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当游戏体验师(当游戏编辑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写在前面的前面】
感谢余烬同学的宣传,最近公众号里来了许多新朋友——确切地说是老同学,很多都是十几年的老读者了。仔细想想,手边暂时还真拿不出来什么供大家怀旧的,不如就用这篇回忆录吧。
这篇《当游戏编辑是一种怎样的体验》整理自我之前发在个人微博@李晗DS的编辑部回忆录,原文写在8年以前,过于细碎零散,而且还留了个深坑,故这次统一整理修订一下,去掉了好些戾气,多了大幅正能量。原则上不再提及旁人私事,仅以技术性评析吐槽游戏编辑生活中的趣事为主,欢迎对这行感兴趣的同学们来强势围观——上古时期的游戏编辑部里究竟有哪些有趣的故事。
【写在前面】
我曾经多次吐槽:这年头最没有技术含量的职业就是游戏编辑了。随便一个刚毕业啥也不会的大学生,一拍脑门后想到的出路除了买往往就是干游戏编辑。没办法,现在的游戏媒体门槛比上世纪九十年代这个职业刚出现时低了不知多少个维度。犹记得那时游戏杂志招聘编辑的要求普遍还是:大学本科文凭起,英语六级/日语一级,文字素养优秀,语言表述流畅,沟通能力绝佳,肯加班,肯熬夜,肯吃苦,身体健硕,五官端正……快赶上天上人间招头牌男公关了。再看看现在,上述招聘要求基本可以缩略成:“非文盲,有五官。”六字足矣。哦对,想对员工有高标准的HR,还可以附带上一句“有生命迹象”。
我运气算是比较好的,2000年高考赶上大学扩招,2004年找工作赶上游戏媒体降槛,都算是捡到了改革开放的便宜。
曾经有人质疑我的学历,问我一个理科生怎么会干了十多年编辑。我坦诚相告:俺自打上高中分文理班开始,读了七年理科,是个标准的少壮不努力老大干IT的苗子。然而,我讨厌理科也是从高中时开始的。它尤其让我很不爽的一点是:那些搞数理化的前辈似乎唯恐自己驾鹤西游后被人淡忘,于是拼命把自己命名在各种方程式上,好让自己不朽。这个创意确实不错(譬如我现在许多公式内容都忘了,却还记得一群鸟名),但是太容易被模仿,搞得百家争名,所以现在的理科学生们往往因为答得出题但记不住人名而被扣分。相比之下,还是文科更大气洒脱一点,要么以类别命名——如新闻社论攻略日记,要么以朝代命名——如唐诗宋词明清小说。鲜少见到用人名如“D·S闷骚体”等来命名的东西,也鲜见新的体裁名称。假如我用“后现代粗犷主义”来评价好友一刀写的东西,换来他的评论一定是:操,这么后傻逼主义的名字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但文科也是要看老师的。好的老师会在上课时对睡觉的同学说出“我发现我和毛爷爷有着共同点,就是都能催眠自己的听众”这样让人一辈子都会记住的幽默。而照本宣科的老师则只会扯着嗓子告诉你:“同学们要记住:资本主义是错误的!反动的!腐朽的!”结果二十来年一晃过去,他们和教科书都入土腐朽了,资本主义还没有腐朽。
总之,游戏与写作是我高中乃至大学时期最疯狂的两个爱好。某次高考模拟考试,我大概是昏了头,居然在作文里引用了《最终幻想8》男主角的一句台词作结尾:“斯考尔曾说过:BLABLABLA……”交卷后才后悔不迭,夜不能寐。结果此文最后居然被班主任当众表扬,她评论结尾说:斯考尔这位名家的名句用在此处实乃点睛之笔啊!
