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美慧孜东京电影节旗袍(BazaarVPop金像奖女演员特辑-时间的答案)
在2019年香港电影金像奖颁奖前,我们与这三位入围奖项的女演员聊了聊她们曾经的困惑,以及时间告诉她们的答案。我们在意的并非奖项的结果。惠英红、曾美慧孜和黄璐都已经用作品一再证明了自己的演技。
我们真正好奇的,是身为女性,她们如何面对自我,在生活无情的铁灰里,在一次次的失望和挣扎后,在他人和自我的否定压力下,她们如何走到今天?曾美慧孜说:“接受了真正的自我,就能坦诚和表达所有的欲望。”惠英红说:“哪有什么高处不胜寒,只有眼前的这一部作品是否用尽了全力。”黄璐说:“不要害怕吐露你的脆弱和难过,除了死亡,世上的一切都是擦伤。”她们经历过彷徨,也曾对自己毫无信心,但诚实面对欲望,突破时间的限制,放下曾经的阴影,她们都成为了曾经理想中的自己,她们得到的不仅是专业奖项的肯定,更是无悔的人生。
惠英红
在惠英红的世界里,非黑即白,没有灰色地带。换言之,要不就做到满分和无可替代,要不就转身离去,她不喜欢将就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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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紧张往往缘自于此。今年的香港电影金像奖上,她凭《翠丝》再次获得“最佳女配角”——她的第五座金像奖奖杯,而去年,她凭《幸运是我》和《血观音》两部作品先后拿下香港金像奖和台湾金马奖两个影后。不到两年的时间,三部作品,三个华语电影的最高奖项,她已经创下一种纪录也成为一种标杆,可还是无法做到心静如水。
得失心是在颁奖典礼那天早上突然冒出来的。起床后她照例煮咖啡,一抬头,正好看到电视在播颁奖的预告。“会不会又是你?”她心里有个声音在轻轻地问。“算了,应该是给年轻人的机会。”又有一个声音接着答。她不信每次机会都属于自己,如果一起入围的演员中有实力更胜一筹的,她心服口服,但这一次,她觉得自己真的不错。“虽然得奖有些运气的成分,但如果输了,我会有点不甘心,觉得丢脸。其实多一个奖对我来说没什么帮助,也没什么影响,但人生要一直往前走、给自己点压力,演员看的永远是现在这一部戏的表现。”
每一个入围者都很出色,后来她想,自己最终还是赢在了经历。“那个角色很‘宽’,也加载了我本身的经历在里面。”但角色哪里比得上她人生的“宽”,“如戏”二字都远远不足以概括,顺流逆流一一趟过,她仍凭着一股冲劲向前。其中有自信,“什么都打不倒我”;其中也有害怕,“怕脱离了社会的节奏,思想落后”。她始终认定,自己最好的那部作品至今还未出现,它一直都会在未知的前方,像一个预言,也像一盏航灯。
- 世上没有真正的怀才不遇
直到今天,每次新片开工的第一天,无论看起来多么淡定,惠英红心里仍会忐忑不安,甚至会紧张到流汗。“第一天会决定之后所有,第一场戏如果坏掉,后面再往下挪,这场戏的错就会特别明显。”有几次她懊恼到“觉得很糗”,大部队已经收工,也不好意思要求重拍,她当然有解救的办法,“我可以用上上下下的戏去平衡,让那场戏看起来是对的”,但这并非上策。“我是一个脸皮很薄的人,如果发挥得不好,多来几次NG就会很受影响。”《血观音》在台湾开拍时,她已经很久没有用国语说过台词,“是有一点卡”,NG到第三四条的时候,她的脾气就来了:“导演说不用(从头),从这里重来(就好),我说要要要,一定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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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每个机会的来之不易。获得2010年的金像奖影后前的那几年,她复出不久,还辗转在电视剧中演N号女配角。对,她曾是“香港最卖座的武打女星”,但在公众心里那已经是模糊的记忆;对,她曾是第一届金像奖的影后,但那是1982年,整整二十八年前。
那次颁奖前,惠英红服了一点镇定剂。“那真是生死攸关的一个奖项。”她对自己的演技有信心,但得奖是否只能是一种热切而空泛的期待?许多朋友都想尽办法帮她造势,临近颁奖前的一个月里,她总计做了100多个访问,最高峰的一天超过10个,累且心焦,她一下瘦了近10磅。“其实那时根本不敢想,但如果最后念出的不是我的名字,我才会真正放弃,大家都知道,如果拿到这个奖项,后面的路会好走很多。”之后,她以绝地反弹的姿态成为中国香港近十年来成绩最出色的女演员。可她从来都不敢有半丝懈怠,收工回家,她常常累到“整个人散掉”,但在现场,一定绷紧每一根神经。“任何情况下我都希望别人看到我松弛的样子,但里面不能松,一松就容易变得随便,人如果没有要求,出来的东西就是随便的。”
