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公主同时出宫的故事(故事她是卑微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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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庆历十八年冬天,南方少见的落雪,鹅毛大雪下了三天三夜,整个天地铺成一片纯白。
这是南方人眼中的奇景,亦是白芜难以横渡的灾难。
“冷,冷……”
红嫣不断以毛巾热敷,试图减轻他的痛苦,但是两个昼夜过去,白芜滚烫的体温还不能消退,再拖延下去,必定会有性命之忧——
她顾不得许多了。
年轻的少女解开衣襟,将白芜冰冷的躯体死死抱住。
他们一路从京都走来,琼州近在咫尺,绝不是为了在此刻送命的。
太冷了,像置身于冰窖之中,又太漫长,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在眼前一幕幕飞闪,她等着白芜醒来,却有了难辩生死的惶然。
“紫姹……”
忽然一个哆嗦,像濒死的鱼,但高热多时的人就这样慢慢活过来了。他活过来,本能先于理智,而他足以看清眼前人的时候——
他推开了她。
即使有着一模一样的脸,他也绝不会认错。
他爱的不是她。
这是红嫣早已知道的事情,大约冰过的躯体还没有暖过来,一颗心倒也不觉得疼痛,只于静默之中将衣服穿好,牢记着自己作为一个侍婢的准则:“公子醒来就好,待这几日的风雪过去,就可抵达琼州了。”
“辛苦你了。”
白芜的话点到为止,窗外风雪依旧,室内又至无言。红嫣垂着头仍然能感觉到白芜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过片刻。
他透过她看紫姹,也看过去的日子。
并不是如何美好的,枯井一样沉寂的,以为会持续到永恒的过去。
白芜,乃翼王独子,翼王,乃当朝唯一之异姓王。翼王十二年前谋反伏诛,满族皆殁,唯有时年六岁的白芜逃过一劫,因为种种原因他活了下来,迁入宫中百花小院,名为安养,实为软禁。
整十二年,除了百花小院的四方天地,唯有一对双生姐妹与他作伴。
他们一起长大,他爱上了紫姹。
但是紫姹爱上了别人。
红嫣还记得佑明太子命人围住百花小院的时候,她不可置信地看向紫姹,紫姹却不以为意:“难道要我在这个破院子里待一生一世么?佑明太子与白芜,谁都知道该选哪一个。”
“你发过誓的!”
“侍奉公子的誓言?即使我走出这里,我依然视他为君,走了一个我,可以送更多年轻貌美的姑娘给他。公子不会缺人侍奉,我又怎么算是破誓?”
红嫣定定地看着她,她明知道她说的不是这个。
紫姹也看着她,像是倏而想起了什么,露出了一个狭促的笑容。
月下相爱的誓言啊,竟然有了偷听者。
红嫣愤愤之中低下了头,又不甘心:“真的就是你内心的想法么,一点苦衷都没有?公子为了你得罪了太子,太子不会放过公子的!”
紫姹没有说话。
白芜曾经据理力争,如今一言不发。
佑明太子坐在轿撵中被人抬着长驱直入,手上却拿着一卷马鞭,马鞭自白芜脸上甩过,鲜血顷刻间冒了出来。
白芜不跪,不躲,佑明太子哈哈大笑:“敢和孤抢女人,真当自己是硬骨头?”