高中时候,很傻很天真的我还曾经给游戏杂志投过稿子,从攻略到社评无所不有,有的攻略还是特意用彩铅手绘的地图版,极其精美细致,其画面华丽到被巡堂主任抓个现行后,还以为是美术课留的作业,特赦饶我不死。可惜那本游戏杂志从始至终没有理过我,但我兀自坚持写信不止,就像《肖申克的救赎》里的主角——一如赶着一群泥牛入海的牧牛人。
进入大学后,我放弃赶牛,开始用“SQUALL-LH”这个笔名在论坛写文章发帖,转战网络。不久居然引来另一游戏杂志编辑的约稿,从此正式迈入专业撰稿人行列。那时我行文题材广泛,动画漫画游戏无所不包,在许多游戏及动漫杂志上留下过各种爪印,一点点混到了这个圈子里,直到大学毕业,开始入行。
我大学期间在各期刊杂志上的发表稿件(部分)
以上文字,算作是整篇文章引言吧。其实我想说,一个人首次进入社会就能找到同时兼备人生里两大爱好的工作,真的是可遇不可求的奇迹。直到今天,我依然以自己曾经在这个行业最顶尖的地方工作过而自豪,依然以自己曾经与这个行业最顶尖的人们共事过而自豪。
Now,Game Start。
故事从我的第一份工作——一家TV-GAME杂志编辑说起。
说到工作。做平媒编辑,有几件事情是大家通常的误区。首先,我们写稿时从来不用Word,而是用TXT文档打字。因为美编排版通用的苹果机不支持Office系列办公软件,你一个Word文本导进去,轻则乱码,重则死机。另外则是外国人名里常见的“·”,以及汉语名字里的部分生僻字如“喆”、“咲”(这个后面会专门提到)等,排版文库里都是没有的,如果不仔细排查解决,就会出现各种匪夷所思的BUG。对了,这里顺便给大家推荐一个非常非常非常好用的TXT文档编辑器:emeditor。感兴趣的朋友可以检索一下,十二年老用户锐意推荐。
其次,以为游戏编辑就可以随心所欲地玩游戏,更是如当年我这等萌新小市民们一厢情愿的看法而已。到了编辑部后才发现,上班时间每人都有自己的工作,不是你的任务游戏,再有多好玩,你敢去动一下试试?责编会如同少林寺方丈一样出现在你背后,接下来就是十八铜人阵伺候了。所以,当你到任何一个游戏编辑部参观时,千万不要羡慕那些在座位上玩着游戏的编辑们,那些十有八九都是正在玩着《NBA2K》的梅西,或是愁眉苦脸地摆弄着皮卡丘的姚明。
“得罪了方丈还想走?没那么容易!”
另外,则是网络言论管制。媒体编辑绝对不允许在网上各论坛或自媒体里发布任何关于媒体业界的评论帖子,这是许多门派的惯例家规,犯者严惩。毕竟,编辑身份代表着的是集团整体形象,利益牵涉太大。不信你看如今的CCTV,但凡随便某某频道里的某某记者主持人出现半点脑残口误,网上立马就会爆出“央视竟然又犯了这种XXXX”之类的舆论风潮。总之,沉默是金就对了。
最后需要说明的是,平面媒体在稿件的审查方面非常严格,一经检查出错,惩罚也异常严厉。小到譬如标点符号用了半角的""而没用全角的“”;“的、地、得”三个字没有分清;形容一个人的背景该用“身分”而非“身份”……大到资料出处不详或考据不对,统统会被扣除从50元到1000元不等的罚金,就连同组的校稿同事也得吃连坐。毕竟杂志一旦印出来之后,白纸黑字是没法改的。然而,这也是如今的许多读者怀念平媒杂志的一个主要因素——细节为王,态度决定一切。
再来说说我制作的第一个游戏攻略——《九怨》吧。
《九怨》是一款2004年4月发售的PS2和风恐怖游戏,它只是Fromsoftware制作的小成本作品,成本小到连后期制作都没认真完成,角色说话嘴唇都不动的,仿佛一个个都是腹语师。但一来当时是春季游戏淡期,二来有“《零》系列”引发的同类热潮,所以被杂志当做大作来包装。
当然,这是我以现在的角度评论的。对于十二年前那个连茅庐都没出的我而言,才遭过《犬夜叉 诅咒的面具》的精神强奸(来编辑部后试做的一款游戏攻略,后来因为游戏太渣被取消了),乍逢《九怨》这么一款还算能玩的三流游戏,简直就像扑在面包上的高尔基,一脸虔诚地等待着这神作降临。在等碟的日子里,我甚至还闲得蛋疼到登陆官方网站玩FLASH游戏,一下午的奋斗换来了一张“天梯排位奖励壁纸”。
这大概是史上最压抑的奖励物品了吧……
游戏终于入手,攻略任务也随之降临:十天之内做完,限定8页,写出系统介绍,通关流程,打法心得,隐藏要素等,另附游戏剧情小说——这基本延续了2004年初《零 红蝶》的制作模式。不知天高地厚的我表示无压力,一口应承下来,然而后来在制作过程中才发现许多今天看来足以让我就算引咎辞职也不会继续做下去的问题……
