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桑侧面描写解析(深读陌上桑之三)
这是“深读《陌上桑》系列文章的第三篇。在深读《陌上桑》之一:“五马立踟蹰”的使君,其实只是个科级干部和深读《陌上桑》之二:贵妇乎?民女乎?罗敷真实身份让你想不到中,我们分析了“使君”和罗敷的身份。今天,咱们来讲讲诗中违背常识的一个方位问题。当然这只是我的一家之言,也欢迎读者朋友多多批评指正。
《陌上桑》中说:“罗敷善蚕桑,采桑城南隅”,诗中写是采桑养蚕的季节。桑树是多年生落叶木本植物,约在 4 月上旬发芽生长,10月下旬落叶进入休眠期。阳春三月 (古代的三月相当于现在阳历的 4月 ) ,正是采桑养蚕的好时节。
根据现代天文学和地理学知识,太阳的直射点在南北回归线之间来回移动。按照天文学的知识,我国处于北半球,也就是说,从 3月到 9月 整个过程中,人们看到的日出方向实际都是东北方向,而不是东南方向。那么“日出东南隅”中的“东南”就不可能指的是“东南方向”,这个“东南”是什么意思呢?
无独有偶。另外一首特别著名的乐府诗《孔雀东南飞》也提到了“东南”这个意象。这里的“东南”,是否是个用来表示孔雀所飞之方位词?为何不用“西南”、“东北”、“西北”而非要用“东南”不可?
“东”、“南”意象的代指意义诗歌是一种艺术的范畴,它又同艺术的其它种类如书法、绘画、音乐、舞蹈有着一定的区别。诗歌最大的特点是以抽象的形式来表现主题,其本身只向读者提供一定的话语,而读者则通过这些话语的语符构建出形形色色的丰富含义,而这些丰富含义则多是通过构建大量意象予以实现的。也就是说,诗歌是通过一定感情化了的物象来表现诗人一定的思想感情的,诗歌中的意象同诗人在诗歌中表现出的思想感情是一致的。
古代由于生产力发展水平的局限,人类对自然和人类本身的认识与理解并不完全符合逻辑、理性和科学,他们的思维是一种直接的原始思维。在古人看来,人与物之间、不同类型的生命之间、生命和非生命之间没有截然不同的区别,没有不可突破的界限。人类社会同自然界之间并非是截然分开、水火不容、互相矛盾、互相冲突的;两者之间存在着某种必然、密切的联系。于是形成了一套严密的天人合一、天人感应、天人相通的思想体系。
在这套体系中,“东”、“南”代表什么含义呢?按周易的说法,“万物出乎震,震,东方也。离者,明也,万物皆相见,南方也”。《周易-说卦》对这两个卦象的解释是:“震,谓之长男。离,谓之中女”。因此,周易又将“东”解释为‘动“,”南“是”离“卦,离者,丽也,“震”、“离”分别合乎男、女两性之特征。
从这个角度,我们再用《周易》进行分析:“震”为太阳初升,“离”为火焰燃烧。同“东”、“南”相对应的季节分别是“春”、“夏”。汉代男子“二十而有室”,女子“十有五年而笄,而嫁“,同震卦和离卦相对应的“长男”与“中女”的年龄相符,说明“东南”意象同婚姻爱情有关。
按照五行的说法,春季万物复苏,正是少男、少女春情萌动、谈情说爱的最佳时节,“春”是男女爱情的象征。夏季草木茂盛,生机勃勃,郁郁葱葱,是成熟青年男女旺盛的生命力和炽热的爱情的象征。同“东”、“南”相对应的五行分别是“木”、“火”,在五行相生理论中,“木生火”,表示木遇火则燃烧,男遇女则产生爱情。
正因为这个原因,在《诗经》中,用“东南”意象以抒发男女爱情的诗篇有很多。“爰采葑矣?沬之东矣。云谁之思?美孟庸矣”以及“南有乔木,不可休息。汉有游女,不可求思”。都是通过一定的语符构建出特定的爱情意象,不但一开始便暗示出了爱情主题,暗示男女主人公爱情的炽热和富有生命力。
偏义复词在古诗中的使用一年中太阳升起的方位是处于变化中的,古人也非常清楚。但在他们往往会忽略这种方位的变化,只把太阳升起的方向作为东方,而不去计较太阳升起方位的细微变化。这个习惯也延续到了今天,咱们都说“太阳从东方升起”,实际上严格按天文学的概念来表述的话,这句话是不准确的。同样的道理,《陌上桑》中“日出东南偶”描写太阳升起方位,并不见得就是真正的“东南”方位。
由于古人从来不会说太阳从南边升起,因此“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中的“东南”是一个偏义复词,更加偏于东边这个方位。当然,这只是指词的性质,实际上做为诗歌这一艺术形式中的偏义复词,,“东南”有其隐含意义。在这首诗中,“东”和“南”是一个有机的整体,并没有偏指哪一个。
“东”、“南”连用,与诗歌自身的发展有关。中国的诗歌是从四言发展到五言的。五言诗的句式是在四言诗的基础上每句增加一个字,节奏则由四言诗的/ 两个节拍变成了三个节拍。不同节奏在诗中交错运用,句式更富于变化,增强了句子的表现力。
