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那些事儿常用考古工具有哪些(考古队长绝不能说)
许宏 郑岩
主题:复活历史——考古的浪漫与温度
时间:2022年3月10日晚7点
地点:“阅读现场”抖音直播
嘉宾:许宏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
郑岩 北京大学艺术学院教授
主办:抖音×中信出版集团
仪器、设备、手段,背后是理念的变化
主持人:很多网友很感兴趣,考古人在考古的时候会用什么样的工具?比如说那个小铲子,在考古人手里面它是怎么发挥作用的?
许宏:考古人就是解读无字地书。为了解读无字地书,我们探索出了一整套绝活,从方法到具体技术到工具的运用,怎么合适怎么用。有一些根本不是考古人自己发明创造的,而是借用的。
考古工作是从粗到细的,我们考古队分成三种人,最基层是我们发掘的时候请来的民工,就是农村的大爷大妈,他们最常用的是铁锨,做的是最基本的清理出土的活儿,属于体力劳动者。一旦进入了文化层,或者发现了遗迹现象,从那时候开始就得精耕细作了。在这种情况下刮锨就开始派上了用场,就比你刚才说的小铲子还要大一点。
一开始我们用一种工兵锨,感觉不好用,后来我手下的高级技师发明了一种工具——很遗憾,这玩意没法有专利权,因为它太容易做了——说起来简单,他用买来的菜刀,菜刀的刀刃都是上好的钢,把刀把去掉,在它的中间部位安上跟菜刀垂直的一个铁棍,一把上好的、非常顺手的刮锨就做出来了。以前带学生实习,有学生问遗迹现象或文化层分不清楚怎么办?老师就一个字——“刮”,三个字——“继续刮”。
直到比较清楚了才开始用那个小手铲,平头的、尖头的,一点一点尽可能小心地清理。但是如果遇到漆器,还有像二里头出的绿松石龙形器之类的器物,那个时候手铲也显得太粗笨了,就开始用非常精细的工具剔剥,比如餐刀,甚至用筷子削尖了进行一点一点剔清。如果还得更细,就用牙签来剔非常精微的地方,跟绣花一样的。考古就是这么做下来的,所以有人说考古就是磨洋工哈。
郑岩:这个跟要提取什么信息有关系。现在要提取的这些信息和我们读书那时候要求也不一样。过去灰坑里、墓葬里的填土是扔掉的,现在要取样。
许宏:这我就有发言权了。是这样的,我经常愿意说一句话叫——“科技使考古插上翅膀”。我作为年轻教师带实习的时候,正好是刚从国家文物局田野考古领队培训班结业回来。之前就像郑岩老师说的,发掘时老师或领队交代说“除了土什么都要”,包括石头都得要,你得让老师、领队看看是不是制作石器的石片、石核。但是土不要,土全扔了,因为没有用。当时的国家文物局制定的田野考古操作规程就这么规定。
但是20多年以前我的同事赵志军老师从美国博士毕业回来,带回来了浮选仪这样的设备。一旦有了浮选这个理念和方法,就用水来冲洗土样,里面的粮食颗粒和狗尾巴草啥的,就都发现了。植物考古学家,他们自称为“植物人”,在实验室里边用显微镜来观察我们提供的这些碳化样本。我们这才知道二里头时期人们的生活中已经五谷齐备,小米、黄米、稻子、小麦、大豆全有了,在这之前我们完全不知道。这也是一种信息提取。
你刚才问怎么铲,现在讲得已经更高大上了,这东西跟手铲一样。仪器、设备、手段,背后是理念的变化。
郑岩:观念的改变,格局的改变。
许宏:最大限度地攫取历史信息。
博物馆的藏品要分级,但考古学是“众生平等”
郑岩:考古学最早集中于艺术品的发现,就是要找宝贝。到谢里曼发掘特洛伊的时候,已经扩大到其他人工制品。现在不光是人工制品,还要研究环境。因为今天我们环境出了问题,我们想知道环境如何变化成今天这个样子,3000年前、5000年前的环境是什么样子。问题的发展,带动了方法的发展。
许宏:我记得在西方考古学中,发掘庞贝古城时已经注重所谓的Context(背景关系)了。除了清理壁画、器具等好东西之外,开始注意它是在哪儿出的,这个房子、池子是什么功能、什么性质的,它们分别都是哪一期的。这种关注就是科学化的过程。
主持人:研究得细致了。是不是高科技带来的变化非常明显?
