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中的五首经典诗（卫风中的一首思念诗）

《左传•襄公二十九年》中记载了一件事，吴国公子季扎访问鲁国，请鲁国乐师将《诗经》诸篇演奏来听。公子季扎是春秋战国时期人品、学问皆为人称道之人，便对这些诗篇一一进行评价，其评价被记录流传于后世，成为后世儒生学习理解《诗经》的纲领之一。后来这件事被《古文观止》编辑收录，文章题目即为《季扎观周乐》，其中有一段是这样的：“吴公子札来聘，请观于周乐。为之歌《邶》《鄘》《卫》，曰：'美哉，渊乎！忧而不困者也，吾闻卫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卫风》乎？'为之歌《郑》，曰'美哉，其细已甚，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翻译过来就是《诗经》中的《邶风》《鄘风》《卫风》渊深而美好，虽有忧愁，但不困厄于此，卫国先祖卫康叔（周文王之子、周武王之弟），卫国贤君卫武公的德行应该就如同这乐曲一样吧。他还评价《郑风》也是美好的，不过其内容过于细琐，他们的君主或许就与这乐曲一般，会令百姓承受较为苛繁的政令吧，郑国应该会先灭亡吧。

郑国的确是先灭亡了，战国之初即被新兴的韩国所灭，这也说明了吴国公子季扎对事物的感知和判断是有一定预见性的。而至于他形容的《卫风》“渊深而美好，忧思而不困”到底如何，今天我们就来读一篇“卫风”，来品味一下是否确如公子季扎所说。

卫风•伯兮

伯兮朅兮，邦之桀兮。伯也执殳，为王前驱。

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

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愿言思伯，甘心首疾。

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

这首诗每四句为一章，记载了一位女子对其丈夫的思念，她的丈夫为君王效命，行役在外，她的思念也由为丈夫感到自豪而渐渐转为担忧，其中情绪的转换、思念之情的深刻，都在这短短的诗篇中呈现出来。我们且来细读。

第一章，描写了一位军士的勇武形象，这位军士便是女子行役在外的丈夫，女子对其丈夫保家卫国、英雄伟岸的事业和形象深感自豪。我们能从这四句中体会到这样一种细微的情感，即这位女子嫁给了她所崇拜的男子。这位男子为国征战、保卫君王，她能想象到丈夫在君王卫队前面那英姿挺拔的样子，能想象到他在战斗中的勇猛形象，她的爱人是这个国家的栋梁。这是每一天，女子开始思念丈夫时的第一个阶段，她总是先想象到他美好的一面，这也符合古代女子对男人的依恋心理。伯，家族中的长子，这里引申为一个家庭的依靠，为该女子对丈夫的敬称。朅（qiè），勇武高大的样子。桀，同“杰”，杰出的人。殳（shū），古代兵器，仗类，类似于戟。

第二章是整首诗的核心，描绘了女子在丈夫行役后的独居生活中实实在在的样子。“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自从你打仗去了以后，我终日思念，整日担心，也没有心思再修饰我的容颜，任凭我的发饰缭乱，面容枯槁。这难道是因为没有膏沐（古代香皂洗发水之类）这些东西吗？是因为你走之后，我又打扮来给谁看呢？女为悦己者容，不外如是！

这一章很深情，这也才是实实在在思念的样子，这是一个真实的人，一个真实的、无依无靠的女人在盼望爱人归来而不可得的样子。没有想念的话语，也不必再用丈夫伟岸的形象来假装安慰，你走之后，我就是这般模样，不掩饰不伪装，不强颜欢笑。思念丈夫，担心丈夫，女子全副身心便在这“首如飞蓬”之中表现的淋漓尽致。这一章也便有了文章开头所引用的吴国公子季扎的评价“美哉渊哉，忧而不困者也”的意思了，这意思全由女子真情使然。

从此之后，“自伯之东”便成为相思的代名词，后世以此为题，演化为“自君之出矣”，且多有名篇流传于世。魏晋时期文人徐干即有“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南朝最后一位君主陈叔宝亦有《自君之出矣》六首，其二曰“自君之出矣，房空帷帐轻。思君如昼烛，怀心不见明”。唐代张九龄亦有诗曰“自君之出矣，不复理残机。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后代之诗，大类于此，但总不如《诗经》此篇来的真挚感人。郑振铎在他的文学史中说道：在《诗经》之中，这些乱世的悲歌，与民间清莹如玉的恋歌，乃是最好最动人的双壁。的确，《诗经》之所以打动我们，就是因为它记录下了华夏先民们最朴素最真实最动人的情感，这些情感和这些诗句代代相传，才定义了我们民族的文化与认同。

如果说第二章是刻骨的思念，那后两章则是真切的担忧。“其雨其雨，杲杲出日”，第一个“雨”是动词，第二个是名词，杲杲，阳光明媚的样子。这两句的意思是，心中盼着下雨，却偏偏是阳光明媚的日子，借此比兴希望丈夫早日归来却始终没有消息。“愿言思伯，甘心首疾”，思念爱人的心迫切而难过，即使这思念之情使人头痛欲裂也于心无悔。“焉得谖草，言树之背”，谖草，即萱草，忘忧草。这两句的意思是，到哪儿去找忘忧草呢，它应该就在堂屋的北面吧。这两句上承“甘心首疾”，下接“使我心痗”，她担忧丈夫的安危，怎样才能让自己不至于承受思念与忧虑的痛苦呢，看看忘忧草可以吗？显然她这只是在自己给自己找心里安慰。“愿言思伯，使我心痗”，还是思念你，使我内心忧思成疾。痗（mèi），心忧之疾。

《毛诗序》评价这首诗道：“《伯兮》，刺时也。言君子行役，为王前驱，过时而不反焉。”也对。站在儒家的角度，将《诗经》诸言上升到治理国家的高度，是可以理解为讽刺君王苛政、劳役无度的。但我更愿意单纯的理解为一个女子对其爱人久久不归的思念，我想与她感同身受，我想我也会在思念的人久久不归的时候“首如飞蓬”，我也会为她吟诵出“岂无膏沐？谁适为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