对自己喜欢的角色,她不会矜持。拿到《血观音》的大纲后,她打心眼里喜欢,对这部戏志在必得。虽然和导演见面时就约在公司底层的咖啡厅,可她却按照自己对角色的设想,完全以“棠夫人”的打扮和举止出现在导演面前。“平时我不会这样,但我知道我是他见的第六个演员,排在最后,而且他就快要离开香港,和我见面也不过是多出来几个小时,顺便塞满时间。”
导演杨雅喆在见了惠英红半小时后就拍了板,惠英红庆幸自己没有错过机会。“他觉得我就是棠夫人,可当天我完全没有告诉导演我在‘演’,开机第一天,他才知道那天见面时不是真正的我。”拍摄时,导演把表演空间完全交由惠英红掌控。“他说,我当天的态度和状态已经决定了一切。机会有时候就在你眼前,只是你看到还是看不到。”
努力并不一定有结果,她也曾苦苦争取却无力改变现实。武打片最盛行的时候,她曾尽力争取进入文艺片的阵营,却一再失败。“每天开工都在害怕,每天都在受伤,每天都在摔来摔去,一直摔了六年。以为差不多收工了,一听导演说还要拍两个小时,心里就开始发毛,再打过,还要拍?”她一直有危机感,担心有一天自己会打不动,有一天武打片会不再风行。“这些事情后来都发生了。我看得通,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许多机会就这样过去。我也不能任性,我和公司签了约,最初也是他们从街上捡回来的。”甚至有两部文艺片都已经开拍了一天,却还是被当时的老板叫停。“当时不卖钱的电影都要靠和我的武打片打包出售,老板不愿意放弃我卖钱的部分,和导演说不能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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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兜转转,惠英红用几十年的时间印证,她在任何一种电影类型都有出色的表演能力。“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怀才不遇,真的,机会就是留给最勤快的人。演员需要一个机会,不一定是担任主角,也不一定是拿奖,而是别人都能看到他心里的那团火。”
- 我不会给你们看扁
去过人生的极高处和极低处,惠英红更害怕停滞和不变,只想超越和打倒昨天的自己。
她切身体会过“人情冷暖”。早年间刚出道时,虽然是女二号,场工却根本不张罗她的戏服,只是往一堆臭气熏天、胡乱堆放的衣服鞋子堆指一指,让她自己去找。那股恶臭深植在记忆深处,一提起,她还是忍不住拧起眉头:“那时我对自己说,千万不要给我红,我红了之后绝对不要这样。”离开影视圈五年再回来,今非昔比,虎落平阳,她还是被人刁难,赶着妆发准备出外景,化妆师却自顾自吃饭聊天,把她晾在一边。“在现场真的被打击到,我流了一个钟头的眼泪,但心里有火:总有一天你会看到我是什么样的演员。
捧高踩低,又何止是娱乐圈。开美容院的那几年,她每月收入过上百万元,是这辈子最赚钱的时候,可就是有客人换完了衣服走到她面前,要求她亲自给自己换鞋,她照样微笑,面不改色地蹲下去。“他们知道你以前是个明星,故意这样。后来我回来拍戏,也是因为赚再多,那样的环境我还是不行。影视这个行业是我最有把握的,我不怕今天那么低,我知道自己的实力,只要给我一个机会。”
境况越难,她斗志越高:我不会给你们看扁。她庆幸自己是不服输不认命的性格,没有被种种遭遇磨平棱角,但要争那一口气,实力比决心更有力。她知道标准也有底气,刚复出的前两年,有对手演员为了掩饰自己的糟糕,叫她“不要演成那样”,甚至希望监制来说服她一起妥协。她不能容忍为了一时的一团和气而跌下及格线,何况当时她已无须靠这份工作糊口。“我为什么要迁就?我又不是他们的长工,我比他们都有钱。”她从小就见过生活血淋淋赤裸裸的那一面,表演是被逼出来的求生本能。小时候在夜总会跳舞,她已经学会用肢体语言和表情叙述故事。“我低头去摘一朵台上不存在的花,可我要演出那朵花有多香、我有多开心。”幼年在湾仔街头卖香烟也是表演的训练。“要哄客人买你的东西,要求别人买东西给你吃,都是要从你心里出来的东西。”
李翰祥导演是真正教会她演戏的人。“他说我并没有太多机会去表现,经验也不够,所以要求我看完整体的剧本,整理好想法,然后坐下来和他一起讨论。”李翰祥让她明白,电影一个半小时里呈现的故事只是人物一生的中间点,表演要有理有据,把人物的整体生命放进去。那些“看不见”的部分,都是惠英红表演的功课。“最好是用几天的时间改变自己,不要有‘惠英红’出现。只要喊‘开始’,你就已经是那个人,会很自然地根据她的性格去产生任何东西。”虽非科班出身,她的表演却更有生命力。“我不是已经写满了字的纸,没有固定的模式。”刘家良导演的几部作品让惠英红大红大紫,也教会了她最多的电影知识。每天拍摄结束后,刘家良都要求她去剪片。“他要我把所有NG的镜头挑出来,所有镜头顺掉。他叫我学摄影、学配音、学场记,因为我应该知道镜头怎么分。”那时的电影一个一个镜头拍,演员没有剧本,每天拿到的只有一张纸,不知道前因后果。“即使先拍第78场戏,我也知道跳过的77场该怎么连,怎么跳我都不会错。”
