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批滴滴代驾司机(代驾骑手网约车司机)
2020年3月15日,辽宁沈阳街头的饿了么外卖小哥。 (IC photo/图)
“城市骑手”正在增加。
疫情让许多行业陷入停滞,而网约车司机、外卖员等“城市骑手”岗位,因为自由度高、“跑一单赚一单”的可见收益,成了一个巨大的就业蓄水池。
美团内部人士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2020年至今,美团平台上新注册且有收入的骑手总数已过百万。
4月发布的《2020饿了么蓝骑士调研报告》显示,疫情暴发以来,饿了么蜂鸟即配吸纳数十万人注册成为骑手。疫情期转行做骑手的主要是餐饮从业者、工厂工人、销售及网约车司机。
白领送外卖
自从开始送外卖,陈珂才发现周围原来有这么多商场。
90后陈珂是河南大学中文系毕业生,曾在泰国做了2年汉语教师。回国后进入上海一家体育公司,从事体育赛事工作。
疫情暴发时,他正在老家开封乡下。2月17日,公司通知来了,3-5月不复工,员工自己解决生活问题。虽然算停工状态,但公司并没有裁员。陈珂想找个可以兼职的临时工。
2月28日他回到上海,找了一圈,最后加入了饿了么众包骑手。众包骑手比专职骑手更自由。
因为疫情,外卖的无接触配送非常缺人。3月17日,陈珂在网上注册、参加线上考试、培训,后台审核通过,就可以接单了。他花了200元买餐箱、头盔和骑手服装,又租了一台二手电动车,一天租金10元。
3月20日,陈珂开始送餐。第一单是在App的抢单大厅抢到的,要送去13公里外的周浦。“当时很兴奋,咔咔骑着车去,来回一个小时,赚了十多块。”后来他才知道,老骑手都不接这种单,性价比太低——周边的单一小时能挣三四十块。
刚开始送外卖,陈珂想着拼一把,送到晚上10点后。拼的后果就是脚后跟肿了,膝盖也疼痛难忍,第二天不得不歇业。
送得多了,陈珂一般上午10点出门,晚上9点回家,下午3-5点休息,那是单量最少的时候。一天送25单左右,在行业算中等水平。有些骑手很拼,吃饼干、喝水代替吃饭,不肯浪费一点时间。
有时等红绿灯,陈珂瞥见旁边停车的骑手装备很好。“有人送外卖,在头盔上带一个GoPro(一个运动相机品牌),穿着很贵的AJ和椰子鞋。真正的外卖小哥穿的耐克都是仿的。”陈珂没明白,这些骑手到底是来体验生活,还是来赚钱的。
陈珂自己也会遭到调侃。一天,骑手们坐在地上抽烟、打游戏。“他们讲,最近这一个月单子特别少,挣的钱比之前少。他们说,就是因为我这种人加入进来的太多了,把单子分走了。”一些老骑手吐槽说,一个月会少挣一两千。
和陈珂一样转行做骑手的白领并不少。
在南方周末记者的采访中,一位叫“情已逝”的QQ网友,原本在广州一家外贸公司上班,因为疫情,客户停单,5月中旬起,他开始送外卖补充收入。还有一位在北京工作、自称月入1.8万的程序员表示,“送外卖只是爱好,周末送着放松一下”。
做骑手两个月,陈珂赚了近一万,平均每单赚6块。在上海,老骑手平均一个月能挣8000-10000元。
疫情前,陈珂的月工资是12000-13000元。发工资那天,他通常会和朋友出去吃饭庆祝。他喜欢喝咖啡,每天要喝一两杯现磨咖啡。
“上班的工资是一次性发,月底只看见银行卡里数字变了,感受不到赚钱的辛苦。做骑手之后,每天出去接单,我的账户都是0,跑一单赚一单,晚上才能攒到一百多,我就不舍得花。”陈珂说。
现在,他买来米面在家做饭,不再下馆子,咖啡也换成了大罐的雀巢速溶咖啡粉,每个月能省下2000元。
疫情让许多城市白领陷入窘境。跟陈珂合租的一位邻居,之前在酒店工作,因为酒店没生意,他没有收入,就偷偷卷铺盖跑了,还欠着房租。
2020年5月12日,成都市双林路,雨中送外卖的骑手。 (IC photo/图)
过渡的人
许多新来的骑手将这份工作当作过渡。