首先是硬件问题,做攻略需要用到截图软件,所以我们都是用PS2连接PC上的电视卡来玩的。但那时电视卡效果普遍不佳,亮度与清晰度都低得吓人,而Fromsoftware的游戏又向来喜欢营造黑漆漆一片的氛围(如《天诛》、《钢铁之狼》、《装甲核心》),这《九怨》也不例外。进入游戏后,我的第一感觉是在看一个黑人在夜里捉乌鸦。
这大概是《九怨》这款游戏里画面最亮的地方了,因为有月光。其余的时候大家可想而知……
其次是语言障碍,如果仅仅是制作一款动作冒险游戏攻略,其实很简单,快速按掉对话后一路砍杀通关就行了,然后二周目边打边写流程心得,通了后即可搞定收工。但麻烦就麻烦在还要写剧情小说上,《九怨》的大量台词都是日文古语用法,尤以书信内容为甚,极难理解。同一句话我找编辑部里三个日语达人翻译,居然会译出三个意思。
打个比方,假如《九怨》里有句“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那么我请教一圈,会得出三种翻译解释:1.古时候有个叫孟母的人,他儿子不好好学习,还把机杼弄断了;2.古时候有个叫孟母的人,他儿子不好好学习,于是她掰断机杼把儿子打了一顿;3.古时候有个叫孟母的人,他儿子不好好学习,于是她把儿子脊柱都打断了。
面对这等文化危机,我只能先做到逢对话必截图,然后去请人帮忙翻译,遇到有歧义的,实在解释不通,就在草稿上画出“分支路线”,再在接下来的游戏中逐一试探体验,然后划掉有歧义的假设。譬如刚才的“孟母论”,我只能逐一假设后继续玩下去,倘若后面遇到了活蹦乱跳的孟子,那么假设3就可以排除了。
几天后我终于勉强算是走出了这个虐心迷宫,但尚有几个关键的剧情转折点实在是搞不懂解读方式,因为整个剧情架构就像是马丁·西科塞斯的《禁闭岛》,最后主角小李子到底是真的疯掉了还是被医生们联手算计?虽然理论上应当是第一种情况,但后者的假设也不能排除。然而我实在没时间琢磨了,因为还有一天就是交稿的日子,剧情小说尚一字未动呢。
急时抱佛脚,我开始边爆肾上腺素边狂飙文字。这大概是我有生以来写作速度最快的一次,鉴于这几天的反复翻译验证洗礼,许多剧情乃至对话相信游戏编剧都没我熟……总之是文思如尿崩,从早上八点写到凌晨两点,共两万三千字,搞定收工。仔细算算,平均一小时1500字,几乎和QQ聊天泡妹子的速度差不多。
以嗑药状态写稿子有个副作用,那就是一时兴起下容易超页。我这攻略总共预计8页,可仅这一篇小说的文字量就够排10页的……于是只好先内部协调。我找到同期也有剧情小说任务的编辑卡伦,说伦哥伦哥,你这次《樱大战》的小说篇幅能匀俺几页不?大恩大德永世不忘。卡伦说呸,你丫简直是与虎谋皮,我也写超了,还不知道该找谁抢两页过来呢!
没办法,只好苦苦哀求责任编辑再给挪点页数了。一番软磨硬泡,终于多加了1页,共九页,很好,一页一个怨念。接下来是给小说瘦身,这个过程感觉比减肥还要痛苦,毕竟一字一句都是血泪的结晶啊!每删掉一个段落,都比剁掉一根手指还心疼。自残到一半,实在下不去手了,遂去找负责排版的美编一刀商量。
一刀那时还是长发阴郁帅哥一名,坐的位置也恰好在办公室最暗的角落,四周无窗,风景肃杀,更平添一份忧郁,再写点小诗,弹点小琴,摘点小花什么的,就整一标准70年代文艺男青年了。可惜那时和他同组的众美编MM虽然也饱览群书,但只好攻读社科类人文刊物,如《知音》、《故事会》等,刀哥那点微末道行尚不能入人家法眼,只得独自悲伤逆流成河。
美编组合影,找不到长发版的刀哥了,用三井寿圆寸版代替吧,领会精神就好。
我不忍打扰刀哥的忧郁与悲伤,但更不忍继续自残下去,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大致说了下情况,问这该咋整啊。刀哥说,还能咋整,找责编要页数去。我说,要过了,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了。刀哥说,那就删字儿呗,砍点文肉下去。我说,砍过了,该砍的都砍了,再砍就是骨头了。刀哥说,操,这么麻烦,看来只能用必杀技了,一般人我不给他用的。
我大惊:必杀技?好使么?刀哥说MD必须好使,老子用了这么多年到现在,还没不好使过!我当即佩服得五体投地,不愧是杂志首席美编×1啊,如此神定气闲,举重若轻,谈笑间版式灰飞烟灭,以后一定就跟刀哥混了,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啊……遂诚惶诚恐地叩问:敢问必杀是?刀哥昂首一咽唾沫:“缩字号!”
