盂城旧事(彭城旧事徐州1922)

时间已经站在了二十一世纪第22个年头,

在这个总结和回望的时刻,

我们回望一年,看到的是触手可及的日子;

我们回望十年,看到的是渐渐走远的岁月。

当我们回望这一个世纪,会看到什么呢?

那是一座城市的历史,有数字统计、疆界变迁,

有这片山河的新旧容颜,

还有生活在这座城市中,那些鲜活的形象。

知史明智,行以致远。

无线徐州《彭城旧事》系列文章邀您一起,

从历史里读懂徐州,读懂徐州人。

盂城旧事(彭城旧事徐州1922)(1)

第一集:1922~1931年,乱世不见桃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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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天傍晚开始飘雪,雪落得慢且碎,次日晨起时,就已歇止。地上覆的薄薄一层,很快融化在日光里。

这一年,就这样来临了。

1922年的元旦,全不如后世那么热烈,这个新历的年,对于还没习惯民国新气象的徐州百姓而言,不过是腊月里的一个平常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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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生背好书包,又将棉袍扯得齐整些,方才踱步出屋。回身带上门,朝前面招呼了声:“奶,我出趟门儿。”

未生娘带着他哥和妹妹去乡下给舅爷奔丧,走了有几日,说是今天就能到家。父亲在铁路局就职,半月才回来一次。此刻家里就只有他和奶奶。

奶奶正坐在檐下的藤椅上,膝头放着一筐新蒜,剥了半下,皮儿撂了一地。这是要腌腊八蒜,可惜几个孩子都不爱吃,嫌辣心。但是老太太照旧年年都弄。

奶奶随口叮嘱道:“下了学早点回,太影(徐州方言:太阳)落山早,黑了天就不好走了。”

未生笑着说:“奶,今天不上学,放元旦假啦。我去书局瞧瞧就回来。”

奶奶也笑:“唉,说的是呢!我都忘了还有这个假。到底是新学,就是名堂多。”

未生摆摆手,没回话,靛蓝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院门口。

未生读书的地方叫培心中学,他是秋天才入的学,有先前四年初小、三年高小铺路,升了中学适应良好,也是水到渠成。

注:1912年公布的“壬子癸丑学制”规定初等小学四年、高等小学三年。1922年,按“壬戌学制”的规定,小学为三三制6年。1923年改为四二制,前4年为初级小学,后2年为高级小学。

如今,徐州城里的中学实行四年制,开设国文、代数、物理、化学、几何、体育、音乐、图画课程。每所中学都在明显位置,高悬着教育部的铭训:爱国、尚武、法孔孟、重自治、戒贪争、戒躁进。

注:1922年,公布《学校系统改革案》,改中学为三三分段制,徐州市区各中学于1925年秋,改为初中3年、高中3年。1927年后,徐州市区各中学增设公民、高中的军训、初中的童子军等课程。

培心中学在西门大街上,离家近,校舍颇为气派,30年工夫,建了五幢小楼和百余间平房。每次未生去教员办公室送作业本,脚踩着木楼梯,都是小心翼翼的,因这楼里的先生和累摞的书册簿本都标记着“学问”二字,惊扰了谁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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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培心中学,后来改为培正中学,是徐州五中的前身。西门大街即后来的和平街。

跟方君约了两点一刻,这会儿也差不多了,未生翘首往街西头张望,却迟迟不见那个人露面。

午后,整条中枢街显出一片清凌凌的寂静来,青石板的路上,只踽踽几人,两侧高门,挡住了斑驳的日影,天是照常的蓝,房顶灰瓦间,还留着残雪,数丛衰草在这布景里随风起舞,让人觉得颇有诗意,是辛稼轩的那句:“不算飘零,天外孤鸿影。”

终于,街尽头远远跑来一个人,未生简直望穿秋水,扬声喊: “你可来了,看看几点了都!”

方君喘得呼哧呼哧,捂着肚子弓着腰说:“我的错,我的错,我娘非让我去给她买花生,一忙完我就来了,可跑死我了。咱是去普育还是世界?”