紫姹巧笑倩兮,浑然不觉祸事因她而起。
那是红嫣生命中最长的一个月,白芜被佑明太子投入内廷监,而她什么都做不了。她为此低头去求了紫姹,可是亲生姐姐竟然连面都不肯见,后来,还是阿莹姑姑——
当初将双生姐妹带到白芜身边的,正是阿莹姑姑。
阿莹姑姑是内宫女官,曾经服侍翼王府出身的丽嫔娘娘,丽嫔娘娘受连被诛,阿莹姑姑逃过一劫。她肯施以援手是一件大大的意外,对于白芜来说却是大大的幸事,不到万不得已,红嫣不会想去连累她——
阿莹姑姑说得很含糊,她说会尽力一试。
阿莹姑姑已经老了,又只是寄居于宫廷一角的低阶女官。可她说了,红嫣狂跳不已的心就有了片刻的宁静。
也许是阿莹姑姑尽到了力,也许是佑明太子终于厌倦了这场游戏,白芜断了一双腿,总归还活着。
但是佑明太子的恶毒不止于此,他命白芜即刻启程,流放雍州苦寒之地。
红嫣变卖了两人身上所有财物,包括白芜母亲留给他的一块黄金护身符,用来打点随行的侍卫。佑明太子显然是想他死在路上,红嫣肯出钱,侍卫当然懒得管。十七岁的少女在大难之后显示出了惊人的毅力,拖着重伤的白芜,一步一步向生机走去。
“阿莹姑姑说琼州就是雍州边上,那是翼王发迹之地,倘若我们到达那里,一切都会有转机,都会好起来的!”
他的腿会好,留下的只有伤痛,而伤痛化作恨意,造就如今阴鸷的白芜。
2
白芜来到琼州递上了名帖,很快就有人来迎接。那些人从未见过,白芜却犹自显示出从容不迫的气度。
一些翼王的旧部。
翼王早就死了,红嫣没有见过他,甚至白芜都未必记得他的面容,但十余年之后,他的势力依然没有消散。
红嫣为此感到惊奇,又为此感到惧怕。
白芜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三下,红嫣知道是有自己不方便知晓的事情。
琼州苦寒,又逢冬季,好在遇到故人,对白芜腿疾有益。掰着指头算,白芜的风寒也该大好了。再往后,却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她的生命里只有公子,公子的生命里却不止有她。
过去是紫姹,如今是故人。
不同的是过去紫姹还会与她说话,如今则被故人完全排除在外。茫茫然月色还是依旧,再想起紫姹,却是恍如前生的事情。
“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妹妹可以叫嫣红,为何我只能叫姹紫,太难听了。”
“那么便颠倒一下,改叫紫姹,红嫣如何?”
“我想想……行吧。”
空白的思绪中这段对话又跳了出来,红嫣不明白为何时时出现,为何无法释怀。
鲜活的紫姹,温和的公子,然后,倨傲的紫姹,莫测的白芜。
红嫣站起来跳了几下,狠狠搓了搓手,琼州地方湿冷,她前十几年都长在干燥的北方,难免有些不适,但是即便如此难熬,她依旧眷恋短暂的和平。
开始眷恋,则意味着消散。
人群散尽,红嫣见白芜没有入睡的意思,便挑亮了烛花,他的侧脸是静默的,轮廓是带着冷意的:“他们说会帮我,他们……一直在等我。”
“这天下是父王与庆历皇帝一起打下来,合该是天下共主!庆历皇帝坐上了龙椅,分封座下诸王,这个王位本就是父王应得的!庆历皇帝允诺王位世袭罔替,父王重情,轻易相信,这才酿成了恶果。可是庆历皇帝忘了,父王是不世的战神,这天下兵马,只服强者!”
“人心,是杀不尽的。”
翼王获罪,牵连者众,又历十余年,令翼王的势力都在琼州汇聚。
昔年翼王带领十八兵士自琼州而出,如今等待白芜的,更不止十八人。
多年苦楚,一朝惊变,竟是茫茫之中,峰回路转的巧合。
白芜回过身来,太平静了,如同端详她的面容,话却飘忽:“你恨她么?”
他们都知道,这个她是谁。
在紫姹一再拒绝她求见的时候,在紫姹背叛的时候,甚至早在那场经年的对话里,她不是不恨的。
“那你去杀了她。”
红嫣一怔,看着白芜熟悉的脸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如果你恨她,就杀了她。”
白芜重复了一遍,慢条斯理的语气里透露出从容不迫的恶毒。
他恨她。
“可是……”红嫣徒劳的张口,好似一尾脱水而至极力呼吸的鱼:“那是姐姐啊。”
他爱过、为之竭力过,纵使紫姹可以抛下十数年的情分,她怎么能,他怎么能……
白芜没有说话,他看着她,像看着一个笑话一样。
红嫣的心自此狠狠坠去。
“若你顾惜你的姐姐,就应该和她一起留在宫中,而非与我一同来到这里。”他说的又是全然的另一件事了:“我感念你的照顾,会给你一千金,明日便派人护送你上路。”
“我……”
红嫣又说不出话了,她笨口拙舌,所以不能讨人喜爱。但是他提醒她了,所谓的选择早已作出,过去的誓言,不得的情意,如今琼州才是她的一切:“公子,恨她么?”
