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作家给儿子的信(特稿希望我的儿子能找到他心爱的男孩儿)

2017年5月20日,一个因为发音类似“我爱你”而逐渐从网络上流传开来的“非正式”节日里,上海相亲角中出现了一群人,他们举的牌子上写着:

“我爱女儿,我也爱女儿的她。”

“我为我儿子(女儿),找靠谱男朋友(女朋友)。”

这是一群家有“同志”的父母。虽然“同性恋”已愈来愈不是一个被耻于谈起的话题,但这些家长从理解、接受到支持,依然经历了旁人难以想象的心路历程。

苏联作家给儿子的信(特稿希望我的儿子能找到他心爱的男孩儿)(1)

参加同志游行的同性恋者家长。供图|同性恋亲友会

“希望我的儿子能找到他心爱的男孩儿”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温天一

本文首发于中国新闻周刊杂志新媒体平台

中国新闻周刊杂志(ID:china-newsweek)

在一次江西赣州同志亲友分享会上,小涛妈妈分享她接受孩子的故事。供图|同性恋亲友会

橱柜中的骷髅

阿强(网名)来到广州已经近20年了。

他的家乡是安徽省西部,一个并不发达的山村,有着厚重的人情与根深蒂固的传统,按照阿强的话说,那是一个至今都还提倡发了财的人回家捐钱修祠堂、建牌坊的地方。

自2011年开始,阿强开始放弃自己之前创立的物流生意,开始全职担任同性恋亲友会的执行主任。

同性恋亲友会,这个旨在为中国男女同性恋者以及他们的父母、家人与朋友提供支持服务的独立民间组织。它的联合创办者是阿强与吴幼坚,后者是一位作家与编辑,同时也是中国第一个在媒体上公开支持自己同性恋儿子的母亲。

在阿强的记忆中,中国同性恋亲友会的成立非常偶然,而在成立之前,他已经在一些社会公益项目,比如杜聪的智行基金会中负责一些与同性恋相关的选题,同时,也兼职给一家网站撰稿,撰写编辑一些同性恋知识与通讯报道。

作为一名曾经饱受自己身份困扰的同性恋者,阿强对于自我认同感的重新构建非常艰难。对于性的意识,他非常早熟,甚至在小学之前,已经模模糊糊地对同性有所萌动,而在青春期中,他已经确定自己的性取向与大部分人不同。

上世纪90年代中期,还没有网络,而作为一名乡村少年,阿强笃信一切白纸黑字上印刷的东西,“杂志上说同性恋是变态,我就相信,然后只能自我逃避。”他觉得自己处在一片黑暗之中,“仿佛全世界中,只有我一个人是同性恋,只有我一个。”阿强对《中国新闻周刊》这样说。

学校毕业后,他逃离了家乡,来到广州,与家乡亲人的联系大部分通过电话,经常不得不回答他们“谁谁谁都结婚了,你什么时候带女朋友回家来”等不厌其烦一问再问的问题。

20世纪90年代末,阿强开始上网,在一次偶然的搜索中,他查阅到,原来在中国,一共有着5000万的同性恋人口,他开始释然,原来自己并不是唯一的那一个。但同时他又觉得绝望,为什么没有一个明星或者官员愿意站出来,承认自己是同性恋?他们明明拥有着话语权,拥有着改变这个世界的能力。

在给网站撰稿的时候,阿强发现,在一个异性恋掌控着绝大多数话语权的世界,对同性恋人群的误解与敌意非常厉害,“那时候,与同性恋相关的新闻,可以说百分之百都是负面的,不是哪里砍人了,就是谁得病了。”阿强回忆道。

而一次,因为某些男性同性恋在广州某健身房桑拿室中做出一些越轨行为,从此该健身房挂出了“同性恋不得入内”的招牌,这样的消息让阿强想起了“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历史,他觉得非常屈辱。

在等待中,阿强觉得,既然没有名人站出来“出柜”,那么,就由普通人开始改变世界吧。

在给公益组织担任志愿者的期间,阿强通过电话热线,接触了大量中国普通“同志”的人生,他们有的面对父母亲人所给予的压力不堪重负,有的则选择“形婚”或者“骗婚”,但等到真正走入婚姻中才发现,“非常烦恼,几乎是生不如死。”彼时的阿强并没有做好向父母坦白的准备,但他已经意识到,自己需要的人生,绝不是这样的。