“普育吧,近一点儿。”未生说:“听说才进了《三侠五义》,上回在济安家只粗看了几眼,我想去找找,等过年挣了压岁钱,我就给买下来。”

“普育”和“世界”均是徐州城中这两年新开的书局,普育书局在文亭街,世界书局在察院街。

注:察院街,因清代有主管州府科举考试的都察院在其中而得名,都察院旧址即中山堂影剧院所在地。北伐战争胜利后,察院街改名为大同街。

普育书局大门朝北,是个两层的铺子,五洲大药房也在此处。未生和方君推门入内,几十平的店里,四下全是书,店员也不招呼,想买书就自己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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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君纯是陪逛,拿了手边的《儿女英雄传》翻看。未生轻车熟路,径直到章回唱本那一栏里找,不枉他惦记了那么久,果然有。

《三侠五义》讲的是包青天开封府断案的故事,什么南侠展昭,北侠欧阳春,还有五鼠闹东京,几乎人人都能说两段。

只见那作者问竹主人在序中写道:“真是善人必获福报,恶人总有祸临;邪者定遭凶殃,正者终逢吉庇。昭彰不爽,报应分明。使读者有拍案称快之乐,无废书长叹之时。”

试问哪个少年人又能不喜欢快意恩仇呢。未生爱不释手,正恨不得一口将书吞吃入腹时,却听得旁边有人唤他名字:“夏未生?”

未生转头看去,见是学堂里教国文的李先生,立刻恭敬地叫人。

李先生轻拍他肩膀,说:“不必这么拘谨,你喜欢这部书啊?”

未生回道:“嗯,喜欢得很。”

李先生脸上绽出笑容,说:“我以前也喜欢这些,善恶得报实在是痛快,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山河破碎,早已容不得那些能安生看闲书的静好岁月了。

这乱世里没有桃花源,谁都无法避开跟时代的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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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2年的世界,是以治病救人开始的。

1月11日,加拿大多伦多综合医院的医生班廷博士首次使用胰岛素治疗糖尿病。14岁儿童雷纳德·汤普森入院时几乎濒于死亡边缘,后经使用胰岛素后,病情明显好转,最后活到了35岁。

而此时的中国,内忧外患,沉疴绵惙,很多人上下求索,为寻一剂救国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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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春天,徐州建立了第一个共产党组织——中共陇海铁路铜山站党支部。

铜山站位于徐州城的北门外,是比利时人所建。

徐州通火车,已有十年。1909年底,徐州府火车站落成的时候,多少人奔走相告,扶老携幼赶着去看西洋景。

子房山下,只有一间站房两股道的火车站在四野中遗世而独立,铁道上停着钢铁轮子的庞然大物,木质的车厢泛着桐油的光亮。城里的士绅大官,身着长袍,头戴皮帽,虽然脑后还拖着辫子,但人手一根的文明杖,仍是显出一些不同来。

到1915年,拥有客运站台和货场的徐州站,成为津浦陇海的交叉点,已具有铁路枢纽的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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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是借钱修路、屈辱经营,又有洋人打压,军阀盘剥,铁路劳资两方屡见摩擦。

去年,法国人若里担任了陇海铁路大总管,此人非常暴虐,苛扣工人工资,虐待工人。一个中国工人月工资是4块到12块,而一个同样级别的法国职员,他的工资能拿400块,悬殊一百倍。若里还在铜山站机车厂大门设置了唯一的出入口——八号门。这道门开关时间完全由洋雇员定,工人们没有自由。

11月8日那天的下班时分,工人陆续走近八号门,准备回家。然而把门者不开门,称“奉洋人之命,不得通过”,这引发了部分工人与把门者争执,其中两名工人被拘押并开除。

工人们终于爆发了。

一场以“反虐待、争人格、光国体”为主旨,反法(国)比(利时)帝国主义及北洋军阀的抗议运动由此开始,后来发展成整个陇海铁路工人的政治大罢工。

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北方分部主任罗章龙,受北方区委和李大钊的派遣,亲临陇海路坐阵指挥。罢工同时得到了京汉、津浦铁路工人和全国各界的支持,最终取得了胜利。

注:1921年8月11日,中国共产党在上海成立了领导工人运动的总机关——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

后来,在津浦铁路供职的父亲曾提起此事,他娘面露忧色,但未生尚懵懂,不明就里,只有大哥问了几句,然后被奶奶说贴财神的事情岔开了话题。

“贴财神”是徐州民间年前常见一景,并不是自己贴,而是乞丐帮你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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丐帮行事也分红、白行。

