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葡萄罐头（童年关于罐头的记忆）

罐头从来不是咱们草根阶层日常生活中的口腹之物，是稀缺少有的，偶然为之的，解馋打牙祭的，反正它就不是咱平头百姓八大菜系的食材配置和餐桌盘碗里的家常便饭。罐头作为人的食物链中的一个特殊门类，在人们的印象中代表着一种高级、高贵，甚至高冷。所以罐头一直是远离普通百姓的普通生活的地道的洋玩意儿，正式的洋耍儿。开火做饭，人吃五谷杂粮，病号饭也不过是专门为你下碗面条再卧俩鸡蛋。去医院探望个住院的，带点水果，捎上包点心，也已经算是关系不错挺讲究的了。只有更讲究仪式感的去慰问重病号，或看望年事已高的耄耋老人，才会更郑重其事地奉上几听罐头，那也算是挺大的开销和不菲的破费了。

我童年少年的时光中几乎没有留下吃罐头的印象和记忆。小伙伴儿们更多的是不知从哪捡来的透明玻璃罐头瓶子，洗刷干净，就会被我们派上了许多用场。我们用罐头瓶子养土蜇(方言，指蟋蟀)，很耐心地放上新鲜的细土，压实整平，那里就是土蛰吃饭睡觉、弹琴过梁、打斗搏弈的场地。用罐头瓶养蚂蚁，透过玻璃观察蚂蚁在瓶中土层里做窝时的坑道作业，那里是蚂蚁的城堡殿堂。我们还会带着罐头瓶去白浪河、虞河里捞一条盖店儿或麦穗小鱼，端回家，罐头瓶就成了鱼缸。更多的时候罐头瓶被我们拿来作储物罐，一罐盛积攒下的赢来的杏核，一罐盛彩色的玻璃弹子，一罐盛黑色的军棋。用罐头瓶盛放些小铁钉，那就又成了工具箱了。到了冬天，家家户户烧煤取暖，你会发现横穿屋里的马口铁皮烟筒上会挂着些罐头瓶子，那是去接滴下来的烟筒油子了。至于空铁皮罐头筒是怎么物尽其用的各种玩法这里就不再多啰嗦了，只举一例，我们制作的呼药枪整个的外壳，都是包裹着我们叫“罐头皮”的闪闪发亮的铁听罐头的铁皮，这已经够威武了吧。

逛商店或百货门市部时，也会偶尔扫一眼烟酒糖茶货架子柜台上静静地摆在那里的品种不多的几类罐头，似乎老是没发现有人去动，下货不快，卖的很慢，远不像买烟的、打酒的、称点心的、抓茶叶的。对我们小孩儿来说，更是隔着柜台，远远地观望。

这种通过观望得来的间接的对于罐头的了解，更多的是来自当时的文艺作品在我们知识谱系中的潜移默化。印象深刻的是，我军的光荣传统就是红米饭、南瓜汤、吃炒面、爬冰卧雪、小米加步枪，与罐头无缘。罐头都是出现在敌方或者缴获自敌方，敌方还得是高级将领，无论是《南征北战》中的敌张军长，还是《红日》中的敌74师师长张灵甫，他们躲在帐篷里山洞里都是带着餐巾，拿着叉子，把桌上的罐头当作他们的战地正餐。在反映抗美援朝战争的作品中罐头的戏份可就更多了。两军对垒，我军阵地的堑壕就是简单的土方作业，最多再堆砌些麻袋木桩或钻坑道，而美军阵地前方都必须树立着一排排的铁丝网，铁丝网上再挂上一串串的空罐头盒，这样我军一旦碰触了铁丝网，那些空罐头盒就会叮当作响，必招来敌人密集扫射的机枪。我军利用对方的这个特点，制定扰敌计划，捡来成堆的空铁听罐头筒，蹲在自己的堑壕中隔一会儿扔一个，隔一会儿再扔一个，不时往外投掷，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招惹敌人不停地哒哒哒哒扫射，这一招儿叫疲劳战术，敌驻我扰，敌疲我打，迷惑敌人。还有一个无人不晓更为人熟知的有关罐头的桥段来自电影《奇袭》，我军侦察连张连长他们抢劫了一辆伪军的中吉普，化妆冒险穿插到被美军重兵把守的战略要冲康宾桥抵近侦查，为掩人耳目，张连长一口一个"哈喽"，然后扔给美军哨兵一个罐头，让那些爱占便宜的贪婪的美国大兵中了"拿了人家的手短，吃了人家的口短"之计，放松警惕，分散精力，大上其当。当年这部电影看了好多次，真是佩服我军侦察兵的机智勇敢，小动心思扔一个罐头就把又笨又傻的美国大兵玩的五迷三道儿团团转。后来我才知道，这个用一听罐头来打通环节的桥段多少是有些以君子之腹度小人之心了，这里多少流露出了我们小时候因文化差异或社会差异形成的盲区或误判。

接下来的戏份还是与罐头相关。作为一个老兵，我无数次地沉浸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影像资料与历史记录中，那些惨烈的战役与血火的镜头久伫心头。无论是东线斯大林格勒包卢斯军团的覆灭与库尔茨克装甲洪流的对决，还是北非阿拉曼沙漠之狐隆美尔的溃败与开辟第二战场诺曼底登陆奥马哈海滩的血拼，哪怕有些看上去不起眼的偶发事件或小人物的感谓，却同样得以预示着战争的胜负成败。有一次，一架美军运输机被击中坠毁在德军阵地前沿，饥寒交迫的德军官兵围上前去，他们面前展现的是满满一飞机的罐头甚至还有成吨的巧克力，一个德军军官默默地看着这万里之外远涉重洋而来的战利品，心里却说:"我勒个去，这狗娘养的战争，我们失败了。″

还有一则关于罐头的佐证，取自于20年前我读季羡林先生的自传《留德十年》。季先生年轻时留学德国，遭逢二战，滞留大学城哥廷根，一直挨到战争后期，又亲眼目睹了战胜国盟军美国大兵的军容军貌，书中祥实的记录，体现了季先生平和的文风。"美国兵的大少爷作风和浪费习气，也十分令人吃惊。他们吃饭，罐头食品居多，一罐鸡鱼鸭肉，往往吃了不到一半，就任意往旁边一丢，成了垃圾。"这就是一个中国学者关于这场现代化战争的白描速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