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硕一京剧名段欣赏（六月雪程腔特色）

关于流派的继承，欧阳中石先生在一次评介赵荣琛先生的演唱艺术时说过这样一段话：“我认为，在一个流派突出的几出代表戏上下功夫固然是应该的；但要真正理解这个流派，吃透这个流派，还需要在大家都唱的一些戏上唱出特点才行。否则就太浅薄了。”是观程派的发展历史，不难窥见，程砚秋先生在从艺之初，虽以独有的新编本戏为号召，但真正使他脱颖而出并令人心悦诚服的“警人”之作却多是那些被他唱出了新、高水平和特色的“官中戏”。（如程于1922年首次赴沪的“打泡戏”便是《玉堂春》）内外行的观众看一位新演员唱老戏，通过比较，尤能明晰、透彻地考察出他的实力所在。

记于程宅，永江先生曾赐阅一由罗瘿公手书的“程砚秋演出传统剧目表”长卷，内计有京昆老戏近百出，皆为程早年常演剧目，其中不乏如《六月雪》等因程演来精湛而渐由“官中”变为“私房”戏者。（据考，《六月雪》又名《斩窦娥》，即“探监”、“法场”两折，作为青衣传统戏，梅兰芳、尚小云等早年亦常演出；自1924年程将此剧增益首尾改编为全部《金锁记》获得成功后，梅、尚便避而不动了，此剧遂成为了程派的代表剧目。它如《贺后骂殿》、《朱痕记》、《三击掌》等亦同此情。）

如下，我们就《六月雪》一剧的唱腔，把程派唱法与老唱法（自王瑶卿先生以降）做些扼要的对照，通过比较，试对程腔特色再作些解析。

“探监”一折中，窦娥唱腔按序为：1、上场后的［二黄散板］“忽听得唤窦娥愁锁眉上”一段四句，2、哀乞禁婆的［二黄滚板、哭头］“我哭、哭一声禁妈妈”一段六句，3、述冤的［二黄慢板］“未开言思往事心中惆怅”一段十句，4、噎饭昏厥后的［二黄导板］接［散板］各一句，5、与婆婆诀别的［二黄快三眼］“老婆婆你不必宽心话讲”一段六句，6、闻斩讯昏厥后的［二黄导板］接［散板］各一句。

1、 上场后的四句[二黄散板],老词是“忽听得唤窦娥愁锁眉上,吓得我战兢兢无处躲藏。她那里叫一声有话难讲,禁妈妈呼唤我所为那桩?”程腔的第二、三句词与之有所不同,分别唱作“想起了老婆婆好不凄凉”(后也唱作“想起了冤枉事好不惨伤”)和“只见她发了怒有话难讲” ,仍属“江阳辙” 。另外,老腔在“忽听得”的“得”、“唤窦娥”的“娥”和“愁锁眉上”的“愁”等阳平字的出字上音都比较高，而程腔则循湖广音“阳平低唱”之规律，将这些地方的腔都重新做了调整，听来更觉腔从字顺，新韵别出。

2、 程腔的[滚板]最为精彩，它节奏严紧，设腔险峻，唱法造诣确是老腔所不能及的。[滚板]唱词为“我哭、哭一声禁妈妈，叫、叫一声禁大娘。想窦娥遭下这不白的冤枉，家业一旦尽花光。哪有银钱来奉上，望求妈妈你、你、你你你行善良。[哭头]啊！禁大娘！”程腔与老腔的唱词未有出入；唱法上,程腔则较老腔细腻多矣。如“叫一声禁大娘”，老腔是在“叫一声”上逐渐把腔放慢下来，缓过气口再接“禁大娘”的腔；程腔唱法则凸现[滚板]紧凑的节奏特点，沿着“我哭、哭一声禁妈妈”的开始节奏，将这第二句基本上“原”着板“滚”下来（当然，其中有顿挫）。又如程砚秋先生在唱“望求妈妈你、你、你你你------行善良”这一句时，吐字和气息控制的技巧性非常高，“你”字竟连续带出达十多个，且字字如珠落音清；“行善良”的长拖腔高提俯抑，荡气回肠，“良”字腔中的两个“软弯儿”控制得尤显精彩，堪称绝妙（此效果，至今唯有在程先生的唱中去感受）。还需提及的就是“哪有银钱来奉上”的“来”字，程先生所唱与老腔相同，为高音3；后赵荣琛先生改为从中音6出字，更趋字正腔圆。

3、[二黄慢板]的唱词，程腔与老腔有些不同:如开始的两句“未开言思往事心中惆怅,禁大娘你容我表叙衷 肠”,老腔唱作: “未开言不由我泪如雨降,尊一声禁大娘细听端详”；还有如“害人者反害己徒劳妄想”，老词是“老天爷岂容那贼子妄想”；“狗奸贼逞强暴出言无状，他把我老婆婆扭到公堂”，老词是“狗贼子仗男子说话强撞，反把我无罪人送到公堂”；最后一句，老词是“要鸣冤除非是包公还阳”，程腔则唱作：“为此事替婆婆认罪承当”。行腔方面，程腔没有改变该戏传统的设腔格局，而只是在唱法技巧上更为细腻化，充分发挥出自己精于纵控、善于抒情的优势，收到了声情并茂的感人效果。如倒第二句“不招认实难受无情拶棒”大腔的最后收腔，老唱法是走“单腔”，虽很大方，但终归显得简约了一些，不够精彩；程腔于此则作足了文章，它变收尾的“单腔”为“双腔”，一方面借音符快节奏的密集排列，产生出了强烈的顿挫乐感，另一方面运用行腔的简繁、轻重、疏密的对比效果，极大地丰富和增强了唱腔的音乐色彩和感情表现力。

4、探监的婆婆为窦娥带来了水饭，窦娥咽喉饥馑，噎饭昏厥后唱［二黄导板］接［散板］各一句，老词是“一口气噎得我咽喉气丧，睁开眼见婆婆好不凄凉”；程腔则改作“一口饭噎得我咽喉气紧，险些儿婆媳们两下离分”，易江阳辙为人辰辙。

5、窦娥与婆婆诀别时所唱的［二黄快三眼］（“老婆婆你不必宽心话讲”）是一段行腔优美、感情真挚的好唱段，老腔的唱法即很成功，程腔只在个别词句上又做了推敲和订正。如老词的“媳妇命一定是丧在云阳”，程腔改为了“媳妇命顷刻间丧在云阳”；老词“再不能与婆婆同榻同享”，程腔唱作“再不能与婆婆承欢堂上”。此外，开始“老婆婆”的腔，老唱法是“老”字音低，“婆婆”二字音高；程腔则调整为“老”的出字高，“婆婆”相对音低。再有就是最后一句“要相逢除非是大梦一场”的“要相逢”，老腔是把“相逢”二字同以高音2出字，程先生所唱亦近如此；赵荣琛先生后来则改唱作“相”高、“逢”低，前后字错落开来，尤符合程腔“因字行腔”之规律。

6、在戏的结尾处，窦娥闻斩讯昏厥后唱［二黄导板］接［散板］各一句，其中[导板]的老词是“好一似无情剑从空下降”，程腔则改唱作七言句：“听一言来魂飘荡”。在程先生身后，赵荣琛先生又为更好地贴近剧情、加快节奏，将[导板]接[散板]各一句改唱作两句连贯下来的[滚板]，声激情迫，既增强了人物的性格力度，也为戏的收尾增添了一个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