许宏:我觉得科技是第二步,它只是手段。因为本来科技手段可能都已经有了,但是你为什么不用它?你不用它是因为你的问题没有提出来,你要关心这个问题了,你才能想办法去研究这个问题。因为除了宝物之外,要搞清楚庞贝古城那些人当时是怎么生活的,不光是富人,还有穷人。一般的日用陶器他们怎么使用?谁跟谁的关系如何?开始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整个理念思维复杂化,逼着你在方法、技术甚至设备的层面都得跟上。
郑岩:即便是人造物,和以前的概念也不一样。博物馆的藏品要分级,我觉得这跟考古学的理念不完全一样,考古学是“众生平等”,一件破碎的陶器也很重要,一块动物的骨骼也很重要。
许宏:我作为考古队长,绝对不能说出土的什么东西重要,什么东西不重要,没有不重要的。
主持人:刚刚老师说到出土的文物上面还沾着土,我们在博物馆里看到的都是溜光水滑的、干干净净的文物。很好奇在博物馆里面看到的这些国宝,在策展、选品的时候是怎么分重要性的?在您二位看来,它们是怎样排序的?
郑岩:博物馆的历史就很复杂了。我们从欧洲说起,近代博物馆的起源与16世纪初马丁·路德宗教改革有关。改革带来一个极端的倾向,是对天主教教堂的冲击。在那些新教徒看来,教堂里的圣物、圣像都不能引导人进入天国,于是就出现了非常激进的圣像破坏运动。那些被打碎的圣像、圣物,它的宗教价值被否定了,就开始有人收藏它们,并从审美的角度去欣赏和研究。这些收藏后来发展出艺术史的研究,也变成公共教育的一种手段,博物馆就出现了。
在中国也有这样一个过程。成为收藏品的文物和艺术品,被赋予一些新的价值,比如文人从中体会到的“古意”,一种审美化的历史感。但这些藏品是偶然获得的,不系统的,它和原来历史的关联在很大程度上被破坏和遗忘了。
我曾经说过一句话,我们在博物馆里从来没有看过一个杯子里盛着茶。但是,考古学研究那个杯子时,要想到茶。唐人的瓷器为什么南青北白?这既与技术有关,也和当时茶汤的颜色有关。我们现在如果把茶倒掉,那件瓷器的美感也不完整了。今天的艺术史也是这样想问题的。
许宏:你刚才说过器物都洗得溜光水滑了,我们现在刚出土的器物,如果是非常重要的,绝对不允许马上就洗。因为现在很有可能从一个陶器的内壁里边提取到酒或者盐的成分。你如果全洗完了,这个信息就没有了。
主持人:其实刚出土的时候还是要做一番研究的。那我们在博物馆里看到的文物介绍,我觉得按照郑老师刚才说的,也不完全是它的自我介绍了。
郑岩:博物馆是一种叙事,就像我们写的一本书一样。它是对历史的理解和表达,而不是历史本身。
考古研究中不能没有想象
主持人:不知道两位老师有没有看过,最近网上很流行的三星堆雪糕,还有三星堆的球鞋钥匙扣。两位老师是怎么看待现在有的文物成了网红?尤其像三星堆已经变成IP化了这种网红。
许宏:我觉得这些文创跟文物本体是没有关系的,它只不过是借用了文物的一些特征、元素向外推广。我觉得这挺好的,这没有什么。没有破坏遗址,没有破坏文物本体就行。你看连我们的博物馆标签,甚至我们编的考古报告都是一种阐释,而根本不是定论。在这种情况下,小朋友们做这些文创产品,我觉得是好事。
郑岩:我也觉得好玩。我觉得它反映了公众对这个东西的兴趣,也可以看作古代文物激发出今人的想象力。三星堆雪糕我没有吃过,我吃过云冈雪糕。我去年去云冈,同行的朋友请客,每人一个云冈雪糕。还特意多买了一个,送给了云冈研究院的杭侃院长,也是我和许老师的老朋友。杭侃居然没吃过。
许宏:像郑岩老师说的,这涉及到想象,我觉得这很重要。你看连我这个严谨到偏于保守的考古学家,都在谈考古研究中不能不说想象,更不用说这个。比如说三星堆的大铜人,他究竟抱着什么东西?有多种答案,是象牙还是玉琮,或者别的什么?这些没有标准答案。在上古史和考古学领域,我坚决不同意“我是正确的,你是错误的;我是科学的,你是非科学的”这样的认知。大家都在阐释,甚至都在想象。