晚上,我捧着肉眼尚可分辨的小说样版在校稿,发现一个问题:《九怨》里面两个女主角之一叫“咲耶”,但这“咲”字在所有的打印稿里都变成了乱码。我揉揉眼睛,确定不是幻视后,去找刀哥询问。刀哥说,操,小日本的人名就是麻烦,这个字儿在排版软件的词库里没有,要不把这人的剧情删了吧,还能省点地方出来。
我说哥哥,你要是想把这个人删了,不如先删了我吧。一刀说,操,看来还是个重要角色。我说,是,主角一般都比较重要一点。一刀说,操,那只能全文查找替换了。遂一个个逐行逐句检索后,把“口”和“关”两个字压缩比例后拼到一起修改,这个工作量极其巨大,接下来再做最后一页的地图,都弄好后已经天亮了。我满怀愧疚地答谢。一刀一挥手:操,不客气。
趁着睡意还没彻底上来,我把剧情中的疑点总结了一下,再收拾收拾之前自残掉的碎骨残肉,又组成了一篇补充说明——也就是预定刊载在下期“研究中心”中的内容。我心里盘算着,这么一套推广组合拳打下来,《九怨》这游戏在国内怎么不得大红大紫,作为攻略的独家作者,我这今后必然是当上总经理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的节奏啊捏哈哈哈哈哈!
【彩蛋Tips 1】
几年之后,我在深圳东门还淘到了《九怨》的原装限定版,只卖40块,我买下后乐不可支,老板也很开心——今天运气不错,连上货时免费附搭的碟都有冤大头买。
【彩蛋Tips 2】
刚才有人问我:一刀总是“操”字打头吗?其实不是的,请各位朋友尤其是憧憬刀哥的少女读者千万不要误解,我在此特地为刀哥正名一下——实际上刀哥总是以“大爷的”打头。考虑到当时微博的字数限制,我精简了一下而已,望理解。
友情附上一刀哥吃火锅时的表情图一张(当年在编辑部超级流行),叫我雷锋。
一周过后,《九怨》这游戏反响一般,不过我和一刀合作的攻略却博得满堂彩,分别拿到了当期的“最佳内容”和“最佳版式”,算是意外惊喜——编辑部史上还从没有人以实习生的身分拿到优秀奖。其实是我运气好,搭上了刀哥这趟顺风车,否则版式排得要是中规中矩庸俗不堪,再写出花的内容也上不了天。比如上篇说到的“最后一页的地图”,轻描淡写几个字带过,但那却是一刀自己一笔一道画出来的,从凌晨两点画到天亮,我则在一旁对稿子不停推敲打磨,同时告诉他地图上的各种道具标记地点。这种巅峰爆肝的工作状态,我们两个这辈子恐怕再也难找到了。
《九怨》的人设做得还是相当不错的
在编辑部逐渐站稳脚跟的同时,我与同事们的关系也逐渐融洽起来。大家经常在加班到深夜后一起去编辑部楼下吃烧烤,期间五湖四海的文化差异体现得淋漓尽致。有人喝啤酒用吸管一口一口吮;有人专趁大家吃东西时讲恶心笑话;有人吃烤串时把自己吃的串签子单独拿出来放在一边,AA买单时算账算得毫厘毕现……这都是我在东北时难以想象的。
说到喝酒,北方人普遍感到来了南方突然变得不能喝酒了,平时五六瓶的量,到深圳后最多两三瓶。也许这和深圳闷湿的气候有关吧,慢慢也就习惯了。有趣的是,深圳的许多饭店墙上都有“禁止饮酒”或“饮酒勿超一瓶”的提示,貌似是因为许多人喝完一两瓶啤酒就爱闹事的缘故。我有次跟朋友一人喝了三瓶啤酒后还要再点,居然惊动了饭店经理来劝阻。
在编辑部楼下烧烤摊喝酒后一秒钟变身超级赛亚人的地狱伞兵,以后会提到。当年用诺基亚手机拍出来就这像素了……
