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父亲几岁病逝(鲁迅父亲周伯宜)
公元1861年,咸丰皇帝驾崩,慈禧太后发动辛酉政变,正式登上历史舞台。与此同年,鲁迅的父亲周伯宜出生于绍兴周家新台门。周家是名门望族,书香门第,家境殷实,保持着耕读传家之风,子弟以读书为本,不务生产。周伯宜自幼在父亲周福清教诲下刻苦攻读,20岁参加会稽县县考得中秀才,同年得子鲁迅,这是他人生中最为得意的高光时刻。
考中秀才,下一步便是考举人。秀才是跟全县童生竞争,举人是跟全省秀才竞争,贡士是跟全国举人竞争,难度一级比一级大。贡士考完,皇帝再于紫禁城选拔一批成绩优异的贡士举行殿试,考中者就是进士,一般会分发到翰林院任庶吉士。周福清就是一名庶吉士。周福清考中翰林时,周伯宜年仅11岁。
父亲的光环照耀着周伯宜奋发向上,当然,这种光环也是一个沉重的压力。奈何此后多年,周伯宜一直不中。居家备考期间,除了每天学习,就是打理家务。周福清在朝为官,家里一大摊子也得有人照应。
周伯宜熟悉绍兴风俗,对于值年、家祭等家族轮值安排,都能妥善处理。族中有婚丧等事,他常被委托照料,临时写就的祭文令族人“号啕大哭”,谓之“文情并茂,打动人心”。周伯宜也熟悉丧事水陆道场的操办流程,还能给死者穿衣服,以丝绸包裹尸首,亲族中少有人能做此事。
次子周作人后来不无骄傲地写道:“台门里的子弟本来都是少爷,可是也有特别的人,会得这些特别的事,伯宜公就是其一人。”
周伯宜为人宽厚,尤其对家里佣人很好,这种温良慈悲的作风深深影响了鲁迅。比如请了塾师给鲁迅启蒙,这位老师能力有限,开始周伯宜只是大致修改一下,后来竟然将“东方朔”误为“东方叔”,闹出“公刘抢活狲”的笑话。周伯宜只是苦笑,却并没有发脾气,来年把鲁迅转入三味书屋了事。再如佣人宝姑提开水壶摔倒,周伯宜关心的问,“壶敲瘪倒是小事,脚烫坏没有。”
周伯宜屡试不中,也对考科举懈怠了,别的有意功名的族中子弟都在“夜读书”,狂刷历年来八股文试卷,他却从来不这样,而是读一些艺术、语言、医学、神怪等方面的闲书,即使父亲从京城捎回来一些“名家真题”,他也并不用心。
周伯宜每天吃完饭,陪母亲蒋夫人说一会儿话,便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点一盏新潮的带玻璃罩的洋油灯“独酌”,“喝黄酒恐怕不过一斤”,喝了酒就给孩子们讲《聊斋》里的故事,这些故事一方面是迎合孩子的好奇,另一方面同样显出周伯宜内心潜藏的对人生境遇的愁苦和向往,“酒喝得多了,脸色渐变青白,话也少下去了”。孩子们一看不妙,便纷纷走散了。
《聊斋》是蒲松龄闲极无聊写的遣怀消愁的文字。蒲松龄屡试不第,跟孔乙己一样,四十多岁还是一名童生,连周伯宜都不如。周伯宜给孩子们讲《聊斋》,未尝没有“借他人醇酒浇心中块垒”的意思在里面。
周伯宜“颇喜竹子”,桂花明堂有一丛天竹和后明堂有一盆盆竹就是他手植的。他时常隔窗望着邻居梁家的竹园,感慨地说:“能够在竹林中有一间小楼居住,最是快乐不过。”一语道出周伯宜旷达通透、返归自然的人生态度,透露出对功名看淡的倾向,对藏身尘世之外隐士生活的羡慕。