在四言诗中,用“日出东方”便可以简明表达太阳从东边升起的意思。但将这四个字拓展成五个字,就要遵循一定的原则了。这四个字中,日、出、东三个字是句子的核心,那么增加的一个字要么出现在“东”的后面,构成二二一的形式;要么出现在“日”的前面,构成 二一二的形式,。因此“东”和“南”的结合,符合汉语词双音化的要求——构成双音词的词素在意义上相同或相反。
古代的人们最初对方位的理解是二维的。他们将东南合为一方,表示日出之地; 西北合为一方,表示日落之地。古人对方位的认识是基于太阳的,“东”是太阳升起的方位,“南”是太阳照射的方位,所以“东南”常常被古人作为一方。因此我们就能看到“日出东南偶”,也能看到“西北有高楼”这样的句式,经常性地出现在诗歌中。
“东南”的文化意蕴
中国传统文化中,方位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古代社会中房屋的朝向、坐席的安排、男女的尊卑等等, 都有方位上的种种讲究。因此,古代的方位词并不只是单纯地表示方位空间概念,而是往往与人们的思想观念、宗教信仰、风俗习惯、伦理道德和审美情趣等息息相关。
由于“ 东”和“南”是给人们送来光明和温暖的方位,都有光明、温暖、新生的特点,因而人们对东方、南方怀有敬意和好感;西和北是给人们带来黑暗和寒冷的方位,都有阴暗、寒冷、死亡的特点,因而人们对西方、北方心存伤感。方位也因此被赋予了中国人细腻的思想感情。
《陌上桑》并非是一首爱情的赞歌。罗敷正值青春年少,“ 有女怀春, 吉士诱之”,而男女相戏是中国古代文学中的一个重要内容。这首诗的伟大之处在于它不仅运用词语本身的各种意义来抒情状物,还艺术地驱使词语以构成意象和意境,在读者头脑中唤起种种想象和联想,激起各种感情的波澜。因此“东南”也被艺术化了,赋予它们以诗的情趣,使其带上复杂的意味和诗人主观的色彩。
“东南西北”在古代诗歌中,不仅仅起着指示方位的作用,还经常具有言外之意。辛弃疾 的“西北望长安, 可怜无数山”中的‘西北“,不仅是实指西北而望, 而且暗含眷恋、怀念之意;苏轼”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中的”西北“更不是实指。因为我们知道,天狼星并不位于西北方向,而在东南方向,因此苏轼这句”西北望“并不指的是方位,而是表达自己胸中的豪情。
“东南”意向的延伸在中国文化中,与“东”、“南”相对应的五行是木与火,对应的颜色是青和红。“青”在古代是爱情关系中男性角色的隐喻,因此《诗经》便有云:”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色不仅标志着生机茂畅、令人欢娱的大好春光,而且可以代指男女爱情中的男性。《陌上桑》前有“青丝为笼绳,桂枝为笼钩”,后有“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以“青”字相呼应,巧妙暗示出了诗中女主人公心中有自己的夫婿存在,故而不为太守所动。
在《孔雀东南飞》中,”青“字运用得更多。这并不是刘兰芝对“青”这种颜色本身情有独钟,更为重要的是,它是男主人公焦仲卿的隐喻,是刘兰芝和焦仲卿间爱情的象征,是刘、焦两人韧若“蒲苇”般爱情决心的表达和强调。
说完了”五行“,咱们再来说说”五味“。中国文化里,五味是与五行相对的,也就是说,代表东方的是“酸”,代表南方的是“苦”。
《诗经》中,用“东南”这一意象,抒发爱情婚姻等苦闷哀怨之情的诗篇有很多。如”东门之墠,茹藘在阪。其室则迩,其人甚远。东门之栗,有践家室。岂不尔思?子不我即。“这里“东”的隐喻,代表的就是“酸”的意象。意中人就在近旁,但可望而不可及,这位小伙子心里的酸苦,不言而喻。
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表面上在说诗人离开污秽的官场、归隐田园后于东篱采菊中得到了内心的悠闲。实际上,它通过“东”、“南”两意象向读者提供了“酸”、“苦”两个味觉感受,从而巧妙地表达了诗人因理想与现实矛盾冲突而带来的巨大精神压抑和心灵痛苦。
总结方位词语有着深层次的文化意蕴,在中国古代诗歌创作中具有普遍性,《陌上桑》便是很好的例子。正因为如此,”日出东南偶“中的”东南“并不是方位的实指,所以读者也没有必要去考证为什么人们会看到太阳从东南升起,而不是西北升起这样的常识。
以《诗经》、《乐府》为代表的中国古典诗歌,其主流在表现方式上都强调情景交融、因意立象,含蓄意会的作品亦常因之被视为上乘之作。《陌上桑》的艺术感染力之一,就是作者巧妙地运用了这种传统文化积淀和审美意识,用方位词“东南”引出爱情的艺术意象,是一种艺术化了的意象,使作品产生了巨大的艺术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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