我来时刚好赶上编辑部扩招,同期新人很多。然而我大概是最倒霉的一个,从2004年2月入职,到9月才正式转正,历时半年,这也是编辑部史上的另一个纪录。
原因有两个:一、那时编辑部有规定:实习期间因故离开编辑部超过一星期的,回来后实习期从头计算;二、我当时还处在大四下学期,学校里三天两头各种突发事件搞得人头大,不回去就没学位证拿。结果,短短半年内,我沈阳深圳来回飞了四五趟。
举个例子吧,大四的英语期末考试,本来就是象征性地走个过场,老师透些题给大家,大家随便答个及格分,皆大欢喜。结果我这边刚考完试飞回深圳,机场大巴还没进关内,班长就打电话叫我回来重考,原因是隔壁班有个傻逼哥们在考场上拿着答案一顿猛抄,开场五分钟不到就交卷了,100分。校长得知后龙颜震怒,誓要整顿学纪,宣布所有人这科成绩作废,周末重考……我当时的心情真是TMD日了最野的狗了。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好吧,我惟有理解成好事多磨,而且也是我自己学校那边的问题,怨不得别人,最狠的是一个毕业答辩拖了两个月,回来后许多老编辑都忘了我叫啥名了,估计填写转正意见表时都记不得我这人……我只能连连应诺:前辈你好,初次见面!
也不能怪老编辑的记忆力,而是新人实在太多,从2004年初开始,几个月内编辑部人数暴增一倍不止,很难一一记住。讲个故事,某次有位前辈老大哥校对“黄金眼”(一个游戏评分栏目)草稿,在一款GBA游戏的评论里看到一个原则性错误,决定要好好教育一下现在的新人,于是拿着稿子大踏步向新人狗蛋(应要求化名)走去,虎虎生风,狗蛋未见其稿已被吓得屁滚尿流。
老大哥搬个椅子坐定:你这评论不能这么写知道不?
狗蛋低头:是是是,我错了。
老大哥:黄金眼评论要言之有物,本来字数就少,更得逐字逐句精心揣摩,不能应付凑字数啊!
狗蛋鞠躬:是是是,我再也不敢了。
老大哥:要用心!
狗蛋:喳!
老大哥:就这样吧,下次注意一点,马修。
狗蛋:……哥,我是狗蛋啊。
类似这等李代桃僵的笑话还有好多,我就不一一举例了,总之每晚回宿舍聊起都会笑爆肚皮。说到马修,曾用笔名“海的女婿”,简直可以说上三天三夜——抱歉这里出了歧义,我的意思不是说他的事迹可以说三天三夜,而是一旦你和他聊上天,他能不停嘴地跟你唠上三天三夜。
用法国电影《你丫闭嘴》里的铁蛋来形容马修,大概再合适不过了。一旦你和他独处,只要有个话题开腔,他能在你不发一言的前提下从原子能聊到烤土豆。刚来编辑部时,我选择和他住一屋是因为觉得大家都是东北老乡聊着亲切,后来渐渐发现不对,这样下去我每天基本就告别睡眠了,马修他连睡着说梦话都能跟你聊起来……
还好我上班时的座位没有挨着马修,否则不出一周就得辞职不干了。说来也巧,跟马修分到同一个办公桌的恰好是星夜,编辑部里最沉默的人,相当于《你丫闭嘴》里的让·雷诺吧。他大概是全公司惟一一个可以完美防御住马修音波攻击的角色,不动口,不动色,不动怒。马修得此高山流水难寻知音,大叹相逢恨晚。
左星夜,右马修,两人长得其实挺像的,就是码数差距有点大……
两人上班时侧对而坐,通常的对话版本是这样的——
马修:今天天儿不错啊!
星夜:……
马修:你也觉得不错是吧,但估计晚上能下雨不?
星夜:……
马修:是,我也觉得这雨季该过了。哎,你爱吃火锅不?
星夜:……
马修:嗯,我对火锅也没兴趣,要不晚上咱改吃烧烤吧。
星夜:……
马修:好,没意见就这么定了!
