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在犁沟里的庄稼汉语(倒在犁沟里的庄稼汉)
炎夏的太阳吐着舌头,舔舐着高原上的村庄,热浪在烘烘地灼烧着这里的人、房子、树木和庄稼。在这被晒得泛着白光的田地里,庄稼汉却如火如荼地和这酷暑炎热较着劲儿。 他们头上扣着一顶焦黄的麦秸草帽,扛着锄头,脱掉褂子,裸露出黄里透黑的臂膀,裤腿高高地挽在膝盖处,脖子上搭着一条黑不溜秋的羊肚子手巾,往手心里呸呸吐两口唾沫星子,弓腰弯背,银光闪闪的锄头一张一驰左右开弓,锄头下哗哗地泛起一股股黄尘。从地头一直猫腰到地界,嗓子眼冒烟了,捧起盛水的瓦罐,“咕嘟嘟嘟”灌下肚里,哎咳,好一个痛快! 背倚着大树根坐下,脱下老布鞋,垫在屁股下,从腰带上解下旱烟袋,按上一锅烟末子,美滋滋地吧嗒了起来,身子一畅快,几句山沟洼里拦羊人诙谐的调子就吼了出来: “阴麻麻的天就雾沉沉 毛眼眼就哭成个泪人人 发一次山水冲一层泥 交一回朋友我就脱一层皮……” 寒往暑来,年复一年,他们在苦熬苦煎着。生活在这旱塬上的庄稼汉,一辈一辈,锄头从爷传到孙子,锄把子从粗磨到细,一圈圈油光锃亮的纹理经过多少双手又在多少个酷暑的抚摸中轮回?他们深知庄稼的习性,庄稼也懂得主子的脾气。麦田犁三茬,秋禾锄三遍,到了伏天正是庄稼拔节的时候,草也疯着往上窜。锄草保墒是这个季节的必需。锄头使劲一拉,杂草倒下一片,他们赖以生存的庄稼苗儿便茂腾腾地往上长。 庄稼汉一茬一茬,从涉足田地开始,心里深深地懂得,要成为一个勤四体、分五谷,种、锄、收、打样样精通的好把式,在锄地这个环节上,你必须心里装得下吃苦两个字。这些在庄稼行里走过来的汉子,谁没有在烈日下甩掉过褂子,光着膀子,赤裸着脚片子,在滚烫的田地里顶着大太阳的烈焰,身上晒出来的油汗一把一把地洒落,又一波一波地冒起。汗水蒸发了,脊背上就渍浸出了一圈圈白白的盐碱,皮肤火烧火燎,几天后脱去一层皮。阵痛过后,蜕变出来的会是坚韧有力的古铜色肌肤。这肤肌在历历的磨炼中呈出黄里透黑,柔里带刚。夏,是肉身与灵魂的炼狱,历练出了天不怕地不畏的耐性和韧劲。一个在严寒酷暑中熬出来的庄稼汉,才称得上是一个合格的男人。 当到了腰弯背驼的这把年纪时,顿觉这辈子说不容易,走过来了也就不觉得难。在村庄,一个怕苦厌倦的人,是最被人瞧不起的,村人会斥他是败家子。而一个在田间样样都能拿得起的人,是个有实力的人,也有资格被邻居们恭恭敬敬地拥为窑里的座上客。 村东头的田里,齐刷刷的玉米棵子正在抽穗灌浆,村人知道这是老五的一块地。老五这人一辈子惜地如金,一天三晌在地里厮守着,这地被他理料得在村庄称得上是一等一的。他就记着他祖爷常叨叨的“腿步要多勤,荒年不荒人”这句话。今年入夏,他把地锄得不下四遍了。前天的前天,太阳红冒冒的,老五肩上扛着锄头又去了地里,玉米一棵棵精气神足地望着他。他眯着一双浑浊的老眼,上上下下打量着玉米棵子,高兴地想大笑,忽然脑袋“嗡”地一下,一个趔趄,站立不稳,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身子重重地砸在一棵玉米秆子上,倒在了犁沟里。 老五活了一把子年纪,死时还要看一眼自个儿种的庄稼,这在村庄其实是件不容易的事,村人在唏嘘中又都羡慕他有个好回首。他务了一辈子庄稼,吃了几十年土地的馈赠,现在土地见他累了,就收了他。他没有办法,只好撒手,把命交给这地。老五的地里少了一个人,不过正午的阳光下,村西,村南,村北这些棋子一样的地块里仍有人断断续续地吼着那信天游调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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