“我恨所有人。”
没有退路了,红嫣的声音在颤抖:“那么我为公子杀光所恨之人,包括……紫姹。”
白芜慈爱地摸了摸红嫣的头顶,这时候他的气质几乎与过去重合,但是红嫣看着他的眼睛,已经完全不同了,以至于他温柔的触碰引起她不安的战栗:“其实你不用做些什么,会有人一路帮你。你只要回宫去,取代她的位置。”
红嫣想到紫姹,就会想到佑明太子,紫姹是佑明太子的人,她若要假扮紫姹,岂不是要服侍佑明太子?
白芜对此保持沉默。
红嫣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为主,她为仆,应侍奉终身,无往不从,于是红嫣点了点头,问:“何时启程?”
“明日。”白芜吹灭了一盏灯,这是结束对话的信号,看见红嫣还立在原地:“还有何事?”
太快了,但是白芜没有留恋,于是红嫣屈了屈膝,对他行了一个端正的礼:“公子诸事保重。”
白芜停顿了片刻,没有说话。
红嫣出了门再往回看,房间里的灯光已经全灭了。
3
离开京都的时候,红嫣不会想到这么快就能回来。琼州护卫带着她一路返程,只用了去时三分之一的时间。
在这有限的时间里,红嫣尽全力回想紫姹的一切——她们虽然是孪生姐妹,但终究是不同的人,恰如白芜,从来没有将她们弄混过。
她就将成为她。
这种感觉太奇妙了,在成长岁月中,羡慕有之、嫉妒有之,她当然也希望过白芜爱的人会是自己,但那个人得是“嫣红”,而非“紫姹”。
紫姹的人生啊,到底和她有何不同。
就在这间偏僻的小屋里,让她看个清楚。
紫姹应邀而来,红嫣想过很多种可能,关于紫姹为何如此痛快,她知道将见的人是她么,还是他们骗了她?可是红嫣到来,首先看见的却是阿莹姑姑。
“阿莹姑姑!”
她步履匆匆,一心只想着离开,红嫣叫住了她。阿莹姑姑表情有片刻的闪避,红嫣更意外了:“是阿莹姑姑请到紫姹的么?”
“紫姹已经到了。”阿莹姑姑不住回首看着那间小屋,催促她:“你快进去吧。”
眼下不是叙旧的时候,时辰将至,机遇可能转瞬即逝。红嫣低头而去,本已平静的心却狂跳起来——
里面是她的亲生姐姐。
她为杀她而来。
她努力摒弃脑海中那些软弱犹疑的画面,迫使自己一再回想紫姹投入佑明太子怀抱的那一刻,这就是她不及紫姹的地方么,她使力推开了门。
熟悉又陌生的紫姹。
她身着华服,头戴珠翠,像是这个简陋的房间都无法再承受这份美丽。
听闻她是佑明太子宫中最受宠爱的女人,连太子妃都忌惮三分。
紫姹听见声响看到她,倒也没有吃惊,她似乎笑了一下,脸色却几乎没有波动。
“你早就知道了么?”
“我知道是琼州的人在等我。”
“阿莹姑姑告诉你的?”
紫姹眼中有深意,像看一个还不懂事的孩子,但显然已不打算与她明示。红嫣追问:“阿莹姑姑怎么和你说的?”
紫姹深吸了一口气,举重若轻地说:“她说公子想见我。”
那一场背叛又变得历历在目起来,红嫣还记得为了白芜在她门前受过的白眼,但她也记得月色之下的紫姹,她美丽的面庞如水般沉寂,不曾如此刻一般被艳光夺去了所有。
“你……想见他么?”