周伯宜不仅写得一手好文章,也写得一手好字,是绍兴兰亭会的成员。如果以一个知识分子的角度去看周伯宜,在阅读、文章、书法、喜竹、爱酒以及透出文人气质和情怀的端倪中,让人不禁想到魏晋之风,想到嵇康的不羁和洒脱。后来的鲁迅和周作人身上都有魏晋之风,都有名士风度,这跟周伯宜从小的耳濡目染关系甚大。
周伯宜对孩子们的教育并不严苛,基本上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放学回来就让他们玩去好了”。即使孩子们看《海仙画谱》这样的“花书”被发现,他也只是“翻看了一回,似乎也颇有兴趣,不则一声的就还了我们了。”
鲁迅七八岁的时候,常受一个比他大几岁的名叫沈八斤的亲戚威吓,心中非常生气,可是家中有规矩,不许与别人打架,只好用画画发泄,于是画一个人躺在地上,胸口刺着一枝箭,上面写着“射死八斤”。周伯宜无意中看见,并不责罚,只是把这页撕去了。
他还经常教育儿子们说,要是出去有人强劝你们喝酒,你们一口都不要喝,随便让酒盅满了流在桌子上。
周伯宜还能接受新思想。那时候人们容易得天花,为了预防天花,就要种牛痘。但在当时,种牛痘的人固然少,要种牛痘却也难,必须待到有一个时候,城里临时设立起施种牛痘局,才有种痘的机会。鲁迅的牛痘却是请医生到家里来种的。周伯宜不仅抱着鲁迅种了痘,而且送了他两样可爱的玩具,“最可爱的是另外的一样,叫万花筒”。
周伯宜有四个儿子(四子椿寿在他死后不幸夭折),他给儿子们设定的路是“四个儿子,将来可以派一个往西洋去,一个往东洋去做学问”。可见他并不希望孩子们如自己一样,在科考上一条道走到黑。
如果后来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周伯宜就会成为绍兴城一位小有名气的士绅,鲁迅兄弟几个可能会有留洋的,有考中功名的,有做生意的,有当师爷的,有跟父亲一样在家做名士的,总之,人生会是另外一番光景,当然,我们也就不会读到鲁迅先生直指人心的文章了。
奈何人生没有如果,该来的终究会来。
周伯宜33岁时候,祖母戴老夫人病故,周福清闻知噩耗,便告了假从北京回来,轻车简从,准备办完丧事就走。这年慈禧太后五十九岁,转年六十整寿,例开恩科。恩科是在正科之外,临时增设的科考,逢国有大庆,万寿、凯旋等等,每开恩科。这一年浙江乡试的正考官,正是周福清的同年兼好友殷如璋。
就在周伯宜精心备考之际,几个同乡找到周福清,让他找考官殷如璋疏通关节。周福清久在宦场,自然知道科场舞弊乃是杀头抄家的重罪,一旦事发,家族就完了。所以一开始婉言拒绝了,不过很快便改变了主意,原因就在周伯宜身上。
周伯宜久试不第,周福清心急如焚,古人云,三十未娶,不应再娶;四十未仕,不应再试。周伯宜已经33岁了,岁月如飞刀,刀刀催人老。既然几个同乡答应出一万大洋打关节,何不借此机会把自己儿子一并捎带上呢?如果周伯宜能够考上举人,自己又分文不出,何乐而不为?
