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讲红楼梦第十五讲（文学专家王彬与您一起探寻真实的红楼梦）

近日网上流传，《红楼梦》的作者是江苏如皋的冒辟疆，此人是明末清初之人，除此之外，还有与其同时代的吴梅村，也传说是《红楼梦》的作者。这些其实都不是新闻，而是早已有之的旧闻，只不过近日有人重新提起罢了。

是这样吗？当然不是！

让我们从语言学、叙事学与文献学三个方面进行分析与研究。

一、语言学方面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不同的历史时代有不同的语言，《红楼梦》是产生于乾隆时代的文学作品，因此必然留下其时的语言痕迹。《红楼梦》是一部以北京话为主体的文学作品，那么，是什么时期的北京话呢？我们知道，北京话经历了这样几个历史时期：

1、唐幽州语；

2、辽金幽燕语；

3、元大都语；

4、清初的满式汉语；

5、道光以后——19世纪以后，现在的北京话。

《红楼梦》中留存有大量的幽燕语与满式汉语，比如第六回，正是秋尽冬初，天气冷将下来，家中年事未办，刘姥姥的女婿狗儿心中十分烦恼。刘姥姥劝他到贾府走动走动兴许会得到些好处，刘姥姥说：“二十年前，他们看承你们还好，如今自然是你们拉硬屎，不肯去俯就他，故疏远起来。想当初，我和女儿还去过一遭。他家的二小姐着实响快，会待人的，倒不拿大。”“看承”是“对待”、“对”的意思，源自幽燕语。“拿大”也是幽燕语。“拿大”是“自大”的意思。现在的北京话里间或用之。再比如，第五十一回，晴雯身体不适，宝玉唤来一个老嬷嬷，吩咐道：“你回大奶奶去，就说晴雯白冷着了些，不是什么大病。”找一个大夫就可以了。“冷”相当于今天北京人说的“着凉”，也就是感冒。“白”，则来自满语baibi，意谓“仅仅”。宝玉说晴雯的病是“白冷着了些”中的“白”便是此意，意思是晴雯仅仅是感冒了而已。

因此可断定，作者是居住在北京的满族人，而汪辟疆、吴梅村等都是江南人，不可能用满式汉语进行创作，因此他们自然不是《红楼梦》的作者。那么作者是谁呢？就是曹雪芹。

在这里，曹雪芹以整理者的名义在小说中出现。因此曹雪芹不是《红楼梦》的作者。是这样吗？对此，与曹雪芹同时代的，他的朋友脂砚斋指出：

若云作者“披阅增删”，然则开卷至此这一篇“楔子”又系谁撰？足见作者之笔，狡猾之甚。后文如此者不少。这正是作者用画家“烟云模糊（法）处，观者不可为作者瞒蔽。”

指出曹雪芹就是《红楼梦》作者，其“披阅增删”的文字是作者向画家学习，类似画家的“烟云模糊（法）”而已。而在“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的后面，脂砚斋再次写道：“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泪哭成此书。壬午除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又说“今而后，惟愿造物再出一芹一脂，是书何幸！余二人亦大快遂心于九泉矣！”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先锋派小说，对小说的叙述方式进行探索。马原是代表之一。他在小说《虚构》中采取了把作者、叙述者与人物嫁接的叙述方法：“我就是那个叫马原的汉人，我写小说。我喜欢天马行空，我的故事多多少少都有那么一点耸人听闻。”中国的先锋派小说是西方文学的另一种表现，有评论家说，这是马原向西方小说家学习的结果。比如，在十九世纪美国作家马克·吐温的短篇小说《我从参议员私人秘书的职位上卸任》中，马克·吐温便以秘书的名义出现。这些国外与国内的小说都是将作者的名字纳入小说之中，但是从来没有人认为，他们——马原也好，马克·吐温也好，不是他们作品的作者！同样道理，曹雪芹也应该是《红楼梦》的作者，否认曹雪芹是作者的声音说明这些人不懂叙事学，不足为凭。

碧水青山曲径遐，薜萝门巷足烟霞。寻诗人去留僧壁，卖画钱来付酒家。燕市狂歌悲遇合，秦淮残梦忆繁华。新愁旧恨知多少，都付酕醄醉眼斜。

题芹圃画石

傲骨如君世已奇，嶙峋更见此支离。醉余奋扫如椽笔，写出胸中块垒时。

访曹雪芹不值

野浦冻云深，柴扉晚烟薄。山村不见人，夕阳寒欲落。

2、敦 诚

佩刀质酒歌

秋晓遇雪芹于槐园，风雨淋涔，朝寒袭袂。时主人未出，雪芹酒渴如狂，余因解佩刀沽酒而饮之。雪芹欢甚，作长歌以谢余。余亦作此答之。

我闻贺鉴湖，不惜金龟掷酒垆。又闻阮遥集，直卸金貂作鲸吸。嗟余本非二子狂，腰间更无黄金珰。秋气酿寒风雨恶，满园榆柳飞苍黄。主人未出童子睡，斝干瓮涩何可当？相逢况是淳于辈，一石差可温枯肠。身外长物亦何有？鸾刀昨夜磨秋霜。且酤满眼作软饱，谁暇齐鬲分低昂。元忠两褥何妨质，孙济缊袍须先偿。我今此刀空作佩，岂是吕虔遗王祥。欲耕不能买犍犊，杀贼何能临边疆。未若一斗复一斗，令此肝肺生角芒。曹子大笑称快哉！击石作歌声琅琅。知君诗胆昔如铁，堪与刀颖交寒光。我有古剑尚在匣，一条秋水苍波凉。君才抑塞倘欲拔，不妨斫地歌王郎。