“因为做志愿者,使我与社会建立起了一种联系,并且看遍了同性恋生存现状的人生百态,我更加知道哪一种选择或者哪一种人生是我自己坚决不想要的。”阿强对《中国新闻周刊》这样说道。

直到2007年底,因为想请编辑出身的吴幼坚帮忙校对自己正在编辑的一本关于“同性恋如何出柜”的小册子,阿强与吴幼坚进行了几次深入的沟通,而吴幼坚当时已经开始在网上开设博客专栏,并且经常会收到一些同性恋网友或者亲友的求助信息。她和阿强由此意识到,是不是可以联合起来做一个专门针对同性恋和他们亲友的公益组织。阿强很快写出了策划书,策划书2008年5月落笔完成,阿强把同性恋亲友会的计划成立日期随手写成了6月28日,完全是出于中国人喜欢谐音吉利的考虑,但后来他才知道,LGBT历史上著名的“石墙运动”正好是在1969年6月28日于纽约爆发。后来,他们又统一在官方渠道中将成立日期确认为7月1日。

阿强认为,自己成立同性恋亲友会的初衷,绝大部分原因,是为了“解决自己的事情,希望获得与家人更良好的沟通与更加自由的生活”。但他远远没有想到,在成立9年之后,这个民间组织已经发展成为在全国50余个地方开展过工作、拥有8个全职工作人员、2000余名经过专门培训的经验志愿者以及十几万会员的规模。

在运营同性恋亲友会期间,阿强曾经去美国当过一段时间的访问学者,在那里,他听到了一句西方谚语:“橱柜中的骷髅”,意思是,每一个家庭中也许都有一个无法言说的秘密。

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景象,橱柜门打开,骷髅掉了出来,那一刻,阿强觉得,这句话完全是在形容他曾经的人生。

即便同性恋亲友会已经帮助了多个家庭解决了“出柜”的问题,但对于阿强本人来说,他人生中最大的遗憾,是没有在母亲生前告诉她事实的真相。

阿强认为,在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内,对于中国大部分拥有同性恋儿女的家庭来说,他们的亲子相处模式都是如同白先勇所写的“孽子”。

一个威严的父亲,象征着正义、专治与强大不可更改的传统,一个温柔却懵懂的母亲,在他们面前,孩子只能溃败地离开家庭,在茫茫世界中自我放逐。

在母亲生病期间,阿强纠结数次,终究没有将真相和盘托出。他后来在文字中写道,“我掩藏着此生最大的秘密,诀别了世上最亲的人。”

那是一个冬天,家乡的皖西小城落满了雪花,在临终之前,母亲拉开抽屉,翻出一个层层包裹在香包中的铜镜和一根红丝带交给阿强。那是他家乡的风俗,结婚时,新人要在身上系上红丝带与铜镜,意味着以后的人生平静安稳。

母亲去世之后,几经犹豫和思量,阿强选择了向父亲坦诚地说出一切。

他提前打了很久的腹稿,然后选择尽量浅显易懂、让文化程度并不高的父亲能够理解的语言,向他形容自己的儿子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听完,父亲站起来,去了一趟洗手间,几分钟之后,他回到房间里,平静地问,“晚饭想吃什么?我去做。”

向父亲“出柜”之后,父亲几乎再也没有对阿强提起催他结婚的事,只是有一次在电话里略带无奈地慨叹,“你就是喜欢和男的在一起。”而母亲留下的铜镜与红丝带,阿强一直珍藏在保险柜里。他在经历几次波折之后,遇到了至今相守的伴侣,“如今我们的生活正像母亲所期待的那样,平静而安稳。”阿强说。

苏联作家给儿子的信(特稿希望我的儿子能找到他心爱的男孩儿)(2)

在天津举办的同志亲友恳谈会。图|同性恋亲友会

苏联作家给儿子的信(特稿希望我的儿子能找到他心爱的男孩儿)(3)

2015年9月在广州举行的第八届全国同志亲友恳谈会。供图|同性恋亲友会

“我不想让儿子不能做自己”

今年7月,同性恋亲友会每年最重要的活动“同志亲友恳谈会”即将举行第十届,而阿强也辗转联系到了导演李安,请他录制了一小段祝福视频,放到了网站与微信公众号中。

在那段视频中,阿强剪辑进了《喜宴》与《断背山》等电影的片段,最后李安出场,用他特有的温文语气,不急不缓地对着镜头说,“大家好,我是李安,我在纽约,祝第十届同志亲友恳谈会圆满成功,我也在这里祝大家幸福愉快。”

