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香父亲（柿醋香忆父亲）

每年的十月份，是北方收玉米、种小麦的季节。

田地里，成片成片的黄绿色玉米杆，没几天，就变得光秃秃的。玉米被人们掰下，拉回了家。玉米杆也被秸秆还田机，打碎盖在地面上。远远望去，与土地的颜色无二。

成熟的季节，不只是收玉米，瓜果的种类也很繁多。柿子、猕猴桃、石榴，仿佛都怕落后似的，赶在一起成熟。

这些水果我都没什么兴趣，柿子见多了不爱吃；猕猴桃有点酸不好吃；石榴吃起来太麻烦。

这些水果中，就数柿子最廉价。往往在树上已经成熟了，人们没空的时候，是不会考虑它的。成熟的柿子再落下来，树下的烂柿子都可以滑倒人。

我家也有几棵柿子树，成熟的时候。如果一连几天都是晴天，母亲就会在晚上，挑些好的出来，做成柿饼。就是先把皮削掉，再用绳子从后面的柄上绑起来。一条绳子绑一串，约一米左右，第二天早上，趁着大太阳，拿到楼上晒。

晒过几天后，收下来，放在竹笼里。上面盖一层塑料纸，要透点气，也不能完全透气，保持它的湿润，等它长出一层白白的天然霉，就可以了。

过一段时间，拿出来晒一下。快过年的时候，柿饼正甜，拿出来吃正是时候，咬一口，甜到了心里。不过柿饼可是不太好消化，人们一边都会泡一壶茶放，边吃边喝。

柿子做成柿饼，是一种吃法，还有一种吃法，就是做成醋。柿子醋，也是北方很多地方的一大特色。

柿子醋的做法，要比柿饼简单多了。摘回家的柿子，只要不脏，就可以倒在醋缸里。不管它是烂的还是好的，但是青的一般不会要。因为它酿出来的醋，口感不好。

父亲抽空把柿子摘回家，把专门酿醋的醋缸倒满，过几天要打开看一下。如果沉去了，他就再添一点，反复做好几次，直到柿子不再变少。母亲总说他：“吃不了那么多，差不多就行了，吃不完又浪费”。

父亲说：“我们是不爱吃，可是你女儿不是爱吃吗？少了不够她吃怎么办？”

母亲说：“就你记得你女儿，她一年回来一两次，你倒是醋准备得多”

“外面也买不到柿子醋呀，她离得又远，不然要吃一年，我都给她送”

柿子醋，从头一年的十月份，一直发酵到第二年的七月份。将近九个月的发酵，经过了萧瑟的秋天、寒冷的严冬、蓬勃的春天，在夏初时节，放醋缸的屋子就会飘出阵阵香味，光闻到就让人咽口水。

阴历六月初，父亲就开始念叨：“这几天天气好，哪天就把醋做了，麦秆都剪好了”。这个工序母亲是不会插手的，因为父亲已经做得非常娴熟。

父亲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在做醋之前，一定要把能用到的锅碗瓢盆，洗得干干净净，才开始动手。将发酵好的柿子，倒在几个盆里，拌上剪好的麦秆，动手去揉让麦秆和柿子完全融合。再把揉好的柿子，放进醋缸里，不大一会，醋就会从缸底部的小孔流出来。

这是醋的原液，吃起来非常酸，都要加点水才能做调料。但是它的颜色像红茶一样透亮，看着都想去喝一口。

每当我想拿起第一次流出来的醋，想喝的时候，母亲就会说：“那会酸倒牙的，将来老了牙不好，是个大麻烦”

这时父亲就会反驳：“孩子一年就喝那么几口，牙就不好了，她的牙好着呢，不怕，爱喝多少随便，只要你不怕酸”。

母亲听到这里也不说话了，我就拿起碗闭着眼睛狠狠地喝一口。其实我是怕酸的，可是抵制不了醋的诱惑。喝下去一口，胃都要难受半天。

直到父亲过世的前两年，每次回家，我都能吃到他做的柿子醋。后来他的身体不好了，母亲不让他再做醋了。他就让母亲学，他在旁边指导。

第二年做好了，看着母亲做出来的醋，父亲说：“还可以，你以前怕就是看我能做，自己不动手吧？”

母亲说：“你能动手，我就不会动手，现在没人给孩子做了，那不就轮到我了”。

“那你每年少做点，够她吃就行了”

“我知道”

过完六十二岁生日，父亲过世。那个年我也回了老家，那是我陪他过的最后一个年。那天凌晨，他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晚上我才赶回家。

人们都说：不见棺材不落泪。可是我看着父亲的棺材，居然哭不出来。胸口就像堵了一块大石头，心好像塌了一角。直到出殡的前一天，棺材再次被打开。老家有讲究，那就是后辈最后一次，见逝者的容貌了。女儿要为他洗一次脸，口袋里面装些钱。

门窗紧闭，屋里光线暗淡，做完这一切。我们几个在棺材周围跪了一圈，父亲的棺材，被盖了起来。紧接着就是透明胶布撕开的声音，我的眼睛已经有点看不清东西了。把头放在地上，开始无声地流泪，到最后泣不成声。

下葬那天，几个人抬起他的棺材，准备往墓穴里放的时候，我一下子扑过去，抓住绳子，不肯放手。想着以后再也看不到他了，我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仿佛抓住绳子，就抓住了父亲。

后来不知道是谁从后面拉住我，我只能哭着看着棺材被缓缓放下。

过了头七，我又得走了。六月份孩子放假我回到家，很不适应没有父亲的家。一天家里没人，我推开房门，一眼就看见了，那口做醋的缸，眼泪如同决堤一样，肆意地流着。

父亲过世马上七年了，我也早过了不惑之年。越来越明白人生所说的：来日方长，不过世事无常。

过好当下，常给记挂的人打个电话，常回家看看父母。在还能爱的时候，别忘了爱。

这世上一直有人陪你，但没有人一直陪你，我们与每个人的距离，都是渐行渐远。到最后你会发现，人生不是生离，就是死别，到最后就只剩自己孤独前行。

所以珍惜这一世的缘分，因为错过了不知道哪一世才能再遇上，或许真的不会再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