过去十年里,她出演过几十部电影和电视剧,但观众从来看不到她的“底”。“一个社会里有几十亿口人,有心去找,我就有能力去面对每个角色,赋予她新的东西。”最近她主演的电视剧《心冤》和《铁探》先后上映,虽然两个角色都是高级警督,却各自性格鲜明,毫无重叠。“这也显示了我的功力。我喜欢听别人真心的赞美,但不会因此而骄傲。假的奉承听起来虽然舒服,但不能相信,乐一乐就OK。”
- 能接受和欣赏老去,就是你最大的武器
“我老了,电影圈不再需要我了。”惠英红也有过这样的担忧,“我不知道是抑郁症让我有了这种想法,还是因为这种想法导致了这种病。”决定重新出发的时候,她已经来不及害怕。“那时我已经浪费了五年的时间,没有时间和空间去面对‘30多岁就是烂渣渣’之类的问题,我当时考虑的是以我现在这样的状态,花多少时间可以慢慢走到我想要的地步。”
放眼整个华语影视圈,在惠英红这样的年纪,还能接到一个个主角的剧本、一部部作品获奖,几乎是个奇迹。“我始终相信,有些事情你去做、去创造,总是会有结果的,拿不到100分,至少也能争取到50分。如果你自己已经完全放弃,就会慢慢失去一种气场,好的机会也绝对不会落到你身上,因为你脸上已经没有了自信。我惠英红不会让它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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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躲不过低潮期,都以为当时当刻孤身承担着独一份的压力和绝望,不知何时能走到隧道尽头。亲身挣扎过,惠英红知道如何看到光:“你可以骗到任何人,但你骗不到自己,你最清楚自己的想法,也最明白自己的能力,只是你愿不愿意把它拿出来。”她给后辈一句忠告:无论何时,都不要丢掉善良的心地。“我以前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帮别人的时候也没有任何目的,所以我掉下去的时候,所有那些被我帮助过的人都愿意帮我。”
这些年来,她一直在身体力行扶持新人。《翠丝》的片方和她谈完角色后,为难地说没什么钱。“我说包个红包就行。很多新导演的制作都没什么资金,全部用新人会亏到很惨,如果我们能够参与,对他们至少是一种保证。”一年支持一两部新电影,她觉得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没赚到钱。“但我可以在其他的地方赚,对不对?两部电影可能就会出现两个人才,不说奖项,可能也会为我带来一些好的形象。很多大片不会把你放在艺术家的位置上,有时也想挑一些这样的剧本去满足自己。”
她给自己在《幸运是我》的表现打101分,可始终有些遗憾,如果当初可以再增加一些投资,一切都会更好。“能做到现在这样的效果已经很不容易。公司本来也不指望它能盈利,现在也常常用这部电影为老人院筹款,亏掉的几百万元,相比之下就无所谓。我们的初衷就是希望能帮助阿兹海默病的病人,电影上映和得奖后,许多机构都投放了资源,这是让我感到骄傲的结果。”
娱乐圈的变化比更大范围的社会更为敏感和激烈,她不怕时代的后浪翻涌奔腾。“我常常提醒自己,不要站着,不然别人往前走就等于你在退步。你要打开眼界,看到正在发生的那些事情背后的意义。”能够变老,她觉得是一种幸运。“松弛的皮肤是我的人生经验,是我最好的宝藏,是我人生的美丽。能接受和欣赏老去,就是你最大的武器。”
曾美慧牧
曾美慧牧曾在话剧《日出》里演“小东西”,一个孤苦无告、不堪被蹂躏和毒打的女孩儿,每每演到“小东西”结环自尽的那一幕,曾美慧孜心里总会涌起一种激动:身为演员,死也要死在舞台上。
长大后她明白,把这样的结局视为表演的终极定义有点极端,但也更加确定,自己可以为表演奉献一切,一种宿命式的、信仰般的坚定。她知道冥冥之中自己必然会遇到一个不同的角色,“所以当它真的发生时,也不会感到意外”——在电影《三夫》中扮演的“小妹”,让曾美慧孜被第55届金马影展和第13届亚洲电影大奖提名为最佳女主角,并最终在第38届香港电影金像奖上获得影后。
潜意识里她一直在等待这个角色的到来。她对表演的狂热和信念中,当然包含着自我成就的欲望,她也曾暗自惆怅,这是否只能是一种执念?
- 当众孤独的安全感
在长达七八年的时间里,曾美慧孜都曾不知所措。
