知道?”

“不行!不能放走廊里,搞不好别人会以为这猫就是我扔的。”

“小陈,”朱乐为晓之以理,“你大概不知道养猫有多麻烦。我养猫的同事不少,总之,猫粮猫砂一个月下来可得花不少钱。如果猫生病了,进医院更是无底洞。我一个组的同事,买猫花了一千,现在给猫看病花一万了。”

大概陈新飞还是被花钱俩字说服了,咬牙跺脚之后,索性往走廊尽头走去。望着他即将消失的背影,我突然想到一点什么。就在电梯关门之际,我三步上前按住了外面的上下键。门再次打开,陈新飞诧异地望着我。

“算了,你养吧!”我说。


作为一个临阵倒戈的叛徒,朱乐为当然有权利鄙视我,但我也有我的绥靖政策。我拍着朱乐为的门说,“老朱,猫不会养太久的,找到合适的领养就立刻把它送走。”

家里多了只来路不明的猫,但女鬼的事毕竟搞清楚了。剧照。

陈新飞指着照片里背对我们的女人说,“我大学时候的女朋友啦。上大学我住校,这房子给她租过。她经常出去拍戏,回学校也不方便。她那会儿挺能挣钱的。”

猫躲到沙发底下去了,叫声特别凄凉。明天陈新飞带它去医院做体检。今晚连台球桌都没有,陈新飞只能睡沙发,床大概明天下午才能到。

“现在你俩还是男女朋友吗?”我问。

“早翻篇七八百页了……”陈新飞把被子扔到沙发上,一屁股在自己的枕头上坐了下来,“狗妹,要我说,咱明天还是给它放生了?”

“你当是蛇?还放生,刚才谁让你捡回来的?”

朱乐为开门出来,立在冰箱前找水喝,我猜他还是想听听照片里的事情。我说:“老朱,破案了啊,这人就是陈新飞的前女友,演员。人没跳楼,也不是鬼。你放心吧,跟你那事儿一点关系都没有。”

朱乐为依旧漠然的样子,只顾仰头喝他的矿泉水。我顺手从冰箱里掏出一听啤酒,比起喝啤酒,我更喜欢听开啤酒时的这声“刺啦”。

“照片的事儿就这么撂下吧,不过你可以跟我们聊聊你的那段一夜情啊。”听见一夜情三个字,朱乐为一口冰水喷在我脸上。“你丫就是故意的!”我一定要用啤酒泼回去,陈新飞把我拦下了。

朱乐为躲回他的卧室,陈新飞笑眯眯说:“狗妹,跟我讲讲他的一夜情呗。”

“我哪儿知道?跟他一夜情的又不是我!”

他扫兴地撇撇嘴,“那什么,你手机响了啊。”

等我去茶几上找手机,对方已经挂了,屏幕上是一个我不想接听的号码。但我想,之后他还会再打来的。


不日之后,夜半两点,我的胃又开始空虚起来。

我打开卧室门,陈新飞在他的新床上正睡得鼾声如雷。小猫跳上厨房台面,在朱乐为的杯子里喝水,抬起头时,一双眼睛在夜里发出红光,像一台不怎么聪明的机器人。

我打开大门走出去,夜风吹来,令人寒战。我好久没去便利店了。

我为什么这么喜欢便利超市呢,除了解决温饱,大概是它让人看上去总有很多选择可做。买了关东煮、芝士蛋糕、可乐,以及三角饭团,我坐在窗边吧台等微波炉加热完成。电话响了,依然还是他打来的。

“小灵,上礼拜我跟你谈的那件事,不知道你考虑得怎么样?”

“梁总,我不是跟你说得很清楚吗?谢谢你的好意,但我的确是,没有那个意向。”

“小灵,不要误会我的好意嘛,我是真的关心你啊。”

上礼拜,我的领导梁国鹏约我吃过饭,就是四季豆中毒那晚。但比中毒更可怕的,是吃饭的时候他对我流露了某种非分之想。

“上次吃饭,你匆匆忙忙就走了,这周我又在上海出差,好多事都还没来得及跟你当面聊。我在北京啊,有三套房,一套给了前妻,一套我住,还有一套是空着的,是个商住楼的Loft。如果你有需要的话,随时可以住过去。”

“商住楼的loft,一个月也就五千块吧?你觉得我就值五千块是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你在外头住得辛苦,不安全。我听说你是跟男生在合租……”

“我跟男生合租怎么了?我哪怕跟男生睡一张床跟你有关系吗?”微波炉叮的一声,提醒我饭团已经热好了。静寂的午夜里,我不得不压低自己的声音,“我之前尊重你是我的领导,说话跟你留了一分客气。今天我就把话挑明了,你的这种企图,这种态度,在我看来就是职场性骚扰,你信不信下礼拜我就辞职!”

“小苟,我哪儿骚扰你了?我自认我说话做事,对你没有任何逾矩的地方。”

虽然梁国鹏有三套房,但他头顶的地中海已成气候了。梁国鹏以为公司没人知道他戴的是假发片,但会议室中央暖气排风口掀开他头顶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到了。

比起被梁国鹏喜欢,更可怕的是让公司的人知道他在追我。梁国鹏追过每一个新进公司的年轻女孩,这也是我最近才从同事嘴里听说的。但同事们都说,今年我一定能躲过梁国鹏的追(sao)求(rao),因为他最近在网站上跟人相亲成功了。一般情况下,梁国鹏不会脚踏两只船,这点底线他是有的。如果同事们说的是真的,那到底是梁国鹏变了,还是我苟小灵真的不够格?以至于连梁国鹏都觉得我只配当个备胎?

“小苟,别辞职,你工作能力突出,对我们公司真的很重要。今晚我说的这些话你就当是放屁!我以后不会再给你打任何一个工作以外的电话。假如之前让你产生了什么误会,那真的很对不起。你要还不放心,把我拉进黑名单也行,真心的……”

我挂了电话,吃掉碗里最后的魔芋丝与海带结。

让我痛苦的不是梁国鹏没有头发,而是和9楼医生的点点滴滴。但凡我对男人有半点吸引力,别人也不会不要我的联系方式,从一开始。总之,他视我为一个楼里的朋友,只是大概率不喜欢我,我是指,那种喜欢。喜欢是会害怕错过的,而朋友,朋友总是来日方长。

或许梁国鹏让我去住他的房子,也不是真的想包养我?他只是单纯的好心,想让我这个公司的栋梁暂且有个安全的住处而已。我想起来,人家梁国鹏可从来没对我表过白,或许一切都是我在听闻八卦后对梁国鹏单方面的揣测罢了。

太恐怖了,太吓人了。恐怖的不是女鬼,吓人的也不是午夜——是午夜在便利店暴饮暴食还骂了领导的,我本人。

扶墙走出便利店,有人在背后叫了我一声。一个穿连帽卫衣的女孩,头发因为扎得过紧,眼尾被无情地吊了起来。她把拎在手里的一袋东西漠然丢给我,“这是你的吧。”

是我在便利店买的一堆膨化零食,刚才打电话的时候扔在脚边,走的时候忘记拿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我收银的,怎么,对我没印象啊?”她冷笑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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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半岛璞 编辑 | 方悄悄

原文链接:《比起鬼来,我更害怕的是穷 | 搭膳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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