红行比较暴烈,动辄往自己头上开血口,当胸砸砖头,目的是让你又惊又怖再拿钱将他赶紧送走。

白行则要温和得多,“贴财神”就是白行乞讨的方式之一。从腊月二十开始,这些乞丐便提着浆糊罐,拿着财神像往各家门上贴。正月初五以后,再去收钱。

百姓们都知道,跟他们缠不清。所以不论你情不情愿,这钱多半是要给的,不给钱也行,给几个年馍,也可将就。

年关将至,城中的乞丐似乎多了起来。奶奶说是因为夏天县里发水灾,仅是睢宁县,又是疫病,又是匪祸,死了不少人,活着的都不敢搁家待了。

未生觉得奇怪,说:奶,你是咋知道的?

奶奶说:“东院胡太爷说的,他老家就受了灾,可多人出来要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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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不遭灾,立春到小满,亦是百姓最难熬的时日,存粮吃完了,新粮还没下,连有工可做、月有进账的人家,饭桌上也常见苦菜地瓜。即便是这样,过年那几日,大家也要放纵一下,稍缓生计之艰辛。

不过,在这样荒唐的年月里,差点连春节都保不住。

1928年国民党中执委提出《中央对普用新历废除旧历协助办法》,自1929年1月1日起,全国使用公历,同时废除旧历和禁过旧年,并严禁民间过春节贴春联燃烟花爆竹,互相拜年等一切过年的民俗活动。

好在这样生硬且智商不在线的“政令”无人响应,最终成了一纸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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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称为北国锁钥、南国门户的徐州,因独一无二的地理位置,成为了兵家必争之地,之后就没有长久地停止过战乱和兵灾。辛亥革命以后,徐州军事重镇的地位更为显著,各届政府纷纷将徐州设为军政分府和卫戍司令部。

徐州的百姓们似乎也习惯了城中屯重兵的传统,八旗兵、绿营兵、湘军、淮军、讨虏军、北洋军,国民军,兵士的军服换了一茬又一茬。对于生活在这里的人来说,唯有枪炮之下的血泪,才是真实的伤痛。因为,每一次战争,都是徐州城的一场劫难。

1922年的徐州,表面的平静之下藏着不安的躁动,旷日持久的征伐即将打破无声的黎明。

1924年12月,直、奉军阀徐州之战爆发。耗时一年,方才平息。1927年4月,蒋介石在上海发动政变,并在南京建立国民政府,决意北伐。南军(蒋介石军队)与北军(北洋军阀)在徐州决战。6月,北伐军占领徐州,李宗仁、白崇禧抵徐,入驻文亭街旧道衙署。1930年3月,冯玉祥、阎锡山,李宗仁、张学良等高级将领组成反蒋联合阵线,以徐州为中心,集结70万大军,与蒋介石展开中原大战。这场大战历时7个月之久,双方投入兵力共100多万人,伤亡30余万人,以阎、冯失败告终。

战乱,总是跟饥饿结伴而来。米面都涨了价,郊外的野菜都挖空了。徐州百姓在连天的烽火里,为了活下去,用尽了全身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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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8年的徐州城墙,没有毁于洪水和战火。他就像个经历了灾荒的孩子,刚刚全身而退,逃出生天,却因家贫惨遭变卖。

未生在那些年里,数次登上城墙。倒不是他有这爱好,是济安。济安是他的小学同学,自称“彭城地耗子”,闲来无事满城逛,只有他去不了的地方,没有他不想去的地方。

地耗子却不是独行侠,因此常常拽着未生和方君同行。他们爬城墙,也并没有太多的意味,也就是站得高一些,看一些不同的风物。越过城墙,便是野旷平荒,那是他们脚步的终点。尤其是奶奶说西门外不要去,那是从前犯人砍头的地方,不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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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州春秋时即有城垣,四千年来,城址位置基本未变,后来徐州城墙屡毁屡修,几次易址,又几次迁回,历经磨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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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徐州城垣数度修整后,建制完整,颇为壮观。清政府在州城外围再筑了一道土城,周长20里许,开门6个,设置炮台数十座,城外东北角另筑一城,即黄河北坝子街土城,开门四个,设炮台两座。环城土城分筑四个部分:即北关土城、西关土城、添筑土城(西南土城)和南关土城。

注:彭城路最南端,东剪子股,旧称土城门街。永安街南侧的万里巷,位于徐州古城外的西南,早年有“南园”之称,后清政朝为镇压太平天国农民起义军,在此修筑了土城,俗称“土城里”。