“当时还不知道电影职业本质的核心,也没有让自己的表演和社会理解力更扎实的基础,所以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导演甚至曾美慧孜自己,一度都很难从外形上把她归入某个合适的角色范围里:一张娃娃脸,却已经拥有成熟女性的身材曲线,如果角色并非恰好需要这样似是而非的过渡阶段,她便陷于两端不靠的尴尬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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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身体第一次让她感到困惑。小时候她比同龄人发育得早,发现自己的身材在一群扁平如柴的女孩子里犹如鹤立,她只感到害羞,并试图隐藏:她不愿意穿胸衣,下意识驼背,以为这样可以隐入更多人中间。童年往往给人一种错觉,似乎周围被称为“我们”的所有人,往后的人生步伐仍会保持高度一致,无论是样貌身材还是思考方式的“与众不同”,最初往往伴着隐秘的羞耻感,因为它迫使你离开安全的大多数,并用一个问题步步紧逼:“你是谁?”
这个问题并非如一支尖锐的刺突兀而出,但隐隐约约间,她能感到它如影随形。她成绩并非拔尖,自觉永远都达不到父母的要求,已经习惯了对自己的失望。一次在学校上讲台演讲,突然间,她自以为的自卑、孤僻和不善表达全都消失不见。“那时是释放的,完全不感到害怕。”这让她找到了支点,被众人观看的时候,她会变成另一个人,她需要一盏聚光灯。
“我非常迷恋那种当众孤独的感觉,让我特别有安全感。可能这也是后来我非常坚定自己适合成为演员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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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演员是她11岁时就下定的决心。被导演娄烨选入电影《颐和园》,又被导演李玉选入电影《苹果》,看起来起跑线被镀上金光,梦想即将扬帆起航,可她却停滞在了那个起点上,没有更大的力量让她冲上更高的台阶。不是没有角色演,但她很清楚,那些并不是内心真正的渴望。
黏稠而漫长的等待里,她也曾想过,自己是否不是那块料?小时候她学舞蹈,转圈永远做不到其他同学那种饱满和利落感,母亲劝她,放弃吧。“我没有放弃,可结果是我仍然转不好。”一度她以为是身体曲线作祟,后来才意识到,自己就是差一点转圈的天分。这一回是否会重蹈覆辙?暂时没有答案,但想来想去,她没法动摇一直以来的坚定:“我真的喜欢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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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年里,沮丧和打击已经变成日常。“每天灰心,每天坠落一次,每天有90%以上的部分都不如意,可能那剩下的10%不到的一件事会让你像吃了糖一样。”她也去见过不少经纪人和相关人员,可发现自己并不认同他们的价值观。“然后就只能一个人拎个包继续去健身房,这是实际能做的,就是尽量对自己好一点。”
她想努力过好日子,先让普通意义上的“生活”踏实。她觉得自己过得“不像个演员”,早上看书,下午健身,晚上看碟、睡觉,规律到近乎严谨,“像个理科生”。为了一个角色的准备,她曾跑去给自己的编辑朋友当服装助理,帮着给其他拍摄对象挽裤腿烫平褶皱。“那也是一个抽离的过程,就是我可以用第三方的角度去看待我的职业,更明白每个角色的艰辛,也积累了创作的理论和实践基础。”
找不到方向,她干脆去纽约进修了差不多一年半的时间。刚去的时候,英语只够基本交流,同学们讨论到艰深一些的专业理论,她就插不上嘴。她住在新泽西,每天晚上回家要坐长长的一段地铁,月台是空的,车厢是空的,她的心也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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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美国前她曾疑惑过,书上讨论的那些电影理论真正存在、并且可以付诸实践吗?“我在学校看到了真正的体验派、方法派,每个派系都有人在讨论,而且会自我分辨和归类。”虽然在那种冲击下她并没能立刻做到自我的精准定位,但回国后重新进入剧组,她有了更平实的心态:一切可以重头开始。
- 先做一株扎进土里的草
回国后她演的第一部戏是电影《冥王星时刻》,也是她第一次真正扮演了一个成人的角色。“那时我觉得自己真正是个女人了,那种能量非常强大。”