说到沉默的星夜,他是福建人,内向寡言,三棍子揍不出一个“父相伤害”,跟我一样当时还读大四,年龄比我稍小点,英语牛逼得可以……镇住我们一寝室文盲。其实他本来是打算去北京TOM实习的,但佛山的女朋友不依,惟有“心甘情愿”地就近沦落到深圳编辑部,也算是个多情种子。
星夜比我晚来一天。起初被安排在别的楼层,也是和新人们一样都睡在厅里,不过他那屋的厅里居然有张床床床床床床床!(我们其他人都是睡木板的)刚看到时大家眼珠子都羡慕得掉下来了,杀人越货的心都有。后来听说他这气垫床有问题,哦也,革命的队伍心里平衡了。
星夜的气垫床坏得很有特点,慢漏气——在我眼里整一练肺活量的健身器材。而且这床晚上漏得不快,每次充气完毕都足以撑到第二天早上。星夜索性也懒得去买新的,每晚回宿舍后第一件事就是孜孜不倦地往里吹气。我于是经常跟人感慨……咱们游戏编辑好清贫啊,别人吹咱吹床垫……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当时唯一和我之前就认识的熟人编辑是卡伦(对,就是上篇里问他匀《樱大战》篇幅没给的那厮)。我俩都是从2001年开始做撰稿人起步的,但他比我大一岁,于是早进了编辑部半年多,之后几乎断了联系。再看到他,已然是仙风道骨不食人间烟火的范儿了。后来才发现——这都是熬夜熬出来的……
卡伦的小编形象,参照了各种吸血鬼贵族设定。
卡伦出身某著名高校中文系,才高八斗,满腹经纶,端的是风流倜傥潇洒才子一名,只是每天早上刮胡子的声音很恐怖……我当时还睡在厅里地板上,从一开始的各种睡不着练到最后百毒不侵刀剑不入,睡着时跟聋子没有区别,但每天早上仍然会有声音能把我吵醒——要么是有人在拆房子,要么是卡伦在刮胡子。
总之,我估计卡伦只要一周不刮胡子,可以直接从《唐伯虎点秋香》片场拉走去演《金刚》——当然是一句台词都没有的那位,而且不用化妆。大概是考虑到妹子里像白晶晶那样喜欢男人粗犷一面的姑娘不多,卡伦风雨无阻地每天坚持刮着胡子,我猜他是期待着每天在宿舍与编辑部的两点一线间会擦出浪漫的偶遇吧。
中文系出身的卡伦有着悲惨的宿命——编辑部里大家但凡遇到不认识的字(多出现在读者来信的人名与地名中),都懒得查字典,跑去找卡伦询问。平心而论,大家都是出来做编辑的,别说中文系了,就是古文系,谁比谁又能多认识几个啊……卡伦一开始连连推托说抱歉我也不识得,后来急了,嚷:都别问我了,俺是文盲!
中国惟一一个在中文系毕业的文盲卡伦之所以荣登熬夜帝,最开始是由于常写游戏剧情小说的缘故。其实熬夜也并非他的本意,但大多数人写稿都需要相对安静一点的环境,而再看看白天的编辑部——轻则找他来问字儿找图儿,重则一个手柄直接甩脸上:“这期要做《实况足球》评测,来陪我踢两场!”总之是鸡犬不宁。
《实况足球》堪称当年编辑部首席热门游戏,经久不衰。(另一个是《铁拳》)
可怜的卡伦没办法,惟有等夜深人静,鸡犬回窝后才开始动笔,通常这个点儿按北京时间计算约在02:00左右,整个写字楼黑得如一幢鬼屋。在这种状态下,卡伦也常有文思尿崩的情况发生,如某期《剑风传奇》的剧情小说,写到后来超了八页不止,最后逼得美编一刀祭出最终奥义,硬生生排出了惨绝人寰的5号字。
排版用的5号字是什么概念?那字的大小基本和在座诸位考试时做的缩微小抄差不多了。这个深究起来,其实算是制作印刷错误,被新闻出版署查到要处分的。后来编辑部专门开会重申了字号的问题,绝对不能再犯这个底线。故此,一刀的这个最终奥义不愧其究极之名,一辈子就用过这么一次,且一战成名,让无数格斗游戏角色自惭形秽。
说到彪悍的一刀哥,虽说长相凶残了一点(参见上面彩蛋里的照片),但确是个侠骨柔肠,怜香惜玉的主儿。那时他的女朋友在四川上学,看中一款手机,好像是三星的1500吧,几千多,缠着一刀要,一刀咬咬牙,用当月工资满足刀嫂愿望,结果一周后刀嫂泣诉:手机丢了。一刀再咬咬牙,借了一个月工资重买一台安慰刀嫂,结果两周后刀嫂继续泣诉:又丢了。
