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元歌(遍布大地深处的灯塔)
作者:洪艳
著名作家傅菲的《元灯长歌》作为一本带有强烈叙事特质的散文集,以充盈的诗意与哲思构筑了一份独属于傅菲的土地深情。傅菲的这种土地深情,值得我们从多侧面深入挖掘。
《元灯长歌》 作者:傅菲 版本:湖南文艺出版社时间:2021年12月
书写土地上的人民,是傅菲《元灯长歌》的一个重要写作出发点。《元灯长歌》共计4辑16篇,每一篇都以人民的日常生活、精神世界为探问,叙述背景则是上饶市北部小镇郑坊,时间纬度是百年视野下的乡村裂变、发展与振兴。他在该书《序言》中谈及创作立足点即是“人民”。他如是说:“我专注于着墨盆地人民的生存状态、内心困厄、精神风貌、时代变迁,以村志的形式,为河流立传,为大地塑像,为人民刻神。”傅菲以20年坚实的散文创作,不断地在历史的褶皱、时代的光影里探寻着关于“人民”的精气神。《元灯长歌》中为“人民”的画像有:姜村的姜桂生,枫林余家人,“我的父亲”和“爷爷”,赣剧团中的旦角、武生,饶北河边长大的青春玩伴,袜子厂的银根,屠夫白喜,补鞋匠光春,养马的撇角,泥瓦匠杨绍醒,做油漆的马英明,土陶厂的制陶师傅,落叶堂的旦旦师傅,跳傩舞的墨离师傅,画遗像的东锦……傅菲以他细腻的笔触,全景式地勾画了赣东北人民广阔的生活世界和精神风貌。这些被傅菲安置在宽厚土地上生活的人,在悲苦中毅然行走。他们可敬可爱之处,恰是人性光辉的彰显之处。这些光辉是明灯、似灯塔,世代矗立在蔓延不息的土地之上。相较亿万年存在的土地而言,我们何其卑小而微茫。或许傅菲恰恰是希冀我们在认识这样的本相之后,努力葆有这人之为人的光辉。
亲近土地是《元灯长歌》的另一个重要主题。“亲近土地”是傅菲散文一直以来隐含在荒野、山地、身体、旧物书写的一个隐形关键词。在傅菲看来,坚实的土地具有居住、承载、庇护、抚慰、疗愈、隐匿、救赎等不同的“品质”。而傅菲一直在给我们或隐或显地指向“亲近土地”的路径,这“亲近”便是他守护“人之存在”的一个重要维度。奈何他深情至极!从书斋到山地,再到荒野,继而回归心灵的创作轨迹,无不体现了他对生命内在价值的认可、对天地自然的敬畏。柏拉图在《理想国》中说:“一切人都在大地的深处被造出来”。傅菲的《元灯长歌》用一种近乎经田野考察式的书写呈现土地上困顿的人。其中必定内蕴着一种关于存在的哲学思考。土地以其静默与包容,吞噬着人的爱恨贪嗔痴爱恶,承载着净化的功用,始终能使人沉潜、新生。傅菲的“土地” 与存在主义哲学家说的“大地”有着异质同构性。在存在主义哲学家看来,“大地”总是带着黑暗和隐匿的符码指向,我们只有读解出其中潜藏的内涵才能辨别出不一样的光亮。或者就像傅菲说的“遍布大地深处的灯塔”,或是“悬在纸上的灯塔。”
傅菲关于饶北河人民的书写,对人与土地间的伦理关系的探问,实际上是有着一种存在论哲学的意义的。《元灯长歌》4辑的标题意味深长:江河合水、大地芳春、万物生动、舞咏而归,恰暗合了自然的灵动、轮回法则的逻辑推演关系。傅菲对人与自然关系的伦理思考,始终在人与土地关系间的互动中进行着反思。在海德格尔看来,如若缺失了哲学家、诗人对土地的沉思和歌咏,我们大多数人与土地的关系只会陷于一种常识关系之中“日用而不知”。傅菲将人的存在问题的思考放置在了对土地的一片深情之中,并始终包含了深厚的历史维度。诚如傅菲所言:“我的双脚深深陷入土地,我的根须在土地下交错。我知道一粒谷种通往大米所走过的隐秘之路,正如一个家族枝开叶散。我和土地上的人血脉相连。土地是他们的证词,也是我的证词。”土地上的苍茫万象就是人存在的最好辩证,因为它的诸多不确定性、不可知性便是人存在的阻力和灾难来源之一,同时又成就着人的存在,使得人成为土地之上与众不同的存在者。
傅菲的土地深情,还有一个重要向度即是他对于动物的书写。“万物生动”这一辑中,傅菲说:“生灵颇具崇高的美学、尊贵的伦理学、和谐的社会学,是生命的道德律和启示录。我们之与共生、彼此救赎”。傅菲把笔下的猴、山鸦、狗、马作为土地伦理中人存在的“镜像”。“我站在高脚凳上,取下猴子的头套,猴子看着我,眼睛睁得大大,浅蓝碧黄的眼珠倒映着一张稚气的脸。猴脸上,湿湿的。猴子的眼角一直在淌透亮的液体。它惊恐放大的瞳孔,在恢复,眼睛透射出来的精光,变得柔和。”(《刀与猴》)“老陈买来陈菜油,天天给狗刷红斑癣。……他看见,它的眼睛有一种晶晶莹莹的液体,眼泪一样的液体包着眼球。那双眼睛有黄金色的环,一圈一圈,有一股温泉喷出来。”(《敏秀的狗》)“孤独是马眼睛里纯洁的液体。它站在马厩,或站在峡谷某一处草坪,它不像一匹马,而更像那片樟湖,温柔、沉静、又热情澎湃。它英俊的体形如湖中山影。它的眼睛明亮,眼睑优美,湖一样深邃,深不见底。”(《黑马之吻》)这三篇以“眼睛”为人与动物对话的桥梁,在冷静的文字中埋入深刻的生态反思与批判。细细品来,我们便能察觉出傅菲对猴、狗、马,以及对土地之上一切生灵的深情与大爱。
傅菲的《元灯长歌》尽管成于叙事,却葆有一种与土地、自然脉搏一起跳动的生态散文的内在特质。他的这种与土地同在、与自然同步的写作,包孕了他对土地内在的生命哲学的认知与思考,也是他的生命深处充盈着乐观、浪漫的最好表征。土地以其静默包容了人世的喧嚣,作为人肉身的居所,更是人的精神家园。从《元灯长歌》而知,傅菲将自己对土地真实细腻的深情流露,使得我们更能明了自然与人类的深层次关联,土地上的一切均与人类的精神具有同构性。(洪艳)
来源: 海南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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