在时间悄无声息的缝隙里她完成了成长,也在一些前辈身上看到了可能的前行方向。“比如梦露,她也是娃娃脸和成熟女人身材的结合,而她一生的悲剧色彩,让她的那些喜剧有了抽离感和对立性。又比如巩俐,她非常有生命力,表演有节奏有气味,如果不是勇敢地去突破一般人所认知的范围,不会有那种‘湿漉漉’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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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虽然是女神级的人物,却都拥有一种浑然天成、在土地里扎根的力量感,这让曾美慧孜震撼和着迷。她知道自己表演的优势,中学时她就拿下过全国级别的主持人比赛奖项:“我的声音条件不错,说台词会有‘戏’的感觉。”她也知道自己的缺点:“以前技巧不够好,只能来真的,要我来20条我就只能来20条真的,会虚脱掉。现在我会更关注周围的节奏,让所有人都舒服一些。”
一开机,她就觉得自己成了某种生长在魔域的生物,“突然间手心都会睁开眼睛”,各种平日里从不显山露水的情绪都会出现在她的角色身上。“好像各种神兽上身。有时我会吓到周围的人,居然会在现场调动出这样的东西来⋯⋯表演是巫术,人就是那么有趣的动物,比想象中天真,比想象中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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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曾美慧孜许久的朋友曾说,她就是日本电影《大逃杀》里那个最后抱着娃娃出来的人。“他们从来没看到过我发脾气,也从来没看到过我冲动。我所有的情绪、所有的爱恨情仇都放在了角色里,所以我抵达和冲破角色的极限时,是毫不费力的。”
但奇妙的是,她未曾遇上过“无法出戏”的问题,成为一个“稳定的人”,是她表演的一种助力。“演戏时我的确是‘不疯魔不成活’,但在那个瞬间我就可以找到平衡点,然后回到日常的自我状态。”她的父母从事科研方面的工作,凡事要讲理、有据、重逻辑,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长大,她习惯用更理性的方式思考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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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一直说,人主要是靠分子结构裂变,还有它的摩擦力,裂变完成后,你要迅速回到原子核和分子核的稳定结构。她还说,只要能控制分子裂变的节奏,控制多巴胺这些体内的化学元素,就可以控制你自己。”
在美国求学的时候,曾美慧孜根本来不及细想表演和真我之间的距离问题。“生活本身已经大过了一切,每天只求好好活着。”但这种磨练也让她更珍视“地气”,回国后,她没有安排经纪人也没有助理,觉得这样更尊重效率。“为什么不在精力旺盛的时候去做一些我力所能及的事情呢?这些事情也能让我体谅每一个部分的工作,我想成为一个更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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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规避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危险。“我想成为一个可以塑造生活百态的演员。我必须先成为一株扎进土里的草,才可以演一棵参天的大树。”所以她有足够的耐心。“我觉得一些角色不是仅靠争取就能得到的,我要准备到一定的阶段。可能我要得到一个结果,就要比别人辛苦一点。”
导演毕赣看了一张曾美慧孜的照片,都没见面,就定下她演《地球最后的夜晚》。导演陈果见曾美慧孜第一面时只一起喝了杯咖啡,也没说戏,她还以为导演对自己不满意,谁料过几天再约她见面,一上来就直切主题,开始讨论《三夫》的拍摄细节。“我还没准备好,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切就发生了。”
她想,生命中的一切可能都是“命中注定”。她等待了十几年,已经习惯了黑暗。“所以见到光明也不会太过狂喜,会觉得这个东西有就有,没有也没关系。”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还需要些时间,一切还没有结果的时候,孤独给了她某种自信。“孤独的时候人会比较清醒,会更清楚地看到自己的短板,也会慢慢明白,不要去‘冲’这块短板,人都是不完美的,朝另一个方向努力,这块短板可能会成为成功的另一块基石。”
如今,外在身体和内在思想的成熟度终于统一,真实世界和虚拟空间的距离已经平衡,她可以更坦诚地面对自我,直面所有的欲望、自在的表达。“我对欲望最初的认识来自一句话: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的极致是空性的,而抵达空性的时候,你就拥有了五彩斑斓的颜色。”