寄怀曹雪芹

少陵昔赠曹将军，曾曰魏武之子孙。嗟君或亦将军后，于今环堵蓬蒿屯。扬州旧梦久已绝，且着临邛犊鼻裈。爱君诗笔有奇气，直追昌谷披篱樊。当时虎门数晨夕，西窗剪烛风雨昏。接罹倒着容君傲，高谈雄辩虱手扪。感时思君不相见，蓟门落日松亭尊。劝君莫弹食客铗，劝君莫叩富儿门。（孟尝君的的门客冯驩：“长铗归来乎，食五鱼；长铗归来乎，出无舆”。杜甫诗：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冷炙有德色，不如著书黄叶村。

做人要有操守，有底线，讲究基本做人的道理。现在的社会普遍弥漫浮躁的风气，不少人心中有一股戾气，希望用最少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残杯冷炙有德色，不如著书黄叶村。”便具有现实意义。

赠曹芹圃(雪芹)

满径蓬蒿老不华，举家食粥酒常赊。衡门僻巷愁今雨，废馆颓楼梦旧家。司业青钱留客醉，步兵白眼向人斜。阿谁买与猪肝食，日望西山餐暮霞。

挽曹雪芹

四十萧然太瘦生，晓风昨日拂铭旌。肠回故垄孤儿泣(前数月，伊子殇，因感伤成疾），泪迸荒天寡妇声。牛鬼遗文悲李贺，鹿车荷锸葬刘伶。故人欲有生刍吊，何处招魂赋楚蘅？（生刍，新割的青草，后指吊丧的礼物。也指生死交情。《后汉书·徐稚传》：郭林宗有母忧，稚往吊之。置生刍一束而去。众怪，不知其故。林宗曰：“此必南州高士徐孺子也。《诗》不云乎：“生刍一束，其人如玉。”吾无以得堪之。《诗·小雅》：“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朱熹注释：贤者必去而不可留也。于是叹其 乘白驹入空谷，束生刍而秣之。而其人之德美如玉也。现在是在墓前方放鲜花。） 开箧犹存冰雪文，故交零落散如云。三年下第曾怜我，一病无医竟负君。邺下才人应有恨，山阳残笛不堪闻。他时瘦马西州路，宿草寒烟对落曛。

挽曹雪芹 甲申

四十年华付杳冥，哀旌一片阿谁铭？孤儿渺漠魂应逐(前数月，伊子殇，因感伤成疾），新妇飘零目岂瞑？牛鬼遗文悲李贺，鹿车荷锸葬刘伶。故人惟有青山泪，絮酒生刍上旧垌。

第二，根据张宜泉诗中的记载

张宜泉（1720—1770），今北京通县张家湾人，内务府汉军旗。著有《春柳堂诗稿》。以下是张宜泉的诗：

怀曹芹溪

似历三秋阔，同君一别时。怀人空有梦，见面尚无期。扫径张筵久，封书畀雁迟。何当常聚会，促膝话新诗。

题芹溪居士

爱将笔墨逞风流。庐结西郊别样幽。门外山川供绘画，堂前花鸟入吟呕。羹调未羡青莲宠，苑召难忘立本羞。借问古来谁得似，野心应被白云留。

和曹雪芹《西郊信步憩废寺》原韵

群诗帝未等闲吟，破刹今游寄兴深。碑暗定知含雨色，墙墤可见补云阴。蝉鸣荒径遥相唤，蛩唱空厨近自寻。寂寞西郊人到罕，有谁曳杖过烟林。

伤芹溪居士

谢草池边晓露香，怀人不见泪成行。北风图冷魂难返，白雪歌残梦正长。琴里坏囊声漠漠，剑横破匣影釯釯。多情再问藏修地，翠叠空山晚照凉。

根据以上分析，曹雪芹是《红楼梦》的作者是确凿肯定的。至于曹雪芹与曹寅的关系，属于另外问题，不应该因为“五庆堂家谱（曹寅家族）”没有曹雪芹而否定曹雪芹的存在，更不应该否认曹雪芹对《红楼梦》的著作权。

王彬简介

王彬，致力于叙事学、中国传统文化与北京地方文化研究。鲁迅文学院研究员、湖北大学客座研究员、首都师范大学文化研究院学术执行委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任鲁迅文学院副院长，现任中国散文学会副会长。

学术著作有：《红楼梦叙事》、《水浒的酒店》、《中国文学观念研究》、《禁书 文字狱》、《北京老宅门（图例）》、《北京街巷图志》、《胡同九章》与《北京微观地理笔记》。

散文作品有：《沉船集》、《旧时明月》。

主编有:《清代禁书总述》、《北京地名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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