一刀合计这样下去不行,否则迟早要给三星公司卖身为奴,决定先不管了。没想到刀嫂先发制人,在电话里发了一通飙后,当即断绝所有联系,直似人间蒸发。一刀这下慌了神,赶紧继续东拼西凑举债买张机票飞往四川,找到刀嫂负荆请罪,另附全新三星1500一台,刀嫂这才笑逐颜开,原谅了年幼无知的刀哥,决定将爱情进行到底。
从此,债台高筑的一刀正式迈入五位数负翁俱乐部,每日仅以两袋方便面维生,整天眼珠饿得发绿。某次截稿到深夜,我实在不忍看下去了,下楼吃完夜宵后给尚在楼上排版的一刀带了点肉串上来,一刀咽着口水还跟我客气推让了一番。第二天早晨我路过他座位一看,别说肉串了,那快餐盒都给舔得能照见人影。
这段日子大概是刀哥在编辑部里最黑暗的时期,几乎人皆得以吏使之。怎么讲?以大东家卡伦为例。以前找一刀排版,只要刀哥说声:“操,多找俩图儿来!再加点字!这丁点东西排个鸟!”卡伦就得乖乖遵嘱。现在,角色对调,刀哥得低声下气地问:“这个不好排啊,要不咱加点……”卡伦眉毛一扬:“还钱!”一刀就乖乖地自己找图添字去了。
那时我觉得,在深圳所有坐办公室的白领里,大概没有比一刀活得更惨的了。但刀嫂还不知足,每天都要逼着刀哥陪她煲电话粥——主叫当然是刀哥,刀嫂则悠然自得地躺在宿舍床上等着被哄睡。于是那时我们在夜里去洗手间的路上,经常会在楼梯间某个阴暗处瞥见一个蜷缩在墙角旮旯打着电话的黑影,身上还结了好多蛛网。
那时中国无论移动还是联通,都没有亲情呼叫之类的服务。以他们那种煲法,我算了算呼叫成本,假使刀嫂某次睡得早忘了打电话,那么当天省下的电话费足够让刀哥晚上吃顿饱饭了,还是热乎的。可惜刀嫂对刀哥当真是情深意重,每晚的电话粥简直是风雨无阻不敢或忘,于是刀哥的眼里只好始终整日泛着绿光。
这段剧情暂时未完待续,刀哥的苦难远不止如此。好吧,应一刀的要求,特此向大家剧透一下后面的内容:此刀嫂绝非刀哥现在的结婚伴侣——否则一刀这眼神今后也就不用再搞设计了。很久之后,某次和一刀提起这个女人,我曾问一刀,该怎么称呼她呢?零式刀嫂?刀嫂试作型?元祖刀嫂?……一刀苦笑:什么嫂子,分明是我闺女啊。
这里的篇幅差不多了,最后一位介绍的则是我的好兄弟阿迪,之所以拿他来压阵,是由于体重的缘故,越是沉的放在最后自然越稳。阿迪的偶像是球星门迭塔,简称门迪。给自己定小编名时,主编问他想要什么名字,他说门迪行不?主编说什么门迪,太不大众化了,不好听。哎,要不咱就叫阿迪吧,昨天我刚买一款阿迪的鞋还不错的。
阿迪的小编形象,其实也是参照门迭塔的造型设计的。
主编转身问大家阿迪这名字如何,我们强忍着笑,硬生生板起脸连竖大拇指:还是主编有文化!这名字中西合璧,绝了!以后丫想叫别的名字都不行,什么QQMSN名字统统都得换成这个!阿迪只好哭着领走了这个巨傻无比的名字,以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在宿舍夜夜以泪洗面,在网上遇见熟人都不好意思打招呼。
其实阿迪相比还很幸运,至少有自己原创的名字,而像我和星夜这种则根本没得挑,直接一个旧笔名扣头上。其实新编辑继承老编辑的笔名后压力是很大的,既要满足读者一贯对这人的高标准严要求,还要逼着自己的兴趣爱好往前辈身上去靠,一不小心就会丧失自己的风格。