黄璐
这一次,黄璐凭电影《G杀》中后母的角色入围香港金像奖最佳女配角。她演的是个人人都恨之入骨的女人。“她的牙因为生病都掉光了,睡觉时,她女儿看到她嘴里都是黑洞。”可黄璐丝丝缕缕编织出这个女人人生的悲剧线索,补充了她可憎之外的可怜,只能让人哀其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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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璐加入电影《G杀》剧组最大的理由之一,是可以在中国香港拍摄。“以前没在香港拍过戏。我现在就像集邮一样,每个国家每个地区都想拍一下。”
之前在新加坡拍摄时,她去了一个曾经用来关押犯人的地方。“拍戏和旅游不一样,拍戏能更深入当地生活,甚至可以去一些当地人都没去过的地方。”小时候看三毛,黄璐立下决心要去世界各地旅行,长大后发现,这些梦想竟然渐渐都因为电影实现了。“我去过30多个国家,都是因为在当地拍戏而有过深入的生活,就好像一直居住在那里似的。”
还有个便利,就是可以借机学习各种语言。她已经在戏里说过法语、英语(“还有斯里兰卡口音的英语”),这次学的是粤语。还在内蒙古拍摄前一部戏的时候,她趁休息拉着助理和自己对粤语台词。“她只会说东北话,我们完全是鸡同鸭讲。”但半个月的练习效果显著。“导演在现场有点吃惊,那么多台词,没想到我都说下来了。”
但电影对黄璐人生最大的意义,在于驱走了她性格里阴郁的部分:“我的阴郁分给了那些角色,她们治愈了我。”她也感谢曾经的忧愁:“从小家里人给了我很多爱,精神上和物质上都给了我很大的支持,给了我很大的安全感,让我没有后顾之忧,如果没有经历过那些痛苦,演戏时可能不知道去哪里寻找素材。”
如今她对“痛苦”有了不同的见解:“不要拒绝难过,因为到一个极点就会触底反弹。我曾看过一句话:‘除了死亡,这个世界上一切都是擦伤。’只要你的生命还在,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
- 曾经的谷底
黄璐小时候是个没自信的孩子。“那时长得不好看,成绩不是很好,体育不是很好,身体也不是很好,就是只丑小鸭。”她在成都长大,那儿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我的郁闷大概和天气也有关系,小时候总想逃离那个地方。”
一段早恋让生活有了亮色:“一切都美好了起来,学习也认真了,我还参加了学校的长跑比赛,得了800米的冠军。”那是再单纯不过的感情,一起上学,就算迟到也要互相等待,这让黄璐对每天去学校这件事充满了期待。军训的时候两人很久没见面,那时还没有手机。“他就给我录磁带,每天听,撑过军训的痛苦。”
但除此之外,回忆里那段岁月还是一个“熬”字。“小时候心很重,想得太多。小学的时候就总是担心自己上学会忘带东西,或是家长没签字会被老师骂这种,每天担惊受怕。”父亲是个粗线条的暴脾气。“我晚点回家他就要砸桌子。一次和他吵架我反锁了门,他把门整个撞开了。”母亲则温柔随意许多。“我失恋后简直一蹶不振。妈妈收拾东西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了当时我男友给我的磁带,我以为她会骂我,可一开始她什么都没说,我难过到实在憋不住向她倾诉,她才说:‘我一直在等你告诉我。’”
那段感情甚至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了黄璐的人生选择。她在四川上大学的时候,初恋男友又回来找她,劝她一起出国,她没多想,就把学给退了。“可退学后我们又因为一些事情分手了,我爸很着急,说我这不是成了无业游民吗?我说考电影学院吧。”
备考的那半年她很迷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希望。演员不是她的第一梦想:“小时候其实想当歌手,但太难了,我觉得不切实际。”考电影学院也不是一拍脑袋的随意决定,之前她曾在成都客串过两次群众演员,在一个香港剧组的电影里她本来只有一句台词,导演觉得她不错,还给加了戏。