似乎在中国人的概念中,“幸福愉快”是对于一个人或者一个家庭最美满的祝愿,尽管参加同性恋亲友会的大部分家庭,在知道“家有同志”的那一刻起,都曾经以为自己与这个词汇终将绝缘。

与小涛妈妈一样,亲友会志愿者小亮妈妈(化名)的孩子也是80后,他们生活在一个典型的中国一线城市知识分子聚集的家属大院中,那里几乎没有秘密,仿佛所有人的鸡毛蒜皮都能够通过邻里间口口相传地互相得知。

但小亮的性取向却一直是这个家庭掩藏的秘密。

与大部分出生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经历过颠沛、运动与“跨过独木桥上大学”的中国女人一样,小亮妈妈聪敏而要强,所以也一直要求孩子做到最好。

她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这样,但就是发生了,“你毁了整个家,毁了我们所有人的生活”,在最绝望的时候,她也曾经向孩子说出这样的话,而小亮,也曾经在大学毕业后,拒绝与父母直接联系长达三年之久。

但事情的转折来自于一次意外。

小亮妈妈去外地出差,偶尔经过一个久未联系的大学同学所在城市,她拨通同学的电话联系她去家中探访,电话中,同学的口气有点奇怪,并不够热情,敏感的她有所觉察,却并未在意。

在同学家中,小亮妈妈见到了让她一生难忘的场景。同学的儿子、当时已经二十几岁的小伙子瘫痪在床,脖子以下毫无知觉,他的妈妈在努力地帮助他翻身、喂饭。而这一切都源自发生在不久之前的一次车祸。

“如果我能付出一切,我只想让他站起来。”同学平静地对小亮妈妈说。

她们随后在一起抱头痛哭。

小亮妈妈走出了同学的家。阳光直刺下来,那一瞬间,她问自己说,你为什么还要向生活要求那么多?

虽然事实上,生活并不是靠“谁比谁更惨”就能够让自己卸下心头块垒、重新变得释然,但见到、并且接受一切关于人生无常的事实,确实也是一种残忍的触动和抚慰。

至今,小亮的爸爸仍然不接受自己的儿子喜欢同性的现实,他常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是,“放个美娇娥在他面前,我看他怎么就能不开窍?”所以,直到如今,过年时,小亮和伴侣仍然不能像大部分异性恋伴侣一样,商量着轮流回家见家长,一般只能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小亮妈妈作为亲友会的资深志愿者,在退休之后,将大量时间与精力花费在亲友会的公益活动上,她经常会在电话热线或者网络上面对求助的同性恋孩子家长,解答着他们的疑问。

与有些志愿者家长“心理疏导”式的风格不同,小亮妈妈关注的问题非常现实,在一切未来可能发生的问题中,她最担忧儿子将来的养老生活。“现在年轻还不觉得,自己都可以解决,但一旦老了身边没个伴儿,没有孩子,怎么办?”她甚至开始研究起《收养法》或者“代孕”等相关问题,但她也清楚地知道,“没有后代养老”,并非仅仅是同性恋家庭所需要面对的问题,在很多丁克家庭或者选择单身生活的异性恋中,中国家长也在忧心着,“但不同点在于,他们的烦恼可以随意倾诉出来,而我不敢。”小亮妈妈对《中国新闻周刊》这样说。

但在亲友会中,也存在相对“释然”的家长,在他们看来,“想那么远没有意义”。在海岸妈妈(化名)对《中国新闻周刊》的讲述中,她回忆当时儿子向自己“出柜”时的情景,“只是愣了那么几秒钟”,随即接受了现实。“我知道这是不可更改的,但还有什么还能比孩子的健康与快乐更重要呢?”

她旋即开始一遍一遍地重看电影《霸王别姬》,“我只是想更多地去了解,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儿。”但另外一部与同性恋无关、她偶然在电影频道中看到的电影显然给予她触动更大——根据安东尼·德·圣-埃克苏佩里那部著名童话改编的同名动画电影《小王子》,在那部电影中,一个生活在强势母亲压力下的小姑娘最终逃离了生活,帮助成年后已经忘记自己年少时候梦想的“小王子”重新找回自己。

“我不想让儿子不能做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海岸妈妈这样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苏联作家给儿子的信(特稿希望我的儿子能找到他心爱的男孩儿)(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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