为了儿子的前程,周福清决定冒险一搏,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周福清“科场舞弊案”事发之初,一猛子潜逃到上海,以治病为名躲了起来。正在考场上奋笔疾书、毫不知情的周伯宜遂被扣押考卷,替父顶罪,关进大牢。周福清躲了一段时间,眼看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遂回到绍兴,投案自首。
周福清入狱,为了疏通关节,家里卖了几亩上好的水田,换了五百大洋,费尽周折,却未见成效。奔忙了半天,等来了周福清被皇帝判处“斩监候”的消息。“斩监候”一年一审,省里呈报刑部,刑部再呈皇上御览圣裁,皇上的朱笔圈在哪个犯人姓名上,犯人就要掉脑袋,没圈的则在狱中继续服刑,等待来年宣判,三年不圈,则免除死罪。每年皇上“予勾”“免勾”,全看大臣们在奏折上怎么写。
周伯宜出狱,被革去秀才功名,永远不能参加考试。到了应考的日子,妻子鲁瑞便把笔墨都藏了起来,怕他伤心。周伯宜遭此一劫,万念俱灰,一腔幽怨无处发泄,终日借酒浇愁,喝多了就摔盘子发脾气,很快便病倒了。
鲁迅在《父亲的病》中记录了一些为父亲治病的大致费用,光一位名医的出诊费便累计超过了五百元,还不包括那些稀奇古怪的药费。为治周伯宜的病,周家花的钱保守估算至少在千元以上。这在当时的周家,绝对是一笔巨款。
为救祖父性命,周家已经陆陆续续卖了水田二三十亩,“除公共的祭田外,家里只剩稻田二十亩,要靠它吃饭,不能再卖了。”不能卖田,唯一的生活来源,便是典当,其实就是低价出卖家中的物品,因为已经没有能力赎回了。据周作人回忆,当时当铺的利息是常年12%,期限18个月,到期付息,可以改票展期。
周伯宜治病的钱,就是从典当而来的。鲁迅后来说,有一段时间,几乎是每天,他都要用布包了家中的物件,先去当铺当了钱,再去药铺买药。对于自尊心极强而又敏感的少年鲁迅来说,这是一段沉痛的记忆。当铺柜台高悬,气势压人,多年以后鲁迅仍然记忆犹新,说:“从污蔑中接了钱。”
那时延请的医生,最初有个姓冯的,每来总是醉醺醺,说话前后不符,不久就不请了,他有一句名言“舌为心之灵苗”,被鲁迅记录下来。再后来还有两位名医,也没治好周伯宜的病,却开了很多稀奇古怪的药方,搞得鲁迅心神俱疲。
36岁,周伯宜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在死前连声喊着:“呆子孙!呆子孙!”
周伯宜之所以性情大变,很多人都说因为被革去秀才功名,前途无望,于是破罐子破摔。其实我们从他早就不再用功做八股文,而把时间和精力用在饮酒读闲书观竹等“无用之事”上来看,他早已无意功名。之所以还在坚持考试,纯粹是父命难违。怎么会料到父亲为了他的功名,竟然会铤而走险。
所以家中的一切变故,归根结底,还在他的身上,虽然他并没有错。但是他的心里充满愧疚和悔恨,却无处发泄,只能借酒消愁。王小波说,一个人的所有痛苦,归根结底,都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周伯宜无力改变这一切,只能用自己的生命的速死作为补偿。因此临终大喊,呆子孙。这句话是恨自己太“呆”。
周伯宜病逝,周福清还在杭州的牢中服刑,闻知噩耗,手书一联:世间最苦孤儿,谁料你遽抛妻孥,顿成大觉;地下若逢尔母,为道我不能教养,深负遗言。“为道我不能教养,深负遗言”,这分明是指责这个死去的儿子不听父母的话,辜负了父母的养育之恩。鲁迅对幅这挽联深致不满,愤愤地说:“人已死了,还不饶恕吗!”
王小波说,每个人的一生,都有一个主要命题,其他都是辅助命题。我们复盘周伯宜的一生,他的主要命题就是考科举,辅助命题就是没考上。父亲的人生悲剧深深地影响了鲁迅,因此鲁迅有了孩子以后,他的最大愿望就是让儿子周海婴健康快乐的活着,不要总想着出人头地,做什么文学家,做什么人上人,只要能找点自己喜欢的事情做,平安喜乐过好每一天,也就不枉此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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