只是,那次的经历也差一点让她对演员的幻想彻底破灭:“当时他们是和内地的电影制片厂合作的,这里比较讲究论资排辈,一次因为一条裤子的问题,我情急之下没有喊服装组的人为‘老师’,就被他痛骂一顿,有点被吓到了,怎么演一个角色就有那么复杂的事情?心里特别恐惧。”多年后她才明白,越在底层的人越喜欢锱铢必较,越往上走的人越能严以律己、宽以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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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进入电影学院后,她的噩梦开始了。“一开始很开心,毕竟电影学院录取率那么低,可进了学校才发现,有才的人太多了,我那么普通。”她以高分考入,老师也器重她,委任她为课代表。“我对自己的要求也很高,可做不到就越来越害怕,因为害怕,就不和同学交流,渐渐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她被许多莫名的担心折磨。“老师吓我们说,学校采取‘末位淘汰制’,我没有和同学的交流就没有小品,自己没有作业,没有作业就没有分数,没有分数就会被退学⋯⋯”事实上,她总是能在最后一刻找到一个作业交上去。周围同学的潇洒和她的紧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羡慕不已又困惑不解:“我有个同学蹦迪到凌晨5点才回来,直接出晨功。她怎么能那么洒脱?”因为害怕睡过头,黄璐每天都睡不着觉。“老师说,如果有一个人迟到就要全班都提前半小时开始晨功,我担心拖大家的后腿。”
除了英语课,上别的课时她都拼命往后躲,要上去表演,她都努力拖到最后一个。“老师上课出的题目我总是听不懂,那些主旋律或者革命的题材,我又找不到感觉。我想演娄烨那种感觉的电影,比较有独立思想的东西,可在学校里反而演不到。”她无比焦虑:我到这里到底要学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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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那时我可能有点抑郁症,只是自己不知道。但那段时光在我往后的人生里其实有正面的作用,再遇到什么事情,都不会比那时更差了。”
- 电影的救赎
最难过的时候,黄璐常常拉着一个好友倾吐,差点让那个朋友也抑郁起来。“后来她说:‘黄璐,我救不了你,你只能自己救自己。’”
可真正解救黄璐的是表演。大二那年,她参演了章明执导的电影《结果》。“虽然不是女主角,可我忽然觉得自己是有这方面天赋的,别人觉得难演的东西,我却觉得挺容易的。就是我突然发现,我有与众不同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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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部作品里她扮演一个未婚妈妈,情感复杂,虽然她当时根本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学生,心理没有达到那样的层面,却可以用表演让别人相信角色状态的真实。“而且他们会以为我深陷其中。”导演的鼓励给了她自信之外,她发现如果只是专注在表演本身,学校里曾经困扰她的那些问题就不复存在。“学校里还要准备道具、服装之类的,可在剧组所有这些都有人照料,解决了我很大一块心病。而且我也拍到了自己更喜欢、更能发挥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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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黄璐在李扬导演的《盲山》里扮演被拐卖到农村的大学生白雪梅。之前黄璐看过导演的另一部作品《盲井》,很喜欢他表现的现实主义题材,拍摄的过程虽然艰苦,不能洗澡不能吃饱饭,可这些外在的困难让黄璐更能感同身受角色的处境。“一边痛苦一边开心,有种分裂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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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让她更快进入角色,导演把她与剧组其他人隔绝开来,故意不让别人和她说话,也不让她看书,有事没事还骂她。“那时我是个新人,也不敢反抗。唯一一次忍不住,是导演骂我喂猪都喂不像样,我干脆把猪食往猪头上一扣就走人了。”她心里也知道,这是导演的一种策略。“虽然被这样对待,却在窃喜能更顺利进入角色。而且我知道这是个好作品,受苦的时候也很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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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角色让黄璐入围了第60届戛纳电影节的最佳女主角。她去走红毯,看见张曼玉、张震等人就排在身后。“紧张倒没有,就觉得梦幻。”那时也没什么赞助,只带了一套礼服过去,就天天穿。“和灰姑娘似的,换上礼服就成为另一个人。”