1928年的主题是破旧立新。徐州城里也有新变化,“北门大街”改名统一街,“东门大街”(察院街)也时髦地改称大同街,“西门大街”的新名字是和平街,“西门外”叫博爱街。“南关下街”改名为三民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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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北伐军第一军刘峙率部驻防徐州。刘峙以旧城墙有碍兵员调动,作战时百姓伤亡重为由,找到正愁无钱发放教师工资的铜山县政府商议。双方一拍即合,由铜山县长刘炳晨、教育局长胡锡山及地方士绅组成“变卖城墙基地委员会”,决定以里七外八(城垣里距墙7尺以内,城垣外距城墙根8尺以内,包括中间城墙)每亩200元的价格,将所有砖石及城基地变卖,充作长期欠发的教育经费。

闻名于世的徐州古城墙旦夕被毁。

到1931年,徐州城垣基本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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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生家装电灯,是在1927年。

暖黄的光洒亮一室,除了未生姊妹三个拍手赞叹以外,娘和奶奶也高兴得不行,老是在油灯下做活,眼睛快看瞎了。

对普通百姓来说,电灯还是个稀罕物。电要省着用,灯也要省着用,平常人家晚上能用一个钟头就算奢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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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州1914年开始有发电厂,当时,长江巡阅使张勋命人在城东建成“长江巡阅使公署电灯官厂(徐州电灯厂)”,安装了2台小发电机组,除了专供他官衙和私人住宅照明用电以外,东新集大街(大马路)出入道口也装了三盏白炽灯。后来,张勋复辟失败,离开徐州,“徐州电灯厂”就改为商办“徐州耀华电气股份有限公司”,开始供应居民照明用电。

1923年之后,察院街逐步发展为洋华商家杂陈的商业中心,位于街中段的天福百杂店率先在门前装上了霓虹灯,引领了整条街的潮流。

各种新事物在徐州城遍地开花。来自上海的新款,百货商店里有卖;新出的书,书局里见得到;徐州有了自己的面粉厂、肥皂厂、火柴厂、印刷厂,有打着徐州制造印记的“大钱”牌面粉、“万里香”牌雪花膏、“瑞麟”牌火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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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1年,杨树诚在徐州东关镇平街,购置地基,投资旧币20万元,钢磨12台,创立徐州第一家机器磨面厂——宝兴面粉厂。

1926年,中国东华肥皂厂和万里香肥皂厂开业。

1927年,张相臣、杨渐奎集资3万元,创办“江北火柴厂”,开创徐州生产火柴的历史。厂址在天桥东南侧东平街(原铜山县东屏镇),生产“瑞麟”牌红头火柴。

时下的人爱听戏,徐州城的小戏园,多搭在大马路、二马路、三马路上,设备简陋的土台子,草棚木条椅,一包瓜子能听一天。

未生他们在学堂里也常常互喊“叫张义我的儿听娘教训”,讨一讨对方的便宜。但少年人还是很难有情趣坐下来听戏,拯救他们的,是电影

1930年,许镇南等7人集资兴建徐州第一家电影院——益智社电影院,影院是露天的,开业时首映无声片《孟姜女》,后来还放映了第一部有声片《渔光曲》。1931年8月,杨洪斌等人集资兴建振徐电影院,地址在快哉亭公园北门出口处,可容观众1000人。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最后一年,铜山县教育局在新建的公共体育场(后来的云龙山体育场)举办第一次铜山县民众运动会,各界青年及中小学生齐聚于此,一展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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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1年冬天,五层高的钟鼓楼在大同街东段拔地而起。

钟鼓楼是一座砖木结构的方塔形建筑,楼高约20米,是当时徐州最高的建筑,建此楼的主旨原是为了报火警,但建成后发觉消防意义不大,索性于次年在顶楼四面安装了直径一米的报时钟,从此,钟声响彻全城。

近百年来,钟鼓楼一直出现在徐州城的影像里,那是一个无比鲜明的标志,看到它就认出了徐州。

钟鼓楼落成的时候,23岁的青年未生正在大同街的书局里整理图书。外面锣鼓喧天,书店里洒满阳光,未生追着少年时的梦想一路奔赴。那些飘着油墨香的书卷,为他打开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资料来源:《徐州百年大事记》《徐州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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