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的进化(河流的命运)
【留住乡愁】
作者:陈华文(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一望无垠的江汉平原上,河流、湖泊与水田纵横交错。在我居住的村落后面,有一条五十米宽的河流。倘若在北方,这应该是一条很气派的大河了;可在乡亲们看来,同长江、汉江比起来,这根本算不了什么,以至于连名字都没有。
我对于家乡的所有记忆,都与这条河流有关。
20世纪80年代,河流两岸都是挨挨挤挤的村落,乡亲们日常吃水靠这条河流,两岸的千亩良田也要靠它滋养。
夕阳西下,岸边依次停靠着成百上千条渔船。无风的天气里,缥缈的炊烟升腾在空中,那是船夫们在做饭了,其中一个船夫是我的四爹。四爹最拿手的菜是胖头鱼汤,待锅里热气腾腾,只见他拿起葫芦瓢,从河中舀起一瓢水,不慌不忙地倒进滚烫的锅中……
夏天,无名的河流成了孩子们的乐园。除了摸鱼捞虾,我们还会无拘无束地游野泳。奶奶为此坐卧不安,生怕我们出了意外。奶奶真是小瞧了我们:虽然河底长满了缠人的水草,可我们这些“水鸭子”却不上当,每次总能轻松地避开它们。
每年端午节最隆重的龙舟赛,总是如约在这条无名的河流上开锣。至今想来,那激动人心的呐喊声似乎仍此起彼伏地萦绕于耳旁,还有比赛前村里老人的念念有词,那是在祈求河神能给大家伙带来好运。
进入20世纪90年代,两岸不少乡亲进入城里打工或者做小买卖,赚钱改善生活成为大家追求的首要目标。不成想,有人偷偷把河边成片的柳树砍下来卖钱,有人用电击的方式在黑夜里捕鱼,还有养猪户将牲口的秽物直接排放到河里……
一场更大的劫难还在后头。2000年,操着外地口音的商人取得承包许可证后,在河中养起了河蚌,然后取出价值不菲的珍珠卖钱。不少乡亲心甘情愿地给他打工,因为老板开的工钱诱人得很。很快,一栋一栋新式小楼在河流两岸拔地而起。
养殖河蚌需要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向河中施撒各种各样的肥料,随之而来的环境问题也渐渐凸显——先前清澈见底的河水,在肥料的作用下一年比一年浑浊,水质也一日比一日差。到了后来,再没人敢在河里游泳,更没人敢在河里挑水吃。冬季枯水季节,河道中会散发出奇怪的味道。到了来年春季,怪味甚至直接变成刺鼻的臭味。
无名的河流生病了,这引起乡亲们的警觉。大家意识到,若继续过度开发和利用,后果将不堪设想。乡亲们同养殖河蚌的老板谈判,可老板却拿出一纸合同:“这可是要管二十年的!”二十年!河流哪能禁得住再折腾二十年?
在地方政府的协调下,一年后,赚得盆满钵满的外地老板走了,留下伤痕累累的无名河流。2012年,在镇政府和乡亲们的共同努力下,横亘在河中的养殖堤坝移除了,河水自由地流通起来;岸边的几个小型养猪场搬走了,光秃秃的河岸边重新栽种上树木;最重要的当属两岸乡亲们的约法三章:任何情况下,所有人不得向河里丢垃圾——对于这条河,乡亲们内心是有愧的。
经过多年的休养生息,无名的河流终于焕发原有的生机。岸边,几年前栽下的树木已经成荫,林下的小路成为人们饭后散步的好去处;水中,几个少年在游泳嬉闹,一群白鹅骄傲地游弋着,先前的渔船也被改装成“龙船”,供游客荡舟赏景;阳光照射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不时有鱼儿跃出水面,在水天相接处顽皮地打个滚……
河流是有生命的。河流的命运,决定着家乡的命运。河流变迁的故事,就是家乡发展的故事。
《光明日报》( 2021年08月21日09版)
来源: 光明网-《光明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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