电影节回来后,黄璐一度陷入了低落里。一下子见过了世界最好的导演和明星,可回到国内,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就好像你刚尝过顶级的珍肴后,突然再吃家常菜,会有点没胃口。”她沉淀了差不多一年,重拾平常心。“我应该至少先去拍一些能够拍到的东西,无论如何,继续锻炼自己的演技比较重要。”
她试着接了一部电视剧。“好奇和经济的因素都有。”可她一下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去演。“每天强度都很大,要拍很多场戏,镜头前我居然连走路都不会了,一下子被打回原形的感觉。”她也由此确定,自己更适合演电影。她还尝试过喜剧商业片。“《对面的女孩杀过来》是我继《盲山》之后觉得最难演的。那个角色属于始终亢奋咋咋呼呼的状态,导演喜欢长镜头,台词又多又密⋯⋯我准备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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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山》开启了她在欧洲三大电影节和华语电影最高奖项的提名之旅。“入围往往也是因为电影本身好,当然我也挺兴奋的。”她已经习惯了隐藏在角色后,前几年一档《演员的诞生》让更多的人关注到了她的成绩,可她觉得那些目光并不会改变什么。“就算得了第一又如何,是影后或者影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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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正在意的,是如何进一步突破自己的演技。“我经历的磨难还不够多,有时对人性的复杂我把握的感觉还不够,我可以用经验掩盖过去,但心里是明白的。”每一段岁月都有不可替代的位置,有时翻看过去的作品,她也感慨自己或许无法重来。“时过境迁你就没那种心境了,再回去,我肯定演不了《盲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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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并不惧怕年岁增长,也相信老天的安排会比自己的计划更巧妙。“人越老,对生活的认知就积累得越多,会有更多适合你的题材。那些看起来没有表演痕迹却能打动人心的东西,才是最高级的演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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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次BazaarVPop邀请了这三位实力女演员演绎创意视觉视频《The Actress》,透明水波,金鱼摆尾,映着曾美慧孜眼光中的决绝和执着;星星点点,火花坠落,黄璐静对蚀骨的灼热与伤痕;水波退去,火焰黯然的时刻,压轴出现的惠英红的手攥紧又松开,仿佛承载一切的泥土大地带着曾经湿润松动、曾经焦黑粉碎的记忆,沉淀出最饱满的生命质感。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即使只是花絮中的片段和侧影,你都能体会到灼灼风华。曾美慧孜的回眸,惠英红的睥睨,黄璐的凝视,将你带入她们的荧幕人生。
出品/时尚芭莎
出品人/沙小荔
编辑/周英朕、高冷
摄影/梅远贵
导演/Edward Liu
摄影指导/Claudio Dinapoli、刘振行
撰文/李冰清
形象/王昊WangHao
化妆/谚瞳.小白(惠英红)、冰冰(曾美慧孜、黄璐)
发型/JamesLee@Hair(惠英红)、延松(曾美慧孜、黄璐)
统筹/肖珊、Sinyu Siu、詹婧
服装统筹/刁刁
服装助理/郭雅舒、梓子
香港制片/Nicole
珠宝鸣谢/ Chopard萧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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