31岁的翟一帆在郑州从事旅游工作,妻子是同行。近几年旅游业红火,两口子加起来年薪近四十万。
疫情打断了美好生活。疫情暴发后,大批旅游团被取消,公司业务停摆。现在,夫妻俩每月一共只能领到4000元工资。翟一帆本盼着5月的旅游旺季能有转机,但实际情况不尽如人意。
“每个月还完房贷还车贷,看钱一点一点减少。如果继续在家休息,我还能坚持一两个月,但之后呢?”翟一帆想找点事做,同时能灵活安排时间,一旦公司复苏,就能回去上班。
他向认识的代驾司机打听招聘,5月8日报名,4天后参与培训,21日正式上岗。第一天上岗,翟一帆接到单,骑了三公里共享单车去找客人,这一单赚了八十多元。
翟一帆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代驾收费一公里大约4.5元。每晚8点,翟一帆去郑州东区的CBD找一家酒店,等待接单,凌晨1点回家。一个晚上接三四单,能挣约200元。
他遇到了不少转行的代驾师傅,卖干果的、开午托班的、卖保险的、卖房的,还有旅游业同行。一位开午托班的代驾师傅说,学校都没开学,一个月还要承担几万的房租,在家坐不住。
一个朋友同时兼做代驾师傅和货车司机,白天开货车,晚上干代驾。“他有两个孩子,压力比较大。”
自从翟一帆去做代驾,好几个同事都想跟着做。公司虽说7月复工,但他觉得悬。“先干着,看看公司那边,关注着国内外的情况。”
对滴滴司机汪宁的采访,只能见缝插针地进行。约了一天电话,终于有空,他刚从深圳送客到广州,趁车充电的间隙吃着一碗老坛泡椒方便面。当天他回深圳要后半夜了,这一单生意他能挣160-180元,“远是远了点,但划算”。
2019年,汪宁离开了平安保险。他开始跑“e代驾”。2020年3月,他开始做全职滴滴司机。每个月能挣到12000元,但一家三口的支出就要花掉一万。
每天早上7点直到半夜12点,汪宁几乎都在路上,除了跑车就是睡觉。给车充电的时候,他能在休息室打个盹儿,就算电视声很大,他也能一坐下就睡着。
最近做滴滴司机的人越来越多了,汪宁发现一到下班高峰,深圳南山科技园附近涌出很多订单,但周边的滴滴司机数量更多。
他的车是租来的,租期6个月,他想着先把租期跑完。等有机会,再开一家自己的空调维保公司。
没得选
对于一些人来说,做骑手只是过渡,行业复工,就能回到原来的轨道上。但对另一些人来说,骑手已是当下最好的归宿。
4月底,24岁的江苏农村小伙刘雨来到深圳,成为一名饿了么骑手。他原本在武汉一家工厂工作,春节后,武汉成了疫情重灾区,工厂没复工,刘雨索性到深圳送外卖。
和一些很拼、每天工作十多个小时的骑手相比,刘雨显得“佛系”。他每天只送8个小时,收入稳定在两百多元。因为戴眼镜,下雨天出车不便,刘雨放弃了雨天会被强制要求工作的专送骑手岗位,选做更自由的众包骑手,“想出去就出去,不想出去就回家睡觉”。
当骑手每个月能攒下5000元。除了要还1.5万元网贷,刘雨的生活没有太多压力。他不喜工厂沉闷的生活,觉得现在的工作已经好了很多,不打算再转行。
同在深圳的王保国前段时间辞掉了保安工作,开始全职送外卖。每天早上9点一直忙到晚上8点,一天收入300元,“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因为年纪大了,有时一接到订单,他形容自己“身体绷紧,争分夺秒,为了省时间连电梯都不等”。
王保国之所以转行,是因为性子轴,常被领导骂。因为频繁出入各种小区与大楼,骑手与保安之间经常发生冲突。做保安时,王保国很少刁难骑手,可当他换上骑手衣服,却被保安刁难了。
上周,王保国进一栋大楼送外卖,因为走得急,门口的保安没能量到他的体温,于是骂了他几句。王保国回嘴,两人便扭打起来,还引来了派出所警察。王保国不愿意与保安和解,“我就是不和解,这种人打了一次可能有第二次,所以跟他死扛……不让他们知道打人的后果,以后肯定还打送外卖的”。
