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萝卜干青萝卜好还是白萝卜好(李心亮水萝卜青萝卜)
水萝卜 青萝
◎李心亮
母亲早晨从菜地里回来,手里提着一把水萝卜。水萝卜的缨子上还有水珠,水萝卜上还沾满了湿润的泥土——是邻居婶子家给的。婶子早上和母亲在菜园里遇见,非要拔一些给我们蘸酱吃不可。邻居婶子是个粗拉人,种水萝卜苗都没有间,扬在地里就这样长的,所以水萝卜七大八小,爷爷辈孙子辈的都有。我们这一条街,十几户人家,邻里之间,谁家的新鲜菜下来了,必得分一分。这犹存之古风,令人分外亲近。
水萝卜皮是水红色的,瓤是雪白的,萝卜缨子碧绿,叶脉微红,看着真精神。我小时候,吃饭尖龀(尖龀:蓬莱土话,小孩子挑食),这个不吃,那个不吃。为难的我姥姥直念叨:“旧社会啊,挨饿就先饿死你这样的。三尺肠子叫你闲上二尺半,你什么都吃了”。念叨归念叨,还是想方设法给我弄吃的。水萝卜种在菜园里,捡个大的拔两个。打成细丝,倒上点醋,撒上一勺白糖,滴上两滴香油,拌一小碗,我也能就着酸甜微辣的拌水萝卜丝吃下去一大块馒头或者饼子。
爷爷故去后,奶奶常年住在三姑姑家。三姑姑家孩子多,大人孩子九口人,每顿饭都要做一大锅菜才够吃。一到吃饭的时候,满满一大桌子人。水萝卜下来的时候,正好海边的鱼也多了。那时候三姑夫出海打渔,什么鱼都有,也便宜。鮱鱼,辫子鱼,鲐鲅鱼。炖在大锅里,宽宽的汤,放上一把粉条,推进去一大菜板子切成片的水萝卜。再咕嘟一个开,满家鱼和萝卜的香气。我却不喜欢吃咕嘟烂了的水萝卜,这哪有糖醋拌的萝卜丝好吃啊?我就鼓着腮帮子不吃。三姑姑就找个小碗,给我单独盛几块鱼肉,盛上点粉条,端到小炕桌上陪奶奶吃去。
十九岁在青岛打工,痴迷上了宋词。工作之余,成天价手里捧着一册朱东润先生编的繁体字的《宋词选辑》,一首一首地死记硬背。有些繁体字,不认识,就往上瞎懵。初夏傍晚,落日余晖,罩在浅绿的玻璃幕墙上,是满天变换了各种颜色的云。正是杨花漫天飞雪的时光,我背靠着墙背苏轼的《水龙吟》,感叹于“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惊异于“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沉迷于“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感伤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想想自己,独自到青岛打工,离家多半年,对于父母亲人,不免想念。背着背着,无端的背出了几滴眼泪。心里暗暗骂自己没有出息,但眼泪却不管那一套,还是径自流了下来。合上《水龙吟》,出去溜达一圈,散散心去。顺着贵州路往西拐过一个路口,就是台西四路菜市场,市场头上摆着好几份鲜嫩的水萝卜。看着一把把鲜嫩水灵的水萝卜,真叫我起了第二天就请假往家跑的冲动。“休说鲈鱼堪烩,尽西风,季鹰归未?”古人不欺我啊!
2001年在上海。上海的水萝卜有和咱们烟台一样的那种,上市却比咱们烟台早。这是江南地暖的缘故吧!还有一种是咱烟台没有的。这种小水萝卜,只有一个大衣扣子大小,扁圆扁圆。不是咱们烟台的水萝卜长圆形状的,秋天上市。饭店里叫这种萝卜好像是樱桃萝卜。樱桃萝卜缨子也很纤秀细巧。连萝卜缨子一起生吃或者蘸甜面酱,沙茶酱吃,味道较咱们胶东的水萝卜淡,有一种江南水乡的秀气在里面。鲁迅公园和山阴路交叉口,有一个小夜市。卖各种小吃的——老鸭粉丝汤,小馄饨,大馄饨。秋冬时节,我尤其喜欢葱油萝卜丝饼,每次步行去四川北路办事,总要买两只,一边走,一边吃,一边看随风飘落的法桐的树叶。
2004年,回蓬莱,搬新居。新房的南面是一片山坡,父亲和母亲就开出了一层层小梯田。种菜。萝卜皮实,“头伏萝卜二伏菜”,种了不少的青萝卜。萝卜喜欢大肥大水,父母就经常在早晚浇发酵了的粪肥,划沟放水。不用多少日子,就能间小萝卜苗吃了。小萝卜苗有点苦味,清火。蘸酱吃却很下饭。宋朝的刘子翚曾写过:“密壤深根蒂,风霜已饱经。如何纯白质,近蒂染微青。”刘子翚不是咱胶东人,写的不是咱胶东的青萝卜,我约略觉得他写的是白萝卜。下霜了,立冬了,青萝卜开渣了,收青萝卜。俺家的青萝卜是深绿,不是微青,不但萝卜缨子是深绿的,连萝卜瓤都是碧绿鲜翠的。每年收获的萝卜分为两份:一份送给邻舍亲朋——这家三个,那家五个;一份自己家留着。自己家留着的又分为三个用途:个头小,皮厚的,洗干净了,找个好天,切成萝卜条晒艮菜或擦成丝晒萝卜丝;个头适中的留一部分,现吃;长的漂亮个头又大的,在地头挖个深坑,准备窖起来,留着过年炸菜圆子。我暗暗笑话我妈妈,费这些事,还给萝卜排排队呢。帮着母亲收拾这些青萝卜,不由得想起了老艺术家赵丽蓉的“群英荟萃”和“萝卜开会”,边干活边笑出了声。叫人纳闷的是,为什么还有几个特别小的萝卜也放在窖藏的萝卜堆里。