答案是显见的,若她不想,今日便不会来,所以紫姹没有讲话。红嫣不由自主地朝梁上看去,那是影卫的栖身之地。
静默的时间有点久了。
“他还好么?”
“你到底有什么苦衷?”
没想到两个人同时开口,紫姹立刻放弃,只留下一个自嘲的笑容冲着红嫣,是坚定无比的:“我早就告诉过你答案,没有苦衷。”
红嫣又一次陷入无言的尴尬。
“我不是你。”紫姹往梁上看了一眼:“别拿你的想法来想我。”
“那你为什么会来?”
紫姹笑了笑,实在是太平静了:“我若不来,你们如何杀我?未免你们辛苦去寻别的借口,我只好来了。昔年曾经发过的誓,就当我欠公子一条命。你不用为难,倘若抓不稳手里的匕首,我有一味药可以助你——太子宫里刚死了孩子,你可知道?”
那孩子不过两岁,死时浑身发紫,脸都烂了。此等惨状令红嫣不敢相信:“是你做的?”
紫姹微微一笑:“不是我的孩子,留着祸患么?这药是好药,内服死去没有多少痛苦,涂在皮肤上则会招致溃烂。我没有你想的那么恶毒,我只是不喜欢太子夸耀孩子可爱时的神情……如今倒也不亏待我了。”
紫姹拧开那个小小的药瓶,几乎一饮而尽。
红嫣根本拦不住她,紫姹的手还是暖的,死死抓着红嫣,她这才明白她的意思——那瓶药并没有用完,她希望涂在自己脸上,毁尽面目。
是因为她早已猜到了公子的计划,还是觉得冥冥之中的因果轮回呢?
红嫣不知道。
紫姹已经死了。
4
在此之前,红嫣从不知道太子妃妾冠冕如此沉重,压的人几乎无法抬头。又兼紫姹在太子宫中颇受宠爱,发饰多以金玉装饰,更是熠熠生辉,无人可及——
连太子妃,都要在她盛大的宠爱前黯然失色。
紫姹与太子必定亲密,红嫣扮做紫姹难免内心不安。传闻中佑明太子乖张跋扈,红嫣虽只一面却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太子不会见你的。”
“谁?”一下子被戳中心事,红嫣迅速回过神来:“阿莹姑姑?”
阿莹姑姑从暗处走进来,这里是紫姹的宫室,看起来早已在这里等她了。红嫣舌头都有点打结,感知在刹那间冲破了理智的阻碍:“紫姹是必须死的么?”
连她自己都呆住了。
阿莹姑姑一贯慈爱的表情竟然呈现出了近于冷酷的淡淡微笑,像是欣赏她残忍之中的成长。红嫣的寒意更重了:“阿莹姑姑一直和琼州有联系?”
阿莹姑姑把一瓶药给她:“下一步,你的任务,令太子服下它。”
“暗杀?”红嫣没有忍住:“如果只是暗杀,为何这么麻烦?”
她的意思很明显,又回到了第一个问题。她握着那瓶药,追问:“阿莹姑姑早就知道这一切么,这么做用意何在?”
“倘若能够暗杀得手,又何必大费周折,你在宫中历经多时,却还不晓得宫中的厉害!唯有这药,无色无味,紫姹是佑明最宠爱的姬妾,佑明必不可能逃脱!”
“一次即可?”
“只要他饮下一滴,便会在七日之内内脏尽毁,痛苦而亡。”
阿莹姑姑在这一刻露出了极冷的笑容,与她所知所见的截然不同,她突然觉得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只是自己从未发觉。
阿莹姑姑在这一刻加重了砝码:“红嫣,这都是公子的意思。”
他们在冰雪中分别,已经月余不曾相见。白芜沉静的面容像融化于寒冷之中,她竟然无法回忆清晰。
那本该是她永志不忘的面容。
她爱他的温和从容,却惧怕他的阴鸷莫测。
紫姹的宫室,红嫣独自坐着,仍然试图寻找一个答案。所有人,包括紫姹都亲口告诉她,一切都开始于一场无可否认的变心,可是红嫣还是不相信——
那是她的姐姐,她的爱人。
所有人都在朝前走,只有她固守原地。
“公子在琼州万事皆备,只要佑明太子一死,庆历皇帝再无继承人,便可举事!你一拖再拖,只会坏了公子的好事!”