郑岩:我联想到很多年以前我的朋友盛昊策划的一个展览,他当时在波士顿美术馆亚洲部工作。1912年,吴昌硕为他们题写了一块匾,用的是《庄子》中“与古为徒”四个字。盛昊邀请了10位中国艺术家,让他们每个人在他们馆的亚洲藏品中挑选一件文物,然后再创作一件新的作品,作品不是复制文物,而是跟那件文物产生一种对话的关系。艺术家的作品完全是独立的,但与历史形成了一种关联,或者是形式上的联系,或者是问题的联系,非常有趣,可以带给我们很多思考。
许宏:这不就是古人跟今人对话的感觉嘛。
郑岩:盛昊请的都是有名气的艺术家。而像这种文创产品可以更具有公共性,可以传达每个人对文物的理解。
主持人:真的现在年轻人特别喜欢,而且还有把三星堆的文物做成盲盒,还有隐藏款。
郑岩:当然有些不是完全成功的。他们给我看过一个雪糕,是照着四川汉墓出的击鼓说唱俑做的。
许宏:那非常著名。
郑岩:陶俑抬起一只脚,好像在说:来,你尝尝。也许小朋友喜欢这种新的幽默,我有点跟不上。
《盗墓笔记》《鬼吹灯》是文学,跟考古无关
主持人:现在其实也还有特别多,像历史的纪录片、考古的纪录片、节目,特别想请两位老师给大家推荐一下,你们觉得比较值得大家看的,纪录片、影视作品、节目都可以。
许宏:专业人士反而是不大看那些。那些片子的受众并不是我们这些人。
主持人:真的吗?两位老师都不看考古节目的吗?
许宏:估计一会儿会有小朋友问《盗墓笔记》和《鬼吹灯》与考古的关系,但本人绝对没看过,根本不知道为何物。
郑岩:我看过几页《盗墓笔记》,是我女儿给我推荐的。我觉得这些著作从根本上来讲的确也反映了历史、文物的魅力,但跟考古学不是一回事,这是文学。电影也是这样,是另一种学问。电影当然也可以拍得非常严谨,就像《泰坦尼克号》那样做很多的考据,但我觉得那些考据是一种噱头,那不是电影语言所必需的。有些导演可能知道某件道具是不准确的,但是那样做好看。他的目的不一样,我觉得不能拿学术去严格要求他。当然,如果完全背离了历史真实,这种作品的魅力也会大打折扣。如何把握分寸,这是导演的事情,我们只能从我们的角度提些建议。纪录片的要求可能比较高,不能有硬伤,因为纪录片的性质决定了它必须传达给观众准确的东西。
许宏:你刚才说的纪录片,这些作品也有一个不断进步、不断深化的过程。比如很多人,尤其是像我们稍微上了点年纪的人,都是从看央视的《探索与发现》开始对考古产生兴趣的。但现在我们来评价就觉得太浅了。真正的好东西是,除了刚才郑岩老师说的史实上没有硬伤之外,我觉得应该贯穿浓重的历史文化、积淀深厚的思想。所以比如说BBC、NHK拍的一些非常好的纪录片,那个厚重感就是一种追问,一直带着问题意识,而不是说为了满足大家好奇心,到最后是吊你胃口,甚至感觉非常惊悚。拍得非常美,还能让你回味,我觉得这种是最好的。当然现在国内也有在拍这样的片子,开始拍考古人,还有人想拍考古队长,比如说像《发掘记》这样的,今后这种更纪实的片子拍好了是很有意思的。
郑岩:这跟公众整个水准的提高有关系。我去博物馆做公益讲座很慎重,要做很好的准备。因为你并不知道听众是谁,你觉得他不懂,他可能是一位对古代艺术和考古感兴趣的物理学家。他对问题思考之精深、逻辑之严密,比我们还要好,我们不能只是深入浅出地给他说点什么就完了。今天的公众对专业人士提出的要求是相当高的,真正做好的普及非常难。
许宏:我这些年作为公众考古的践行者,做讲座、上课什么,我很有同感。非常欣喜地看到我们的全民文化素养在提高,真的是高手在民间。公众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提问题的深度在不断增强。正因为这样,我一直在写的面向公众的小书,就坚持没有必要媚俗,因为读者一直在进步,你没有必要降维,因为你的读者不是满足好看就行。他们一在思考,这就有一定的门槛了。这样的书、这样的纪录片一旦多了,全民整体的文化素养就逐渐提升了。