晒几个日头,经几场风露,艮菜就晒好了。装在个密密眼网袋里,挂在阴凉处。每每晚上熬了稀饭,老婆就会提前泡一把艮菜。倒上点味极鲜酱油,滴上几滴香油,就着喝稀饭。全家人都抢萝卜皮吃。萝卜皮脆生生,艮盈盈。蓬莱人冬至吃饺子,喜欢用萝卜丝海蛎子做馅,搀和几根韭菜,再添上点五花肉 丁,真是无上的美味啊。冬至这天起窖藏萝卜的时候,窖的那几个小萝卜也被扒了出来,用细绳拴住萝卜根,倒挂在晾衣绳上,挂成一排。这是胶东一个习俗:制九九萝卜。从过冬这天开始(冬至一阳生)到九九结束,八十一天。这些小萝卜被霜欺雪压,风露蹂躏,最终变成一个黑乎乎青滚滚的小木头疙瘩。可别小看了这些个小木头疙瘩啊!这可是治疗感冒的民间验方特效药呢。不论是受了风寒风热,感冒发烧,烧上一碗九九萝卜汤喝下去,比吃感冒药都管用呢!
现在咱们烟台的饭店基本都有青萝卜丝炖虾这道菜。这道菜很鲜美。尤其是选用海虾来炖的话,格外好吃(养殖的虾有泥腥味,略微差一点)。海虾用那种秋天的大红虾最好。都能炖出红红的一层虾油来。萝卜丝甘甜鲜香,鲜虾的滋味全都融化在萝卜丝里。一小碗下去往往不够,还要站直身子,伸着脖子,搅动勺子,再捞上一碗,青萝卜连虾带汤,一小盆,一会功夫干净了。
我家自种的青萝卜好吃,还有比我家还好吃的青萝卜。2012年初冬,从蓬莱去银川,在潍坊上的火车。潍坊车站多的是卖青萝卜的。老乡亲们把青萝卜洗的干干净净的,一袋五个,十块钱。潍坊的青萝卜个头并不很大,一斤多重不到二斤一个,小手臂粗细。我提着两袋子青萝卜上了火车,从山东吃到河北,吃到山西,吃到陕西,一直吃到银川。潍坊青萝卜真好吃,干脆,多汁,微甜,微辣,叫人恨不得连萝卜皮都吃了。从银川返回时,买的到北京的票,我记得正好赶上党的十八大召开头一天。11月7号,天色清明,晨光微露,我背着行囊站在天安门广场看庄严的升旗仪式。在我的背囊里,还有一根没舍得吃完的潍坊青萝卜陪我一起看艳丽的五星红旗在天安门广场上空,在雄壮的国歌声中,在国旗护卫队飒爽英姿当中冉冉升起。
据说,最好吃的青萝卜是天津青萝卜。相声大师侯宝林先生是在天津被捧红的。他说天津有这样一个风俗:在戏园子里听相声,听戏,前面都摆了一长溜一长溜的长桌子。桌子上摆满了盘子,里面盛的是切成大片的天津青萝卜。天津卫人说话特哏,他们说:“吃了萝卜喝热茶,气的大夫满街爬”。不知道天津卫现在还有没有“听相声,吃萝卜,喝热茶”的风俗了。
以前过年,没有那么多反季节蔬菜,萝卜唱的是重头戏,好比是京剧舞台上的铜锤花脸。“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东北的过年杀猪菜是用酸菜或者大白菜炖制的;胶东的杀猪菜用的却是大青萝卜。我母亲说她和我父亲结婚前一年,我奶奶家腊月杀年猪,叫她去吃杀猪菜。满满一大锅,猪血,猪肠子,猪头肉,粉条,青萝卜茧子炖的,用小盆盛着往桌子上端。想当年,庄稼人一年忙活到头,能放开肚皮吃这么一顿舒心饭,也是来之不易啊!
蓬莱人过年几乎家家都会炸菜圆子。青萝卜和白菜是菜圆子的主角,加入淀粉和少量的五香粉,团成一个一个,丢到油锅里炸的焦黄喷香,年味立马就出来了。上了年纪的蓬莱人过年吃不上青萝卜大白菜炸的圆子,就感觉这个年缺了点什么。
明代的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这样评价萝卜:“可生可熟,可菹可酱,可豉可醋,可糖可腊可饭”,是“蔬中之最有利益者”。这位伟大的医药学家一连用了九个“可”字,在植物种类浩如烟海的《本草纲目》中,是绝无仅有的。所有的菜蔬,也只有萝卜当得起这个考语吧?
【作者简介】
李心亮,蓬莱市人,中共党员。烟台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烟台散文学会会员,汉格文学社副社长。
在天涯,百度等中文网络平台开有诗词专帖,在各类报刊共发表诗词,散文,短篇小说共计三十余万字。
编辑:张虎
壹点号烟台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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