红嫣何尝不明白,她只是下不了手。
佑明太子刚刚失了幼子,顶着宫内宫外双重的压力保下紫姹,他虽然少见她,拳拳爱意却做不得假。若叫理智来看,这不过是个被女人迷了心窍的纨绔子,可她偶然一次瞧见他,总能想起死去的紫姹。
他还不知道他所宠爱的人已经死了。
当红嫣再一次颓然放手的时候,她好像已经打定主意放弃了这个计划,她问阿莹姑姑:“换一个人行不行?”
阿莹姑姑的回答像一个命令:“公子甘冒风险,只能是你。难道你也要做背叛公子的事情了么?”
红嫣答不上来。
“他打断过公子的腿!”
红嫣忘不了那时的惨状。
“他抢走了紫姹。”
红嫣怔怔看着她,往事终于露出裂缝:“你果然知道的是么,紫姹是被抢走的,紫姹是有苦衷的!”
“你一再纠缠,不过是因为事情与你期待的方向不一样,可世事怎会如意?”阿莹姑姑怒其不争,终于不再忍耐:“紫姹在花园里被佑明太子相中,本就是时也命也,叫她与公子走不到最后!公子受尽酷刑,她方不忍求情令公子前往雍州,公子今日赖她成全,可……”
“这不是紫姹的错。”
“可是紫姹死前心心念念的,你不知道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那段话她从未忘记,如今她终可分辨——紫姹来,是对公子有愧,可她心心念念的,是佑明太子夸耀幼子时的神情。
5
“孤有这么好看?”
红嫣没想到自己的视线这么明显,以至于被发现,又或者想到了可能被发现,却没有想到被佑明太子戳穿。
佑明太子伸手似乎想要抱一抱她,红嫣下意识地躲避,佑明太子倒是没有强求,笑着叹了一口气:“又在和孤耍小性子了。”
她是卑微侍女,却凭借八分相似容貌,顶替胞姐成为太子宠妃
红嫣闷头饮了一口酒,酒是热的,心却是冷的。
佑明太子转头与侍官闲话,说的是近日琼州失平的事情,佑明太子吃着盘中鲜红的葡萄,看起来毫无兴致:“父皇逐鹿天下,如今为鹿遭天下共逐,岂不人间常态?”
四周寂静无声,倒是红嫣问了一句:“殿下真的这么想?”
“都想着代代相传,又有谁可以做到?”佑明太子还是无所谓地笑;“不如享受当下,娇妻美妾,管乐丝竹。”
他没有开玩笑,他真的这么想。
这样的人怎可与白芜相较,似乎连相提并论都是亵渎,叫红嫣更难明白紫姹的所思所想,但这一刻未解的疑虑化作了愤怒,既然他不要,不若都拿去!
红嫣举起酒杯:“殿下,我敬你。”
佑明太子哈哈大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都结束了。
红嫣这才发现佑明太子一直在看自己,缱绻的眼神超过她所认知的每一刻,也几乎超越她所拥有的情感的极限,可她的眼睛,她的身体,她的灵魂都如此冰冷,叫佑明太子的注目都化作冰冷的叹息:“我是真的喜欢你,紫姹。”
“我不是她。”
佑明太子没有意外,不羁的笑容仍然挂在脸上:“我知道。你是紫姹的妹妹,你叫红嫣?你的眼睛里有清醒的理智,你和紫姹一样,看不上我这样的人。”
毒药还未发作,佑明太子支起身体,又给自己满上一杯酒:“花园里一见到你,我就喜欢上你了,我知道你放不下白芜,那我就更要抢过来,后面我知道你是为了白芜而来的,你怕我动怒直接杀了他,可是你来了,我就很欢喜。”
“真是奇怪,我有那么多姬妾,可是我偏偏喜欢你。”
“孩子的事情,是我对不住你。”
红嫣在紫姹的枕下看到了一把长命锁,如今佑明太子给了她准确的答案——紫姹失去过一个小孩。
一个只有月余,甚至无法分别性别的孩子。
紫姹永远是她的姐姐,她却很难想象她要成为一位母亲。
她们终究还是往前走了。
“竟然还没有起效么?”佑明太子的目光在她手腕和袖口之间游移:“我父荒唐,我也荒唐,哈哈哈哈,这天下,不如给有心人拿去!”