做骑手,王保国心里其实有顾虑。“做这行很多人看不起,以前(别人)听说我要送外卖,首先就是笑,他们觉得这行业很下贱。”
但他没有别的选择。“做骑手钱多点,也自由,不像工厂那么压抑”。
美团研究院发布的《2019年及2020年疫情期美团骑手就业报告》显示,疫情期间,骑手工作吸纳了大量的二产、三产从业人员。从上一份工作来看,疫情期间新增骑手来源中,排名第一的是工厂工人,占比18.6%;其次为销售人员,占14.3%;再次是创业或自己做小生意或餐饮业从业人员。此外,还有装卸工、货车司机、婚庆从业人员、足疗按摩人员、纺织工人等。
36.7%的人来做骑手,是“因为之前所在的工厂、餐饮店、店面一直没开工”。
后排座的心酸与温情
代驾的生意场一般从下午开始,直到凌晨两三点。吃过午饭,代驾师傅们骑上小电驴,打开App,奔着订单较多的地点而去。他们把车停在酒店门口或是路口,等待接单。
滴滴代驾的订单有两种,一种是客户在App上下单,系统再给代驾师傅派单,平台抽成20%;另一种是代驾师傅“创单”——主动在线下拉到客户,再录入系统操作,平台抽成10%。一些“黑代驾”会承包一个KTV或酒吧,交一些费用给酒吧管事,把整个夜场的自创单都揽下。
代驾的客户以男性生意人居多,绝大部分是商务往来、喝酒之后叫代驾。大多数客户在40-50岁之间,开的一般是20万以上的好车,也有百万豪车。
到了后半夜,呼单的富二代多了起来。“看他开的车型就知道。富二代开奔驰大G的多,还有玛莎拉蒂。”一位代驾师傅说。
代驾师傅一般不会主动与乘客聊天。“滴滴公司有要求,要全程静音,尽量不给客户找麻烦,减少不必要的沟通。因为客户一般都是酒后,说不定哪一句话就惹毛了。”翟一帆说。
但忍不住先开口的常常是乘客,深夜的车厢里,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是倾吐的好对象。
一次,翟一帆的乘客在车上打着电话哭了起来。“听起来是经济上有压力,工地停工或者资金链出问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
河南郑州的代驾师傅唐正,曾是新疆某市的饿了么城市经理,因为想方便回老家,2019年底刚辞职,还没来得及找新工作,疫情先来了。
唐正拉过一个乘客,是贷款公司的员工,靠业务提成吃饭,往年只要开一次张,够接下来一个月吃的。但今年已经两个月没有业务了。
每逢这种时候,中年男人上有老下有小、为生活所迫也不敢丝毫懈怠的窘境一览无遗。前座和后座之间,弥漫着一种惺惺相惜。
偶有温情时刻。一次,一位乘客递给唐正一瓶水,唐正谢绝了,乘客非要他拿。“他说,每个代驾师傅都要拿我一瓶水,如果你不拿,我就取消订单,不让你带了。”到了目的地,乘客又给了他一瓶水,让他在路上喝,“晚上肯定会渴的,就不需要再买了。”
还有一个乘客,喝得不省人事,上车就睡着了。唐正把车开到乘客的小区,却喊不醒他,也不知道他家在哪,只好找物业查车牌号,再上家里找人,跟他家人一块把他抬上楼。
5月底,陈珂终于接到了公司的复工通知,他可以回归正常生活了。但他送外卖的装备还在,车也没有退租,计划周末或晚上还可以再送送。
“在办公室会费脑子,但体力不会那么累。在办公室里,你会跟人讨论、开玩笑,有沟通,但是骑手始终是一个人在路上。”
两个月的骑手经历,他形容是“疫情来临后一次本能的‘求生反应’”,眼下他能够回归白领的生活轨道。而更多人则继续在城市里骑摩托车跑着,等待着下一个绿灯。
(应受访者要求,汪宁、唐正、刘雨、王保国为化名)
南方周末记者 敬奕步 南方周末实习生 黄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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