我的小编形象。之前的D·S的外形就是一个摇滚青年版绿发八神,被我好不容易请画师“矫正”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比如我的笔名吧,D·S,其实是之前一个擅长各种美少女游戏,自称超绝美型的老编辑的专属笔名。后来他转去了其他杂志部门,这名字就此搁置了一阵。而那时的我只是众多实习编辑中的宋兵乙,在来编辑部之前对D·S这个名字没什么特别的感受,只是某期杂志制作时,“多边形”这个公共马甲的出现率太高了(起初新人刚来时都借用这个ID,我写《犬夜叉》攻略时也用的这个),于是责编说,你懂点动漫,刚好D·S也喜欢,干脆你就暂用他这名字吧。结果妥了,这一暂用就是十三年。
总之,这个“超绝美型”的D·S一直让我很纠结。在来编辑部之前,我也曾暗暗憧憬过,以后要是有了小编形象,一定要起名叫“幻凤”!要多酷有多酷!造型设计要怪盗基德那种!要多拉风有多拉风!可惜有阿迪抛砖玉碎在前,我也不敢造次了,生怕主编一幻听,把我这幻凤听成疯獾,还觉得这名字又有动感又卡哇伊,不如就这个吧——那我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原本我假想中自己的造型是这样的……
我能理解阿迪的悲哀,于是某晚截稿后相约喝酒。只是那天截稿截得有点早,十点多我们的东西就都搞定了,但夜摊烧烤还没出来。我们就买了点啤酒和小菜,回到宿舍大阳台上,边喝边聊。一开始我还觉得充其量也就一人三瓶吧,然后回屋睡觉,没想到越喝越兴奋,越聊越爽快,不知不觉间就忘掉了瓶数和时间。
阿迪刚来时给人感觉还是很内向的,我真没想到打开话匣子后这么能说,都快赶上马修了,酒真是强大的东西……很快,我和阿迪买的六瓶酒就都见底了,于是下楼去买,六瓶之后又是六瓶,花生也是一包接着一包……后来小卖店里的人说,你俩喝酒的动静我们在楼下都能听见了,再点东西的话干脆你直接喊我们吧。
我一看表,擦,已经半夜两点多了,真是佩服深圳居民的素养,这要在东北,我俩大半夜不睡觉在阳台嗷嗷地喝酒,早就被人闯进来乱刀分尸了。于是压低声音继续吟诗作赋,如山下一群鹅吃完回家玩老婆等等。中途不少同事回寝,看见我们这等架势,避之不及,连衣服都不敢出来晾了,唯恐被我们扯过来小喝个三五瓶。
酒逢知己千杯少,更何况是脾性相投的哥们?我们一直喝到翌日清晨,望着夜色渐渐淡化到虚无,默默盯着小小的太阳一点点在深圳那高耸入云的水泥森林里吃力地往上爬——就像我们此刻的人生。时间陷入了凝固,惟一移动着的只有远方金黄色的地平线。良久良久,阿迪终于打破沉默,庄严地对我说:不行,困了。
数数瓶子,共26瓶,中间勋哥(后面会提到)过来陪喝了两个,折合起来一人12瓶。有生以来第一次喝这么多酒,也是第一次喝这么爽的酒,却醉意不深。我并不嗜酒,但在深圳的日子里却渐渐喜欢上了这种饮料,因为它会让你吐出许多平时咽在肚子里的东西。刚入职场的我还不知道这种难受的东西叫什么,现在知道了,那叫压抑。
回到屋里,见马修抱着掌机躺在被窝里,口中兀自念念有词,也不知是睡了还是醒着。都没关系了,我一头栽在自己床上,感觉人还在半空中就已经睡着了。这一晚,用《搏击俱乐部》里的一句台词来形容就是“初生的婴儿都没有我睡得熟”——那是爱德华·诺顿在被抑郁症折磨好久后终于觅到一次正常睡眠时说的。
游戏编辑的生活,刚刚开始。
【to be Continued】
【最终彩蛋Tips】
文首那个陪我因喝酒“惊动饭店经理来劝阻”的朋友,便是当年编辑部Levelup网站首席新闻官,现游戏时光副主编风间仁,大连人,嗷嗷凶悍的战斗民族,在后期会华丽登场,敬请期待。
我、一刀与风间仁等一起去武汉路上参加同事婚礼的合影,小桌板下面放着贺礼X360一台。结果火车到站后所有人都把这茬忘了,快走出月台才发现360没拿……险些二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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