只懂考古已经搞不好考古了
主持人:现在也有越来越多的年轻人特别喜欢考古,有去从事考古的,还有刚刚郑老师说的考古爱好者。也想请两位老师给从事考古的年轻人,或者是我们直播间喜欢考古的朋友们一点小建议,也可以谈一谈二位老师对于我们中国考古百年的一些期待。
许宏:这几年特别愿意说两句话:一个是,“只懂考古已经搞不好考古了”。以前像本人这样科班出身,本科、硕士、博士都学考古的人特别自负,但现在特别自惭形秽,因为只懂考古已经搞不好考古了。像我就曾开玩笑道:“你既懂音乐又懂考古,那你就是音乐考古学家;你既懂农业又懂考古,你就是农业考古学家。”年轻人无论想学考古的,还是正在学的,都要打牢基础,几乎所有学问都对建构我们这一本源性的学科产生作用。
第二句我特别愿意说的是:“只懂中国已经看不清中国了,必须有全球文明史的视野。”在这种情况下,尤其年轻人更有眼界层次的优势和外语的优势,希望尽可能地兼收并蓄,把先进的理念方法中国化、本土化,一起建构我们面向未来的中国考古学科。
郑岩:至于说对未来中国考古学的期待,我只能从自己的角度谈一下。在上一个百年,考古学对于正在走向现代化的中国的文化建设做出了重要贡献。在下一个百年,随着中国人物质上的富足,也需要更多的精神消费。在这样一个可能的背景下,我希望中国考古学能够更为开放,更为多元化。不只是承担民族、国家的大道义,也要能够呼应一个普通人个体的精神需求。换句话说,考古学家对社会责任要有更为多元的理解。
我当时写这本小书的时候,想表达的就是一种个人的视角。我想和那些文物慢慢地说话,也听它们向我倾诉。它们既是国家宝藏,也是我的朋友。这就要求考古学要能容纳不同的思维方式,在解释方法上更为多样化。还有一点,我对于当下的学术制度有所不满,我希望将来的考古学家,还是要坐“冷板凳”,要安下心来,不能急功近利。最近几年,几乎每个人都是火烧火燎的,学者不该是这个样子。
许宏:本来是国泰民安的时代,但我们已经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了。
郑岩:公众关注考古学,有很多热点,这是好事。但是作为从业者来说,还必须头脑冷静。
许宏:所以大家读我们的书就能看出来,看考古人在怎么思考这样的问题,就是打通古今。
主持人:网友想请许宏老师详细分享一下在二里头的经验,比如说有没有一些难忘的细节。
许宏:以前有朋友问我说:“许老师,毕生最令你难忘的考古发现是什么?是不是那条绿松石龙?”他已经先给你一个答案了,因为那是“超级国宝”啊。我说不是,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发现它顶多是我们工作做得细。我自诩为中国考古学界著名的做“不动产”的专家,最在意的是中国最早的宫城——最早的“紫禁城”是自己“想”出来并确认的,是我在《最早的中国》那本书里有一节的题目就叫“‘想’出来的宫城”,就是在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在已有的学术积累的情况下来分析蛛丝马迹,最后,机遇属于有准备的人。
这种例子比比皆是,感兴趣的话,我们那些书大家都可以读。20年考古队长的生涯,这样的发现还是很多的。二里头是一块我建功立业的福地,一个学者能够在此施展他的抱负,最后能为唤回我们共同的文化记忆做出一点微小的贡献,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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