他竟然开始争抢了,红嫣躲闪不及,药瓶自袖笼中滑落,他一饮而尽。
他倚在榻上,一心等死。
他还不明白这种死法的痛苦。
红嫣内心五味杂陈,佑明太子于她几乎毫无瓜葛,她起初怨憎他的无情和残忍,如今又感伤于他的落寞与专情。他终究是要死了,如公子如阿莹姑姑如所有人的预料一般,她颓然坐在原地,听到他渐渐呼吸不畅的动静。
痛苦的,呜咽的。
她在这时又迟缓地明白了一件事情,宫室如此安静,这是一场预料之中的谋杀。
红嫣不忍心,她将匕首扎入佑明太子的心脏,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凌迟。
“红嫣。”
她抬起头,看到了久违的心上人。
6
白芜的衣服上绣着暗金的丝线,衬托出他迥然不容的气质。
是那个令她惧怕的白芜。
“你为什么杀了他?”
“奉公子之命。”
她明知道白芜的意思,所以不敢看他,白芜却没有给她逃避的机会,他勾起红嫣的下颌,浓烈的恨意凝结成眼中几乎迸射的一点,又颓然而至自嘲。
红嫣也自嘲地笑了。
她一贯是个愚笨的人,时至今日方将这简单的事情看的清楚。翼王虽死,琼州的势力却未消散,掩藏在旧恩旧情之下的,是阿莹姑姑早已归顺琼州。
否则以她一个宫女的力量,如何护得白芜周全?
佑明太子和紫姹的事情,恰是琼州所需的转机。
他灭情绝爱,方成琼州所需的主公。阴差阳错,早非偶然,他和紫姹注定走不到最后,难堪的只是紫姹真的爱上了旁人。
“公子,你那么聪明,早就知道了吧。”
白芜忽然将她紧紧相拥,像是前所未有的惧怕:“我爱你,留下我身边。”
“可是我不是她啊。”
抱得太紧了,白芜倏而放手差点令她站立不住,她第一次从白芜脸上看到无所适从的表情,那是时光、情感、甚至性情,都流逝了,再也回不去了。
“答应我。”
她根本说不上话,白芜再次将她紧紧抱住,北方的春天还是寒冷,连白芜的身体都不再温热。她的下巴抵在他肩头,像极了一个肯定的答复,她试图在幻境里沉沦,可是思维却越发清晰:
琼州万钧之势,白芜他早就到了,他杀了紫姹,却还是想亲眼见证这个结果。
他想看“紫姹”杀了佑明太子。
多荒唐啊,多可笑啊。
这是他心如磐石最后的磨砺,是他对过去的回望,可是他们都知道,不可能了,从紫姹离开他,从他离开百花小院,他会得到一切,也失去一切。
姹紫嫣红开遍,终付与这断壁残垣。
金碧辉煌的宫殿,其实也只是一座囚笼。
这是白芜的路,而非她的。
离开皇宫的时候,只有阿莹姑姑知道,夙愿得偿以后她反而更显年纪了:“陛下不能没有你。”
白芜总能令她心软,可陛下不是,她的心又渐渐硬了起来。
红嫣苦笑:“他想要的是紫姹和过去,这两者皆不可得,忍不能忍之痛方为王者,这不也是你们一直所期待的么?”
阿莹姑姑沉默不语。
暮色四合,茫茫然之间没有退路,所以她也只能向前走。她甚至笑了一下,柔弱的语调散在晚风里:“红嫣一直都在。”(原标题:《姹紫嫣红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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